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沖刷過的夏天

每每我回望那個匆忙的夏天，記憶中的雨還是在下。我的人生中還會有很多個這樣的夏天，但是沒有一個會和它一樣。

1

醒來，窗外是傾盆大雨，轉身撿起滑落的校服，在椅背上掛好。頭頂是明亮的日光燈，風扇在“吱呀”轉動，講臺上是排隊批作業的同學。背書聲、講題聲、雨聲，一股腦兒地鉆進耳朵里。

這是中考那年的夏天。

夏天的記憶總和雨水混雜在一起，模糊不清。在某個葉色轉黃的清晨醒來時，明明已經停了很久的雨，下一秒卻突然在耳畔響起。

2

立夏那天下了雨。

早上沒帶傘，爸爸的車停在了離校門不遠的地方，我打開車門，咬咬牙，打算淋著雨直接沖進學校。剛跑沒幾步，發現好友站在前方等我：“關鍵時刻，我來拯救你呀！”我三步并作兩步跑進她的傘里，兩人打鬧著一起走向教室。

“今天立夏了。”放下書包后她這樣對我說。我抬頭看看眼前的水霧，原來夏天在悄無聲息間已經來臨，蔥綠早已布滿了整個花架，架上紫藤的花苞，在雨水中若隱若現。

雨來了，夏天來了，中考也不遠了。

3

一道數學題攔住了我晚自修回家的腳步。同學們各自理好東西悉數離開，班主任撐著傘陪我下樓。我乘地鐵，他去車棚取車，“路上小心，明天見。”他送我到校門口，轉身離開。我回頭看了一眼車棚，因為要搬車，他已經把傘收掉，但那單薄的身影和簡陋的車棚根本抵擋不住雨水的侵襲。我看見他抬頭抹了一把頭上的雨水，本就稀疏的頭發在此刻已經全被淋濕了。他彎下腰，明明是壯實的身軀，但也許是上了年紀吧，那在昏黃的燈光下搬車的身影居然是那么吃力。

那個雨夜里，我突然反應過來，他也是個會老去的中年人了。

我出了地鐵站，爸爸站在馬路對面等我。

是紅燈，我過不去，他也過不來。我們各自撐著傘站在道路的兩側，中間是車水馬龍。那時候路還沒修好，并不是很平坦，天上一下雨，地上便匯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車開了一路，水花就濺起了一路。爸爸在對面用眼神示意我不要急，慢慢來。我卻在大雨傾盆的此刻越發想念起明明就站在馬路對面的爸爸，想念我們手挽手在同一把傘里走去琴行練琴的雨天；想念他在某個古鎮的雨聲里拿起手機給我拍照的微笑；想念我們一起坐在在名不見經傳的小面館里吃面，并排坐著望著外面屋檐下的雨水的場景；想念兒時一起撐著傘，我躲在他臂彎下跳過每一個水坑的歲月……

紅燈轉綠，我向他奔去。

4

中考前一天我們去看考場，雨從那時開始就沒停過。雨不大，只是下得淅淅瀝瀝的，撐傘覺得累贅，不撐傘又會被雨淋濕。天是灰蒙蒙的，也許是天色漸晚，也許是中考的壓力，我抬頭看天，只覺得壓抑。

看考場的時候遇見了最大的雨，時間又剛好碰上當考場的那所中學放學，本就狹小的巷子里擠滿了人，整齊的隊伍也被雨沖散了，同學們紛紛四散開來，站在巷子的兩邊，背后是高大的道旁樹。我盯著屋檐下的雨滴發呆，慶幸沒有把卷子帶出來寫，不然卷子就要被雨打濕了。

雨水一滴一滴從屋檐落下，滴答，滴答。

那片雨太大，大得傘略微傾斜一點兒，水就會落到旁邊的人身上。我看見被淋了一頭水的男生拿著傘嬉笑怒罵，也許是誰先被誰的傘滴到了水，他們甚至開始打打鬧鬧，互相潑水。也看見了發準考證的同學在水霧中瞇著眼睛，撐著傘在人群之中穿梭詢問。在巨大的雨聲和完全失去隊伍的人群中，我接過了同學手中的準考證——這是我的準考證，也許是太多人轉手傳遞的緣故，它已經變得滿是褶皺，雨水在紙上暈開了好幾滴，它離濕透也不遠了。

5

考完最后一門走出考場時也在下雨。想到這已經是最后一次在考場樓下撐開傘了，我如釋重負。走出樓時沒有注意，一個不小心，一腳踩進水坑里，水花四濺，淋濕了鞋襪。我低頭檢查鞋襪，卻意外看見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涼鞋。我抬頭，班主任撐著傘站在我面前。“這里水太多，你小心一點兒。”他沒有問我考得怎么樣，只是給了我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叮囑。他的笑容明明和以往沒有任何差別，但一想到沒過多久就要分別，那些以為可以永恒的歲月，其實不過短短3年，我低下頭，濕了眼眶。

雨帶來了夏天，雨也帶走了夏天。

每每我回望那個匆忙的夏天，記憶中的雨還是在下。我的人生中還會有很多個這樣的夏天，但是沒有一個會和它一樣。

我不會再討厭雨天，因為我知道還有更多更明亮的夏天在等我。

雨歇晚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