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讓他看見我

小麗是位高三女生，皮膚白凈，一頭運動短發干凈利索。她說自己學習狀態很不好，上課注意力無法集中，學習很努力，晚上學得很遲才肯睡覺，但學習成績卻沒有進步，反而退步明顯，現在有點不想上學了。

我很好奇她的成績情況，比如班級排名，是從什么分數段退到當下成績。小麗頓了一會兒，說：“老師，這么說吧，如果全班的成績分為鉆石、黃金、白銀、青銅，那我的成績就是青銅，從青銅頂端掉到底端。”真是一個樂觀的姑娘！把如此“靠后”的成績，說得如此具有發展前景。看得出，小麗自我接納度較高，并沒有因為學習成績而自怨自艾、自我否定。

倘若成績一向是“青銅”，她為何突然在乎起學習了呢？其實，學習問題，一般都夾帶著青春期戀愛問題。我們可能一直認為，學習注意力不集中，學不進去是原因，這其實是問題的結果。真正的原因是人的關系問題，是關系問題在學習上的投射。比如親子關系、師生關系、同伴關系、異性關系等出現了困境。

我嘗試著問她：“現階段，你有特別在乎的人嗎，比如喜歡的男生之類？”

小麗有點害羞地遲疑了一會兒：“有，但我只能默默地遠遠看著。”

我繼續追問：“可以具體說說那位男生的情況嗎？”

“老師，我想處理的是學習問題，而不是戀愛問題。”小麗沒有正面回答。

我感受到她的心理防御：“好的，老師尊重你的需求。”接著邀請小麗探討“為什么想考好？”“如果考好了，哪些人會開心？”“如果考好了，你最想得到誰的認可？”一番探討，小麗說很想考好，這樣就可以上光榮榜，被那個男生看到。“男生會高看我一點，把目光從別人身上移到我這里。”她還引用了一句話：“當我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在其面前，自己會低到塵埃里。”她說自己現在就是“低到塵埃里”。

處于青春期的孩子，“暗戀”是非常正常、普遍的現象。在懵懂的青蔥歲月，喜歡一個人，會把自己想象的、期待的、理想的人格品質和特征，投射到對方身上，放大對方的種種甚至細微的行為，覺得對方散發著光芒。這種暗戀對象的“光芒”耀眼得讓自己黯淡，但也會感召自己靠近“光芒”，成為“光芒”。因此，我從以下三個方面，引導小麗探索：

繪畫“幸福島”，表達內在的愛慕情緒

1.在冥想中滿足心理需求

邀請小麗跟著指導語冥想，自我建構一個安全的幸福小島。在這個小島上只有自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和喜歡的人待在一起，沒有評價和外界眼光。冥想過后，小麗分享了她的幸福小島：“和他一起看日出、夕陽，一起包水餃，一起去學校看光榮榜……”

2.在繪畫中聯結現實

在冥想過程中，內在情感需求被滿足，現實生活中無法實現的擁抱、共處，可以通過幸福島想象與體驗。內在滿足了，外在情緒便不會那么強烈和沖動。小麗把腦海里的小島勾勒出來，雖然簡單，卻可以感受到她的喜悅和幸福。

于是，我邀請她深入探討：“當你上了光榮榜，他會對你說什么？他的表情是什么？”“馬上要考試了，他會對你說什么？”小麗和這位男生是初中同班同學，開心地模仿著男生當年鼓勵她學語文的話語、表情。面對即將到來的月考，她覺得男生會說：“嘿！小麗，你會害怕考試嗎？考試害怕你才對啊！上次語文那么難，你照樣第二名啊……”那一刻，小麗神采奕奕。此外，我給小麗布置了家庭作業——書寫情緒日記。只要想念那個男生時，按照“想念對方具體內容+此刻心情”的模式，記錄自己的感受，然后再次把注意力回到當下。

在想象和繪畫創作過程中，表達性繪畫把模糊的心理需求具象化，提供安全的、象征的、隱喻的情境，幫助個體表達感覺羞愧的、隱晦的情緒，打破心理防御，在釋放壓力之后調整認知。

對比“肖像畫”，重構“暗戀”認知

1.覺察“期待擁有而又缺失”的能力需求

非常巧合，這次月考小麗以進步獎的身份，登上了光榮榜。小麗第一時間和我分享喜悅，然后又失望地說：“可惜他沒有看到……由于選科不同，光榮榜也不在同一棟樓。他肯定是不會來看的，也不會驚喜地說‘哇，你好厲害’。”她還跑到男生的教室附近，假裝不經意地經過，余光看看窗邊的他。有時候，遠遠看著他迎面走來，卻沒有勇氣擦肩而過，遠遠地跑開了。

聽著小麗的分享，我可以感受到情竇初開的少女內心的煎熬和期待，于是邀請她在“幸福島”里畫自畫像和男生的肖像。她在沙灘邊“擺”了兩個畫架，先在一個畫架里傳神地呈現了男生，涂上了對方喜歡的顏色；另一個畫框的自己，神情低落。對比兩幅畫，我引導小麗覺察：

為什么上了光榮榜，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他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在那些吸引你的特質中，哪些是你所沒有的？小麗說她喜歡男生“游刃有余”的人際交往能力，跟身邊的人相處得很好；他的成績很好，每天都是開心的，而小麗自己卻經常陷入人際困難中。因此，表面上是小麗喜歡那個男生，實質上是喜歡自己想要擁有但目前暫時不具備的那些能力。

