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的聲部里,一匹馬眼睛里的一條河流,時而舒緩,時而湍急。
一條河流邊的一匹馬,有時安靜地吃草,有時狂奔。
剛剛解凍的河流,被一片鵝黃裝幀,萬馬奔騰的恢宏場景,在草尖上剪輯。
突然寂靜下來時,時間返回遙遠,遙遠的時間默默追溯。
——牧馬人,套馬桿,雕花的馬鞍……
牧馬人是阿爸阿爾斯冷,套馬桿插在一片薩日朗的花叢中,卻沒有傷害一株薩日朗花。
雕花的馬鞍被他擦拭得干干凈凈。河流不會迷路,季節性的,一場大雨過后,蘆葦在河面搖曳,蘆花飄飛,百靈鳥的和音迎送。
學習高音部,是一場白毛風中,馬的鬃毛飛揚,“噠噠”的馬蹄聲敲擊封凍的河面。
阿爸將套馬桿上的套馬扣系好,快馬加鞭,猛地奔向馬群中最烈的一匹棗花兒馬。
阿爸揮動套馬桿,穩穩地將套馬繩套在了棗花兒馬的脖子上。
這一切,都是阿爸在白毛風里完成的,河流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馬蹄聲在為一條河流立傳。
夢境里阿爸備上雕花的馬鞍,額吉蒙古包上裊裊升起的炊煙回答我。
我一遍遍含淚問阿爸,我一遍遍含淚問額吉,草原上的河流丈量,牧歸的路有多遠,等待的心有多遠。
在遷徙途中傳來的呼麥聲,在一匹馬馳騁的遠方,追隨一條草原上的河流。
月光下,瓦房牧場傳來朝魯門外祖父的二胡聲。
——磨得鋒利的一把彎刀,把整個草原上的草,齊刷刷割倒,二胡聲里握住一捧花草籽,等一場雨,或者等一匹馬的淚流下來,等一場白毛風吹過。
朝魯門外祖父叫出那些花草們的名字。
——黃苜蓿,白茅草,蘆葦草,小堿草,紫花地丁。
那些割倒的草被朝魯門外祖父趕著勒勒車拉回圍欄里,草尖上鋪著一層清霜,清霜上收留散落的月光。
圈圍馬群在今夜,怕馬蹄盜走草尖上的碎銀,害得月光支離破碎,找不到歸鄉的路。
月光下朝魯門外祖父拉著二胡,他熟悉制作二胡的工藝。
——琴筒,琴軸,千金,琴馬,弓子,琴弦。
準備多年的花梨木,積攢的馬尾,結晶的松香。
馬的嘶鳴,驅馳的蹄聲,百靈鳥的歌唱。
銀碗盛滿烈酒,盛滿一碗鄉愁,不要一飲而盡,月亮要在銀碗里建一座銀色的宮殿,要把這座宮殿饋贈給外祖母。
這碗烈酒也用來盛放低沉的二胡聲,擱淺一份漂泊,月亮自己在銀碗里打撈自己的神話。
草尖上的風,一遍遍學習著長調,在顫音區時。
——與一場夜雨擦肩而過,那不是匆匆的逃離,一樣精彩的對白,一陣風編輯的故事,空曠的舞臺,薩日朗裝幀,上演一場無人欣賞的大戲,如果淋濕了蝴蝶飛翔的夢,一片草葉的背面,可以是精神的歸宿,堅持原生態的溫暖。
在裝飾音區時——去放牧一片白云,夢里染不綠一片白云,酒醉以后,草原可以染綠你的夢,在高音區想額吉,走出蒙古包,站在養畜牧河邊,與無名的水草交流,用的是母語,額吉在云里,我只有等風搖醒那些水草。
學著認出河邊,每一種水鳥的蹤跡,它們飛翔時,押運一聲聲長調,額吉在天際能聽到。
一條河流始終相信,一段遺落在源頭的歌詞,浸濕了馬頭琴聲里的翹望,春去秋來,一條河流心里盛裝的故事,永遠也長不大。
草原的路,被一片茂盛的草覆蓋,擠奶桶是舊的,額吉的想法是,丟棄擠奶桶就會丟失草原。牛奶在擠奶桶里鳴奏的曲調,不用指揮,是草原最美的協奏曲。
額吉背對天空幾顆稀疏的星子,看不到她的臉,她頭上白色的頭巾很好認。
晨曦的風,一直在確認,草是綠色的,牛奶是白色的。額吉的短調,是什么顏色的,草香不回答,奶香也不回答,風也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