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與實現路徑

摘要：在街鎮社區層面，樞紐型社會組織在黨和政府與一般性社會組織間扮演著樞紐橋梁角色，為增強基層治理效能提供了動力來源與創新載體。借助于上海市25個街鎮級社會組織服務中心樣本，本文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分析了經濟發展水平、政府支持力度、社會組織互動、社會關系鏈接、組織硬件基礎和組織軟件條件等組合下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和實現路徑。研究結果顯示：（1）組織硬件基礎是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必要條件；（2）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具有資源賦能型、社會撬動型、復合推進型、內外協同型四種“殊途同歸”的實現路徑。本研究豐富了社會組織理論研究，研究結論可為地方因地制宜地推進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提供有益的借鑒。

關鍵詞：樞紐型社會組織 社會組織服務中心 基層治理 組態分析

① 2008年9月北京市社會工作委員會出臺的《關于加快推進社會組織改革與發展的意見》首次提出“樞紐型社會組織”概念；2009年3月北京市頒布的《關于構建市級樞紐型社會組織工作體系的暫行辦法》，對樞紐型社會組織的概念內涵和定位作了進一步明確，指出其“在政治上發揮橋梁紐帶作用、 在業務上處于龍頭地位、在管理上經市政府授權承擔業務主管職能”。

一、研究問題的提出

基層治理是社會治理的最前端和國家治理的基石。作為一類重要的社會力量，社會組織已成為當代中國特色基層治理現代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近些年隨著社會治理重心的不斷下移，社會組織快速生發于基層社會，在社區建設與公共服務中的作用日益凸顯。在政府職能轉移加快以及基層社會需求日益多樣化的背景下，如何管理和服務量大類多的社區社會組織并使其高效、有序地參與社區建設，已成為一個亟待解決的社會治理議題。在街鎮社區層面，國家需對大量已組織化的社會組織實施“再組織化”，而樞紐型社會組織恰可以成為解決方案的提供者。作為國家與一般性社會組織的橋梁，樞紐型社會組織是對同類別、同性質、同領域的社會組織進行聯系、服務和管理的平臺型機構。自2008年首次被列入政府文件①以來，樞紐型社會組織已成為實現國家對社會組織有效管理及建構良性政社關系的創新舉措，并在社會空間中得以快速生發。之所以在中國社會中被推向前臺，關鍵緣由在于其可以有效調適社會組織主管部門所面臨的“管-放”矛盾（詹軼等，2022）。

在基層社會場域，作為傘型機構的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存在價值在于，對轄區內社會組織進行有效的統籌、管理及服務，通過“再組織化”路徑來促進社會組織事業發展并賦能社區建設。作為原子化組織的“紐扣”，社區嵌入的樞紐型社會組織能夠將分散無序、缺乏統籌的社區社會組織聯結起來，從而化解眾多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過程中所面臨“高分子化、低整合化”的狀態。并且，相比較基層政府，活躍于街鎮層面的樞紐型社會組織與一線社會組織聯系緊密且更為了解異質且多元的基層治理需求，從而能夠面向社區一線社會組織提供更為精準化的管理與服務。可以說，樞紐型社會組織的社區進場已成為當代中國基層治理體系現代化的重要一環。為此，近些年民政部連續頒發的社區社會組織發展政策文件中均強調鼓勵在基層社區推進社會組織聯合會、服務中心等樞紐型、支持型社會組織的建設，地方政府層面也不斷加大此類組織的培育并提升其基層社區覆蓋率。總體上，樞紐型社會組織在街鎮社區層面得以不斷重視和發展，在基層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主體作用得以進一步彰顯。

清晰識別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是科學制定相關政策及舉措的關鍵和依據，但此方面研究成果卻相對缺乏。在當代中國，街鎮級社會組織服務中心（以下簡稱社服中心）是一類在社區層面生發、較具代表性的樞紐型社會組織，是我國街鎮黨委及政府聯系、培育及發展轄區一般性社會組織的重要橋梁和抓手。鑒于樞紐型社會組織在我國基層治理能力現代化進程中的重要性，本文以上海市25家街鎮級社服中心為例，引入集合論思維并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試圖探討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成效的影響因素及組態路徑，為社會組織發展政策制定提供依據，希望對拓展樞紐型社會組織及基層治理理論研究有所裨益。

