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在絕大多數文化中都是一個褒義詞,他必須要擁有某些過人的品質和能力,才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做出一些令人欽佩甚至可歌可泣的舉動來。不過,英國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1795-1881)曾經提出過一個耐人尋味的問題:我們每個人為什么不可以都成為英雄呢?(《論歷史上的英雄、英雄崇拜和英雄業績》,周祖達譯,商務印書館2005年)
一個常見的回答是,我沒有機會;而另一個回答則略顯幽暗,那就是我們總在等待別人成為英雄。英雄的悲壯恰恰在于,在危難中大家需要英雄,自己卻不愿意充當英雄。完美的英雄總是一個“別人”。因此可以說,英雄某種程度上是“殉道者”或者“犧牲品”,是一個人間的、用后即棄的“救世主”。
德國劇作家布萊希特將這種關于英雄的悖論心理推向極致,安置在伽利略的故事中:一六三三年六月二十二日,伽利略在宗教裁判所寫下了一份自白書,公開放棄日心說。在監獄里熬過了二十多天之后,伽利略被釋放,得以和學生重逢。伽利略的得意門生安德烈亞堅信,自己的老師絕不會放棄真理向權勢屈服。然而,當聽到街上有人高聲宣讀伽利略的自白書時,安德烈亞極度失望地說:“沒有英雄的國家多么不幸啊!”面對安德烈亞,伽利略吐出了一句話:“不。需要英雄的國家是不幸的!”(布萊希特《伽利略傳》,丁揚忠譯,河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德語原文為:“Unglücklich das Land, das Helden n?tig hat!”)
這部戲劇寫于一九三八年布萊希特流亡丹麥期間,一九四三年首次在蘇黎世公演。為了避免誤解,布萊希特此后還特意寫了一份《伽利略傳》注釋,強調了幾個觀點:這部作品的英雄不是伽利略,而是人民;《伽利略傳》不是一部悲劇,它的主旨也并非抨擊教會。
在《伽利略傳》的第十四幕中,多年之后安德烈亞再度見到了被“囚禁”在佛羅倫薩附近的伽利略。此時,伽利略已垂垂老矣。安德烈亞問老師,當年為何會放棄自己的學說。伽利略回答說:“因為我害怕肉體上的痛苦。”一個凡夫俗子的形象躍然而出。英雄絕非超人,在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之前就是普通人,甚至是極為平庸的。戲劇結尾處,安德烈亞帶著伽利略《關于力學和自由落體定律兩門新科學的對話》的書稿離開了意大利……
理解英雄,成為英雄,不過最終需要超越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