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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蜀記

2024-08-19 00:00:00楊獻平
花城 2024年3期

沿途之綠龐然、天然、森然、蒼然、蔚然、嫣然、粲然、悠然、悵然、仙然,在次第起伏的山坡、懸崖、溝渠,甚至廢棄的屋頂與水流的河邊,擁擠、有序生長,花朵猶如仙女翩躚其中,無數鳥兒空中飛旋,與陰雨糾纏。穿過悠長而潮濕的隧道,短暫的黑,令人忍不住驚悚。天光再現,我看到被洪水沖垮的高速公路,居住多年但已經消失的村莊殘跡,發生滑坡和泥石流的殘缺青山。這是位于岷江邊上的映秀鎮,2008 年“5·12”特大地震中心之一,上游的磨盤鎮、漩口鎮,以及汶川、北川等,都是震中,都江堰、金堂、遂寧、南充、彭州、成都、綿陽、德陽、廣元等地,受災也極嚴重。

當時,我還在巴丹吉林沙漠軍營工作,觀看“5·12”地震電視直播,心一次次被強力撕開,血淋淋、慘兮兮、昏天黑地,盯著那些悲愴、慘烈的死難和揪心的救災場景,身體頓時麻僵,好像一個朽爛了的木架子,稍微一挪動,即成齏粉。我哭,那么多生命罹難,煙火升騰的村莊成為廢墟,引以為美好的河山大面積崩塌,諸多的生命悲慟、哀號,觀之聽之,揪心不已,視覺刺痛。

頃刻間的生死離散、肉身乍然入骨的疼痛、生命的殘缺和破裂,皆是人間大不幸。每天我都眼淚滂沱,心里想的,就是如何幫助受難者,但自己又不是醫生和專業救援人員,只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此前,我聽父親、母親說過 1966 年邢臺大地震 :暴雨下了兩個多月,連滿是巖石的山都被泡軟了,村子四周有些懸崖塌了 ;以前板結的土軟如爛泥,人站上去,眨眼工夫就被吞掉了。那時我尚在襁褓,懵懂于人世,如今早沒了記憶。乍然看到“5·12”地震的慘烈,不由得感謝父母之恩。讀過私塾的爺爺說,災難都是天地失衡導致,也是冥冥中某種強大力量的顯現,乃至“天譴”。他還說,董仲舒《春秋繁露·必仁且智》里面講 :“天地之物,有不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 ;異者,天之威也。”

這些唯心主義觀點,長期深入民心,以此來警醒人們尊重“自然之正道”“天地和人倫秩序”。古人也認為,萬物都有自身的“道”,既相互依存,又千差萬別。細數整個人類文明史,幾乎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苦難。比如,我們祖輩經歷戰爭、饑荒,父輩經歷地震、洪災和饑饉等。2008 年“5·12”地震堪稱人類 21 世紀第一個十年最大的自然災難。面對同類死難的各種慘狀和慘景,一個身無所長的人能做的,只是捐款、捐款、再捐款。單位組織時候捐,個人也捐。當時,大兒子銳銳 6 歲,從學校回來朝我要錢,還說只要那種紅色的。我當然支持,還多給了他 100 塊錢。我以為,這星球上,人雖然很多,大部分互不認識,大多數沒有瓜葛,但一個人和一群人的生命存在始終有著內在而又緊密的聯系,無論是誰,身在何處,怎樣的性情和生存狀態,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他和我們是一個整體。

在巴丹吉林沙漠軍營,捐款次數也較多,有同事罹患尿毒癥、癌癥或其他重病,有的家里遭了大難,需要捐款就捐,也覺得應當。有些地方發生洪災、地震、干旱,也要捐款。捐款乃是愛人及人,是一個人心有他人,敬畏、憐憫生命的具體表現。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進入蜀地。在巴丹吉林沙漠軍營,也有很多四川籍同事,他們在正式場合滿口普通話,雖然不標準,但也勉強聽得懂 ;私下則四川話滿天飛。周末,老鄉喜歡聚在一起吃喝,嘰嘰喳喳,聲音洪亮。我覺得厭煩。幼年,冀南一帶私營煤礦、鐵礦當中,有不少四川的工人。相對于南太行山區人生活節省和吃食簡單,四川人能吃善喝把很多老人嚇得差點翻跟頭,怒說 :“這些四川人,把掙的錢都吃了!”地區與氣候的迥異,導致人群風習的差異。南太行山區人素來根性意識強烈,極少出外謀生。對他鄉人的日常習慣,多的是“見怪不怪”,以自我之人生經驗和價值取向衡量并發表個體意見。

四川打工者先后涌入,使得冀南平原和南太行山區也隨之發生了一些與之相關的“細水微瀾”。據說,當年轟動一時的“人傻,錢多,速來”電報事件發源地,就發生在我們河北沙河。21 世紀初期,吾鄉礦山資源尚未枯竭,挖山掏礦者眾,次生職業也五花八門,儼然冀南平原一大社會景觀。時隔多年,有些四川籍的年輕人,以某人繼子的身份,留在南太行山區冀南平原農村 ;有些川妹子,也以婚姻的方式,與當地人發生各式各樣的關聯。

面見裘山山老師,她讓我去采訪在“5·12”地震、玉樹地震和舟曲特大泥石流等重大自然災難當中搶險救災表現優異的黑水民兵群體,就此寫一篇報告文學。我知道,這也是對我寫作能力的一次檢驗。可是,對于寫作,我一直用寫東西來表示,不是不尊重文章,而是覺得自己寫的,不過一直在淺層次徘徊而已。如不能如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那么,寫作就是無效的。