二、文獻綜述

作為一種創新型的中介平臺型機構，樞紐型社會組織研究最初興于西方社會，其價值在于通過整合資源和實現跨部門的合作以解決社會問題（Connor等，1999）。在學術界，樞紐型社會組織有著較廣泛的概念譜系，如支持型（或平臺型/傘型）社會組織、協調性機構。其中，支持型社會組織概念于20世紀90年代初生發于學界并被廣泛使用，意指一個具有物資供給、提供信息與智力支持、建立聯盟、搭建橋梁等多元化功能的非營利性機構（Brown and Kalegaonkar，2002）。自21世紀初，我國由社會管理逐漸轉向社會治理發展階段，政社關系不斷調適與重構。于是，作為一類富有組織化優勢的支持型社會組織，樞紐型社會組織伴隨著其在社會治理領域的不斷興起而引起了國內學者們的研究興趣。通常，內涵及功能研究是學界對某一新興事物給予較多關注的學術議題。有學者指出，樞紐型社會組織是第三部門新的發展階段中社會組織選擇走向聯合的產物（劉洋，2016），是以提供活動經費、能力培訓、政策咨詢等方式服務于中小型或草根社會組織的“新型”組織（周秀平、劉求實，2011）。概念中“樞紐”一詞強調了樞紐型社會組織面向一般性社會組織進行統籌并擔當紐帶的重要角色，由此會獲得政府授權而承擔一定的管理和服務功能（張冉，2021），這使得其在推進社會組織事業發展、政社關系重塑、社會管理體制創新等方面有諸多特殊價值（崔玉開，2010；何雪松、崔晉寧，2023）。鑒于服務與管理功能導向的強調，樞紐型社會組織在生成邏輯及運作上常帶有“體制內”符號并由此具有權威性的樞紐地位。當然，在其積極性社會治理主體價值獲得眾多學者們認同的同時，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也暴露出一些問題，如形式化和專業化的雙重困境（錢坤，2019），面臨著權力過載、目標偏移、內源性腐敗、結構性失衡和社會認同偏離等風險（劉耀東，2020）。針對現實困境與風險，學者們從體制機制、政社關系、能力建設等方面提出了相應的組織發展策略。

近些年，隨著基層社會治理現代化的推進，基層治理視域中樞紐型社會組織逐漸獲得了一些學者們的特別關注。鑒于其特有的平臺性功能，一些研究針對樞紐型社會組織在國家與基層社會關系中的作用進行了探討。樞紐型社會組織擔任著基層政府行政資源配置的角色，是行政“圈層”基層社會的重要載體（王學夢，2021）；能夠推進基層治理場域中政社關系的創新與重構，通過樞紐型治理方式來實現對政社關系的“雙面黏合”（王川蘭，2021）。總體而言，社區嵌入的樞紐型社會組織在組織定位及功能方面與其他樞紐型社會組織并無顯著差異，強調平臺型機構定位并以管理與服務功能為主。當然，為延伸關系網絡并尋找主體間結構洞，參與社區治理的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功能將呈現出動態變化特征（何雪松、崔晉寧，2023）。針對如何推進社區層面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議題，部分學者做了有益的探究。基層街鎮級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可從政策設計、行動路徑和組織建設等方面進行推進（盧磊，2018），應實現“管理”走向“服務”的功能轉型并在職能邊界、服務能力、需求識別等方面發力，需兼顧行政與專業的雙重發展邏輯（向德平、傅麗麗，2023）。

總體上，既有研究對我國樞紐型社會組織的理解提供了有益的啟示，但研究成果體量較小且主要限于組織功能及發展路徑等普適性議題，以社區層面的樞紐型社會組織為研究對象并聚焦于特定視角（如影響因素）的學術探討明顯欠缺。基于研究議題的重要性及既有學術成果的不足，本文將研究注意力置于街鎮社區層面，重點探究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及多元實現路徑，為基層社會場域中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價值彰顯和培育發展提供相關理論指導。

