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采訪過她。大約是七八年前吧,那時她就算大齡剩女了,有獨立的事業,勤奮自律,還有天賦。而我,則是個剛出道的記者,懵懵懂懂,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采訪期間我時不時神游天外,想象著奮斗多少年才能成為她的樣子。
至今我也沒有能夠成為她。不幸,也萬幸——她現在已經是一具尸體了。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警方還沒搞清楚,現場沒有遺書,也沒有發現明顯的他殺跡象。這就是秋生把我找來的原因,他想知道我們還有沒有交往,是否了解她近期的生活狀態。
可惜,我對她的了解僅限于社交媒體,而這方面,我知道的恐怕還不如警方多。我們互留了微信,卻從沒真正意義上聊過天,更談不上見面了。我只是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的動態,美食、時裝、旅游,背景是盧浮宮、梵蒂岡或帝國大廈……永遠是她刻意展示給別人的風景,永遠是她一個人的身影。
面對秋生的詢問,我只能表示愛莫能助。但我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能不能去看看她死去的地方,算是一種憑吊吧,為她,也為我自己。
現場勘查已經結束,她的遺體也送去檢驗了。迎面碰上兩個剛剛清理完現場的民警,擦肩而過的時候,我聽見他們的聊天,大意是從沒見過這么干凈的現場,死者太勤快了,仿佛擔心死后給別人添麻煩,事先把所有東西都歸了位。“你能想象嗎?”其中一個民警感嘆,“浴室的鏡子上,竟然連一星兒牙膏沫都沒濺到。”
或者濺到了,但被她隨手擦掉了。正是我記憶中的她該有的樣子。警方沒有在公寓里發現第二個人存在的跡象:浴室里的牙具只有一套;鞋柜里的鞋都是女式的,哪怕是拖鞋,也只有適合她自己的尺碼。至少從表面上看,不但沒有人和她一起住,連上門拜訪的客人恐怕也沒有——她甚至沒準備自己尺碼以外的拖鞋。
同事們對她的評價是敬業投入,還有開朗樂觀包容和團隊精神,總之,一個領導的全部優點她都具備。可工作以外,沒有任何同事了解她的私生活。而此刻,在她的生命逝去之后,我試圖發現她不愿展示出來的另一面。
我能想象出她躺在浴缸里的樣子——哦,對了,她是死在浴缸里的,表情平靜恬淡,沒有掙扎的痛苦,就像水中的奧菲利亞,只是頭上的花環變成了一對藍牙耳機。順便提一下,這是我一直夢想擁有的按摩浴缸,要說貴也真不算貴,至少我負擔得起。我負擔不起的是容納浴缸的空間,這個浴缸比我的床還大,而浴室的面積完全匹配得上她獨自居住的大平層,盡管一個人住實在是太大了。我懷疑除了客廳臥室和浴室,其他房間她是不是都進去過——據她的同事說,她每晚至少工作到十點以后,第二天上班總是第一個到,周末都很少休息;而她休假大半在國外,哪有時間熟悉這么多房間呢?如果警方發現這個大平層里同時住著一個和她互不干擾甚至互不知曉的室友,我都不會感到意外。
手機就放在浴缸邊緣延伸出來的臺面上,屏幕如同浴室的鏡子一樣光潔。解除鎖屏后,顯示出來的是依舊處于打開狀態的QQ音樂界面。還有酒杯,也在那個臺面上,她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原來她喝酒,而她的同事說她滴酒不沾。
那是一個錐形高腳杯,里面只剩一點兒殘酒。我猜應該是雞尾酒,什么杯子喝什么酒,她在細節上一向是一絲不茍的。果然,警方的鑒定結論是馬提尼,里面摻了安眠藥,但遠遠不到致死劑量。在臥室的床頭柜里也發現了安眠藥,還有醫生的處方。因此,依然不能確定是自殺還是他殺——酒杯和手機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紋,放置酒杯和手機的臺面上,甚至沒有留下一絲印痕,就像浴室的鏡子,都被她(當然也可能是兇手)擦干凈了。又或者,既不是自殺也不是他殺,她只是想洗完澡馬上就能進入睡眠狀態,所以提前吃了安眠藥,卻沒想到藥效發作得這么快……這也符合尸檢結果,她的確是在睡夢中被淹死的。
然而,開朗樂觀敬業的她,不但喝酒,還失眠。我心里懷著遺憾和歉意,醞釀著下一篇報道的主題,那一定是一個迎合大眾口味的主題,嗯……痛斥資本推動的消費主義導致的剩女現象怎么樣?比如此刻,夢想著擁有一個能夠安放大號按摩浴缸的浴室空間的我,正準備再消費她一次,哪怕她已經死了。
但是等等,這個主題的前提是,她必須是自殺的,至少也是一場事故。但如果是他殺呢?我這篇稿子就又成了千篇一律的案件報道了。我第一次意識到,居然有比報道殺人案更容易上頭條的題材。
那么,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呢?讀者朋友,您知道嗎?
(8月31日截止答案,參考答案見第9期,“八月偵探榜”見第10期)
責任編輯/季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