人工智能技術驅動出版業新格局：國際出版市場的機遇與挑戰

摘 要：人工智能以其高效內容生成與編輯、個性化推薦等優勢，顯著提升了出版物的生產效率。然而，技術革新也給版權保護、內容質量和隱私安全等方面帶來挑戰。人工智能技術應被視為輔助手段而非最終目的。出版行業要會用、善用、盡用新型工具，從而釋放更深層次的創造力與表達力。

關鍵詞：人工智能 個性化 版權 隱私 數據安全

科技創新是驅動各行各業實現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引擎。它通過提升生產效率、削減生產成本、推動產品迭代升級與服務模式創新等方式，顯著增強了行業的整體競爭力。在出版領域，科技創新催生了強大的行業新動力，通過數字出版技術、大數據分析、版權運營模式的創新和跨媒介融合的深入推進，為行業帶來空前的發展契機，促進了出版效率和出版物質量的大幅提升以及與其他產業的深度融合。這些變革為出版產業的轉型升級注入了新的活力，顯示出新質生產力在推動出版業高質量發展中扮演的關鍵角色。

在國際出版市場，多年來各國出版商不斷嘗試各種新興模式以打破傳統出版方式的禁錮，適應市場的變化和滿足讀者的多樣化需求。21世紀初，電子書興起。隨著電子終端的普及，電子書與傳統出版形成競合關系。自2010年起，有聲書也逐漸受到市場歡迎，成為新興出版的重要支柱。隨著數字技術進一步發展，AR/VR技術、區塊鏈以及元宇宙等前沿概念層出不窮，出版商們紛紛涉足其中，試圖搶占先機。近年來，人工智能領域的核心技術——大型語言模型不斷涌現，這些模型以其強大的語言處理和生成能力，為出版業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通過高效率的內容生成與編輯方式，結合個性化的內容推薦手段，大型語言模型不僅大幅提高了出版物的生產效率，更在專業性、準確性和可靠性方面展現出顯著的賦能效果。

一、人工智能技術的法規支持

隨著人工智能這一技術的迅猛發展，全球范圍內對其合規性、有序性的關注也日益增強。近年來，人工智能是全球范圍內最熱門話題之一，并且在許多領域都有廣泛的應用。然而，人工智能的發展也帶來了一些問題，如數據隱私、算法透明度、人工智能決策的公正性等。為此，相關法案的出臺成為一種必然趨勢。為解決上述問題并確保人工智能的健康發展，一些國家和地區陸續出臺相關的法規和政策。

目前，國際上關于人工智能的相關規范性文件主要有三個，分別是歐盟的《人工智能法案》（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ct）、聯合國的《人工智能倫理問題建議書》（Recommendation on the Ethics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和我國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議》。其中，《人工智能法案》作為全球首部綜合性監管法案，旨在對人工智能技術進行全面監管，并為其發展營造更加優越的環境。該法案根據人工智能系統的潛在風險進行了細致分類，并針對高風險領域制定了更為嚴格的監管措施。[1]《人工智能倫理問題建議書》則為各國在人工智能技術的研發和應用方面提供了統一的倫理框架：強調保護隱私、促進公平公正，并要求企業在使用人工智能技術時必須確保用戶個人隱私得到充分保護。[2]而我國提出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議》則倡導全球合作，推動可持續發展，建立風險評估體系，分類管理風險，并呼吁建立共識基礎的全球人工智能治理架構和規范。[3]盡管法案并未專門針對出版行業制定具體條款，但它為出版業等相關行業在合規的前提下探索和應用人工智能技術提供了明確的指導。

除上述具有代表性的法案外，還有許多國家和地區也在積極探索并制定適合自身國情的人工智能法規和政策。2023年10月，美國總統拜登簽署《關于安全、可靠、可信地開發和使用人工智能的行政命令》（Executive Order on the Safe，Secure，and f6a1702f2456647616069cda1cd1478dTrustworthy Development and Use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這項行政命令體現了美國政府在推動人工智能技術發展的同時，對確保其安全性、可靠性和可信度的高度重視。除此之外，日本、巴西、加拿大、印度等國家也在著手制訂有關人工智能的監管規則和發展戰略。

二、人工智能技術助力出版業

出版業一直是緊跟數字技術革新的行業。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展和普及，出版行業積極尋力、借力，不斷探索、應用新技術，以適應市場的變化和滿足讀者的需求。而人工智能以其創新性、高效性、引領性和融合性等特點，符合出版行業對新技術的要求。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不斷融入，內容創作、編輯、發行及營銷等環節正在經歷革命性的變化。據Digiday媒體公司調研數據顯示，截至2023年初已有半數的出版商開始嘗試應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并且預計將有更多出版商緊隨其后。[4]

