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豐富龐雜且還在持續開拓其邊界的魯迅研究中,《墓碣文》暫時是一塊較少有人墾殖的“荒地”。已有的關涉《墓碣文》的研究,基本采取的方法是從“意象”進入,與魯迅其他文本一起做互文性的闡發。從《墓碣文》無限接近“小說”文體特殊性的角度入手,《墓碣文》有被“小說敘事學”重新打開的可能性。通過敘事學的再闡發,或許可以為《墓碣文》在魯迅寫作生命中的定位問題提供新的思路。
[關 鍵 詞] 魯迅;《墓碣文》;《傷逝》;敘事學
一
《墓碣文》的主體是兩組對話:“我”與刻辭墓碣、“我”與墳中死尸。考慮到“我”與死尸的對話發生在“我”要離開之際,有行動上的先后關系,且與死尸發生的對話語義更加晦澀,讀解首先放在以下部分:
“……于浩歌狂熱之際中寒;于天上看見深淵。于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
“有一游魂,化為長蛇,口有毒牙。不以嚙人,自嚙其身,終以殞顛。……”
“……離開!……”
“……抉心自食,欲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
“……答我。否則,離開!……”
將“離開”兩句暫時遮蔽,我們可以得到較為直觀的一起事件:首句為背景,次句為行動,后兩句為行動的補充說明。行動是這一起事件展開的中心,也就是說,如何讀解“游魂化蛇、自嚙其身(抉心自食)”這一行為, 乃是理解《墓碣文》該部分對于魯迅個人意義的關鍵。
不是沒有學者注意到這一點。比如,張閎在其針對《墓碣文》的細讀論文中,專列一節分析“游魂”與“長蛇”的意象來源;郜元寶也以此為基點,考據了《墓碣文》所涉及的古今中外大量文學與非文學的觀念、傳說、意象與修辭,進一步還原魯迅之所以在此作其“特異”隱喻的思想來源。在一眾研究中,多的是補充說明,說明“游魂”與“長蛇”作為隱喻如何形成,以及它在此處代表魯迅寫作《墓碣文》時怎樣的精神狀態(比如張閎的“死亡與復活”說),但缺乏的是宏觀視角,即把“游魂化蛇、自嚙其身”這一行為轉化為魯迅長時間以來文學行動的一種詩意總結。郜元寶在他的論文中偶有提到這一點:將“抉心自食”作為魯迅過往20多年文學創作最簡潔、最核心的意象。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沒有具體說明“游魂化蛇”這一變化狀態。我們需注意到,“有一游魂,化為長蛇……自嚙其身……”一案,在行動上有先后,在形態上有變化。我們從時間橫軸上觀察魯迅的寫作生涯,是否能對應《墓碣文》敘述者“我”所敘述刻辭從“游魂”向“長蛇”及“抉心自食”這一系列變化。
1909年,魯迅中斷了日本留學生活,回到國內。他先后輾轉于杭州、紹興、南京、北京,頻繁更換幾項職業,生活猶如浮萍的同時筆耕也顯得頓挫。直到1918年4月《狂人日記》寫成之前,他僅作寥寥幾篇考據報告、教育建議、學術札記。這是出于魯迅的一點個人愛好,基本沒有為社情家國人民發聲之愿望。10年時間里,中國經歷了幾重劇變、幾起鬧劇,但魯迅持續對此保持緘默,尤其是1912年至1918年的北京紹興會館時期,工作之余只埋頭金石碑抄。這樣的魯迅,與其在《文化偏至論》中所散發的強烈個人英雄主義氣質距離甚遠。在流浪的生活方式和疏離人群的個人狀態上,以“游魂”比喻并無不妥。外在的情狀并不代表某種文學行動的發生,但促成了第一次絕望后“游魂時期”的到來。這是魯迅第一次個人生命意義上文學行為的前夜,按照竹內好的說法,蟄居紹興會館的幾年,蘊含著可稱之為文學家魯迅的基點的東西。竹內好將其稱之為“無”。“無”是幽玄而沒有具體內核的,正如游魂的形態。經歷第一次絕望中的魯迅,可以說是處于“游魂時期”的孕育階段。
二