三、理論分析框架

盡管基層治理場域中樞紐型社會組織研究較為缺乏，既有學術成果仍能為本文提供有益的借鑒。在結合職能定位和組織特征的同時，本文參考學界既有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研究成果，系統地構建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社區治理影響因素的分析框架，確保研究模型貼近并反映其在基層社區實際場景中運作所呈現的基本特征。在學術界，基于國家-社會關系框架的市民社會與法團主義常是社會組織發展議題研究（特別是政社關系）的重要理論基礎。考慮到其在國家與社會關系重塑中的價值，政社關系常成為學者解讀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和作用發揮的關鍵線索（劉耀東，2020）。然而，國家-社會關系框架會弱化地方政府（如街鎮政府）作為政策執行者的“地方自主性”，并使得威權體系之外其他因素（如社會網絡）的影響價值或多或少受到忽視。并且，中國社會組織發展不僅受其與所處社會結構之間的關系如國家制度、社會資源，也取決于組織自覺性與能動性。于是，近些年中微觀取向的學術探索逐漸進場，以試圖打破傳統宏觀認知框架的靜態結構分析約束（張冉、樓鑫鑫，2023a），而這將為準確識別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成效的影響因素提供理論線索。

一方面，作為中觀組織理論代表，新制度主義和依附理論依從組織與環境（組織）間的互動邏輯，強調制度結構與資源等外部環境層面的作用，可以為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影響因素的確定提供了有益的理論線索。基于新制度主義理論，組織外部層面的正式制度結構及資源稟賦情況將形塑社會組織的社區行動策略并影響其基層治理參與機會（張冉、樓鑫鑫，2023b）。在基層社會，在實現“行政吸納社會”的同時，基層政府的增權賦責為樞紐型社會組織提供了組織合法性和制度空間，促進了其在社區層面的快速生發。與此同時，基于依附理論，外部資源依賴是社會組織社區進場路徑選擇及治理有效性的核心影響機制（向靜林，2018）。特別是，“橋梁紐帶”功能本質上決定了樞紐型社會組織需要與政府部門、市場及社會組織間建構適宜性的資源依賴關系（顧麗梅、戚云龍，2021）。這種外部環境依附邏輯詮釋了當代中國基層社會組織為何嵌入國家體系以及何以發展，決定了樞紐型社會組織需要與外部環境進行有效互動和資源交換。當然，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功能實現是一個多元外部影響因素的復合邏輯，如其“搭橋”的實現取決于政社關系、制度環境及資源系統等外部情境因素的聯合驅動（何雪松、崔晉寧，2023）。因此，街鎮層面的政策支持、經濟發展水平等多重因素將成為影響樞紐型社會組織社區行動效能的重要外部情境變量。

另一方面，作為新制度主義在組織行動領域的學術拓展，聚焦于自組織屬性的微觀行動理論（如嵌入理論）在捕捉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具體運作機制與規律頗有價值。基于嵌入理論，樞紐型社會組織需要對政府部門與街鎮社區進行“雙重嵌入”，以使其基層治理行動得以增能和賦權。換而言之，在借助于行政嵌入以獲得政府支持的同時，樞紐型社會組織需要能夠主動地嵌入于基層社會，以增進其參與基層治理所需的社會資本。并且，在治理思潮影響下，社會組織需要與基層社會場域中的多元主體等開展關系構建，以破解社區治理內卷并實現資源互補。為此，本研究將樞紐型社會組織與其服務對象（即社區社會組織）及其他社會力量的互動鏈接情況作為影響因素確定的重要依據。進一步，微觀行動理論本身亦強調社會組織作為一個微觀組織所具有的組織能動性，基層治理場域中的社會組織應秉持組織自主化和市場化發展邏輯，而非簡單地呈現出“行政化”“被動化”的行為特征（張冉、樓鑫鑫，2023a）。在項目運作過程中，樞紐型社會組織需要順從“行政為基、專業為本”的內在邏輯（向德平、傅麗麗，2023），在社區中能夠實現“去政治的自主性”組織運作。因此，組織自身具備的資源條件與能力理應成為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根本基礎。并且，從系統論視角看，任何系統都包括主體、客體和環境三要素，主體在影響系統運轉有效性中的能動作用不容忽視。基于此，組織自身的軟硬件基礎應被納入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譜系。

此外，在最新研究成果中，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影響因素“地方制度環境+組織間網絡+組織能力”分析框架（張潮、張雪，2020）、社會組織發展“環境-關系-行動”分析框架（張冉、樓鑫鑫，2023b）及產業發展范式（Zhang and Lou，2023）等觀點頗具理論借鑒價值。這些研究成果均強調，社會組織發展及其功用發揮取決于外部情境（如政府制度）、業界嵌入（如社會組織網格關系）和組織本體等多重因素的組合，亦能為本文影響因素系統且準確的識別提供有益的知識參照。綜上，本研究建構了“街鎮環境+社會網絡+組織保障”綜合分析框架。其中，街鎮環境層面涉及政府支持和經濟發展兩因素；社會網絡強調社會組織在社會網絡中的嵌入程度，涉及組織互動和關系鏈接兩方面；組織保障包括硬件基礎和軟件條件兩類因素。總體上，三大模塊六個因素共同構成了影響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條件變量。本文將探究這些因素在何種程度、以何種組合共同影響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成效（結果變量），進而識別出相應的實現路徑。