（一）增強內容創作，改進編輯流程

近年來，人工智能驅動的自然語言處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簡稱NLP）算法在出版業內容創作方面發揮了顯著作用，引領行業深刻變革。這些算法不僅影響文字撰寫方式，也極大提升了內容生成速度。傳統上，撰寫文章需要耗費人類作者大量時間和精力，而NLP算法則能在短短幾秒內生成數千字內容，從而大幅提高內容生成效率，使出版商能更迅速地為受眾提供信息。

以施普林格·自然為例，該企業成為首家授權作者將GPT模型集成到綜合工作流程中的出版商。2023年初，施普林格·自然匯聚了眾多作者、編輯和專家，共同完成了《GPT在財務、合規和審計中的應用》（Einsatzm glichkeiten von GPT in Finance）德文圖書，并順利出版。該書從構思到出版的整個過程僅用了不到五個月時間，相較于傳統出版流程，效率顯著提高。[5]

人工智能技術也正深刻改變著傳統編輯流程，使得編輯和校對效率得到了顯著提升。該技術不僅能夠執行細致的語法檢查，還能評估文稿是否符合特定的寫作風格和要求，從而大幅提升了出版物的整體品質和專業水準。

以康泰納仕的Genius平臺為例，該平臺作為一個專為創作者設計的全方位內容管理和分發平臺，提供了強大的內容管理功能，簡化多種格式內容的上傳和編輯流程，還通過與多渠道的合作，實現了內容的廣泛推送。同樣，企鵝蘭登書屋也致力于深入挖掘人工智能在出版領域的應用潛力。借助新技術，企鵝蘭登書屋精準地優化電子書的定價策略，并對紙質圖書的首印數量作出更為明確的判斷。這不僅有效地降低了庫存積壓的風險，還進一步提升了編輯、發行流程的整體運營效率。[6]同時，出版商在有聲書方面也開始廣泛應用人工智能技術。數字出版商Findaway Voices與蘋果公司合作進行機器學習，而Bookwire則與谷歌圖書合作推出人工智能有聲讀物。

（二）甄別潛在用戶，推薦個性化內容

在出版行業中，人工智能技術的應用已經深入甄別潛在用戶和推薦個性化內容的層面。該技術通過分析用戶行為和興趣偏好等數據，構建精細的用戶畫像，進而精準地預測和滿足用戶的個性化需求，為用戶提供量身定制的內容。當讀者接觸到與其興趣相匹配的內容時，讀者的參與度和內容消費量會顯著提升。此種優勢往往體現在有線上瀏覽功能的企業平臺上。

在內容推薦方面，《紐約時報》的推薦系統能夠根據讀者的閱讀歷史和偏好，智能地推送個性化文章。為實現更精準推薦，其旗下研究團隊還構建了學習模型，采用“多標簽分類”方法對文章進行精細化主題劃分。[7]同時，麥格勞-希爾通過其個性化學習平臺ALEKS（Assessment and Learning in Knowledge Spaces），成功地將人工智能應用于教育資源中。該平臺能夠根據學生的知識水平、學習需求和進度，提供定制化的學習內容和實時反饋，從而確保每位學生都能獲得符合其個人特點的教育資源。[8]赫斯特雜志則利用人工智能技術深入探究讀者參與度并精準預測廣告效果。他們通過運用谷歌云自然語言API對大量文章進行排序、標注和分類，有效地根據內容類別預測廣告表現。[9]企鵝蘭登書屋在北美推出綜合分析工具CAT（Comprehensive Analytics Tool），CAT不僅可以分析市場數據，還能深入挖掘讀者的閱讀興趣和偏好。同時，威科的重要業務板塊醫療衛生業務涵蓋了向全球提供的臨床診斷工具UpToDate、臨床用藥數據庫Medi-Span與Lexicomp等產品。上述產品已經廣泛開展人工智能、自然語言處理以及預測性分析等技術的深入應用。

（三）先行市場調研，預判行業形勢

近年來，人工智能技術的崛起為出版商提供了全新的視角，能夠更加高效和精準地進行市場調研和行業形勢預判。通過利用人工智能的數據處理和分析能力，出版商可迅速整合并解讀多渠道的海量數據，進而基于這些數據做出明智的決策，指導其在收購、內容戰略以及發行渠道等方面的選擇。

人工智能在市場調研中的優勢主要體現在其強大的數據處理能力和精準的趨勢識別能力上。相較于傳統的市場調研方法，人工智能從多元化的數據源中挖掘出有價值的信息，如社交媒體、銷售記錄和讀者評論等。人工智能通過識別、挖掘新興趨勢和受眾偏好，精準地指出市場的熱點和趨勢。

