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指出,要健全數據基礎制度,大力推動數據開發開放和流通使用。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要素在生產活動中的作用日益凸顯,將其納入按照生產要素參與分配的體系已成為內在要求。數據要素參與分配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的生產力決定論、勞動價值理論和收入分配理論,而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對中國而言,是構建現代化數字經濟體系、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必然之舉,是優化收入分配格局、促進共同富裕的關鍵之舉,是發揮數據要素功能、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之舉。其未來的發展,應該牢固樹立系統思維,筑牢安全底線,并發揮政府的引導調節作用和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
〔關鍵詞〕數據收益分配制度;馬克思理論;經濟影響;實現路徑
一、引言
近來,我國數字經濟領域的強勁增長促使數據要素廣泛滲入至經濟社會活動的全過程,并對我國現行的收入分配制度產生了深遠影響。2019年中共中央召開的十九屆四中全會中,將數據這一生產要素初次納入分配過程。2022年12月,國務院印發《關于構建數據基礎制度更好發揮數據要素作用的意見》,2024年3月發布“兩會”政府工作報告,都對數據基礎制度的重要性和布局提出了政策要求。而數據收益制度是數據基礎制度的核心組成部分,基于我們黨準確把握數字經濟發展趨勢,也是我國收入分配制度的又一創新發展。然而數據的獨特性使其在參與分配的進程中存在著數據要素權利歸屬難以確定、數據貢獻分配評價機制不健全、數據安全難以保證、數據治理效能不完善等問題,嚴重制約了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在中國經濟中的可持續發展。
在探討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在經濟分配中的角色問題上,當前學界從不同研究視角進行了闡述,主要基于西方經濟學、政治經濟學和法學領域的單一理論框架,直觀認為數據要素等同于西方經濟學中的生產要素。如政治經濟學領域,有學者基于收入分配理論研究政府和市場在數據生產要素參與分配中的作用;如西方經濟學領域,學者基于生產函數分析數據要素作為新要素在分配中的不同路徑;在法學領域,學者基于國家共同富裕的背景研究政府開放數據產生的收益分配不均及個人保護問題。關于數據要素參與分配的制度化研究中,現有研究成果更多的是將其結合數據基礎制度進行政策性解讀,如對數據收益分配制度進行概念溯源、影響研究以及政策建議。
結合數據要素參與分配的國內發展現狀和相關學界研究背景,本文聚焦于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在政治經濟學的專業背景下以馬克思生產力決定論、勞動價值理論、收入分配理論為理論基礎,對數據收益分配制度進行理論溯源并分析其在中國經濟發展中的影響作用,進而結合數據參與分配現有的難題探討數據收益制度實現路徑。
二、理論基礎
(一)馬克思生產力決定論
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力的總和決定著社會狀況”,也決定著分配結構。在馬克思看來,無論是從外在形式還是內在主體上“分配本身就是生產的產物”,也就是生產決定分配。而分配制度的原則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生產要素按貢獻參與分配,這一“貢獻值”的構成與邊界是由不同階段生產力發展水平決定的,是歷史性的。隨著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發展演變,收入分配結構經歷了從農耕時代以勞動和土地為核心的要素配置,過渡到工業時代強調資本、知識、技術及管理水平的貢獻分配,再至如今數字時代凸顯數據要素重要性的深刻調整與變革。構建數據收益分配制度,既是順應了數字生產力進步的要求適時調整了生產關系,也是新時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持續縱深推進的戰略性舉措。
(二)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