上面分析了《自序》中對于“寂寞”的描述,實際上已經暗示了“游魂化蛇”階段的轉變。《吶喊·自序》寫于1922年12月2日,按照學界的說法,魯迅此時已處于自己的“第二次絕望”中。在此之前,魯迅目睹了他曾以為的“希望”《新青年》的解體。《新生》事件再一次發生,魯迅再一次體驗了“獨有叫喊于生人中,而生人并無反應”“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的悲哀與寂寞。《新青年》重蹈覆轍的失敗,讓他連本就保持懷疑的折中狀態也無法維持,那“伏線”般的絕望不再潛藏于身影背后,魯迅失卻了站在邊緣“吶喊幾聲”的最后希望。1921年12月,魯迅創作了充滿反諷語調的小說《阿Q正傳》。此后的1922年,他突然加快速度,一口氣寫了《吶喊》剩余的六篇,這六篇也失卻了之前的慘淡經營,更像是一種趕路。寫作狀態自然暗示了魯迅的生命狀態,通過《自序》所披露的,早先“游魂”的魯迅在進入第二次絕望后就以一種強烈的速率衰弱,《自序》在后半部論述個人寂寞時的語調也冷靜平淡,是一種“蒙蒙如煙然”的超越感。《自序》是貫穿第一次絕望與第二次絕望的總結性文本,與“寂寞之毒蛇”的相遇和糾纏,代表了魯迅在此期間已經處于生命狀態的轉化之中。
《自序》的寫作時間處于1923年的前夕。按照汪衛東的說法,1923年是魯迅的“又一個原點”,這極富象征性的沉默的一年里,基本決定了魯迅之后思想及創作的方向。筆者認同這一說法,“化”是對“魯迅之1923”最精準的隱喻。1923年這個節點處于魯迅兩個創作高峰之間,前有《吶喊》諸小說,后開始寫作《彷徨》和《野草》。但在這一年里,除了日記和交往書信,魯迅再無其他創作。同時,該年發生了對魯迅人生有著決定性影響的幾起事件:收到其最親密的弟弟周作人的絕交信;受聘于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校并涉及“女師大事件”;許廣平的出現。汪衛東在論文中詳盡地分析了兄弟失和后魯迅的日記,指出彼時在魯迅拼命忙碌的背后,該是一顆試圖極力掩藏起來的流血的心。如果說早先的“游魂”主要指向的是掙扎于有無希望間的寂寞,是一種不受控制的半推半就,那接連遭受寄予厚望“陣地”的失落和心所依附的家庭破碎的打擊之后,此時的魯迅是毫無寄托的,他的生命陷入最低谷,連“草木游魂”都夠不上。
但走出這次絕望,魯迅卻僅用了半年不到。1923年12月26日,魯迅作了著名的演講《娜拉走后怎樣》,轉年,他投入了小說《彷徨》的創作。從沉默到再次開口,沒有任何文字記述他的心路歷程,因此,我們沒辦法確切得知生活瑣事的背后魯迅到底進行了怎樣的心理調整。這種晦暗不明而又突如其來的重拾自我,正巧對應了“化”之語義。從游魂到長蛇,內里的“無”突然開始擁有具體的形式,更重要的是,擁有了化為長蛇最重要的功能和目的——自嚙其身、抉心自食。
在《自序》中,魯迅已經略帶表達過自己的難言之隱:“所以我往往不恤用了曲筆……因為那時的主將是不主張消極的,至于自己,卻也并不愿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輕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種種影響魯迅進行自我寫作的因素,在第二次絕望中,尤其是兄弟失和后,盡數消散。在這半年里,連“游魂”的資格都喪失了的魯迅,在尋找生命形態過程中反而重新獲得了一種自由的狀態。用“長蛇”來指代魯迅回歸自我的生命的新的狀態并非不妥,畢竟魯迅與蛇的緣分為人所熟知。但重點在于,魯迅終于可以毫無保留地解剖自己、表達自己了。1923年12月以后,魯迅進入了“抉心自食”的階段。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以生命之名義的所做的最為盛大的搏賭才有可能發生。
“抉心自食”的結果,最直觀的就是1924至1925年間《彷徨》和《野草》的產出。1924年2月,魯迅寫作《祝福》《在酒樓上》,《彷徨》初創階段已經能夠看到魯迅決心咀嚼自己的情緒、暴曬自己的矛盾、嘲諷自己的懦弱。而后,這種個人意向延續到了《野草》中,并突進至更深層。關于《野草》的寫作行為,有學者將其歸納為:“這是一次孤注一擲的行動,需要把自我推向絕地,來一次或生或死的終極逆轉,這是生命的煉獄,或者因自我的無法重新組合而徹底崩潰,或者通過自我的反思和清算而涅槃重生。”這也是筆者所說的,1923年之后,魯迅完成轉化,做出以生命名義搏賭的精準概括。
預知本味。創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其心已陳舊,本味又何由知?