司機小劉就把我送到了映秀鎮。憤怒的岷江濤聲如雷,震得我差點失聰。寬闊的河道已經被泥沙和巨石塞滿,洪水不止一次洗劫剛剛修建起來的映秀鎮。那些樣式新穎,觀賞性和居住舒適性兼具的房屋尚無人煙。站在渾濁大水自上游不斷暴跳飛縱的岷江邊,高山上多處涌出瀑布,通往汶川、茂縣、馬爾康等地的公路被切斷,滑坡和泥石流之后的山體堆滿寬闊河道。救災部隊、志愿者,在映秀鎮內外或清理淤泥、石頭,或在處置滑坡后的河道和道路。

可能是聚集了太多亡靈之故,雖然是酷暑 8 月,整個映秀鎮內外卻陰冷徹骨。似乎很多的亡靈在其中徘徊、低飛與痛哭。

死者和生者的距離,只是一具肉身 ;而良知和靈魂,才是其中的靈性部分。

見到黑水縣武裝部徐陽政委和唐永明部長。他們帶我到映秀鎮周邊走了走,整個岷江之中,猶如小山一般的巨磐,攔截了上游沖下來的碎石、泥沙和漂木,嚴重威脅到了映秀鎮及其供電、供水設備。無數的危石,分布于四周山坡上下,以兇猛姿勢,隨時向下俯沖。帳篷扎在新建的映秀鎮對面河壩上,奔騰的洪水日夜轟響,摧枯拉朽,決絕得似乎在進行一次前仆后繼、玉石俱焚的殘酷戰爭。

采訪中,我了解到,徐陽、唐永明,黑水民兵瓦斯學、羅爾基、楊初、肖勇、羅希權、恩澤爾雅,以及軍事醫學院張立軍、賈雷麗博士,阿壩州公安局法醫陳應全,四川省軍區通信站王少華副連長,阿壩軍分區獨立營士官陳鵬等人,在“5·12”地震中,參與了失事的邱光華機組人員搜救任務。他們在趙公山上如同猿猴一般攀緣,風餐露宿,搜尋了二十多天,最終在絕地鬼見愁發現了邱光華等人分散各處的遺體。因為天氣炎熱,犧牲者的肢體皆已高度腐爛,將尸體放進裹尸袋后,他們輪流扛著下山,骨頭戳穿裹尸袋,他們被尸水澆透。

黑水人個性強悍,男人都以戰死戰場上為榮,這是他們古老的民族精神,他們在 2008 年“5·12”、2010 年“4·14” 玉樹地震,以及 2010 年“8·7”舟曲特大泥石流等搶險救災現場的表現及其精神,令我多次忍不住涕淚橫流,不能自已。那篇3 萬多字的報告文學,很快在《西南軍事文學》雜志發表。

與此同時,我由駐巴丹吉林沙漠空軍某部調往原成都軍區工作的事情也在進行當中。起初,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卻沒想到,得益于裘山山老師,調動事情很快就辦妥了。十多年后的一個冬日,我得以到黑水縣去,抬眼所見,山川連綿縱橫,狹隘逼仄,大部分用石頭建起來的鎮子凹凸在山坡或者溝壑之中,河水顏色發黑,流墨奔瀉,松軟草地上開著各色各樣的野花。而其最高處的達古冰川白雪堆積,光芒耀天,山脈層疊,仿佛靈魂蜃境。《清史稿·地理志》中說此地“惡警陰森”,親身到現場之后,方知并非虛言。

黑水乃至阿壩之地,陡山 巖,石潭沼澤,尖峰荒嶺,其中也多石頭碉堡,為土司時期修建、用以自保的軍事堡壘。乾隆年間,張廣泗、訥親、岳鐘琪、阿桂、傅恒等人先后在此率軍作戰。想起當年在映秀鎮對黑水民兵的采訪,內心感到親切。

自然地理之于人群之間的所有軍事行為,從來都是依傍得力的壁壘與關隘。《明史·四川土司》載 :“然夷性獷悍,嗜利好殺,爭相競尚,焚燒劫掠,習以為恒。去省 遠,莫能控制,附近邊民,咸被其毒。皆由規模草創,未嘗設立文武為之鈐轄,聽其自相雄長。雖受天朝爵號,實自王其地。”

歷代王朝設立羈縻州和土司制度,也是無奈之舉,目的也正是“以夷制夷”。幾十個部落占據一小片既偏遠又貧瘠的土地,讓它們“自相雄長”。

趙公山乃是青城山的主峰,為趙公明爍羅鬼國所在地,常璩《華陽國志》稱成都山,也叫大面山。王世貞《列仙全傳》中說 :“趙公明為八部鬼帥,周行人間,暴殺萬民,太上老君命張天師治之。”

2015 年夏天某日,傍晚重霧繚繞,細雨猶如神仙發絲,淅瀝無聲,道路滑濕,泥濘坑洼。我登趙公山,結識道長張信元。問起 2008 年“5·12”地震情景,張道長說,彼時趙公山連日大霧,繚繞不去,對邱光華機組失事之事,他并不知情。我向他說起徐陽等人所述情況,他說,這山中危崖高岡眾多,藤蔓密匝糾纏,在其中尋找殘骸,無異于登天。

那一次,在映秀鎮,聽徐陽、唐永明、恩澤爾雅、羅爾基等人詳述阿壩州黑水 民 兵 群 體 在 2008 年“5·12” 特 大 地震、2010 年“4·14”玉樹地震、2010 年“8·7”舟曲特大泥石流和 2010 年岷江特大洪澇災害等危難之際的種種驚險經歷,好多次不由得當場落淚,熱血上涌。我也非常清楚,在我們的這個年代,很多人之于某些英模事跡有一種天然的抵觸情緒與不信任感,那是他們沒有親歷現場的緣故。很多時候,我們必須相信每個人內心深處的良善稟賦,也要堅信人在某些特別時刻純粹的良善表現及其行為的英勇與正義性。