四、研究設計與數據收集

（一）研究方法

在研究中，本文使用定性比較分析方法（qualitative comparative analysis， 簡稱QCA）來確定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及路徑。作為一種集合分析方法，QCA方法根植于組態思維并采用整體性和系統性分析思路，考慮多種因素構成的組態而非單因素對結果的影響，在解構管理學領域的因果復雜性現象時被廣泛使用（杜運周、賈良定，2017）。總體上，該方法整合了定性與定量分析的各自優勢，適合于不同規模樣本的研究（小到10或15以下，大至100以上）。其中，在操作中，對于中等規模樣本（15—50），理想的條件變量數一般在4至7之間，因此，本文確定條件變量數（共6個）符合要求。鑒于研究模型中存在部分連續變量，為了能夠有效地捕捉到前因條件在不同水平上的變化所帶來的細微影響，本文采用模糊集定性比較分析方法并借助fsQCA3.0軟件進行分析。

（二）案例選擇與數據收集

作為中國基層治理高地，上海市于21世紀初便開始在街鎮社區層面探索符合地方社會治理特征和社會組織事業發展要求的樞紐型社會組織。2002 年底，上海市委辦公廳印發的《關于進一步推進本市民間組織參與社區建設和管理的意見》提出要在街道（鄉鎮）建立社區民間組織服務中心。2007年，上海市在區和街鎮層面探索社會組織聯合會（如靜安區“1+5+X”模式），是我國地方探索樞紐型社會組織建設的早期實踐代表。可以說，無論是在政策還是實踐層面，上海市在街鎮級樞紐型社會組織建設方面都取得了豐碩的成果，能夠為本研究提供有益的樣本資料。作為黨和政府聯系基層社會的重要紐帶，街鎮級社服中心在規范社區社會組織行為并引導其參與社區治理中發揮著積極的作用。目前，社服中心已在上海市街鎮層面基本實現了全覆蓋，能夠為QCA研究案例樣本多元化的選取提供量的基礎。

本文案例樣本選擇主要遵循如下原則：一方面，案例總體構成的充分同質性。即案例間背景和特征的共有性較充足，能夠在特定維度上進行比較。另一方面，案例總體內部的最大異質性。即在最少數量案例中實現最大程度的異質性和多樣性。基于此，本文選取位于上海6個行政區的25個街鎮級社服中心，具體如下：浦東新區（川沙新鎮、惠南鎮、唐鎮、老港、曹路鎮5個鎮以及陸家嘴、洋涇、浦興路、金楊新村、濰坊新村、滬東新村、東明路7個街道）；靜安區（江寧路、靜安寺、石門二路、曹家渡4個街道）；楊浦區（控江路、平涼路、殷行3個街道）；閔行區（新虹橋街道、馬橋鎮2個街鎮）；青浦區（金澤、練塘2個鎮）；奉賢區（四團、金匯2個鎮）。總體上，25個樣本滿足共同生發情境（均地處上海市）的案例篩選原則，案例間同質性強。并且，樣本所處地理位置涉及上海市中心內城區和邊遠郊區，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不一，社區公益事業及社會組織發展程度不同，街鎮級社服中心參與社區治理質量存有差異，符合案例條件和結果的多樣性原則。

本研究主要通過問卷調查和二手數據相結合的方式來獲取數據。在檢索文獻和初期調研訪談的基礎上，本研究形成了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問卷初稿，并基于實地調研來修正問卷。在正式數據收集過程中，研究人員面向上述25家街鎮級社服中心的領導者（如理事長、秘書長）采取發放問卷和訪談來收集信息，然后結合上海社會組織公共服務平臺公布的年報資料和街鎮政府官網進行數據核驗，以力求數據的真實性和準確性。

