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你們看到我

徐瑤

內蒙古自治區鄂爾多斯市康巴什區第五小學專職心理教師，一級教師，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2018年獲“康巴什區優秀班主任”榮譽稱號。

“小欣（化名），你又來‘做客’了啊！”隔壁班老師調侃道。小欣是一名小學五年級的女生，是整個年級中的“話題人物”，是班主任辦公室的“常客”，也是所有科任老師共同的“關注對象”。課上，她隨意插話、小動作不斷；課下，她以打鬧、笑罵、瘋玩等方式與同學們相處，常常招致其他同學反感，人際關系欠佳；在家里，由于父母感情不和，加上對小欣的表現不滿，常把自己的消極情緒對著小欣宣泄。因此，委屈、憤怒等消極情緒成為小欣日常生活中的“主旋律”。長此以往，當這些消極情緒無處承載、無法宣泄時，終于有一天，她選擇用小刀劃傷了手臂。第二天，班主任發現了傷痕，把她帶到了心理輔導室。

在傾聽中共情，讓情感恢復流動

看到小欣瘦小的胳膊上有4條深淺不一的傷痕，我擔憂地問她：“很疼吧……發生了什么事情，能跟老師說說嗎？”“昨天，小C跟班主任告狀，說我打他，老師就批評了我。明明我們是在一起玩兒，他也打了我……我感覺整個人氣得都要爆炸了，就劃了幾下胳膊。”隨即她表示這是第一次，看到血流出來自己也很害怕，就停了下來。沒想到還是被細心的班主任發現了。通過評估，我排除了她是高危個案的可能。

緊接著，小欣講述了多年來父母間的矛盾與沖突，描述了父母對自己的打罵和不滿，敘述了自己生活中體驗到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過程中，她始終語氣冷淡，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這讓我意識到，也許她已經封閉自己的內心，阻斷自己的情緒和感受，以此來規避這些事件帶給她的傷害。

在后續輔導中，我通過積極傾聽、共情和無條件積極關注與她建立良好的輔導關系，以開放式提問鼓勵她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和感受。

小欣告訴我：“我和小A正在打著玩兒，他的朋友過來就朝我的腦袋打了一拳。”

“啊！那一定很疼吧？”

“是啊，可疼了，他特別用力。”

我摸了摸小欣的腦袋，說道：“那你當時一定很委屈。”

“是的。為什么把我想得那么壞！我并沒有欺負小A，我覺得很冤枉，很難過。”小欣說著說著，眼眶漸漸紅了。

盡管小欣仍和小伙伴們有矛盾，但我依然很高興在她的言語中聽到她的感受與情緒，這說明她的心不再緊閉，她開始打開心房，向這個世界拋出了橄欖枝，也給了我溫暖她的機會。

看見她內心的需求，滿足她愛的渴望

我和小欣的第二次見面是在我的心理課堂上，她的表現“驚艷”到了我——擾亂課堂秩序的行為消失得無影無蹤。可能因為有過一次面對面的輔導，她覺得我們之間有了一種“特殊”的聯系，她在我眼中與其他40多個孩子不同，是“特別的存在”。懷有這種感受，讓她有了不同于以往的表現。

每個人都期待被他人看見，如果沒辦法通過優秀的表現被看見，那么因為一些問題被看見，似乎也是值得的。這也許是小欣內心隱藏的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想法。

她的那些令人頭疼的行為可能只是為喚起大家的注意，讓自己被別人看見、被別人關注、被別人所愛。但這些行為又讓她陷入被師長、同學責難的困境，帶給她無盡的痛苦。如此循環往復，她在這個怪圈里越陷越深。如果她能在日常中感受到來自父母、老師、同學的愛與關注，那么她的問題行為會不會相應地減少呢？

為此，我向學校領導請示，與班主任、科任教師及家長開展“四方會談”，探討小欣的行為及其背后的感受與期待，喚醒老師和家長對她的理解和愛護。通過會談，大家達成了共識，并積極商討今后對小欣的教育對策。

慢慢地，小欣周圍的人發生了變化：爸爸會在晚飯后陪她到公園散步，媽媽時常與她合作做家務、做手工，班主任安排她幫忙分發班幣和獎品，科任教師夸獎她好的行為表現……通過多方協作，讓小欣在生活和學習中體會到師長的關注和愛意，不必為這曾經被隱藏的愛意而“盲目努力”。

主動做一點改變，擺脫惡性循環

與此同時，為幫助她跳出這一惡性循環，走出這一認知-行為-情緒模式的怪圈，我運用焦點解決短程治療技術，幫助她尋找生活中的例外，學習一種新的行為模式。

我試圖從小欣的過往經歷中尋找“契機”，問她：“在和同學、老師、家長相處中，有沒有什么時候，是你和大家都比較開心的？”

小欣想了想，為難地說道：“我想不起來，感覺大家都不喜歡我。”

我說：“那我可以分享一個時刻嗎？在咱們的心理課上，你特別遵守課堂紀律，讓老師和同學們很驚喜，那時候你開心嗎？”