巴丹吉林沙漠浩瀚無垠,荒涼戈壁與白色沙丘一如寂靜汪洋,天高地闊,云朵騎著萬千虛無的駿馬與神獸,人和事物都暴露無遺。但也有諸多隱秘而有趣的活動,如蜥蜴在干旱之中辛勤覓食,四腳蛇于黃沙之中伺機而動,毒蜘蛛總是在干枯的樹杈、紅柳、沙棗樹之間守株待“食”。

而成都給人的感覺總是欲遮還羞,欲羞還露。密如蛛網的街道,各色人群和車輛,服裝正統或怪異,涂脂抹粉或素面行走,眉目之間的性情、職業、修養、趣味等若隱若現。街邊和小區內綠樹和花草森然泛濫,哪怕一顆發霉的種子,只要落地,都可以新生。所謂當代城市,除了市容與建筑方面的鱗次櫛比,富麗堂皇,高低參差,更重要的是人和人群的紛紜多樣,個個不同。在街道上,此人和彼人,瞬間對視又瞬間消失,剎那間視覺對撞,又被新面孔和姿勢置換。這種豐富性,只有在城市,才能夠直接而又頗為香艷地體驗到。

而我竟然沒有一點驚喜感覺。對于城市,如北京、上海,我也去過很多次,上學、各種培訓和會議、每次回鄉探親等,都要去和停留,也算見識過現代城市的龐雜、繁華、幽深與斑斕。由此我以為,城市始終是一個松散的集合體,一種眾人聚居卻又相互陌生,時常摩肩接踵卻又互相陌生的地方,它有自己的一套運作規則,方式看起來明朗,事實上非常隱秘。

采訪完畢,除了和戰友聚會,大多數時間,一個人懵懵懂懂混跡于文殊院、人民中路與江漢路等地,看到的都是人,以及人進出的各種樣式的樓宇。當然也會看到外地游客,也像我一樣,舉著腦袋,滿目驚詫與新鮮。斯時,我住在江漢路武擔山附近的一家賓館,每次出入,都能看到一座微微隆起,長著許多黃桷樹、榕樹和各種花朵的小山包。當地戰友說,這是成都的“泰姬陵”。揚雄《蜀王本紀》記載,“武都山精,化為女子,蜀王納為妃,未幾物故,王發卒之武都擔土,葬于成都郭中,號曰武擔”。

這是蜀地濃郁仙道氣息的一種反映,山精與鱉靈,都是動物,如此的故事固然有其蒙昧性,當然也有浪漫想象與美好賦予。成都乃至整個巴蜀,故事傳說歷來香艷悱惻,令人遐思不已,這和該地頻出美女、才女之地理氣候有關。而肉欲與愛情、煙火和夢想,甚至其中變異的那部分,也都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而我初到成都,首先想到的是劉備、關羽、張飛、趙云、諸葛亮、馬超等人,當然還有王建、孟昶等,其中劉備、張飛、趙云、孟昶等,算是我的河北老鄉,他們在蜀地的作為,大多數乏善可陳,但對于成都的文化脈絡,功不可沒。從實而論,成都史上幾個短命王朝中,劉備和諸葛亮的蜀漢王朝留下的文化烙印和影響無疑最深,這要歸功于羅貫中的小說《三國演義》。文字為王的年代,一部通俗小說,使得一個國祚很短的歷史瞬間,成了一個地方深刻持久的文化標記。

數天后,我由成都到西安,再乘火車到酒泉。凌晨 3 點,祁連山下的酒泉站峭冷異常,沒有風,也能夠明確感覺到雪意在肌膚上融化的徹骨性。瑟縮之中,匆忙選了一家小旅館,說是單間,其實是幾張三合板或者五合板隔開的小空間。床上一片黃的、一片黑的,還有點點黃黑紅的,臟得我只想扭頭狂奔。可外面冷,到市區再找一家又覺得劃不來。和衣躺下。俄頃,隔壁來人,一男一女。再俄頃,兩人親熱,聲音貼耳喧嘩。畢。就要入睡,隔壁又來一對男女 ;俄頃,亦照例行房。再看手機,已經是 5 點多了。輾轉入睡,醒來,逃也似的直奔 20 公里外的酒泉市區。

10 月初,調令正式下達。去原成都軍區報到之前,我重點收拾了自己多年的書籍,它們都是我從北京、上海、蘭州、酒泉等地陸續背回來的。那些年,但凡到城市,第一個目的地就是各大書店和有特色的主題書店。看到好書,直接買走,千里長途,哪怕背的全是書,也不覺麻煩和疲累。把幾百本書一摞摞捆好,放在書房。那時候,我到最偏遠單位工作的唯一好處是,分到了較大的公寓房,三室一廳,外加陽臺。這也是一種福利。而所有的家什當中,書最重,也最值得帶走。

翌日,由嘉峪關飛成都,出機場,暖風撲面。西北和西南截然不同,以至于 12月,我還穿著襯衣。如此十多天,才真的感覺到一種類似抽筋剝皮的濕冷。在房間坐一會兒,冷意如刀,旋轉切割全身,到外面溜達一會兒,卻又熱汗淋漓。

