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不能向不法低頭

2024年2月，電影《第二十條》上映，引起廣泛關注。初看演員陣容，你可能會以為這是一部喜劇，但其實它是一部思想深刻的法律題材電影，它向觀眾普及了我國刑法第二十條關于正當防衛的規定。

一、《第二十條》，一場關于正當防衛的大討論

電影《第二十條》采用“三線敘事”的手法，為觀眾呈現了三起事件，三起事件都圍繞正當防衛的爭議展開。影片的主線是村民王永強一家的遭遇：為了給女兒治病，王永強不得不向“村霸”借錢，欠下高利貸。后來，因難以償還，王永強一家長期遭受放貸的“村霸”欺壓，“村霸”對其一家人不僅毆打、謾罵，甚至還將王永強像狗一樣用鐵鏈拴起來，并多次強暴其妻子郝秀萍。這一天，“村霸”再次施害時，王永強將“村霸”捅成重傷，導致其死亡。事后，是否應當讓王永強“殺人償命”成了影片中多方爭論的核心，一場關于故意傷害和正當防衛的辯論也由此展開。最終，檢察院認定王永強的行為符合我國刑法第二十條之規定，屬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不予起訴。

《第二十條》將抽象的法律化作身邊的故事，引起了觀眾對于劇中人物行為的共鳴，引發了人們對于公平正義的思考。正當防衛、防衛過當等詞匯在影片中高頻出現，但鮮有人知道它們真正的含義。到底什么是正當防衛？正當防衛的邊界在哪里？本文將為大家講解相關法律知識。

二、什么是正當防衛？

《第二十條》電影名字的由來即是因為我國將正當防衛規定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條，其中第一款規定：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于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通過前述法律規定，你的腦海中可能會對正當防衛有了一個初步的概念，但是正當防衛的成立是一個系統的認定過程。通常來說，正當防衛的成立條件有五個，分別是防衛起因、防衛意圖、防衛時間、防衛對象、防衛限度，五個條件缺一不可。

起因條件是指，正當防衛的前提是存在不法侵害，如：有人正在行兇殺人、綁架他人，有人正在打、砸、搶，破壞公私財物等。沒有不法侵害，便不存在“防衛”一說。如果行為人誤以為發生了不法侵害而采取了自以為是正當防衛的行為則屬于“假想防衛”，假想防衛者如果存在過失應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例如，小法在給別人捶背，小青看到后誤以為小法在毆打他人，此時小法的“不法侵害行為”是小青錯誤想象出來的。若小青為了制止小法而將其一腳踢開，致使小法受傷，其行為是不能成立正當防衛的。

意圖條件是指，正當防衛必須具備正當的意圖，即防衛人認識到不法侵害正在進行，出于保護國家利益、公共利益、本人或他人權利免受侵害而進行防衛。缺乏防衛意圖是不能成立正當防衛的。例如，小青對小法心懷怨恨，但是又不敢直接傷害小法，為了逃避法律責任，故意挑釁、激怒小法，在挑動小法對其出手后再予以反擊，這種情況屬于“防衛挑撥”，因小青主觀上不具有防衛意圖，故其行為不應被認定為正當防衛行為。

時間條件是指，正當防衛必須是針對正在進行中的不法侵害。例如，某個暴徒劫持了一名人質，那么暴徒對人質的生命健康安全正在持續發生威脅，即不法侵害正在發生。倘若經過談判，暴徒釋放人質并繳械投降，此時不法侵害便停止了。

對象條件是指，正當防衛只能針對不法侵害人本人（包括其他教唆者和幫助者等共同犯罪的人）的人身或財物進行防衛。例如，《紅樓夢》中賈璉因出軌被王熙鳳發現，惱羞成怒欲拔劍殺了王熙鳳，你若身處現場可以當即制服賈璉解救王熙鳳，但不能以挾持、傷害賈母（賈璉的祖母）的方法脅迫賈璉停手。為了制止不法行為而傷害無辜的第三人是不屬于正當防衛的。限度條件是指，防衛行為不能“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即防衛行為不能與不法侵害相差懸殊、明顯過激。例如，某男子在超市行竊，超市的保安發現了他的不法行為，應制止、控制該小偷。因為該男子的行為僅是盜竊，并非暴力犯罪，故保安使用普通的保安器械對其進行控制即可，倘若大動干戈，動用保安器械趁機毆打小偷，致使小偷重傷，那便是明顯超過了必要限度。

三、正當防衛的邊界在哪里？

經過前面的介紹，相信你已經對什么是正當防衛以及正當防衛應當具備的條件有了大致的了解，接下來我們將探究正當防衛的邊界。正當防衛的邊界是一個重要的議題，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對于某人的行為是否屬于正當防衛的分歧，在本質上就是對于正當防衛邊界的認識分歧，即是否屬于正當防衛、是否存在防衛過當。

什么是防衛過當？《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條第二款規定，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減輕或者免除處罰。通過法律定義可知，防衛過當是指行為人的行為符合防衛意圖、防衛起因、防衛時間、防衛對象四個條件，但是在防衛上超過了必要限度，給不法侵害人造成了重大損害。防衛過當需要承擔刑事責任，但是因防衛過當終究系防衛行為而非故意傷害，故屬于法定的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的情節。

很多人都有這樣的疑問：當我被壞人嚴重傷害時，保護自己還要考慮不能“防衛過當”是否太不公平？《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二十條第三款規定，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奸、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于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前述規定回答了本段開頭的疑問：當面臨嚴重暴行時，采取防衛行為即使導致侵害行為人死亡也不需要承擔刑事責任，這又被稱為法律賦予公民的“無限防衛權”。

但長期以來，由于受司法慣例的束縛以及“死者為大”“殺人償命”的社會認識等多方面原因的影響，在司法實踐中往往會秉承“誰弱誰有理”“當和事佬”的舊觀念，對一些案件采取折中的處理方式，出現“各打五十大板”的現象，使正當防衛制度在司法實踐中沒有得到全面適用。

2020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發布了《關于依法適用正當防衛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指導意見》規定，對于不法侵害是否已經開始或者結束，應當立足防衛人在防衛時所處情境，按照社會公眾的一般認知，依法作出合乎情理的判斷，不能苛求防衛人?！吨笇б庖姟返某雠_彰顯了司法系統糾正過去對于正當防衛的認定過于嚴苛、僵硬的弊病的決心。在司法認識的轉變下，越來越多的案件被認定為正當防衛。在《第二十條》中，也正是因為檢察官韓明、呂玲玲站在王永強的角度深刻地體會了他的境遇，對王永強的行為進行了深入分析，才最終作出了王永強的行為屬于正當防衛的認定，王永強最終無罪釋放。

四、結語

《第二十條》中王永強一家的故事來自現實中多個真實案例的整合，2018年昆山于海明反殺案也是其中之一。對于昆山于海明反殺案，著名法治教育工作者、中國政法大學教授羅翔曾發表了他對適用正當防衛的看法：不要開啟“上帝視野”，老是站在“事后諸葛亮”的理性人立場，而要站在事前的一般人立場；法律中沒有理性人，只有有血有肉的一般人；因此，必須身臨其境，代入防衛人的立場，不要對防衛人過于苛責。對于羅翔老師的話，筆者深以為然，正義是法律的基本價值，是評價法律進步與否的重要標準，人們對正義的追求也極大地推動著法律的改良和進步。法律不是冰冷的條款，而是蘊含著人情與天理、體現著公平正義的樸素價值觀，只有體現了公平正義的法律，才會被公民發自內心地信仰與遵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