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樓閣音樂活動探究

樓閣不僅是中國古代的特色建筑，也是當時人們文化娛樂活動的重要場所。以四大名樓為代表的唐代樓閣中有著諸多的音樂活動。唐時鸛雀樓內有文人音樂、民間歌舞的記載，這是當時重要的音樂活動場所；黃鶴樓內有著諸多的器樂獨奏、合奏的活動；滕王閣中曾上演過《伊州》《柘枝》等宮廷歌舞大曲；而岳陽樓因其地多山多水的地理環境，有著船上管弦樂的特殊音樂形式。本文將從自然社會環境、音樂交流、音樂商業活動的角度出發，運用文獻研究法和案例研究法，以唐代的四大名樓為例，來探究唐代樓閣音樂文化及當時社會音樂活動的面貌。

《長安三萬里》是近年動畫電影的成功之作，講述了高適、李白等詩人的生平經歷，向人們展示了盛唐時期詩詞歌舞音樂活動的盛況，黃鶴樓中的音樂活動尤其引人注目。這將樓閣音樂文化引入了人們視野，讓人們對樓閣這一中國古代建筑的音樂文化內涵有了新的認識。四大名樓中文人及平民參與的聲樂活動、器樂活動、歌舞活動和音樂商業活動等，充分展示了唐代音樂文化繁榮。

一、唐代鸛雀樓音樂活動

鸛雀樓位于唐代的蒲州（今山西省永濟市）。鸛雀樓位于黃河中游地區，前有中條山，下臨黃河。此樓是為守衛蒲州而建立的戍樓，后來轉變為登樓賞景的場所。相關的音樂活動記載有：三首奉和、酬和詩；一首寫景抒情詩以及《河東記·踏歌鬼》的記載。

（一）樓中的詩與樂

詩文唱和活動是名樓音樂活動中經常上演的一環。與本文相關的三首奉和詩、酬和詩分別為耿湋的《奉和李觀察登河中白樓》、許渾的《酬和杜侍御》、殷堯藩《和趙相公登鸛雀樓》。酬和詩指詩人之間為相互應答酬謝而作的詩詞，又稱為唱和詩。是唱和、附和、和答的意思。唐詩在當時是可以入樂歌唱的，這三首明確地記載了唐代鸛雀樓的詩人唱和活動。從中也可以看出文人在聚會時多以此類型的詩來進行唱和，表明了唐代文人較高的音樂素養。從上述三首詩中可以看出當時唐代鸛雀樓中文人音樂活動的盛況。

此外，樓中還有一些聲樂和器樂的活動。而張喬的寫景抒情詩《題河中鸛雀樓》記載了當時樓中的“悲歌”“牧笛”。張喬來到鸛雀樓時正是萬物逐漸蕭條的秋季，面對著夕陽西下、樹木蕭瑟的景象，心中感慨萬千。這種景色與作者對前途的的迷茫相呼應，于是乎有了“高樓懷古動悲歌”這一音樂活動。音樂不僅是時間藝術，也是空間藝術。從中可以看出，正是蕭條之景與作者對前途迷茫的心情相呼應，才促進了悲歌這一音樂活動的產生。

（二）樓邊的踏歌

踏歌指踏地為節，載歌載舞的群眾自娛類舞蹈。鸛雀樓優美的自然環境、達官文人聚會的熱鬧氛圍，促進了踏歌活動的舉行。《河東記》記載道“有人于河中舜城北鸛鵲樓下見二鬼……連臂踏歌曰：‘河水流溷溷，山頭種蕎麥。兩個胡孫門底來，東家阿嫂決一百。’言畢而沒。”可以從這一則故事中提取到一些音樂類信息。首先，踏歌在唐代是流行于社會各階層，不然也不可能在有軍事眺望功能和文人唱和詩文的場所演出。其次，文中連臂踏歌表明當時踏歌有雙人舞的形式。最后，其歌詞內容敘述了普通百姓家長里短的事情。可見踏歌是當時百姓們娛樂的方式之一，它與百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

總之，從這些關于鸛雀樓踏歌的記載當中可以得知，鸛雀樓不止是文人進行音樂活動的場所，也是一些民間音樂活動的舉辦地。

二、唐代黃鶴樓音樂活動

黃鶴樓位于唐代的鄂州（今湖北省武漢市武昌區）。黃鶴樓位處蛇山頂，處于長江、漢江交匯之處。最初也做軍事瞭望之用，后來轉變為人們登樓賞景的場所。鄂州是南北和東西水路溝通的中樞，歷來被稱為“九省通衢”之地，這是長江沿岸的商業重鎮，其經濟繁榮發達，故而其器樂獨奏、合奏活動豐富多彩。相關的音樂活動記載主要是下述的四首詩和《羯鼓錄》中的一則故事。

（一）樓中的笛樂

唐代黃鶴樓中有不少精彩的笛樂活動。劉禹錫的《武昌老人說笛歌》中載吹笛老人“商聲五音隨指發”這表明其指法嫻熟，演奏的樂曲高昂激越、情感充沛，水中的龍聽了要與之應和，天上的行云也停止了流動。“一聲占盡秋江月”也道出了吹笛老人的氣息渾厚、笛聲的穿透力強。吹笛老人青年時曾倍受曹王李皋的贊賞，年老時還收到了鄂州刺史的詢問書信。從這一首詩中，可以看出老人當時笛子演奏技藝的高超及笛子在當時人們心中的受歡迎程度。