多年前,我就有了家室。長期的油鹽醬醋、鍋碗瓢盆,有時候也讓我感到了束縛、不滿與憋屈。這一次,因為調動,一個人先到成都上班。乍然的單身生活,使得我有一種逃脫的快感。家庭這個社會單元在如今的年代越來越面容模糊,充滿了各種沖突與詰問。我也漸漸覺得,時代越繁華,文明越發達,個人越孤寂,人和人之間的交流溝通越發困難、逼仄甚至大相徑庭。甚至,婚姻也是一個奇怪的制度或者說傳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此前完全不認識,因為某種機緣乍然相愛,走到一起,組建家庭。這種司空見慣的人類生活方式,看起來平淡無奇、合情合理,細想起來卻有些驚心動魄。而所謂的家庭生活的核心,是體諒、互助、合作與撫慰、理解和鼓舞,而到我們這個年紀,很多家庭都由女人主導,“陰盛陽衰”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很早就聽說成都女人剽悍,男人大都耙耳朵,起初我還存疑。某一晚,在青羊區萬福橋附近,聽到一個女的在厲聲呵斥一個男的,兩只玉手掐著腰桿,滿面慍怒,口鼻生焰,高聲大氣,如暴戾女皇。“瓜娃子”“仙人板板”之類的方言,穿云裂石,在傍晚的府南河及其周邊的樓壁上跌宕不休,強聒不舍。男的則抱頭蹲在地上,嗚嗚啊啊大哭。還有一次,在火車南站對面的奧特萊斯,一男的抱娃,一女的提著東西,旁邊還有一個女的。其中一個邊走邊罵“瓜娃子”“肇皮豬”“水打棒”“瘟喪”等,男的臉色沉肅、慍怒不發,一手抱孩子,一手掏出手機,叫了一輛車,三人絕塵而去。

惡毒語言肯定會對男人的自尊造成巨大損傷。成都當地人笑著說“習慣就好了”。我啞然失笑。出大門,到文殊院,向北到萬福橋,南至天府廣場,我逐漸熟悉,若走得稍微遠點,回來時只能打車。現代城市最大的特點就是充滿各種雷同性、反復性,如我這般在沙漠地區待慣了的人,乍入其中,總會暈頭轉向。大街小巷之中,諸多男人,諸多美女,氣勢洶洶、優雅嫻靜、東倒西歪或扭扭捏捏、大大咧咧。成都的確出美女,一個個,一條條,一根根,一面面,來了去了,或者扎堆出現,一股香風飄蕩而至。相比偏僻地區,都市女性更在意自身優勢的及時、恰切的展示,凸、翹、肥、瘦、大、小、多、少、高、矮、媚、淑、白等,都拿捏到了極致。之前,我以為人只有演戲時才化妝,可現在,化妝者比比皆是,連膚色都被化妝品取而代之了。

上網、讀書、看碟片、睡懶覺、喝酒,總之,上下班之外的生活東倒西歪,還有些絕不“慎獨”甚至惡趣味。一個男人,突然沒了世俗的約束,可以無憂無慮,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凌亂、隨心所欲,不用擔心呵斥、不滿,影響和破壞誰的情緒。這種自由,只有單身才可以獲得,對于已婚者而言,脫離之初,當然是欣欣然的。聯想到許多“90 后”“00 后”年輕人不愿結婚,甚至不想戀愛,“躺平”、擺爛,我個人完全理解和支持,但絕不同情。畢竟,人之所以為人,總要有承擔、付出、創造的。

一個人趁著落日或者陰霾,到外面溜達的時候,在地鐵、街道、午夜的拐角,等隱秘角落,也發現了同性戀、變性人等,感覺震驚又釋然,有些新奇,同時也覺得,可能每個年代,都會有與眾不同的人。而且,雖然人類以男女區分,但總會有“中間”者,大多數人情非所愿,但又無法抗拒天性中的裂變部分,不得不如此。天性、趣味、才能、認知、思維、文化的迥然與差異,構成了人的多樣性和復雜性。對于某些超出常態的人類行為,我可以不贊同,但沒有排斥之權。那些出離原本生命軌道,進入非常狀態的人們,他們的那些行為也許是具有先天性與命運的特殊性的。

萬福橋、北大街、文殊院、青龍街、王家塘街一帶的夜晚極其熱鬧,各種燒烤、小吃煙火騰騰,真可謂麻辣鮮香。但我不喜歡。這可能和我出生地南太行鄉村有關,那里的人們最不好吃,也最討厭各種吃。早晚小米粥就饅頭、大餅,最多炒個土豆絲和白菜片。中午面條,再炒個番茄蛋或者豬肉大蔥,就算最好的生活了。成都的吃,絕對會顛覆我老家人幾百年來的想象力。甚至,有些老人看到年輕人大吃大喝,到小餐館喝幾杯,也要指指戳戳,怒罵敗家子。

16 歲之前,我從來不吃肉,后來出外讀書、參軍,不得不吃。盡管如此,在巴丹吉林沙漠多年,也不怎么喜歡吃肉。有一個同事一次可以吃掉 200 多串烤羊肉,我驚詫莫名,難以理解。肉食于我而言,可有可無。也覺得吃肉殘忍,牛羊雞鴨魚,都是命,人殺了它們還要吃肉喝血,想想就很殘酷。每次從各種燒烤攤路過,諸多男女大快朵頤,不亦樂乎,心里倒生出一些無奈來。人的吃是生命所需,但生命本身,并不需要更多的吃食來維持。從以植物和植物果實為食到食肉的遞進,似乎是與人的等級分化、技能和工具的掌握程度,以及發展有著必然的聯系。