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認為,勞動是價值的唯一源泉,唯有活勞動才能實現價值創造與增殖。但單純的勞動并不能創造財富,“勞動本身不過是一種自然力的表現,即人的勞動力的表現”,必須包含生產對象和生產資料,也就是說,勞動必須與其他生產要素相結合才能夠創造價值。而將基本生產要素納入分配范疇,本質上是在探討生產要素參與價值創造后的分配問題,其中,分配的核心對象應當聚焦于活勞動所創造出實體的總價值部分,“這個總價值不外就是對象化的社會勞動”。數據作為數字經濟時代的關鍵生產要素,其原始數據本身不包含活勞動不能創造價值,而數據要素作為再加工數據在參與勞動的財富創造中做出了貢獻,因而一定程度協助勞動創造了價值,理應作為生產要素參與收益分配。另一種角度,數據要素作為一種特殊的知識和信息表現形態,實質上源于人類勞動活動所生成的原始數據,經過一系列加工處理后蛻變而成。因此從這種角度來說,數據生產要素可溯源于勞動要素,內含著個人和集體豐富的智力勞動成果,從某種程度上隸屬于勞動要素,理應參與收入分配。
(三)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
馬克思主義分配理論以“所有權”為核心,認為價值分配的主體是參與價值創造過程中生產要素的所有者,即價值的不同部分分別歸屬于“勞動力的所有者”“資本的所有者”“地產的所有者”。這一論述源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的體制框架,各生產要素歸于不同主體掌控,其參與分配過程實質上是生產要素所有權在經濟學意義上的體現。而在社會主義公有制的中國,立足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發展生產力的根本任務和數字經濟迅猛發展的時代背景,要充分認知數據作為一種新質生產要素對發展新質生產力的重大作用,要充分認知數據參與分配是數據要素所有權在經濟上或者分配上的實現,要建立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同時,為區別于資本主義私有制下的所有權,為充分激發生產要素投入生產創造財富的活力,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在新時期的實踐進一步體現為黨和國家建立起“生產要素由市場決定貢獻、按貢獻參與分配”的體制機制。
三、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對經濟發展的影響
生產決定分配,分配對生產具有重要的反作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時期,數字經濟快速發展,數字生產力逐漸上升為國民經濟發展的重要基礎,也成為新質生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強調“要以廣泛深刻的數字變革,賦能經濟發展”,為此,加快完善數據收益分配制度有利于更好地建立數據要素資源體系,賦能中國式經濟發展。
(一)是構建現代化數字經濟體系、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必然之舉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要“加快發展數字經濟,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相較于實體經濟其他生產要素,數據展現出了獨特的新特質,諸如便捷獲取性、非獨占性、非耗減性和近乎零邊際成本的優勢,這些特征有效地突破了由自然資源有限供應所形成的對可持續發展路徑的固有約束,并能夠通過與不同生產要素的整合,展現出顯著的增強效應、疊加效果以及倍數級的放大作用,為現代化數字經濟體系建設強效賦能。數據收益分配制度中,數據要素與勞動要素結合,能夠顯著提高勞動要素產出的效益。在量上,勞動者能夠憑其數據要素所有權進行價值分配,提高勞動者的創造動力,促使市場上更多數據產品產出;在質上,分配機制遵循“市場評估貢獻,貢獻度決定收益”的原則,這就意味著數據從業勞動者所貢獻的數據要素價值越高,其在收益分配中獲得的勞動補償也就越豐厚,這就有效激勵數據要素生產企業提高數據勞動力的素質,量化質化勞動生產資料,從質上增加數據要素供給。數據要素與資本要素相結合,能夠顯著優化資金投入配置,通過“云平臺”“互聯網+”等互聯網平臺有效管控資金流向并合理配置資金資源,提升資金使用效用。數據要素與技術要素相結合,能夠助力生產企業研發更高水平的數據分析處理技術,降低技術研發成本,提高技術運行效率,進而催生了“人工智能”等現代化新型產業。
當前,數字經濟已在全球經濟發展中成為主要推動力量和關鍵驅動力,成為世界各國激烈競爭的戰略高地,其對于現代化建設的整體格局至關重要,也是構建現代化數字經濟體系、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必然之舉。據統計,2022年,數字經濟在我國的發展規模超過50萬億元,占GDP比重四成以上,穩居全球第二。數據要素參與分配不僅有利于提升整體生產力發展水平,激發經濟增長活力,有力促進經濟結構向更高品質、更高效能及更具創新力的方向轉變,也對中國式現代化強國的實現起到積極推動作用。此外,這還有助于“脫虛向實”,將虛擬數據轉化成推動數字經濟快速成長的實體戰略資產,為構建中國式數字經濟體系奠定堅實的數據基礎,以實現新發展格局下的高質量經濟增長。