《墓碣文》刻辭的第二部分是對“長蛇自食”的補充說明:付出自身的巨大代價且酷烈難當的創痛下,“本味”的有無仍是一個疑問,因為“心已陳舊”。這也是《野草》所直接體現的“自厭”狀態下的生命賭局。比如在《影的告別》中,“我不過一個影”,寧愿“彷徨于無地”“被黑暗吞沒”而“不想跟隨你”,理由卻是“我愿意只是虛空,絕不占你的心地”。這種難以排解的“自厭”狀態,使得“我”即使深處黑暗邊緣,仍要與自己進行對賭。在《野草》中,多是這種懷疑自我、厭惡自我的表達。“抉心自食”所造成的生命主體的危機,在小說《孤獨者》中有了更直觀的展演。魏連殳的徹底背叛自我,向世俗生活的主動迎合,不就是在祖母去世后失卻人生方向之際的賭博嗎?魏連殳鋌而走險的沖動來源,正是魯迅寫下該篇時的一無所有。《墓碣文》中有段對死尸的描述:
即從大闕口中,窺見死尸,胸腹俱破,中無心肝。而臉上卻絕不顯哀樂之狀,但蒙蒙如煙然。
按照許多學者的分析,“死尸”意向指向的正是魯迅本人。筆者認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魯迅對自己接下去的生命去向是不樂觀的,他自我懷疑會走上跟魏連殳相似的路,而這一段正是魯迅預想的自我下場的形變描寫。
三
關于《墓碣文》與《野草》《孤獨者》的互文關系,學界已經做了大量研究,上述的拋磚引玉,只不過是為了再次說明,自魯迅走出第二次絕望,開始《彷徨》創作后,他以新的生命狀態開啟了“抉心自食”的行動,這也對應了《墓碣文》的刻辭所示。至此,我們完成了前文所說的關于《墓碣文》刻辭上所示“事件”的解讀。接下來,我們需要把之前被遮蔽掉的部分重新打開,也就是:
“……離開!……”
“……答我。否則,離開!……”
如果把《墓碣文》全篇整體看成一個故事,可大致分為三個情節:一是我面對墓碣,讀陽面刻辭;二是我發現碣后孤墳死尸,讀陰面刻辭;三是死尸說話,我離開。
上面兩句刻辭,應是墓碣對“我”的要求。第一次“我”予以否定(未離開),得以看到墓碣陰面的景象,第二次“我”肯定了它的要求,離開時觸發了與死尸的互動。不管是作為刻辭隱喻的一部分,還是作為三段情節變軌之間的關鍵,“離開”兩句一定有其特殊內義。
前是保持觀望,后是決定離開,兩者態度行動有所變化,而刻辭之間亦有不同。從邏輯上看,也可以說是刻辭的區別造成了“我”兩次選擇的差異。兩句之間明顯的不同是,第二句增加了“答我。否則”。墓碣在“離開”這個要求前, 增加了一個前提“答我”,而問題也就是前面的“本味何能知”“本味又何由知”。“我”的決定離開,很可能就是因為回答不上由墓碣提出的問題,也就是說,以自我犧牲換取生命真相的賭局,在反復掙扎后,“我”還是選擇棄權了。如果說一開始“我”對“自嚙其身,終以殞顛”尚處于曖昧不明的觀望狀態,死尸慘狀引發我心生疑懼,那么在墓碣陰面的殘酷追問下,“我”徹底崩潰了,“我”選擇逃離自我獻祭之路。最后的片段更加印證了這一點——(我)“生怕看見他(死尸)的追隨”。“我”畢竟要做回“常人”,自然是不敢與死尸為伍的。
