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知識和技術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企業家等高能力人力資本作為知識和技術的載體,將推動公司治理范式以“勞動雇傭資本”為主,“勞動雇傭資本”有望成為新時代的公司治理新范式和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重要支撐
大數據與知識經濟時代背景下,人力資本在經濟發展和財富創造中的作用日益凸顯,尤其是企業家的戰略領導能力和創新創造能力成為推動企業發展的重要源泉,高能力企業家憑借其對市場敏銳的洞察力、對技術創新的深刻理解以及對資源的優化配置能力,成了經濟發展的重要驅動力。將于7月1日起施行的新公司法不再強制企業設立監事會,這對董事會監督的獨立性提出了更高要求,在董事會專注于監督的情況下,以總經理(總裁/CEO)為首的企業家團隊勢必將成為企業經營決策的核心。由此,傳統的“資本雇傭勞動”治理范式已經顯露不足,而“勞動雇傭資本”治理新范式應運而生。這種新型的公司治理范式不僅有利于企業的創新和成長,也使整個社會更富生機和活力。
“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興起
在資本主義發展初期的工業經濟時代,物質資本憑借其稀缺性成為企業生產的核心要素。物質資本所有者(資本家)掌握著企業的最終控制權和剩余索取權,并主導企業的經營決策和生存發展方向。資本家雇傭的勞動力大都做著專業化分工下簡單重復的工作。隨著資本市場和經理人市場的發展,以資本家(出資者)委托職業經理人負責企業經營為特點的現代企業產生,企業僅僅依靠物質資本投入已難以實現更快發展,更需要企業家的戰略決策和經營能力。換言之,作為職業經理人的企業家在企業價值創造中的作用愈來愈重要,企業家人力資本逐漸成為企業不可或缺的重要生產要素,物質資本的核心地位開始受到沖擊。
尤其在當今數字經濟時代,融資渠道和融資工具更加多樣化和大眾化,導致物質資本的稀缺性大幅下降。相反,隨著市場環境不確定性的提高和技術迭代速度的加快,具有強大創新能力和市場敏銳洞察力以及職業經理人性質的企業家人力資本則相對稀缺。這些企業家憑借其強大的專用性人力資本,以創業和經營思想的潛在市場價值吸引資本家的資金投入,在經營決策中比資本家擁有更大的主動權和控制權,能夠限制資本家對企業經營的不當和過度干預,從而使其成為獲取超額利潤、使企業保持長期競爭優勢的關鍵要素,“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得以產生。
從實踐角度,“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的興起與現代高新科技背景緊密相連,它體現了在當前技術驅動的經濟環境中,高能力企業家的價值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隨著全球化和信息化的不斷發展,企業的成功越來越依賴于創新能力和對市場變化的快速應對能力,這使得擁有長遠戰略眼光和深厚專業知識的高能力企業家成為企業價值創造的核心。隨著企業家人力資本要素重要性的提升,該要素相對價格也隨之提高,從而使得他們在與資本要素的談判中處于更有利的地位。相比之下,隨著金融市場的發展和資本供給的增加,資本的邊際效益遞減,導致資本的使用成本下降,資本要素相對價格逐漸走低。
當企業家能力要素的相對價格高于物質資本要素時,企業家主動“吸金”變得相對容易,“勞動雇傭資本”就成為現實。在這種模式下,企業家掌握企業的主導權,而資本家則成為相對被動的角色。
不難看出,“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并非在任何場景下都適用,它主要適用于高新技術企業、創新創業型企業以及快速發展的市場環境。在這些領域和環境中,高能力企業家的作用尤為關鍵,他們的知識、技能和創意能夠為企業帶來巨大的競爭優勢。但需要強調的是,即使在高新技術領域,“勞動雇傭資本”的治理范式也需要企業家能力要素與其他要素相結合才能發揮最大效用。例如,企業既需要足夠的資本投入來支持研發、生產和市場推廣等活動,也需要建立有效的管理體系和團隊協作機制來確保企業的穩健發展。
而在一些傳統行業或技術更新較慢的領域中,物質資本的作用仍然不可替代,“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并不完全適用,“資本雇傭勞動”依然是主導的治理范式。此外,“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的適用性還要考慮社會文化、法律法規以及市場環境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
公司治理機制面臨重大調整
在“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下,企業的治理結構和各治理主體權益將發生變化,這些變化體現了對企業家人力資本價值的重新評估以及對公司治理機制的新要求。
第一,企業家(職業經理人)成為企業決策的核心。隨著環境不確定性與市場競爭力的加劇,創新成為企業發展的關鍵因素,企業家的知識、技能和經驗成為企業不斷創新和維持市場地位的重要源泉。相比資本家,企業家不僅擁有敏銳的市場洞察力,還能夠根據企業的實際情況和外部環境做出前瞻性的戰略決策。企業的生存發展越來越依賴于企業家,企業家在企業決策中的核心地位將得到確立和鞏固。