“嗯……就是大家沒有討厭我，也沒有指責我，感覺還可以。”小欣害羞地回應道。

我從小欣所說的“還可以”中感覺到了她不被“矚目”的失落。于是，我澄清道：“當時大家似乎都忽略了你，沒有人關注你，可能你會感到一點落寞？”小欣沉默不語。

“其實，我們都注意到了你的良好表現。比如進行兩兩對陣的時候，你并沒有一定要先玩兒，而是遵守大家定的規則。這樣的你，我們很喜歡。你不必做那些‘奪人眼球’的行為，大家也會看見你。相反，那些行為往往會讓大家反感，并不會真的讓大家注意你、喜歡你。也許我們可以在行為上改變一點點，你愿意嘗試嗎？”

我們關于這一問題的討論，使小欣意識到自己錯誤的認知——自己只有表現得“與眾不同”，才能收獲他人的關注；建立了新的認知——即使不做那些“特殊”的事情，也會有人看見我。她表示愿意嘗試。漸漸地，向班主任告狀的老師和同學少了下來，下課時她也能與同學們愉快地玩耍了。

努力練習新的行為，擴大成功戰果

小欣可喜的變化給我帶來了很大的信心。在此基礎上我為小欣布置了作業，期待通過行為訓練的方式，將這一點點成果擴大。一方面幫助她改變問題行為，減少人際沖突，從而減少消極情緒；另一方面，幫助她學習處理消極情緒的方法。

1. 記錄自己一周內愉快和不愉快的事件。

2. 記錄自己在事件中的情緒與感受以及別人的反應。

3. 思考愉快事件中自己做得好的地方，不愉快事件中需要改進的地方及情緒調節方法。

我們進行了3次作業，每次我都會不斷地對她做得好的部分給予肯定，對她需改進的地方提供指導，并通過角色扮演的方式進行練習。之后，她的行為漸漸規范，不再以問題行為來獲取他人關注。她開始學會通過唱歌、散步、與他人傾訴等方式來調節情緒，不再被憤怒、委屈等情緒操控。

經過4次心理輔導，小欣的不良情緒和行為明顯減少，特別是自傷行為也沒有再次出現。通過一學期的持續關注，我發現她的人際關系和學習狀態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心理課的課間，我會跟她打招呼：“最近怎么樣？”她都能爽朗地回復：“很好呀！”然后告訴我，她在學校有了小閨蜜，可以分享心里話的那種；語文老師待她日漸溫柔，她很喜歡寫作文；數學感覺很難，但也會努力學好。

【專家點評】

鐘志農

浙江省心理健康教育特級教師，浙江省名師名校長工作站心理健康教育首席導師兼德育導師，全國名師工作站聯盟心理健康教育專委會主任。

徐瑤老師的這個案例是從來訪者劃傷自己手臂開始進入輔導視野的，用心理學家沃爾什的話來表述，個案的行為屬于一種“為減少心理痛苦而進行的、有意的、非自殺性自傷行為”。

徐瑤老師在處理這一案例過程中值得肯定的幾點做法是：

1. 沒有不作反應，也沒有過度反應。教師采取平和、冷靜和低調的態度，把關注點放在傾聽個案對自己的問題和情緒感受的看法上，并通過評估，排除了她是高危個案的可能。這一步非常重要。因為此類來訪者往往很關注別人如何看待他們的自傷行為。如果初步的判斷和處理有誤，給個案的行為錯誤地貼上“高危對象”的標簽，隨之而來的可能是一系列被人為放大的偏見和過度的“危機干預”。

2. 采用了有效的傾聽技巧，在傾聽中共情，讓情感恢復流動。徐老師看到個案瘦小的胳膊上有4條深淺不一的傷痕，就擔憂地問她：“很疼吧……發生了什么事情，能跟老師說說嗎？”在后續輔導中，又通過積極傾聽、共情和無條件積極關注與她逐步建立了良好的輔導關系，以開放式提問鼓勵她表達自己內心的情緒和感受。這就是沃爾什說過的，處理自傷的秘訣“就在于首先發展出真正傾聽的能力”。

3. 表達出對個案的尊重和興趣，努力看見她內心的需求，滿足她對愛和關注的渴望。通過教師的努力，個案開始覺得師生之間有了一種“特殊”的聯系，讓個案感覺自己在老師的眼中是一個“特別的存在”。正因為懷有這種感受，讓她開始有了不同于以往的表現。教師還通過“四方會談”做了大量的幕后工作，讓個案在生活和學習中體會到師長和同學的關注和愛意，滿足了個案希望“被人看見”的需要。

4. 重在引導個案學習新的情緒調節方法，而非重在“避免非自殺性自傷”。教師運用焦點解決短程治療技術，幫助她尋找生活中的例外，使她主動做出一點點改變，學習到了一些新的處理負面情緒的行為模式。

總之，徐老師在處理這一特殊事件的過程中，保持了非評判的態度和同情心，以一種平和、感同身受的方式對待個案，給個案提供了一種新的釋壓體驗，并鞏固了輔導關系，為后續的輔導跟進奠定了良好的基礎。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