（三）變量選擇與賦值

1.結果變量

從實踐經驗復制推廣的可能性及認可度角度，社會組織參與社區治理質量可以結合其治理實踐是否獲評為優秀案例以及是否獲得創新成果宣傳與報道來給予評價（單菲菲、高敏娟，2020）。同時，從職責定位出發，社會組織參與社會治理的有效性可依據公共服務供給、促進公民參與及社會資本發展三個方面進行衡量（張潮、張雪，2020）。于是，在參考既有研究成果并結合組織功能定位的基礎上，本研究從以下兩維度來衡量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質量：一是組織評級和所獲榮譽數量（如全國或上海市先進社會組織稱號）；二是組織所培育的一般型社區社會組織數量與質量（如3A社會組織數量占比）。在研究中，本文用熵值法來確定比重并得出最終數值。

2.條件變量

（1）經濟發展水平。有研究表明，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與社會組織發展呈顯著正相關（Zhang and Lou，2023），這是因為較富裕的社區擁有更多的營利性實體以及社會組織發展所需資源。因此，街鎮經濟發展水平是影響樞紐型社會組織生發及其參與基層治理質量的重要因素。在操作中，本文選取樣本所屬街鎮的財政收入來衡量。

（2）政府支持力度。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壯大需要獲得其他主體特別是政府部門在政策和資源層面的支持（李青霞，2021）。為此，本文使用樣本所屬區（街鎮）是否頒布社區社會組織發展政策、政府購買服務金額以及財政補助三方面來衡量政府支持力度。

（3）社會組織互動。該變量主要指與管理和服務對象（如一般型社會組織）的互動情況，將從黨建樞紐（如引導開展黨建工作）、管理服務樞紐（如協助政府開展社會組織規范管理和等級評估）以及項目資源樞紐（如舉辦供需對接會、開展社會組織能力培訓）三方面給予評價。

（4）社會關系鏈接。該變量用于衡量樞紐型社會組織與其他社會力量（如轄區企事業單位、居村自治組織）進行關系鏈接并獲得資源的能力。本文使用與其他社會力量開展參訪活動、合作項目（及收入）、交流活動的頻次以及獲得其他社會力量捐贈四個方面進行衡量。

（5）組織硬件基礎。相對固定的辦公場所以及良好的財政狀況是社會組織生發必不可少的資源基礎，而內部治理結構及能力則是社會組織規范發展和高質量運營的基礎條件。為此，本研究選取組織的財政收支情況、有無固定辦公場所及內部治理制度完備程度等來評價組織硬件基礎。

（6）組織軟件條件。即組織的人力資源條件，這對于以人類服務為工作指向并依托于人力資源為載體來實現服務供給的非營利機構尤為重要。通常，社會組織負責人曾在政府或企業中任過要職可為組織帶來社會資源及合法性證明（李學楠，2015）；人員配置情況（如社服中心與社聯會人員交叉任職）將助于打通不同樞紐型社會組織資源的共享通道，從而匯聚更豐富的社會資本。在操作中，工作人員學歷、主要負責人職業經歷以及人員配置一套班子等指標用于衡量組織人力資源條件。

3.變量校準結果

根據fsQCA方法要求，本文進行變量校準，以使之擁有集合隸屬關系。研究者將根據理論知識和實際情況確定一個能反映變量中間程度取值并確定定性錨點，以得到隸屬度在0—1的校準值。本文采用四分法進行校準，將條件變量樣本分布的5%、50%和95%分位數設定為“完全不隸屬/低水平發展”“交叉點/中等發展水平”和“完全隸屬/高水平發展“三個錨點。同時，對于校準后正好為0.5的值，本文依據偏向將其調整為0.499或者0.501后納入真值表分析。

五、實證結果分析

（一）必要條件分析

在進行條件組態分析前，本文需對各條件的“必要性”進行逐一單獨檢驗。通常，某一變量是否為必要條件的判斷依據是一致性檢驗結果是否超過0.9。在具體操作中，本研究將已建構好的真值表導入fsQCA3.0軟件中進行單變量必要性條件分析。

必要性條件分析結果表明，經濟發展水平、政府支持力度、社會組織互動、社會關系鏈接、組織軟件條件等五個變量的一致性均低于0.9，說明這些變量均非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社區治理的必要條件。然而，組織硬件基礎變量的一致性（值為0.9808）超過了0.9，這表明該變量對于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成效水平有著重要的影響，是不可缺少的基礎條件。