《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敘述了李白在游覽黃鶴樓時，聽到了樓中吹奏的笛曲《落梅花》。《梅花落》在唐代被詩人賦予了傷別懷人之情，并將其定位于懷念遠在邊地的征戍之人。這與李白被流放時的心境相符合，這也是李白在黃鶴樓欣賞《梅花落》的原因之一。

通過上述的分析，可以發現笛樂在黃鶴樓中頗受重視，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第一，笛子在唐代整個社會中已十分盛行。盛行到以唐玄宗為代表的上層人士都酷愛笛子；第二，黃鶴樓所在的江夏有著兼收并蓄的民風。笳、羯鼓等西域少數民族的樂器在此地也十分盛行；第三，笛子穿透力強。其音色適合在大江樓宇這種開闊的場地演奏。

（二）樓中的小型樂隊

黃鶴樓中還有一些小型樂隊活動。王維的《送康太守》和李白的《江夏贈韋南陵冰》中描繪了當時的小型樂隊活動。《送康太守》在詩中送別的場景中就提到了鐃吹，“鐃吹發夏口”鐃吹即鐃歌，它屬于鼓吹樂的一部分。鼓吹樂是以打擊樂器、吹管樂器演奏為主的一種音樂，鼓吹樂在宮廷和民間的音樂活動中備受重視，各級官員出行時都要用到鼓吹樂。《江夏贈韋南陵冰》寫道“玉簫金管喧四筵，苦心不得申長句……不然鳴笳按鼓戲滄流……”，提到了簫、管、笳、鼓，鼓吹樂隊中的部分樂器在宴會中上演。

民間音樂也在黃鶴樓中上演，李白在詩中寫道“呼取江南女兒歌棹謳”表明了當時文人的宴會音樂活動中有民歌的身影。棹謳意思是搖槳行船所唱之歌。總之，宴會音樂演奏的規模應該不小，不然也不會“喧四筳”，當時的音樂場面是較為熱鬧的。

據上述的兩條信息，可以推測當時黃鶴樓及其周邊是有常備樂人的，這些樂人為文人貴客的送行及宴會活動演奏樂曲，甚至還會邀請民間歌唱家助興。唐代鄂州繁榮的經濟也為鐃吹、管弦樂等較大型的音樂活動奠定了物質基礎。

（三）樓中的音樂教育

黃鶴樓內還有著教授樂器的活動。《羯鼓錄》中載“代宗朝，宰相杜鴻漸亦能之……以前所得杖，酣奏數曲……鳥皆驚，飛鳴噭噭……為鄂州節度使時，間于黃鶴樓一月兩習而已。”這則史料蘊含著豐富的信息，首先，表明了唐代部分文人官員有著高超的音樂修養；預示著黃鶴樓內存在著音樂商業活動，黃鶴樓內存在音樂產業經濟；同時，黃鶴樓中教授羯鼓的活動，展示了唐代少數民族音樂與中原音樂的深入交流。

綜上所述，唐代黃鶴樓中的音樂活動比較豐富，甚至可能有音樂商業活動的存在。黃鶴樓內音樂經濟產業較發達多樣，可以為人們提供樂器教學和小型樂隊演奏服務。得益于江夏優越的交通地理位置，不少的文人官員都在此地為朋友送行，客觀上使得此地有著不少的音樂活動；這里既有器樂獨奏和合奏，又有為官員送行的鐃吹儀仗音樂，還有民間歌曲的上演。同時笳、羯鼓這種少數民族樂器，在中原腹地的音樂活動中經常出現，也可以看出當時由民族融合帶來的音樂面貌。

三、唐代滕王閣音樂活動

滕王閣地處唐代的洪州（今江西省南昌市）。其位于處贛江的東岸、贛江與撫河舊道的交匯之處。滕王閣不僅景色秀麗，周邊經濟也繁榮發達。這是唐永徽四年（653年）滕王李元嬰任江南洪州都督時所修，史書載滕王“驕縱逸游”，這座樓閣建立之初便作為賞景娛樂之用。在以水運為主的古代，洪州是重要的港口和交通樞紐，經濟繁榮發達，不少的少數民族來此定居。

唐代滕王閣中有著精彩的樂舞活動。白居易《鐘陵餞送》“歌鐘一曲萬家聞”反映了滕王閣中樂舞活動規模的龐大。滕王閣中上演這些樂舞以從宮廷中流傳出來的少數民族的歌舞大曲為主，通過分析現存的資料，滕王閣中至少上演過《伊州》和柘枝舞，如：《重登滕王閣》載“滕王閣上唱伊州”；《懷鐘陵舊游四首》載“滕閣中春綺席開，柘枝蠻鼓殷晴雷”。