我幼年基本以面食為主,少年時候鐘愛大米,有一天不吃,就覺得百無聊賴,生活少了滋味。年過四十,更加喜歡和傾向于粗纖維的食物,且越粗糙越好。僅此一點,我個人和成都這個地域就有了天然的隔閡。有幾次,外地朋友來,多次一起吃飯,我發現,很多女的特別鐘情麻辣燙和火鍋,而我覺得那肯定是垃圾食品。男的則喜歡各種肉食。飲食習慣透露出人的某種嗜血天性。女人的味覺和口感、對食物的要求,似乎也與男人完全不同。她們可能更喜歡滋味復雜或多種味道混雜的食物。男人則可能喜歡緊湊、結實,看起來鮮艷、味道平和的吃食。一個人的口味攜帶了人類最初的基因記憶,以及在漫長的、文化的過程中相互混雜的肉身與情感趣味。坐在府南河邊,聞著濃烈的魚腥味和

土腥味,看夏天的蝙蝠在蚊子如同大雨一般的河面上空飛行,一物降一物、一物克一物的古老哲學,在這一時刻體現得淋漓盡致。有些男女一前一后散步和快走,還有幾個乞丐,常年躺在長椅上,襤褸的衣服和茫然的眼神,表達了他們對世界的放棄和對其他人的毫不在意。

單身久了,也覺得孤寂,因此也會滋生一些不期、不安之事,但又無法與人傾訴。2012 年秋天,溽熱漸去,部分樹葉發黃,大地正在更換衣裝,我在府南河邊,與一個遠方來的朋友聊沉重的心事。其中的一個核心是,很多東西并非我們看到的那一副樣子,每個人的內心戲份,遠遠超出日常表現。比如精神上的戕害,如親人的猝然離世、最信任的人另一種面目和秘密、個人在諸多人當中的不同角色與處境等,人的內心復雜和豐富,是人之為人的根本。西蒙娜·薇依在《重負與神恩》說,“傷害別人的行為,是將自己內部的墮落轉嫁給他人。也正因如此,似乎這么做便會得到救贖一般,人很容易轉向這樣的行為”。“內部的墮落”是某些當代人的通病,也是大多數人的精神狀態和靈魂狀態。

那一天日光溫和,即使坐在其中,也不再有燒傷感。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看著渾濁的岷江水流,街道上車輛奔行,亂草中粲然或枯萎的花朵,空中鳴鳥忽起忽落。一個人沉靜下來,才能擁有整個世界。

但我仍舊無法安靜,驀然看到某個環衛工人,從側面看,感覺像極了去世的父親,心里一陣激動,瞬間又明白,那是他人。頓時悲從中來,心如刀絞。有些夜晚,忽然想到父親,忍不住失聲痛哭。父親是一堵精神高墻,他在,萬事皆安。他轟然倒塌,世界殘酷、緊迫,總在殺戮、摧毀。母親是春天,她在,周身發暖,萬千世相當中,還有光亮與花朵。

我總是忍不住想,要是父親還活著的話,我一定會把他帶到成都,讓他吃肉。他非常愛吃肉,但大多數時候吃不到。母親的素食主義一方面使得她自己完成了理想,可另一方面則是對父親的殘酷剝奪。有一次,在高新區理想中心附近,秋雨深沉、冷厲,深秋的銀杏樹任由黃葉掉落,我在等車,忽然看到一個男的,瘦長臉、高顴骨、尖下巴,腰身佝僂,坐在風雨斜打的公交站牌下,一臉愁苦地看車來人往。那姿勢和神情,與我父親高度相像。我喊了一聲爹,快步走過去,眼淚被猛烈而來的悲傷篡改,到近前,才發現,那是別人的父親。我站著,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忘了回身離開。他看了看我,眼里閃出一道光亮,很快又熄滅如濃夜。

我父親只活了 63 歲。他生病和去世的幾年里,我有執念,為什么其他人死了,網上和報刊連篇累牘,父親也是一個人,他的生死怎么就激不起其他人的半點波瀾呢?不是說好的人人平等與眾生如我嗎?要是父親還活著,我請他來,父子兩個自己買菜做飯,他想吃啥我給他做啥。帶他去餐館,讓他挑著吃。他平生的愛好是抽煙,以前我供不起,現在完全有能力讓他抽好煙,至少是全村人幾輩子都沒抽過的那些所謂的好煙。沒事時,我帶著他去府南河邊曬太陽,或者到文殊院、昭覺寺、青羊宮、武侯祠、寬窄巷子去轉悠。盡管他不識字,可也知道“劉關張”“借東風”“長坂坡”等,故事被人用評書、戲曲方式流傳,普及面會更廣,也更深入人心。可父親沒了,我已經具備的經濟能力和地利之便,他一點都享受不了了,世上再沒有如此的愧疚與苦痛。這種“子欲養而親不待”的遺憾和悲痛,使得我長時間沉郁、孤憤,胸腔時常鼓脹難忍,無名憋悶,吁嘆自責。

《黃帝內經·靈樞》中說,“憂思,傷心 ;重寒,傷肺 ;忿怒,傷肝”。2012 春節前幾天,我胃不好,又想回甘肅過年。在巴丹吉林沙漠從軍時候,我多年習慣是,一年回南太行鄉村老家過年,下一年便陪岳父母(現在是前岳父母)。前岳父是一個誠實且有經商能力的人,每次和他喝酒,我酒量都一般,最后卻都喝得是平時的幾倍,但也不覺得醉,反而有一種貼心的溫暖之感。人和人之間的緣分,奇妙且蹊蹺。我既與之成為一家人,理應與之共進退,待之若親。

作家同事王棵說,成都市第三人民醫院治療胃病效果很好。我去開了幾種西藥,吃了 4 天,胃部頓覺舒適,還有一種身體復蘇的快慰。藥吃完了,就想再吃幾天鞏固效果。忽地想起,單位機關醫院應當也有那些藥物,便去。一女醫生開了與第三人民醫院同名的西藥,又加了其他幾種中成藥,并對我說,這樣效果會更好。

