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31日,由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演出的《布蘭詩歌》音樂會在江蘇大劇院音樂廳舉行。
《布蘭詩歌》是德國作曲家卡爾·奧爾夫于1935年創作的一部大型合唱作品,亦是作曲家“凱撒三部曲”中的第一部。該作品自誕生以來,一直被全世界音樂家譽為合唱作品中的“世紀經典”,其影響力之大用“舉世無雙”來形容是不為過的。
此次《布蘭詩歌》(用拉丁文演唱)的全本演出,對一個地方劇院來說是專業上的巨大挑戰。此次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為演出《布蘭詩歌》,特別聘請了上海音樂學院教授、青年指揮家王燕執棒,動用了該院“愛之旅”合唱團及江蘇省交響樂團,還請到了當地瑯瑯童聲合唱團加盟,陣容可謂龐大而完整。
卡爾·奧爾夫是二十世紀德國著名的“簡約派”作曲家,亦是這個時代重要的音樂教育家,創立了奧爾夫教學法。作為作曲家,他一生主要的創作都集中在《布蘭詩歌》這樣的清唱劇類型上,除《布蘭詩歌》外,還作有《月亮》《聰明的女人》《安蒂戈涅》以及《世界末日之劇》等。


奧爾夫的作品與同時代的勛伯格等無調性作曲家的作品大相徑庭。他主張以通俗化、簡約化的語言表現音樂,將高雅風格與世俗特色相融合,在簡樸的結構和技法中達到人們易于接受的效果,《布蘭詩歌》就是這種風格的典型代表?!恫继m詩歌》的歌詞來自十三世紀博依倫修道院中修道士所寫的詩歌,內容多為在長期的禁錮下,人們對生活、生命及自然的渴望,以及對愛情與欲望的本能宣泄。這些詩歌在當時屬于禁忌范圍,卻處處體現著人性的自然流露。
1935年,奧爾夫讀到了這些詩歌,決定以自己擅長的音樂技法和風格來譜寫這部《布蘭詩歌》。眾所周知, 奧爾夫的美學原則就是簡樸和單純,他曾說過:“音樂表現越是本質、單純,效果也就越直接、強烈。”而這句話就成了他寫作《布蘭詩歌》所依據的宗旨。
奧爾夫是二十世紀簡約派作曲家中較早的代表人物,他的旋律往往由連續不斷的短小動機反復而成,不用模進,不用變奏,鮮有表情的強調,亦沒有明確的特性,只是通過歌詞、旋律、節奏、織體等簡單手法來表現音樂,這在以無調性音樂為主宰的現代音樂界中是獨特的存在?!恫继m詩歌》共有二十五個唱段,主要分為“春”“小酒店”“愛情”三個大段落。這部作品其實是一部綜合清唱劇,作曲家要求在演出時伴以舞蹈、啞劇和丑角表演,這也使得它在全世界演出時有了各種不同的舞臺版本(中央歌劇院當年演出的版本就是與金星的舞蹈團合作的)。不過今天,更多的演出還是集中在大合唱(即“康塔塔”)的形式上。
《布蘭詩歌》是一部另類的作品,它的特色非常鮮明:要說文本題材,它老得不能再老了;要說內涵,它又盡訴了桎梏之下的人性“噴涌”(宗教身后的“放縱”);而要說音樂,它則極為樸素、平常,帶有強烈的世俗效果和民間特色。曲中那些吶喊、低吟、亢奮、狂想、變態的音調,給人們帶來了極其豐富的想象與感悟。這部作品有著強烈的戲劇性,它的大開大合使人們感受到了一種史詩般的氣勢。