除了趨勢識別，人工智能還在出版商的收購環節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借助人工智能算法，出版商可以根據多種因素預測圖書或內容的潛在市場表現，從而提高收購項目的評估效率，降低風險。以企鵝蘭登書屋為例，該公司在德國推出“燈塔”（Lighthouse）應用程序就是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進行市場調研和趨勢預判的典型案例。通過這款應用，企鵝蘭登書屋能夠獲取關于市場趨勢、熱銷圖書類別、讀者閱讀習慣等方面的核心信息。這些數據為企鵝蘭登書屋提供了重要的決策支持，使其能夠更準確地把握市場動態，并及時調整出版策略以滿足讀者需求。哈珀·柯林斯則是另一個成功利用人工智能進行預測分析的公司。該公司利用人工智能技術來預測分析行業趨勢走向，并據此定制營銷活動。該策略不僅增強了哈珀·柯林斯根據讀者需求提供合適圖書的能力，同時也改進了其營銷預算的分配方式，從而確保資源能夠被精準地投放到最具潛力和效果的營銷活動之中。[10]

（四）智能翻譯助力，精準觸達全球讀者

隨著全球化步伐的加快，出版商們一直以來不斷積極拓展其國際影響力，努力使自家內容觸達世界各地的讀者。在此背景下，人工智能技術驅動的翻譯工具應運而生。在這些工具高效翻譯能力支撐下，能將各類圖書和資料迅速轉化為多種語言，縮短出版物的全球推廣周期。當然，人工審核環節仍不可或缺，語言的細微差別、習語運用以及文化背景等關鍵因素需要特別注意，以確保翻譯內容既貼近本地文化，又能引起目標受眾的共鳴。歐盟在這方面的實踐便是一個生動例證。面對27個成員國、24種官方語言的復雜環境，歐盟面臨著語言多樣性的挑戰。為確保各項重要文件和政策能夠及時、準確地傳達至所有成員國，歐盟采用了先進的人工智能翻譯解決方案。這些方案不僅有效彌合了語言鴻溝，還促進了信息的即時傳遞與深入理解。由此可見，人工智能在處理復雜多語言內容方面展現出了顯著的實力，同時也為歐盟內部的順暢溝通與高效決策提供了有力支撐。

（五）識別殘障用戶，提供無障礙訪問

數字時代技術的進步正逐步消除信息獲取障礙，人工智能技術以其獨特優勢引領信息無障礙變革，讓所有人包括殘障人士都能平等、便捷地訪問內容。具體而言，文本轉語音（Text To Speech，簡稱TTS）系統作為人工智能技術的典型應用之一，利用先進的自然語言處理算法，將書面文本高效轉換為清晰的語音輸出。對于視力受損或存在閱讀障礙的人群而言，文本轉語音技術無疑為其創造了獨立閱讀和學習的可能。此外，人工智能驅動的盲文轉換器也為依賴盲文閱讀的殘障人士帶來便利。屏幕閱讀器則是另一項對視力受損者至關重要的輔助工具。這類由人工智能驅動的應用程序能夠解讀數字內容并提供實時的聽覺反饋，幫助用戶獨立瀏覽網站、文檔和各類應用。

在實際應用方面，亞馬遜的線上平臺就嵌入了文本轉語音功能，為視力受損讀者提供了訪問龐大電子書庫的便利。同時，其數字閱讀終端Kindle則提供了包括文字大小、字體和背景顏色等在內的多項可定制選項，以滿足不同視覺需求的讀者，展現了人工智能在創建以可訪問性和用戶多樣性為核心數字環境方面的巨大潛力。

三、人工智能技術面臨的挑戰

雖然，人工智能技術在出版業的應用大大提高了出版流程的效率，但同時也伴隨著一系列挑戰。其中，版權保護問題尤為突出，人工智能技術可能會被濫用于非法復制和傳播受版權保護的作品上，從而損害作者和出版商的合法權益。此外，圖書內容質量也面臨考驗，自動化生成的內容有時難以保證其品質和深度。同時，隱私和數據安全亦不容忽視，讀者在使用人工智能個性化推薦等服務時，個人信息可能被收集并用于不透明的數據分析，從而引發隱私泄露的風險。