當晚,我一口氣吃了七種藥物,俄頃,身體發僵、眩暈、心悸、慌張,幾欲暈厥,急忙至機關醫院,還是那位女醫生,測量血壓,查血糖和甲狀腺功能等,如常。可我眩暈、心悸如舊,又嚴重饑餓。狂奔出醫院,買了一盒面,外加一瓶食醋。回到公寓房,泡開,大量加醋,狼吞虎咽后,癥狀如故。我想,睡一覺可能就好了,躺在床上逼著自己睡,可越是想入睡越是清醒,輾轉到午夜,才無意識地睡去。

人在無知覺狀態,一切不復存在,痛苦、美好也都無從察覺。次日一大早醒來,起初覺得一切如常,起身,到廁所,眩暈、心悸依舊,出門吃早餐時候,驀然發現,眼中的任何事物和人,都恍如處在屏幕之中,眼前的世界似乎一場大電影,模糊、清晰,又模糊、再清晰。我使勁揉揉眼睛,再拍打腦袋,依然如舊。再去醫院,陳述情況。醫生說,即使吃錯藥,也會很快排出。

我無奈,繼續無端眩暈和心悸。

傍晚至青龍街散步,忽然有瀕死感,感覺自己會猝死,慌急之下,看到成都第三人民醫院的急診,快步過去,掛號、診療,無異常。再出來,回公寓房。忽然覺得呼吸困難,幾欲暈厥。趴在床上,天旋地轉。我想,這一次,我可能要死了。想翻身,無力,只能趴著。不知何時,入睡了。早上張開眼睛,看到日光,不由得慶幸。查資料,居然沒有發現誤服藥物更多的信息,但有小孩誤服各種藥物的急救措施。

這是生理災難,更是精神重厄。愧疚于父親,又遭藥物強力摧毀。長時間視物模糊、眩暈、心悸,瀕死感頻繁而又強烈。到醫院檢查,無異常。如實陳述,醫生照舊說,吃錯藥不要緊,次日或數日會排出。

至此,我對西醫西藥忽然有了恐懼感。轉而問診中醫,效果不明顯。由此也覺得,排斥西醫和中醫都是愚蠢、極端的。相當于西醫西藥的迅猛與明了,中醫中藥給人以肉身和精神的關懷。尊重兩者,才是理性、積極的。自此之后,瀕死感頻繁發作,有時在上班,有時在街上溜達,再或者,一個人在屋里寫東西,那種猶如死神抽取靈魂的瀕死感,讓我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內心的恐慌無以復加,不得不對自己說 :“楊獻平,你不能死,你還有兒子,還有老娘。”

抱著強烈的求生欲,直奔急診室,再檢查,并無異常。直到 2012 年下半年,癥狀才有所減輕,但總是會被一種類似地震般的內部感覺驚醒,似乎計算機斷電又突然重啟,也像身體內一場海嘯和高烈度地震。有天晚上,忽然四肢僵硬,頭腦發木,幾欲昏厥。到醫院查血糖、血壓、甲狀腺等,仍無異常,再做心臟彩超、心電圖,結果竇性心律。

肉身這個機器,精密也神秘,看起來一般無二,而個體性差異巨大。醫生提供的藥物和治療方法,只是大概率的,而非精細化的。由此,我覺得中醫針對不同地域和氣候條件而采取的治療方式,可能比西醫科學。

梅洛 - 龐蒂《知覺現象學》中說,人的身體是隱喻的,以“肉體”這一外在的現象及其形態表達著心靈的內部世界。這個觀點我深為贊同,也覺得,自身的疾病,更是“意念”“情志”的結果。《黃帝內經·靈樞·本藏》中也說 :“志意者,所以御精神,收魂魄,適寒溫,和喜怒者也……志意和,則精神專直,魂魄不散,悔怒不起,五藏不受邪矣。”

意念的力量,近年來越來越受重視,西方的研究也表明,意念之于人的身體疾病有著異乎尋常的作用。但“意念”一詞大多數時候被視為宗教專用詞,與唯物主義相悖。我個人的體會是,意念確實在相當程度上左右了身體和疾病。當我情緒低落,心存愧疚,來自身體的不適也如影隨形,某種不適加重。當我暫時忘卻,尤其是在公眾面前或工作場合,因為他事(個人形象、集體紀律、專注于要務)暫時忘記來自身體的困擾,身心則一如往常。

因此,意念確實具有一種隱秘的強悍的力量。《黃帝內經·素問·痹論》說“靜則神藏,躁則消亡”,“靜”即不被亂念打攪,躁即“邪念入侵”。這一感受,與梅洛 - 龐蒂《知覺現象學》中所說的“世界的問題,可以從身體的問題開始”似乎有暗通之處。

人這一生所罹患的所有疾病大致都是自我積攢的結果,肉體這個機器,在很多時候是和靈魂配套的,同時又是分裂的。我想到,不是肉體帶給靈魂痛苦,而是肉體替靈魂經受了作為人的磨難與愉悅。這個說法或許有些玄學意味,但仔細想想,確乎如此。肉體只是靈魂的現實影像呈現與表達,而靈魂則是隱形的,無從窺見的。《文心雕龍》說“幽贊神明”,其中的“幽”字便是看不見卻又存在和有力量的,而“明”則是顯現的、有形的。

這實在是一個恰切的說法。記得幼年時候,每到春天,下河玩水。母親說 :“沒到伏天玩水,就埋下了病根兒。病這個東西,只要有了,粘在身上撕不下來。別人替不了,自己難受吧!”在成都生病,我無數次想到她這句話,也第一次認識到,病這種東西,完全是個體的,即使同一種,個體感受也大相徑庭。身體不適,我多次向身邊人陳述,但只得到一句話 :“去醫院檢查。”