關于《伊州》起源的論述如下，《新唐書·禮樂志》中記載到“天寶樂曲皆以邊地名，若《涼州》、《伊州》、《甘州》之類”。據此可知，伊州本是地名，后來演變為曲名，其故城大致在今新疆哈密縣。《伊州》由邊地節度使進獻，在唐玄宗時成為教坊大曲，屬于胡部，可能是龜茲樂。后因戰亂，一些宮廷藝人流亡民間，再加之皇帝也會將其賜予朝廷官員，在兩者的影響之下《伊州》在社會上的傳播日益廣泛。

柘枝舞是節奏熱烈鮮明、風格矯健，并伴以鼓點伴奏的“健舞”。杜牧在《懷鐘陵舊游四首》述說了當年中春時節滕王閣大開宴席時的情景，宴席中便上演了西域柘枝舞。少數民族歌舞在中春時節的宴會上上演，足以看出人們對于少數民族歌舞的喜愛，這也反映了當時民族融合的狀況。

雖然正史中記載較少，但是可以從唐人筆記中窺探，唐代社會民族融合的狀況。如：唐代趙璘在《因話錄》中記載“洪州優胡曹贊者，長近八尺......凡諸諧戲，曲盡其能。”從這一角度來看，滕王閣中少數民族歌舞經常上演倒也不足為奇了。

綜上所述，唐代滕王閣中的音樂活動規模龐大、技藝精湛，這與當地的社會環境是相息息相關的。繁榮的商品經濟、部分皇室宗親追求奢華生活的行為促進了當地音樂歌舞活動的繁榮。同時可以發現，一些宮廷中的西北地區少數民族歌舞音樂在江南地區經常演出，這反映出中央與地方、內地與周邊少數民族音樂交流對地區音樂的影響。

四、唐代岳陽樓音樂活動

岳陽樓地處唐代的岳州（今湖南岳陽市）。岳陽樓地處岳陽古城的西門城墻之上，登樓遠望， 煙波浩渺，景色十分秀美。這是東漢建安二十年（215年）建立的，初為閱軍樓，后轉變為觀景樓。岳州位于丘陵地帶，山川較多，又瀕臨洞庭湖，山水相間而風景優美。相關的音樂活動記載有：兩首奉和、酬和詩；一首寫景抒情詩以及兩篇古文《岳陽風土記》《湘中怨解》的記載。

優美的自然環境促進著音樂活動的產生。賈至曾在《西亭春望》中記述道“岳陽樓上聞吹笛，能使春心滿洞庭。”笛聲成了抒發人們心中愉快心情的重要手段。《岳陽風土記》中與唐代岳陽樓歌唱活動有關的記載有一條，其歌詞如下，“聞氾人歌曰：沂青山兮江之湄，泳湖波兮裊綠裾，意拳拳兮心莫舒。”從歌詞中也可以看出，青山綠水、湖波蕩漾，使人們心情舒暢，這場歌唱自然的歌唱活動由此產生。

特殊的地理環境會對音樂表演的形式有所影響，山水相間的地形促使岳州產生了“水上音樂會”的形式。唐沈亞之在《湘中怨解》中記述道“登岳陽樓望 鄂渚……聲未終有畫艫浮漾而來中……有彈弦鼓吹者……”。這則史料說明了當時的岳州是有船上管弦樂演奏的形式。在如此地理環境下，船在人們日常生活中占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這在無形之中也促進了“水上音樂會”的產生。

綜上所述，以四大名樓為代表的唐代樓閣因其獨特的自然地理環境和社會環境，吸引了人們的目光，各式各樣文化屬性的音樂活動以多種形式在此匯聚。宮廷少數民族歌舞大曲的上演，反映著中央與地方、少數民族與內地的音樂交流；李白對于江南兒女棹歌的描述，反映著文人對民間音樂的喜愛，表明了當時文人的音樂生活是豐富多彩的，不僅僅只有詩文唱和和樂舞等；代宗朝宰相杜鴻漸在黃鶴樓學習羯鼓的經歷表明，唐代此地可能已經有了音樂經濟產業。雖然關于唐代四大名樓音樂活動的記載較少，但仍然能從上述材料中有所發現，正因為唐朝繁榮的經濟和開容包放的胸襟，才塑造了唐朝音樂文化的繁榮。

參考文獻：

[1]（唐）張鷟：《朝野僉載》，中華書局，1979年版。

[2]《大唐開元禮》，江蘇廣陵古籍刊印社，1990年版。

[3]李劍國著，《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

[4] （宋）歐陽修（宋）宋祁撰：《新唐書》，中華書局，2000年版。

[5]黃勇主編：《唐詩宋詞全集》第7冊，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版。

[6]韓寧：《樂府橫吹曲〈梅花落〉考》，《樂府學》2008年版。

[7]梁瓊：《唐代江西地區胡人活動考述》，《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版。

[8]（清）沈德潛編：《唐詩別裁》，中國致公出版社，2011年版。

[9]陳婧雅：《唐代柘枝舞新探》，《音樂研究》2012年版。

[10]（唐）趙璘撰；黎澤潮校箋，《〈因話錄〉校箋》，合肥工業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王曉霖 青島大學音樂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

王靜怡 青島大學音樂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責任編輯 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