(二)是優化收入分配格局、促進共同富裕的關鍵之舉
分配制度是促進共同富裕的基礎性制度。我國長期堅持按勞分配為主、多種分配方式并存的收入分配制度,并在不同的歷史進程中逐步將資本、技術、管理及數據要素融入分配機制。早先納入改革進程中的幾類要素,是我國在汲取發達國家成功經驗的基礎之上,基于本土國情不斷創新改革的結果。而數據要素則基于準確把握數據的非稀缺性、非獨占性等使用價值,是對數據從業勞動者勞動貢獻的充分肯定,有利于拓寬收入分配來源,優化收入分配格局。任何概念都有質的規定性,都是時代精神的表征,為促進數據生產要素的流通,必須在頂層設計的角度給予數據從業者公平性和合法性的制度保障。而數據收益分配制度的構建,能夠在上層建筑層面衡量數據生產要素的投入回報比和對市場經濟的貢獻度,最大程度地激發勞動者創造價值的潛能和主觀能動性,推動形成依法有序的收入分配格局。
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將更多的生產要素納入到了分配的范疇,使我國分配制度具有了時代化特征,并通過對數據要素市場評價和兼顧公平效率促進了社會財富的創造和積累,同時規范了初次分配、再分配、三次分配的公正秩序。首先,參與分配的數據生產要素需借由數據要素市場的評判功能,從而以追求個體經濟效益為其表層訴求,以推動共同富裕為根本底線,進而激發不同數據要素所有者的熱忱與內生動力,最大化地調動數據要素所有者的積極性,創造更多的物質財富,為實現共同富裕奠定堅實的經濟基礎。其次,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從制度層面揭示了公平與效率的統一,有助于壯大大數據、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行業中等收入群體,促使數據從業勞動者的勞動收入合法化、規范化,推進全體人民在高質量發展中實現共同富裕。
(三)是發揮要素功能、推進國家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之舉
2024年3月,十四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強調,到2035年要基本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我國在勞動力、土地、資本等傳統要素的管理上具有悠久的歷史,積累了深厚的經驗,但由于數據是一種新質生產要素,傳統的治理方法在應對數據市場流通的現實需求方面顯得力不從心。而分配作為銜接經濟活動全鏈條的核心環節,對于國家治理體系全流程至關重要,數據收益參與分配能夠有效激發數據要素作用,在經濟、政治、文化、生態等方面發揮數據治理功能,推動數字經濟的發展。
數據收益分配制度能夠更好推動數字化治理,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之舉。在經濟方面,數據要素參與分配的過程能夠引領經濟走向更為高效、公正及可持續的增長模式,拓寬收益分配渠道,并有力驅動經濟的包容性和全面發展態勢。在政治方面,數據要素積極與管理要素相結合,能夠維護公民的決策權,提高政民溝通效率,增強政府公信力和透明度,加強數字政府建設。在文化層面,創造文創等數字孿生產品,能夠提高文化產品的附加值,同時便于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互鑒。在社會層面,有利于實現信息透明化,有效防范和打擊違法犯罪活動,提高社會治理的水平和效率,促進共同富裕。在生態上,運用云平臺技術強化環境監控與數據分析能力,優化資源利用與環境保護效能,為生態文明和綠色發展進行數據賦能,促進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中國式現代化發展。
四、數據收益分配制度的實現路徑研究
目前,我國數據要素市場仍處于初步發展階段,而數據要素所呈現出的復雜新穎特征,對現行產權界定、流通機制及相關法規制度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挑戰。推動我國數字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亟須破解數據要素配置所面臨的困境,并確保數據要素的高效分配。為此,必須筑牢安全底線,立足于馬克思主義根本觀點,發揮政府的引導調節作用和市場在數字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
(一)樹立系統思維,筑牢安全底線