也就是說,吃錯藥之后的病痛與難受之體驗,我無法獲得任何人的“感同ac474f29ca64d8c5f1b0c6aea19768ff4dcfcc6d2e5083c4f4a604f7cd654423身受”,個體肉身的災難難以復述,他人永遠無從體會。所幸,一段時間以后,肉身不適狀態逐漸好轉。

此時,成都于我而言,也漸漸有了一種恰到好處的融入感。盡管,這種因工作調動而遷徙現象于今比比皆是,但我仍覺得這是一座他人、外省、異地的城市。我原籍河北沙河,倘若由巴丹吉林沙漠軍營調到北京、邢臺、邯鄲、石家莊,甚至秦皇島、唐山、天津等地,就可以“一點兒都不會把自己當作外人”。那都是北方城市,與我出生之地的氣候、文化習俗等堪為一體,可成都屬四川,在西南,同在中國,更多的隔膜感來自其獨特的地方文化傳統和風俗習慣。

這種隔膜感細膩而又強大,逢年過節時候,更加嚴重。為此,我對大兒子楊銳說,這是我們一家人的成都。意思是,在非我,也非他的出生地的城市,我們一家是外來者、旅居者與客居者,在“血緣”“文化”“思維”“風俗”“習性”上,有著天然性的孤立感。我始終覺得,無論是誰,他的很多東西,攜帶了出生地的“密碼”和特性。

與 此 同 時, 我 也 想 到, 相 比 在“5·12”地震中罹難與傷殘的人們,我所罹患的疾病,根本不值一提,甚至罪有應得。不是僥幸逃過即不應經受,不是不在現場,就可熟視無睹。體驗病痛也是贖罪方式,更可以添同理、同情心。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說“我們常為他人的悲哀而感傷,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不需要用什么實例來證明”;《孟子·公孫丑土》也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盡管災難、創傷、悲愴本質上無人理解,無法共情和傳導,但每個人一定要具備與“他人同感同理”的情感能力。其中包含了一種覺悟,即一個人不但不應當是單獨的個體,更應力所能及地關照他人甚至眾生。

兒子楊銳融入成都的速度和深度不著痕跡,自然而然,這是年少的優勢。時代之中,人的天賦與適應能力,前所未有。在學校,與老師同學很快熟悉 ;在原成都軍區大院,也有了幾個玩伴。而我還是有一種無端的漂泊感,猶如銳利的鋼釘,鉆疼我的內心。有一年暑假,我帶他回老家,在偏遠北方鄉野,條件雖然簡陋,但無任何隔膜與孤立感。山水草木,到處蟬鳴聲聲,綠色侵占高山溝谷,除了那些先后去世的人們,一切熟稔,身心之中始終繚繞著一種舒適的吻合感,無法言說又確實存在。

而在成都,我四顧茫然,天府之土,富麗妖嬈、幽秘深藏,不論哪一處,其文化、自然地理等蘊藏,令人耳目新鮮,瀏覽不盡。即便成都市區之內,時時處處可以移步換景,所到之處,源流枝蔓,處處花果搖曳,閱談生趣。

城市既是收納,也是圈定。時間久了,就想四處走走,比如張陵及其五斗米教發源地鶴鳴山、虞允文的仁壽、“三蘇”眉山、《桃花源記》武陵山、蒙哥汗的釣魚城、瀘州余 與冉氏兄弟神臂城、自貢海井等,當然還有三星堆、金沙遺址等。成都周邊乃至整個西南地區,有我個人最喜歡的仙道氣息與奇瑰的詩歌境界,比如江油的李白、陰平古道的鄧艾、杜甫的草堂、司馬相如故里等。人在大地上的歷史,并非正統紀傳體之載文,歷代學者及志怪傳奇、野史稗記,更為豐富有趣,甚至更加接近真實。

大地上的人群,本質就是不斷挪移和轉換的。尤其城市這種大容量的人口“載體”。有一年春天去雅安蒙頂山、碧峰峽、二郎山,方才體驗到了蜀地自然之妖嬈、物種之豐富、民俗習性之獨特。高山密林,峽谷清溪。茶馬古道只是工業化之后,人們對于過去貿易和生存方式的一種文化命名。去三星堆和金沙遺址,也覺得,縱目人、搖錢樹等文物揭示的,定然是一種早期的、高等的文明,至今沒有發現相關文字,也正是其高明之處,即器物及其制造技術,正是后人引誘后人持續探尋、研究和解讀“懸念”所在。金沙遺址的太陽神鳥似乎與之有著某種聯系,或是兩個先后存在的文明,它們一脈相承,又有區別。也或許,三星堆的王者又遷徙至成都金沙另建之新都,或其另一個重要分支。在三星堆和金沙遺址,只覺時光縹緲如微塵蕩游寰宇。

當下科學技術昌明,日益精進,但與真正人類歷史真相相比,也只能望之興嘆,難辨其真假。任何事物都有局限性。科學技術越發達,社會機制越完備,人類的局限性就越大,離心力也越大。這是一個悖論。

地域氣候乃至一方民俗,對外來者的潛移默化堪稱神力。習慣了喝茶,回到北方,首先找的是茶館,一旦沒茶葉心便發慌。冬天曬太陽,猶如身體和精神上的沐浴與供養。行為變慢,思維趨于輕盈。習慣麻辣辛香之滋味,向往尋幽訪仙之古人行為,如彭祖、嚴君平、張天師、趙公明、袁天罡、袁煥仙等,他們仙氣飄飄,禪意莊嚴。李白、陳子昂、杜甫、薛濤等人,也都有過尋仙問道經歷,也覺得,蜀地也正是神仙聚集與縹緲之地。幾次去青羊宮游覽拜謁,坐在樹蔭和日光中,想象腋下降生的老子與函谷關關令尹喜的關系,還有那頭神秘的青牛、莊子的鯤鵬與蝴蝶。