從對問題難以作答的那一刻,墓碣、死尸都立即成為我所抗拒的、所畏懼的他者。如果說墓碣、孤墳、死尸等意象不過是由于自我對話所產生的變體,那么到了文章末尾,“我”走出對話,已然處于“前自我”的背反狀態,這是一種自我舍棄,當然也是一種自我的重生。“抉心自食”的最初,魯迅對自己是有自我犧牲的期許的,這是由文學行動上升至一種生命行動,但在《墓碣文》夢境降臨之際(或者《野草》《彷徨》時期的日日夜夜里),魯迅也許意識到生命無休止自詰、無止境自戕的荒誕本質,而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著,就是對荒誕最有效的反抗。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滿目陰冷的背后,魯迅為自己留下了一線生機。
從后來的發展來看,魯迅的確自黑暗邊緣掙脫出來,完成了回歸“常人”的重生。1926年,經歷了疾病產生、“女師大風波”,丟掉公職及周遭流言四起后,魯迅離開了生活許久的北京,南下任職于廈門大學,后與許廣平同居。這是魯迅新的生路的開辟。在《墳·題記》和《寫在〈墳〉后面》中,魯迅坦然地與“過去”告別,表達了自己作為一個“常人”的普通的心情:
所以雖然明知道過去已經過去,神魂是無法追躡的,但總不能那么決絕,還想將糟粕收斂起來,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墳,一面是埋藏,一面也是留戀。至于不遠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無從管了。
因為,我還沒有這樣勇敢,那原因就是我還想生活,在這社會里。
只是在自己,卻還不能毅然決然將他毀滅,還想借此暫時看看逝去的生活的余痕。惟愿偏愛我的作品的讀者也不過將這當作一種紀念,知道這小小的丘隴中,無非埋著曾經活過的軀殼。
再聯系1927年1月魯迅坐在廈大后山墳冢照相的行為,意味著魯迅已徹底埋葬過去的自己,遠離死亡的陰影。他沿著《墓碣文》所預示的結局,疾走于新生之途。曾經“抉心自食”后那一部分殘缺的自我,在時間中慢慢地飄散如煙塵,只留下供人回味的曖昧的微笑。
四
《墓碣文》的解讀,至此留下最后一個疑問:從第二次絕望走過的一無所有的魯迅,以“抉心”自食博取存在意義的魯迅,是從何突然抓取一線生機并決定“棄權疾走”的?從1926年后魯迅的生活選擇來看,直接指向的是他與許廣平的愛情。有學者分析,魯迅與許廣平之間的師生戀,無疑是促使他離京出走的導火索,但這還不是他出走的真正原因;真正原因則是,他在經受了疾病折磨與精神煉獄之后,對于中國社會現狀所產生的絕望情緒。筆者認為,愛情沖動也好,對社會失望也罷,并非孰表孰里、孰輕孰重的關系,而是一體兩面并行存在的。關于由愛情引發的個人出走問題,集中表現于小說《傷逝》。小說寫于1925年10月21日,處于《墓碣文》與1926年之間。
目前關于《墓碣文》與《野草》《彷徨》諸篇的互文性討論有很多,《傷逝》是其中被忽略的那一個。也許是因為討論《墓碣文》“死亡”方向比較多,而“求生”方向比較少。這涉及長時期以來一直存在的一個問題:我們也許更愿意討論作為“啟蒙者”的英雄魯迅,而不愿意想象、不愿意承認作為“求生者”的常人魯迅。小說《傷逝》,接續了《墓碣文》結尾所表達的“疾走求生”方向,并將這種道路加以具象化。
針對《傷逝》的解讀恒河沙數,現在我們也都清楚,這是一部具有明顯欺騙性質的文本。小說主人公涓生寫下這封信,主要目的不在于向舊愛子君懺悔,而是為他重新尋找生路找到充足的心理安慰,其中有大量關于“求生”的話語:
