馓(sǎn)子對我來說是一種既有趣又充滿謎團的食物。
我生于20世紀70年代末,那時候我們一家還住在西北的石油城里。小時候沒有什么娛樂活動,孩子們熱衷的玩耍方式就是在幾排土坯平房或大院里亂跑。
那些年,石油城家家戶戶好像都有馓子,招待“炮彈娃”領來串門的“尕炮彈”也用馓子。馓子被炸的曲里拐彎、逶迤成花、盤繞成捆,像極了條狀的毛線圈。炸好的馓子擺在盤里排在案上,一捆一捆朝各個方向躺在盤子里,看著就有趣。
馓子的風味很特別,在當年孩子的眼里,就是如今的奧利奧巧脆卷,掰成一根根捏在手里,送到嘴邊,嚼著脆,抿著甜,咽著香。年紀小的孩子拿不住長長的一根,便掰一截下來,慢慢嘬、慢慢嚼、慢慢咽,馓子越來越短,直到全部裹進嘴里,迅速再掰一截接上,一圈掰完再掰下一圈,就像松毛線團一樣,一圈一圈變少,直到把這捆吃完。
有的孩子性子急,厭煩了一根根細抿,于是將一捆馓子放進嘴里,一口咬下,“嘎吱嘎吱”咀嚼起來。吃完一口,咂吧咂吧嘴,只覺唇齒余香,于是趕緊張圓嘴再來一口。
吃馓子的過程便是如此有趣,每每想起都覺得十分過癮。
小時候,還沒有美食屬于哪里的概念,私以為世界上所有童年美食清單里都有馓子。
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我的父母很少做馓子,經過一番詢問才明白,原來石油城里的不少居民都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好比我的父母來自西南,所以沒有做馓子的習慣。
從此,我開始留意經常請吃馓子的同學,問他們是不是家里做的、父母都來自哪里?經過總結同學們的答案,我形成了一種觀念:北方人愛吃馓子,但會做的人很少;西北人愛做馓子也愛吃馓子,尤其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所以吃馓子可以算是西北獨有的飲食文化。
步入青年時代后,我離開了石油城,遇到了新疆、寧夏的同學,又了解到馓子是維吾爾族、回民家里常備的特色美食,馓子不光有毛線那樣一捆一捆的,還有如麻花一般一把一把的,并且馓子一直被他們看作是一種清真美食。
參加工作后,我去了云南,發現云南居然是個回族大省,但他們的風俗跟西北區別很大,馓子更是沒有在他們的飲食中出現過。那時國內已有了網絡,雖然信息沒有如今豐富,但普通人查閱資料、研究問題已經不是困難。東漢《說文解字》是我國第一部字典,說“馓”字為“熬稻粻也”,北宋《廣韻》則說“饊,音散。飯也。”,又是“熬稻”又是“飯”,看來古人口里的“馓”指的是主食,而不是現在的“馓子”。之所以叫馓子,是因為馓子是古代粟特人或回族先民從西域帶入中國,而 “蒸米飯”的發音就是“馓”,所以傳到中國就成了“馓子”。
有了史料的記載,更固化了我對馓子的認識,自以為是地認定馓子是西域傳來的清真美食。直到我去了四川,才意外地發現,馓子在傳統川菜里有著無法被取代的地位,馓子豆花、炸馓子、豆苗炒馓子、豆花牛柳拌馓子、油茶馓子……一下子顛覆了我對馓子的刻板印象。原來,馓子在四川變成了小段小段的“炮仗”,入了食材。

有了馓子的川菜,使豆花和油茶變得可以咀嚼,牛柳和豆苗也多出少許顆粒感,而馓子在豆花、油茶湯汁,還有紅油辣椒的浸潤下,滋味也有了更豐富的變化。再加上豌豆、花生粒和榨菜頭等佐料的加持,一勺入口,豆腦香、豌豆香、花生香、麥香、油茶香、紅油香混合而來,順滑中自帶顆粒,從舌尖傳來,與記憶中那樸素的馓子相比,味魂間多出幾分婉轉曼妙,仿佛由線團馓子和固態馓子,幻化出了液態馓子、顆粒馓子的新模樣。
馓子自西域傳入西南內陸,居然沉淀為當地飲食的食材,且保留至今,發揚光大,實在不可思議。那么是否有一種可能,馓子不是西域傳來的,而是民間自然誕生的美食,經過發展交流,互相融入了彼此民俗?
帶著這些問題,我又開始通過網絡查閱資料,這時的網絡信息已十分豐富,例如:自公元2 000多年前開始,戰國《楚辭》、北魏《齊民要術》、宋代蘇東坡詩作《寒具》和明代《本草綱目》中,都有關于馓子的記載。不僅如此,我還了解到一個新故事。
晉朝陸翙的《鄴中記》記載,春秋時期晉國介子推,曾伴隨公子重耳流亡19年,在兩人饑寒交迫時,介子推割肉作食。后來重耳成為晉文公,論功行賞卻忘了介子推,等他忽然想起這個事情的時候,介子推已經與母親一道去綿山隱居,晉文公便親自帶人去綿山拜訪。不料介子推母子堅決不出山,于是晉文公下令放火燒山,想要逼出介子推母子,最終卻導致介子推母子被活活燒死。悲痛懊惱的晉文公遷怒于火,下令清明節前禁火3天,以紀念介子推,寒食節就這樣誕生了。人們為了寒食節不餓著,便想出了提前做馓子的辦法,所以馓子在古代又叫作“寒具”。
看來,在我國人民與世界人民的文化交流中,馓子的出身謎題我已無法破解,可我卻找到了一個鼓勵自己的理由,那就是我要走到祖國和世界更多的地方看看,去發現更多美食,那里一定有更多馓子的新吃法、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