（二）條件組態分析

基于“多重復雜并發因果”邏輯，本文組合前因條件并開展條件組態分析，以探究多條件構成的不同組態如何引致結果的充分性。針對真值表分析，本文將一致性閾值選擇默認值為0.7，將案例頻率閾值設定為1。通常，fsQCA3.0軟件輸出的解分為復雜解、簡單解、中間解，其中，同時存在于中間解與簡約解的條件設為核心條件，與結果有較強的因果關系且僅出現在中間解的條件為邊緣條件。基于上述要求，本文得到研究議題的組態分析結果（見表1）。結果顯示，四種條件組合且一致性均超過0.8，表明各組合均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同時，復合方案下各條件組合的總一致性為0.8186，總覆蓋率為0.8082，代表四種組合一共可解釋約81%的案例，能夠較好地呈現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富有代表性的多種實現路徑。基于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實際特征并結合相關理論，本研究對四種組態進行命名，具體如下：

（1）資源賦能型。對應組態1“經濟發展水平*～社會組織互動*～社會關系鏈接*組織硬件基礎*～組織軟件條件”，可解釋約48%的案例。該組態表明，街鎮經濟發展水平和組織硬件基礎作為關鍵條件并組合，將通過外部經濟和內部硬件的“資源驅動”來提升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成效，代表性機構包括浦東新區T鎮、嘉定M鎮和奉賢J鎮的社服中心。通常，此發展路徑下的街鎮級社服中心大多成立時間較短，與其“樞紐”的一般性社會組織網絡緊密程度較低，可直接鏈接的社會關系與合作資源有所缺乏，組織人員隊伍素質水平尚有不足而難以滿足組織高質量發展要求。然而，相對優勢的經濟發展環境和較為優良的組織硬件配置能夠一定程度上幫助組織實現“趕超式”的發展。這是因為，經濟發展水平高意味著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具有較好的外部資源環境。并且，在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街鎮，社會公共服務需求較為多元與復雜，能夠為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提供較大的生發空間。同時，此類樞紐型社會組織常在成立之初便有較好地財力和辦公條件，為開展面向其他社會組織的管理與服務工作提供了較堅實的組織保障。

（2）社會撬動型。對應組態2“～經濟發展水平*社會組織互動*～社會關系鏈接*組織硬件基礎*組織軟件條件”，可解釋約56%的案例。該路徑表明，在強硬件基礎協同強軟件條件下，并憑借在社會組織生態體系內的有效互動，樞紐型社會組織依舊能實現高質量的基層治理參與（即便政府支持力度有所欠缺），代表性案例為楊浦區Y街道的社服中心。在該發展路徑下，樞紐型社會組織所在街鎮經濟發展水平在上海市并非占優；市場和社會力量活躍度不足，由此限制了社區治理中樞紐型社會組織與其他力量的多元化集結。然而，面對發展不利情境，“社會撬動型”樞紐型社會組織憑借自身良好的組織本體條件，在受政府委托來開展相關社會管理與服務活動的同時，通過“把中國共產黨帶回來”為其參與基層治理創造了良好的局面。換而言之，此類組織通過黨建賦能組織治理行動，借助于黨建優勢，面向服務對象（如社區社會組織、居民自治團隊）開展創新性的服務與項目，有效地擺脫了社會資源匱乏以及可能存有的政策制度供給不足的困境。例如，楊浦區K街道社服中心和社聯會采用一套班子，有效發揮各類樞紐平臺的專業優勢并進行業界互動；在保質保量完成年檢工作、預警網絡建設的基礎上，根據社區需求創新設計公益項目，如基于社區公益節的供需對接、基于群眾活動團隊的社區骨干集結等；利用黨建來統籌協調轄區社會組織資源，面向轄區開展公益便民服務、結對幫扶等活動。總體上，社會撬動型強調黨的介入（即利用黨建來統籌社會）和社會投射（即響應社區需求來運作項目）成為影響樞紐型社會組織功能呈現的重要自變量因素。