第二,資本所有者的權利安排也將發生變化。在傳統的“資本雇傭勞動”治理范式下,資本所有者通常擁有企業的控制權和決策權。然而,在“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下,將逐漸轉變為資本所有者主要享有收益權和監督權,其對企業的控制權和決策權則被淡化。股東會也將不再單純是為了股東行使決策權利,它更多的是股東和企業家交流的平臺。資本所有者盡管可以通過投資獲得企業的部分所有權,從而享有相應的收益(可能比“資本雇傭勞動”治理范式下有更多的收益),但不再直接參與企業的經營決策,“控股”不再“控制”將成為“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的典型特點。
第三,董事會作為公司治理的重要機構,在“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下將擁有更獨立的戰略決策和監督權。董事會將不再單純是資本所有者的代表機構,而是更多地代表企業的整體利益,甚至董事會中不再有股權代表。董事會將根據企業的實際情況和外部環境,制定符合企業長遠發展的戰略規劃,并對企業經營管理活動進行有效的監督。這種變化有助于提高董事會的獨立性和決策效率,促進企業的穩健發展。
第四,其他利益相關者將以更強的專用性資本享有收益權和其他權益。在“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下,企業的成功不再僅僅依賴于資本所有者的投資,而是需要各種利益相關者的共同參與和貢獻。例如,供應商、客戶、員工等都將以各自的更強的專用性資本為企業的發展作出貢獻,并享有相應的收益權和其他權益,從而形成密切協作的共同體,這種變化有助于激發各利益相關者的積極性和創造力,提高企業的整體競爭力。
從制度層面確保企業家激勵和控制權
“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會促進企業治理制度的變革和對企業家等高能力人力資本價值的重新評估,這必然導致傳統的資本與勞動關系發生轉變。一方面,“勞動雇傭資本”使得“資本雇傭勞動”治理范式下的“剝削”概念逐漸失去存在的土壤,高能力企業家的地位得以大幅度提升,其權益得到充分保護,進而其作用可以得到更大程度的發揮,并將成為企業永續發展的核心要素。另一方面,為了適應這種新型的經濟關系變化,有必要對現有的法律關系進行適時調整。其一,企業家(勞動者)和資本所有者之間的權利和義務關系需要重新審視和定義,在保障資本所有者享有收益權和監督權的同時,要建立能夠確保企業家激勵和控制權的制度安排,確立企業家在企業中的核心地位,加強對企業家和高能力人才的保護。其二,“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下,由于企業家和高能力人才將擁有更多的決策權和控制權,為防止出現企業內部權力失衡和利益沖突,需要建立良好的內、外部監督制度,確保企業的決策和管理活動符合法律法規和企業價值最大化目標。
與此同時,“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通過賦予高能力企業家以核心地位,使他們成為企業發展的靈魂,將從深層次上推動新質生產力的發展。首先,高能力尤其是具有高技術含量的企業家人力資本作為企業的重要生產要素投入,能夠引導企業瞄準技術前沿開展研發,開發更具競爭力的產品和服務,從而推動整個行業的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其次,“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通過保證身居企業現場和市場前沿的企業家決策權的獨立性和控制權的穩定性,可以減少決策失誤和資源浪費,降低控制權波動帶來的執行難度和效率損失,從而提升企業治理效率,保證持續的競爭力。再次,“勞動雇傭資本”范式為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控制權和監督激勵方面的制度安排都能使企業家得到充分的尊重和重視,企業家價值得到更準確的衡量和回報,有利于吸引和留住更多的優秀人才,形成良性循環,為企業的創新和發展注入持續的動力。
公司治理新范式的演進趨勢
隨著知識經濟的崛起和高新技術的發展,以及面對復雜多變的經濟環境,具有稀缺性的高能力人才(也可以稱之為“知本家”)將不斷顯現其獨特的作用,并將經歷從“知本家”到企業家(辦企業),再到資本家(擁有股權)的轉變,這種轉變過程對應著“勞動雇傭資本”治理范式的興起。首先,“知本家”憑借自己的專業知識、創新能力及對市場的敏銳判斷,將知識轉化為生產力,推動企業的技術創新和產品升級。“知本家”通過提供高價值的人力資本,實現個人與企業的共同發展。在這個過程中,人力資本在企業的價值和地位得到了充分重視和提升。隨著“知本家”的成長和積累,一部分高能力人才會轉型為企業家,開始創辦自己的企業。這些企業家不僅具備技術背景,還積累了豐富的管理經驗和市場洞察力,以此吸引資本家的投資,即“雇傭”資本。企業家作為企業的核心決策者,通過整合資源、組織生產和開拓市場,將其人力資本轉化為實際的經濟價值。進一步地,隨著企業的發展和壯大,一部分企業家會轉變為資本家,擁有企業的股權并享有相應的收益權。這些資本家不僅參與企業的經營決策,也通過股權將企業利益與自身利益綁在一起,以企業價值最大化為目標,以資本家和企業家的雙重身份參與到企業治理中,實現協同合作互利共贏的局面。
在這一轉變過程中,“勞動雇傭資本”和“資本雇傭勞動”兩種治理范式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二者多數時候以協同并存的形態出現。但隨著數字經濟和高新技術的深入發展,知識和技術成為經濟增長的主要驅動力,企業家等高能力人力資本作為知識和技術的載體,將推動公司治理范式以“勞動雇傭資本”為主,“勞動雇傭資本”有望成為新時代的公司治理新范式和新質生產力發展的重要支撐。
高明華系北京師范大學公司治理與企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教授,中國公司治理50人論壇學術委員會執行主任兼秘書長。李揚系北京師范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