此次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的演出給人們帶來了一種“力”的展現、“戲”的渲染和“情”的激蕩。其中的“力”既為神力,亦是自然的最美之力;“戲”是戲劇,它體現了內心的激蕩及對物質追求的渴望;“情”則是一種熾熱的展示,它是愛與欲望的結合,是人性最本質的基因。當晚,江蘇省交響樂團與“愛之旅”合唱團在王燕規范的指揮下,以昂揚的精神面貌和高亢的聲音,將以上的“力”“戲”“情”用人聲和樂聲“轟鳴”而出,充分展現了《布蘭詩歌》強大的精神內涵和豐厚的音樂表現力。
王燕是一位十分擅長指揮合唱作品的指揮家。她頭腦清晰、思維敏捷,對多聲部音樂有著本能的聽覺悟性。她懂戲?。ㄉ瞄L指揮歌?。晿?,還有著非凡的語言優勢(會多種外語)。因此,此次執棒《布蘭詩歌》,作為全面型指揮的王燕是胸有成竹的。人們看到她在排練時能夠以親和力待人,在演出時能夠以感召力服人,特別是在直面合唱團、交響樂團以及三位獨唱演員時,她能夠做到適度地調劑、感召和融合,就像在歌劇中處理角色、合唱與樂團的關系一樣。
“愛之旅”合唱團的表現也令我刮目相看。說實話,在赴南京觀看演出之前,我的確對這支地方劇院合唱團有些擔心,對他們的聲部完整性及技術表現力略存懷疑。然而當我看完演出后,我心中的一切擔心與懷疑都在頃刻間消失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實力與潛力共存的合唱團,全團近七十人的編制十分壯觀,而聲音的洪亮度及穿透力很充分,聲部之間的協調與銜接也很自然。聽了他們的演唱后,我可以肯定地說,“愛之旅”合唱團是一支具備專業素質的合唱團。
“愛之旅”合唱團此次演出《布蘭詩歌》是建立在相當高的起點之上的。別的不說,僅語言這一項就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眾所周知,《布蘭詩歌》的詩文出自十三世紀,全部由拉丁文寫成,所以全世界的合唱團在演唱時都采用拉丁文。由于原始詩文是古拉丁語,有很多詞語的發音與現代拉丁語不同,這給合唱團的正確演唱帶來了困難。好在指揮王燕熟悉拉丁文,并讓其身在梵蒂岡的好友幫助大家統一發音,解決了語言上的問題。
《布蘭詩歌》從合唱、獨唱到管弦樂,均踐行著作曲家提倡的簡約風格。奧爾夫常使用原始而簡單的節奏音型,且在不斷反復之后再換一種節奏。他的節奏干脆、利落,和聲變化簡單,多用一、五級和弦,大多采用同度、八度、三度、五度的進行而幾乎不用半音進行。如此一來,他的音樂就顯得相當莊重、古樸而通俗。盡管奧爾夫的音樂沒有過多復調式的多聲部疊置,但各個聲部都有單獨展示的樂句,這些樂句表現著不同的人物、環境和事件。當晚演出時,合唱團與交響樂團將奧爾夫的這一音樂風格表現得十分到位,特別是合唱團,無論是開場序曲的莊嚴,還是對春天贊美的合唱及酒店中的叫賣合唱等,其演唱的氛圍、氣勢、技巧都把握得很有分寸,而曲中鮮明的力度變化、聲部轉換及氣氛“調侃”亦做得生動自然,詼諧幽默。



此次演出《布蘭詩歌》,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還有一個優勢,那就是三位獨唱演員全部來自本院。他們的唱段既有角色感,又有戲劇性,在語言bb8bcb33094fe02de83d902d75585801表現和聲樂技術上難度很大。以往國內各個院團在演出時都要去其他單位借“外援”,而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卻有這樣的人才儲備。
男中音歌唱家仝濛是“臺柱子”,曾經獲得第十五屆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江蘇賽區美聲組金獎,近年來在劇院創排的多部歌劇中都擔任過重要角色。仝濛先天條件出色,聲音純正,當晚演出中他的獨唱段落最多,且歌詞繁復、旋律多變,但他完成得相當自如,全程沒有任何生疏的感覺。
男高音歌唱家朱賀曾在意大利帕爾馬音樂學院學習了八年,回國后受聘于江蘇省演藝集團歌劇舞劇院。當晚朱賀在面對曲中那段令人生畏的超男高音唱段時毫不畏懼,開口就以高亢亮澤的聲音將人們吸引了過去,緊接著又以連續的幾個“High D”(高音D)征服了全場觀眾。眾所周知,《布蘭詩歌》中這段超男高音唱段本是寫給假聲男高音的,其音樂表現的是一種近乎變態的欲望,這樣的音樂并不適合普通抒情男高音演唱。然而朱賀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憑借自己出色的先天條件和高超的聲樂技術(超高音控制),在演出中圓滿地完成了唱段,其中的幾個“High D”唱得尖利而飽滿,且音色一點兒都不失真,令人驚艷!
女高音歌唱家臧妍本是劇院合唱團女高音聲部的一位年輕歌唱演員,畢業于南京藝術學院。在本次演出前,指揮家王燕親自到合唱團挑選獨唱的演員,臧妍就這樣被發現了。我聽臧妍的演唱,感覺她根本就不像是一位年輕演員。她在舞臺上演唱時能夠嫻熟地發揮聲樂技術,一舉一動都顯得頗有經驗,沒有任何慌張和局促的表現。臧妍的聲音纖細甜美,花腔的頓挫感十分清晰,演唱中,她聲音的柔美、弱音控制的巧妙、旋律展開的自如,都令人聽后感到深深的陶醉。她將曲中最后那段艱難的唱段(似詠嘆調)完成得相當出色(返場那一遍更為完美)。
此次參加演出的瑯瑯童聲合唱團亦有出色的表現。孩子們的演唱音高準確,節奏感良好,聲音非常質樸,稚嫩中帶有一種通透的單純,演唱效果明快活潑。
最后要說的是江蘇省交響樂團。這是一支經過改革洗禮的老樂團,過去的優缺點都很明顯。如今樂團舊貌換新顏,由原來的中型管弦樂團變成了標準的大型交響樂團,聲音質量也有了明顯的提升。此次演出《布蘭詩歌》,樂團表現出了良好的合作經驗,與指揮、合唱團、獨唱演員密切配合,有靈性、反應快,尤其是管樂和打擊樂聲部(配器中最重要的聲部),其演奏充滿著有機的“彈性”,聽起來效果鮮活,令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