（3）復合推進型。對應組態3“～經濟發展水平*政府支持力度*～社會組織互動*社會關系鏈接*組織硬件基礎*組織軟件條件”，可解釋約49%的案例。該組態表明，在經濟發展水平和社會組織互動較弱的情況下，強政府支持力度、強社會關系鏈接、強組織硬件基礎和強組織軟件條件為影響因素并組合，能夠通過政府、社會及組織自身等多重條件的統合來提升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質量，代表性機構包括浦東新區P、Y等街道的社服中心。例如，浦東P街道為純住宅區，基本沒有營利性企業，相比較其他街鎮（如陸家嘴、川沙新鎮），政府財政收入相對薄弱并因此限制了基層社會力量的共益集結。然而，在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弱的情況下，該街道具有較強的基層治理政策制度生產力，能夠給予轄區社會組織發展提供良好的政策保障，政社互動較為緊密。此外，復合推進型路徑下的社服中心擁有較好的組織硬軟件基礎，并能夠主動嵌入社會網絡之中，與轄區內外社會力量搭建較廣泛的合作網絡和開展資源鏈接。例如，浦東P街道社服中心較早地探索公益慈善平臺即公益園的建設，為社區社會組織提供法律政策咨詢、組織能力建設等多類專業化服務，助推轄區社會力量發展。可以說，在復合推進型路徑下，對國家與社會的“雙向嵌入”使得樞紐型社會組織能夠獲得發展所需的行政與社會的雙元資源，并結合組織自身良好的軟硬件條件，有效彌補了因地方經濟發展水平較低和業界互動較弱給組織所帶來的發展掣肘。

（4）內外協同型。對應組態4“經濟發展水平*～政府支持力度*社會組織互動*社會關系鏈接*組織硬件基礎*組織軟件條件”，可解釋約43%的案例。該組態表明，在政府支持水平不足的情況下，強地區經濟發展、強社會組織互動、強社會關系鏈接、強硬件基礎和強軟件條件為影響因素并組合，通過外部社會情境和內部組織基礎的協同作用來實現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社區治理，代表性機構包括浦東新區J街道和C鎮的社服中心。作為復合推進型案例所在地區，C鎮是浦東新區的工業重鎮，其前身即C縣被喻為上海第一富縣并長期位列全國百強縣榜首。C鎮社服中心成立于2011年，于2017年獲評市先進社會組織和5A評級。在參與社區建設過程中，憑借自身雄厚的軟硬件實力，C鎮社服中心主動嵌入社會，根據服務對象需求來開展創新性服務項目，幫助轄區社會組織解決了“一網通辦年檢”、項目預算管理等難題；主動與轄區企事業單位、居民群眾等社會力量建立合作網絡關系，通過社會嵌入和共治共建的雙重機制來提升其基層治理行動成效。總體上，強外部經濟條件（或社會資源）和強組織本體硬軟實力，使得樞紐型社會組織有效地克服了地方政府支持力度不足下制度供給缺失困境，是保障其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重要因素。

（三）穩健性檢驗

本文主要使用三個方法對研究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其一，按照0.05、0.51和0.95的分位數校準，將0.5的數值加上了0.001后的數據結果，并將一致性閾值由0.7增加到0.75；其二，將本結果變量的賦值方式進行調整，將交叉點的取值進行微調并重復上文的分析；其三，刪去5個案例并將數據庫中其他案例進行隨機抽取后加入樣本。實證表明，三個方法產生的組態與表1所呈現的結果基本一致，這說明本文得出的樞紐型社會組織的影響因素和發展路徑分析結果具有穩健性。

六、結論與政策建議

基于 “街鎮環境+社會網絡+組織保障”理論分析框架，本文使用QCA方法，以街鎮級社服中心為樣本，探究了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影響因素與組態路徑。研究結論如下：一方面，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成效取決于經濟、社會和組織等因素的“多重并發”；作為必要條件，組織硬件基礎對于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及功用發揮有著重要價值。另一方面，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路徑具有“殊途同歸”特點，可表現為資源賦能型、社會撬動型、復合推進型、內外協同型四種路徑。總體上，本文考察了制度、經濟、社會、組織等多重因素的并發協同效應，較清晰地揭示了樞紐型社會組織功能呈現背后的“因果復雜性”關系，較為系統地識別了其參與基層治理成效的影響因素，豐富了樞紐型社會組織理論研究。

