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高遠,群山遼闊。在群山之間,我仰視向遠處延伸的輸電線路,我仿佛看見電流在穿梭。
猶如出海的蒼莽巨龍,它在努力地蜿蜒而去,展現生命的亮色。它在追逐五彩的云朵,最美的風景在云朵之上,在遙遠的天邊。
大地蒼茫,群山靜默。騎在輸電導線上檢修的電工,仿佛踩在云朵之上。他手打涼棚望向遠方,內心涌起無限的激情。此刻,最美的風景在眼底,一條河流繞著連綿的群山,蜿蜒東去。
一聲悶雷炸響,他端坐在導線之上,在雷聲里思考良久。他不會關注雷來自何方,消失于何處。我知道傾盆而至的暴雨,一定沖不走他內心的憂愁。偶爾劃破長空的閃電在提醒我,我是那個要把雷聲和電工寫進詩里的人。
雨過天晴,他的身下又是五彩的云朵。一匹美麗的彩虹掛在眼前,給這個午后增添了無限詩意。騎在導線上的電工早已習慣了日復一日的常態,他并沒有感覺特別。
陽光下的導線無限延伸,仿佛鍍上了銀子。理想在詩人眼里被無限放大,騎在導線上檢修的電工,在我的筆下,被放大若干倍,成了追逐五彩云朵的巨人。
他懸于五百米深谷上空,這是他第一次在懸崖上參與搶修復電。他回憶這段往事,至今心里還是滿滿激動。
他小心翼翼,借助安全帶,他斜著身子在撤除被雪凝壓垮的鐵塔構件。他握在手上的扳手撞擊在鐵塔上,發出金屬的聲響,他知道凝凍的冰塊也成了金屬的堅硬,唯有一遍又一遍的撞擊,才能敲出暖來。2008年的春天,在祖國的南方,他遇到史上最強的冷。
他不斷敲打鐵塔,飛濺的冰花紛紛而下。握捶的手近乎麻木,他的工作服繃得太緊了,他試圖換下左手,緊握的絕緣手套死死凝在鐵塔上,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凍僵的手抽出手套。我在懸崖邊上拍照,我明顯感覺到他嘴里罵出一句臟話。
天底之下一片白茫茫。他頭發霜白,眉毛已結冰。我知道他除了一顆心是熱的外,其他部位已麻涼。
他在接近45°傾斜面上搶修,弓著身子小心翼翼爬行。這絕不是一件詩意的事,這也絕不是一場表演的藝術。我握在手里的相機已經顫抖,我擔心笨拙的鐵件和他一起,一不小心就墜落到深谷。
事實上,對光明和溫暖的懷想,此刻演繹成一種形而上的行為藝術。
懸崖邊上,紅旗獵獵。后勤保障的隊伍送來熱乎的飯菜,他們在雪地里升起一縷炊煙。懸崖深谷、冰天雪地、人間煙火,這些充滿詩意的詞句,紛紛進入我的詩里。這些令人怦然心動的漢字,瞬間聳立起來,高過我仰視的目光。此刻,紅旗飄揚和搶修的剪影,構成一幀最美照片。
云朵之上,一座鐵塔無限接近陽光。我仰望的眼睛似乎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我得爬到最高處。我得在最高處,找到一個閃亮的詞語來定位海拔的高度。
鐵塔有多高,天空就有多遼闊。
大風吹過,角鋼與角鋼的碰撞發出持久的金屬回音。這種迷人的回聲緩慢地進入我的身體,在這曠野里,演繹最動聽的樂章。
電工在百米高空,懷揣光明和溫暖,他們站立的高度就是絕對的海拔高度。那一刻,搶修的場景成了攝影師的焦點。
吆喝聲聲,他們勞動的號子響徹山谷,山谷回聲一陣接一陣。深谷的蛙鳴聲聲回蕩,誰也不知道這些聲音將消失何處。
浸透他們工作服的汗水和雨水,哪一樣鹽分更多一點?我不得而知,我在風干的工作服里看到了晶透的鹽粒。無數鹽粒紛紛而下。
他們要在黃昏來臨之前,把最后一檔導線架好,為這個小村莊送去光明。他們加油吶喊,他們的聲音淹沒了深谷陣陣的蛙鳴。
百米高空,我看見星辰越來越近,仿佛觸手可及。
導線弧垂,身體向下。
命運,被一條條導線牽引,我是最重那一段,隨風輕搖慢擺。
有時,我像一條條導線在曠野獨自行走,走著走著就走進了光里。
有時,我像一盞盞燈火在黑夜獨自閃爍,最后消隱于茫茫黑夜。
一道閃電擊中我,一枚瑰麗的詞語劃破天空,自帶光芒。
有時我想,能夠在塵世間捧著火種走進黑夜的人,肯定有堅硬的骨骼和柔軟的內心。我用金屬般的夢想,步步為營,完成點亮這個不朽的動作。
行走在大山、曠野,我看見導線的孤獨與沉默。有時我想:重,不是輕易就能寫下的漢字,代表著一種力量,代表著加速度的下墜,像被導線牽引的命運。
在孤獨與沉默中,激情燃燒的火焰如一枚枚尖銳的漢字,正一點一點嵌入我生命深處。
無限靠近暖,燃燒和沸騰是巨大的。諸如你的信念自木中來,你把“鉆木取火”書寫了千萬遍,已經寫得爐火純青,只是為了讓世界變得更暖。
火焰的價值,來自冷到極致的渴望。每一條導線都是通紅的火焰,保持著持久的熾熱。一條一條的導線在黑夜里閃光,它們互相取暖互相慰藉?;鹧鎻奈疑眢w穿過,我的每一根骨骼都變成了通紅。
火焰燃燒的聲音,像生命在淬火。在高處,我看見了低于俗世的生活,電工張揚個性,把內心的火種閃出了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