“所以，小麗，你發現了嗎？表面上看，你是喜歡他，而實際上你真正喜歡的是自己期待和理想的樣子。”小麗若有所思。無論成績考得如何，對方并不會注意到自己。有時候，喜歡與否，也跟成績沒有直接關系。光榮榜不一定會吸引他，但會吸引更多的“他”。

小麗長嘆一口氣：“老師，道理都明白，但還是忍不住想他，無時無刻不想跟他在一起。”

喜歡一個人，說明自己正在不斷發展，走向成熟。這是好事情。我們要允許喜歡、想念的念頭存在，不需要刻意壓抑。允許思念和沖動來去自由。當思念來了，告訴自己“我此刻正在想他”，用詞語描述此刻的感受，比如，看到他跟女同學走在一起，我心理難過、吃醋、想哭……對于情感沖動，圍堵、打壓只會讓沖動越來越強烈，就像流水一樣，疏而導之，心理能量才會通暢。

2.積極探尋自我優勢

“小麗，我發現，你在畫自己的時候，很有把握，你對自己有清晰的覺知力。畫中的你似乎有點失落，我感受到你的期待和生機，是對美好事物的期待。”積極的肯定，是孩子困境中的一道光。引導小麗把注意力聚焦在自己身上，“從外求”轉向“從內求”，覺察到自我的優勢是什么，可以做些什么。在互動中，我充分運用直接贊美和間接贊美技術，邀請她分享自己曾經的高光時刻，在類似情境中當時是怎么處理的，可以借鑒的經驗是什么。針對小麗自我否定的標簽，我嘗試從積極心理學視角做解釋，試圖給她提供不同的解釋方式和思維模式。例如，我一點都不漂亮——你覺得曾經的自己樣貌不夠突出；他肯定看不上我——你覺得，他希望看到更出彩的你。盡可能積極地引導她看見、挖掘自己身上的資源和能量，增強內在力量。

通過對比肖像畫，覺察到自我否定的那個部分，整理自我認同的沖突，幫助自我被賦予了新的細節和經驗，增加新的敘述方式。

修改繪畫作品，轉化學習動力

慢慢地，小麗的眼里開始有了光彩。

她對我說：“老師，你的話就像止痛藥，和你聊天的時候，我覺得快樂，但沒過幾天，我又開始難過了。”成長意味著蛻變，蛻變經常都伴隨著痛苦，積極行動是緩解痛苦的有效方法。教師給予孩子的鼓勵信息、賦能信息，孩子要在具體行動中確認，在真實情境中構建自信。

1.描繪愿景，喚起動力

邀請小麗修改繪畫作品：“小麗，如果你想讓他看見你，在原來畫作的基礎上，你會添加或者減少什么元素呢？”很快，自畫像的鼻子變得高挺，眼睛又大又亮，有了笑容。“幸福島”的草地上種滿了鮮花，大海遼闊而平靜……一切都讓人心馳神往。

她很開心，說自己似乎有一支魔法筆，自己的想法和愿景都可以實現。

“小麗，在你做的改變里，哪些地方在現實生活中是可以實施的？”理想和愿望可以增強人的前進動力，喚起內在積極資源，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回歸現實能夠轉化為行動力。

2.發揮自身優勢，實施“能做的改變”

她領悟到問題的本質：“我知道，五官目前無法改變，但可以把自己想象得很美麗。提高學習成績，會有鮮花、掌聲，也會更自信。大樹、小貓象征家人和朋友，我可以尋找父母、朋友的支持。”

小麗“青銅”段位的成績，短期內很難快速提高，容易產生挫敗感。于是，我鼓勵她拓展路徑：“除了提高成績，還可以做些什么，也能帶來鮮花和掌聲？”她說，自己擅長鋼琴、寫作，可以積極參加學校的文體活動，未來想當一名作家，或者成為一名鋼琴老師。她也很理性地說，這一切都需要努力學習才可能實現。

3.建立目標樹，從小步子走起

距離高考還有半個學期，如何把理想落實到每一天的學習行為中？小麗根據我分享的“小步子”原則，制作了詳細的目標樹。比如，剛開始，只要每天認真聽一節課，獨立完成一科的作業，就給自己貼上點贊的“大拇哥”，日后根據自己的堅持情況逐步增加任務。

幾周后，小麗分享了她的奮斗史：堅持很辛苦，成績沒有明顯進步，經常想念那個男生，看到同學們內卷學習，自己也不敢放松。聽起來，她好像仍然處在困境中，但我卻為小麗的改變感到欣慰，因為她在積累成功的能量，在真切的行動中體驗并且堅持。

因此，修改繪畫作品，是對心靈故事的改寫，能夠幫助個體重構內在秩序，接納真實的自我。當然，面對青春期的“暗戀”故事，學生自己是主角，也是問題的解決者。

輔導反思

“暗戀”情緒的心理輔導，要創設積極、安全、支持的心理氛圍；選擇藝術表達性的載體，比單純的語言互動更有效果；教師要保持非評判的態度，不評價繪畫作品，關注繪畫作品以及互動中的積極資源。始終對學生的“暗戀”故事保持興趣，僅僅是興趣，而不是總想著要幫助學生轉化為學習動力，允許學生有相反的視角和解讀。

本文系福建省“十四五”規劃課題“協同.轉化：中學生考試心理的社會支持系統研究”（課題編號：FJJKZX23-498）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