第一，整合資源，探索多要素協同。一方面，多重因素的并發協同效應表明，政府支持、社會關系鏈接等單個要素均不能完全解釋我國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結果。因此，街鎮層面應立足于全方位視角，強化制度、經濟、社會與組織自身等多要素的有機融合與優化配置，系統化探索符合本域基層社會情境的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和功能實現路徑。盡管政社分開是當前社會組織發展的基本特征，但中國現代化城鄉基層治理體系的建構仍應秉持政府負責的基本邏輯。實踐中，在上級部門持續強化鼓勵性政策制度供給的同時，地方政府可探索設立以社區建設為導向 的樞紐型社會組織孵化資金并建立孵化機制，為其提供全生命周期服務；加大面向街鎮層面樞紐型社會組織的政府職能轉移、服務購買和財政支持等，提升其承接平臺型管理及服務的能力。另一方面，“殊途同歸”的實現路徑表明，地方應因地制宜，根據自身經濟社會發展水平和資源稟賦條件，開展異質化的基層治理現代化路徑探索，避免“一刀切”現象。例如，經濟實力相對薄弱的街鎮應考慮加大政府政策和制度支持力度或加強社會網絡體系建設，以“殊途同歸”的方式來推進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及其社區建設參與。同時，組態2與組態3的比較表明，社會組織互動是政府支持力度和社會關系鏈接的替代變量。因此，樞紐型社會組織應強化業界互動，搭建轄區社會組織間學習交流、資源共享、供需對接等平臺，并依托于街鎮黨群服務體系來正向引領和賦能一般性社會組織發展，進而依靠“網絡優勢”來提升其基層治理參與成效。

第二，強化基礎，加強人才隊伍建設。一方面，組織硬件基礎是樞紐型社會組織參與基層治理的必要條件。因此，街鎮層面應加大對樞紐型社會組織這類社區“橋梁型”機構的物力財力支持并充分考慮項目人員經費；積極探索公益創投、政府購買服務、社會支持等多元賦能渠道。同時，樞紐型社會組織自身應不斷健全以章程為核心的內部治理結構和機制，努力建設為權責明確、政社邊界清晰、依法自治的現代社會組織。另一方面，作為組織軟件條件的核心內容，人力資源是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的關鍵載體。為此，樞紐型社會組織應加強自身隊伍建設，探索公開招募、人力共享、內部培育等多種方式，通過人才策略來帶動組織發展；籌建專家庫，以吸納和鏈接各領域的高級專業人才，為組織發展提供專業支持。當然，政府部門在樞紐型社會組織人才隊伍建設中的主體作用不可或缺。實踐中，各級政府應積極推動將社會組織人才培養培訓納入相應的人才工作體系之中，在職業資格、注冊考核、職稱評定等方面讓社會組織專技人員享受與相關行業相同的政策對待，通過發展規劃和激勵政策引導優秀人才向基層社區流動（如掛職鍛煉）。

第三，經濟賦能，開展社會化運作。一方面，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在促進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中具有獨特優勢。通常，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較高意味著良好的資源基礎和較活躍的市場主體，可為樞紐型社會組織提供有益的資源配置環境和合作共治空間，從而利好其基層治理行動。因此，各街鎮應重視本域經濟的發展，以良好的經濟環境來推動轄區樞紐型社會組織的事業繁榮。當然，研究表明，地區經濟發展并非樞紐型社會組織發展的必要條件。這意味著，短期內經濟狀況難以得以改善的情況下，經濟發展水平較弱的街鎮（特別是中西部地區街鎮）可以另尋途徑，如通過強化政府支持等方式來實現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社區治理。另一方面，鑒于社會撬動型、復合推進型及內外協同型三種路徑均強調社會網絡（組織互動或關系鏈接）的價值，樞紐型社會組織應積極響應社會發展需求（特別是社區需求）并開展社會化運作，積極鏈接轄區內外各類資源，通過“搭橋”來發揮其平臺樞紐作用。特別是，黨建引領是中國社會組織基礎建設及社會化的核心機制，是社會組織超越資源依賴和實現資源拓展的重要渠道。我國社區社會組織發展處于多重轉型交匯點上，其需要依托于黨建引領下的系統治理創新來予以實現進一步發展（王杰秀、黃曉春，2021）。為此，樞紐型社會組織應憑借黨特有的組織化體系，通過區域化黨建平臺、黨建聯盟及黨建項目等方式來構建和拓展社會合作關系，為組織樞紐及平臺功用的呈現提供強有力的社會網絡支撐。與此同時，基層社會應進一步強化本域內社會組織黨組織建設，擴大基層黨組織網絡覆蓋度并吸納社會組織優秀人才進入黨員隊伍，從而基于黨建網絡的價值引領、資源統籌和關系對接來撬動并推進樞紐型社會組織高質量參與基層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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