待到孤身枯坐,回憶從前,這才覺得大半年來,只為了愛,——盲目的愛,——而將別的人生的要義全盤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
我在苦惱中常常想,說真實自然須有極大的勇氣的;假如沒有這勇氣,而茍安于虛偽,那也便是不能開辟新的生路的人。
我覺得新的希望就只在我們的分離。
新的生路還很多,我必須跨進去,因為我還活著。但我還不知道怎樣跨出那第一步。有時,仿佛看見那生路就像一條灰白的長蛇,自己蜿蜒地向我奔來,我等著,等著。看著臨近,但忽然便消失在黑暗里了。
這些集中于后半部大量的感慨,由于敘述語調的關系,聽上去頭頭是道。但其實都是一種自圓其說。因為從始至終,“我”并沒有讓子君發出任何聲音。“我”只是一味尋找前路,做出了“用遺忘和說謊做的前導”這樣聽上去十分慷慨的選擇。但“我”卻始終沒有直面過程中產生的關鍵問題——我的生活出了什么問題;我與子君的愛情出了什么問題。倘若子君能夠反問愛情生活變質的原因,一言不發的就該是涓生了吧。這樣的情況,恰如《墓碣文》中“我”面對陰面刻辭的追問,無法回應,從而只能做出“離開”的決定。結尾我的“疾走”“不敢反顧”,在《傷逝》涓生身上也體現得更徹底。因此,從“求生”意象上看,《墓碣文》與其后的《傷逝》有著深刻的聯系。
張旭東認為,《傷逝》不妨被視為嫁接在小說樣式體裁上的一場雜文性質的辯論或“內心獨白”;是根據這場雜文的辯論的邏輯,在其寓意效果的要求下安排起來的技術性虛構。就其核心情節而言,《傷逝》圍繞著同“雜文的自覺”息息相關的直觀的認識,即冒險和奮起一搏的必要性,這是關于“生路”或“新生”之可能性的現實主義和理性主義思考。另外,針對張旭東所提的“文體分裂”觀點,引申到《墓碣文》的解讀上:《墓碣文》普遍認為是散文詩,但從筆者的打開方式來看,它又與古代“公案小說”高度相似,也就是說《墓碣文》同樣是“文體分裂”的典型代表。這方面也許可以作為《墓碣文》與《傷逝》互文關系的另一個研究窗口。
此前已經提過,《墓碣文》的結尾預示了魯迅此后走向新生的選擇,而按照眾多學者的論述,《傷逝》正是魯迅決心告別過去、主動尋求新的生活方式的關鍵文本。這一切的關鍵,就在于他想逃離充滿傷感回憶的啟蒙戰場,逃離充滿束縛的舊的家庭和婚姻,他渴望能夠跟一個普通人一樣,在一個沒有偏見的新環境里與所愛之人安居樂業。從魯迅接受許廣平的存在開始,“愛情”就成了那條引而未發的生路,這條生路在《墓碣文》中確有隱晦的顯露。相比于“自抉”,“求生”部分對于魯迅個人生命來說或許有著更重要的意義。回歸到“常人”的角度,我們對魯迅其人其文的解讀才會產生更多可能。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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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蘇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