（一）版權保護問題凸顯

隨著人工智能生成內容量的激增，版權保護問題也隨之凸顯。首先，作者對其作品被用于訓練AI模型表示了強烈的擔憂。OpenAI公司開發的ChatGPT模型，因使用多名著名作家的作品進行訓練而卷入了多起版權侵權訴訟。[11]截至目前，OpenAI已屢次因涉嫌侵權莫娜-阿瓦德（Mona Awad）、保羅-特倫布萊（Paul Tremblay）以及莎拉-西爾弗曼（Sarah Silverman）等享譽文壇的作家的版權而遭到起訴。同時，作家協會（Author’s Guild）也對OpenAI提起了指控，稱其未經授權利用作家作品訓練人工智能模型的行為觸犯了版權法。《紐約時報》也公開表示將起訴OpenAI和微軟，指控其人工智能系統用《紐約時報》的內容進行的訓練已構成版權侵權。《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刊登了一篇由超過9000名作者聯名簽署的公開信，信中表達了作者們對人工智能公司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使用其作品來訓練人工智能模型的強烈反對，要求相關企業尊重他們的創作成果和權益。[12]種種訴訟案件也表明了人工智能技術在版權應用方面的問題亟待解決。

（二）圖書質量令人生憂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的迅猛發展，無論是傳統出版渠道還是自助出版平臺，圖書市場涌現出大量借助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盡管數量激增，但質量卻參差不齊，引發業界對內容質量的廣泛擔憂。Oii.人工智能公司表示，大量涌現的人工智能生成圖書所帶來的風險不容忽視：大量低質量作品涌現，使得讀者難以辨別佳作和人工智能生成的劣質內容。麗貝卡·雅羅斯（Rebecca Yarros）的奇幻小說《第四翼》（Fourth Wing）借助BookTok平臺的宣傳推廣，自2023年5月問世后全球銷量突破200萬冊，名聲大噪。但僅幾個月，續集《鐵火焰》（Iron Flame）便于2023年11月匆忙上市。按傳統出版流程，從策劃、出版到印制、發行以及銷售這一系列流程，讀者往往需要至少等一年才能迎來新作。然而，讀者發現《鐵火焰》中錯別字、段落顛倒、地圖及文字遺漏等問題層出不窮。為此，業界猜測皮亞克斯出版公司（Piatkus）為搶占市場先機，結合該書的上市周期，采用了人工智能撰寫手段。[13]為應對不斷涌現的自助出版作品，防止人工智能作品的泛濫，亞馬遜對KDP自助出版平臺的作者實施了一項新政策，限制作者每天最多只能在亞馬遜平臺上以自助出版方式發布3種圖書。巴諾書店（Barnes & Noble）則明確表示不會出售人工智能生成的圖書，并強調對顧客的告知義務。在這一背景下，檢測人工智能使用情況的新行業應運而生，例如Optic、CopyLeaks和GPTZero等。但這些人工智能檢測手段是否能跟上人工智能技術本身迭代的速度也是提升出版內容質量所面臨的一大難題。

（三）隱私和數據安全存在隱患

個性化推薦性能已成為人工智能提升用戶體驗的核心競爭力，人工智能技術通過深度分析用戶的行為、偏好等多元數據，為用戶推薦更為精準的內容。然而，這種對用戶數據的廣泛收集與利用，在日益重視個人隱私的當下，也難免存在隱私和數據泄露的風險。同樣，出版行業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過程中也存在相關的案例。例如，某在線閱讀平臺在未經用戶明確同意的情況下，收集并分析用戶的閱讀習慣和偏好，用于優化其推薦算法，這種行為就違反了數據保護原則。另外，如相關企業因數據安全防護措施不到位，導致用戶數據被黑客竊取，進而造成嚴重的隱私泄露事件。

為應對上述隱私和數據安全問題，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簡稱GDPR）、加拿大《個人信息保護與電子文件法》（Personal Information Protection and Electronic Documents Act，簡稱PIPEDA）和美國《加州加利福尼亞消費者隱私法》（California Consumer Privacy Act，簡稱CCPA）等數據保護法規相繼出臺，對包括出版行業在內的相關企業在用戶數據收集、使用和保護方面提出了明確要求。這些法規強調，企業在利用用戶數據前必須獲得用戶的明確同意，并確保數據使用的透明度和用戶的知情權。

四、結語

在數字技術日新月異不斷迭代中，人工智能技術正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其顯著優勢對出版物在內容創作、編輯流程優化以及市場分析等多個層面有著顯著的影響，也為出版業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發展契機。然而，凡事都有正反面，機遇往往也與挑戰并存，版權保護、質量把控以及隱私和數據安全等問題逐步凸顯。技術發展并非目的，而是輔助人類實現更多創造能力的手段。正如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言：“技術是時代的座駕，然而能夠駕馭技術從而影響時代進程的，永遠是具有主體意識的人。”作為文化的創造和傳播者，出版從業人員在接受新興技術的同時，也要會用、善用、盡用新型工具，從而釋放更深層次的創造力與表達力。

（作者單位系中國新聞出版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