在君平街,想象自己幸遇嚴師,恭敬請教,知曉前生來世,教人向善,人生之樂,莫過于此。在文殊院,想象“山獠”(《隋書·元巖傳》載“蜀王(指楊秀)性好奢侈,嘗欲取獠口以為閹人,又欲生剖死囚,取膽為藥”)。于都江堰膜拜李冰父子,人之為人,以智慧與善心,利于眾生,方才不枉一世。如此一番游歷,更覺得成都乃至其周邊,充滿了無數的歷史秘密與人神傳奇。有一次去平武,沿途高山峽谷,流水撞崖,荊棘、花草在陡峭山坡上朝著天空與村莊搖頭晃腦,只是,“5·12”地震殘跡尚存,叫人心生悲愴 ;白馬藏族之歌舞與其源流之謎,體現的是人類記憶不自覺的空白,以及歷史記載的殘缺與無力。

當然還有甘孜、色達,川藏線,我先后去過多次,每一次都暈乎乎的,高海拔對每一個習慣低地之人都是一種檢驗。眼睛所見,雪山流云,溝谷奇偉,大河雄渾,落日的輝煌與普照意義更加深厚與廣袤。可是,回到成都,就被煙火氣和脂粉氣瞬間包裹了,而且越來越細致緊密,有一種絲絲入扣的感覺。至此,我也感覺到自己正在蛻變,多年的沙漠生活使得我特別向往考古、英雄主義與決絕勇士之境界,而成都,一再令我心生閑適與飄逸之思。為此,我還開心地對自己說,在西北渴望長河落日之下的走馬天涯與橫槊賦詩,在蜀地則夢想逍遙神仙和愛人濟世,這也是一種不錯的人生際遇。

如此幾年的成都,初來欣然、茫然,居久黯然、突然也安然,一個人于一座城市之中的遭逢、經受,突兀、神奇、愴然,卻又極為正常。老子說“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誠哉斯言。2015 年秋天,家庭變故。對于離婚,此前從沒想過,壓根兒也不愿意。也想著,人到中年,最好的事情莫過于一家人和睦、和諧,也莫過于人安于自身及身外的一切,在俗世之中一如既往生活。前妻鬧離婚之初,我惱怒、憤怒、郁悶、悲傷不已,以致消失幾年了的吃錯藥的后遺癥猛然復發,一時間,頭暈目眩、四肢發軟、暴飲暴食、瀕死感頻繁強烈。

在病中,我無數次想到自己要死了,而且死得猝然。在大街上或者睡夢中 ;在飛機上,也可能在高鐵上。為此,我很長一段時間,不敢乘坐地鐵去上班,來回打車,一年下來,僅打車費用就有 3 萬多元。有一次回老家,突然瀕死感襲來,全身癱軟,走不動路,只好叫來弟弟,讓他陪著我住院,但又叮囑他,不要告知母親。我不想母親擔憂,她老了。我是兒子,怎么能讓母親擔驚受怕。我想我一定會挺過去的,為了兒子,為了母親。我想,盡了孝、盡到了責任,那么,生死都無所謂了。我不能就這樣完蛋,必須履行人子人父的義務。

為了治好病,我整天奔波于華西醫院、成都軍區總醫院(現西部戰區總醫院)、省腫瘤醫院、成都市第三人民醫院、四川省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還遠赴山西榆次。所幸,我聽從了詩人呂歷的勸告,到華西醫院住院,一番檢查之后,確診為抑郁癥,服用怡諾思、思瑞康之后,癥狀稍微減輕。直到 2018 年春節,回老家過年,我才把前妻和我離婚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訴母親。母親心疼地責怪說 :“咋不給俺說一下,這些年你咋過來的啊?”我說 :“娘,人活一輩子,該來的來,該去的去,誰知道誰會在啥時候分別,又在啥時候和其他人走到一起?”

母親說 :“也是的,人活的就是一個‘無常’。”

“無常”,我覺得這才是生命乃至一切的根本規律和表現,一切都不確定,一切都在變化之中,這才是萬物的本質。只是,在疾病與精神痛苦的時候,我總是有些想不通,心情憤憤然。但當時過境遷,回頭觀望的時候,卻覺得虛妄,之前的逼仄、抱怨、困惑、屈辱、仇恨、不忿、仇恨、詛咒等情緒也逐漸松弛了下來,人也變得陽光、淡定和寬敞了起來,感覺猶如新生。“寬恕”“和解”“放下”應當是一生的功課。

2019 年,我再次戀愛、結婚,不久又有了一個兒子,我給他取名楊芮灼。居于外省的成都以內,與新的一個人重歸庸常的生活,一切按部就班,既往的人生忽然黯淡,以至于好像子虛烏有,似乎原本就沒發生過一樣。這種感覺甚是奇怪,有了新的家庭與人生道路,內心也跟著漸漸舒暢、安定了下來。我以為,這也是一種人生,盡管,近年來成都周邊地殼運動頻繁,凌晨、午夜忽然搖晃,但于個人而言,在大地上生活,再沒有什么比安心安定更美好的事情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的歸屬感,安于一種自然、人文環境,新的家庭生活,并一心一意地為之產生源于內心的愛與付出,似乎正是人之為人形而上的意義,以及個人生命和精神最飽滿和充盈的一種狀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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