馬克思認為,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的,而是普遍聯系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期,以數據作為核心要素驅動的數字經濟成為中國式現代化發展的新動力源泉,然而新事物往往伴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數據要素承載著人類活動形成的各種隱私信息,用得好能夠縮小信息差、優化收入分配格局,用不好就會造成數字霸權、牽涉政治經濟方方面面。因而在面對數據收益分配制度這一新事物,應樹立系統思維,堅持穩中求進總基調,深刻理解并遵循數據要素分配的根本法則,用實踐優化應用,用探索促進發展。同時,在分配中要始終堅持總體國家安全觀,保護個人隱私,建設分類分級數據管理體系并加強各層面的社會監管。
在政府角度,要強化黨中央對推行“數據二十條”的引領作用,完善立法體系與增強監管效能,從大方向上確保數據參與分配的合法性與有序性;在企業角度,各類企業尤其是國有企業,要自覺接受數據合規監管,在經濟活動中依規行使數據要素并保護用戶隱私安全,切實完善數據分類分級保護措施,多場景參與數據分配;在個人微觀層面,面對“全景式”的網絡數據,個人要提高防范意識,無論是作為原始數據的提供者還是數據購買者都要提高防范意識、注意保護個人隱私信息,筑牢數據分配安全底線。
(二)發揮政府引導調節作用,加強各類數字制度保障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類社會的歷史演進過程必須“從物質生活的矛盾中,從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現存沖突中去解釋”,即表現為矛盾運動的基本規律,基于生產力決定論指出,“按照我們的觀點,一切歷史沖突都根源于生產力和交往形式之間的矛盾”。數字經濟作為新生事物是信息社會和工業社會過渡的跨時代變革,是數字生產力和線上線下交往形式矛盾運動的結果,其在發展過程中也存在著顯而易見的先進生產力與落后生產關系的沖突。具體表現在數據交易品種單一,普遍存在數據粗放式交易,且法律邊界的模糊導致創新空間受限等問題,根本上可歸結為數據要素確權、定價、交易、監管等配套制度的不完善,政府引導力度不強。因而數據收益分配制度的有效實施必須發揮政府的引導調節作用,同時加強其他各類相關制度保障,以確保分配環節暢通。
首先,要建立完善數據產權制度。馬克思認為商品交換必須找尋商品所有者,只有數據生產要素所有者的參與,數據生產要素才能夠進入市場進行交易,因而數據參與分配的前提是對其確權。政府必須實施嚴密的數據產權保護制度,著力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形成系統明確的所有權、使用權、收益權等產權制度安排,對權力邊界作出相關法律規定,依法保護數據要素產權。同時要注意技術迭代發展的適用性,避免過度保護阻礙新技術的創新和應用。其次,要建立完善數據要素價值報酬機制。按照“誰投入、誰貢獻、誰受益”原則,尤其注重保障數據要素各利益相關者的投入產出收益,并著手構建一套既能體現效率又能增進公平性的數據要素收益分配制度,同時要發揮市場的監管作用,牢固樹立“勞動創造價值”的數據觀,肯定數據處理者的勞動價值創造。
(三)發揮市場配置資源決定性作用,健全數字市場運行機制
馬克思認為,市場是商品流通的現實場所,市場對流通具有決定性作用,對于數據要素參與分配也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然而,由于數據價值凝結具有特殊性和復雜性,數據要素在分配實踐中的貢獻量化尚缺乏統一標準和工具,多由其市場價格決定貢獻價值。然而,數字經濟尚處于初步發展階段,數據要素全國統一大市場也尚未形成,“檸檬市場”“數據霸權”“數據孤島”等難題普遍產生,數據參與分配道阻且長。因此要構建數據收益分配制度,必須健全數字市場運行機制,建立完善的數據參與分配貢獻評價制度,發揮市場對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堅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方向,從廣度和深度上推進市場化改革,克服束縛市場主體活力、阻礙市場和價值規律充分發揮作用的弊端”。發展數字經濟,構建超大規模數據要素市場并優化其收益分配機制,核心在于充分發揮“有效市場”在數據資源配置當中的決定性作用。從深度上說,生產決定分配,分配本身是生產的產物,拋開數字經濟生產談數據要素分配就陷入了“形而上學”,因此要大力發展數據要素的新質生產力,發揮數字生產力在財富創造上的作用,實現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運用數據要素提高生產效率和生產質量,實現量的合理增長和質的有效提升。從廣度上說,要想確保數據在分配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就要健全充分競爭條件下的數據要素定價機制,以價格為引導來提升數據資源配置效率,激勵數據要素所有者和使用者增大投入和使用力度,激發數據市場活力,從而使更多的數據要素參與到分配環節。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