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校園到社會，鍛造未來合格公民

學生黃露瑤跟隨團隊前往四川大涼山捐贈舊衣，返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起初，她只看到了當地物質條件的匱乏，但在與當地居民深入交流后，才意識到貧窮的真正根源在于精神觀念的封閉和落后。學生馬嘉吟與同學調查了本地城區危房住戶的困境，自此立志成為一名法律工作者，為更多弱勢群體發聲，后來真的踏入了法學專業的大門……

參與社會生活，本身就是一種深刻而全面的教育。作為學生探索社會的重要窗口和路徑，社會實踐的有效實施得益于學校深入且個性化的教育探索。在余姚市第四高級中學（以下簡稱“余姚四中”），社會實踐被列為學生必修校本課程的重要內容，綜合實踐專職教師錢劍波堅持運用項目式學習等方式，帶領學生深入開展社會調查研究。他們以腳步丈量土地，以深入的觀察和思考感受社會脈動，不單助力了一系列社會問題的合理解決，也在無形中拓寬了成長的疆域，逐漸蛻變成為勇于擔當、具有高度責任感的合格公民。

從馳于空想到落地實行

2006年，浙江省啟動新一輪課程改革，正式將綜合實踐活動設為小學三年級到高中階段的必修課程。課程內容以研究性學習為主，包括社會實踐、勞動體驗、科學實驗、文獻研究、心理健康、職業規劃等多個方面。在錢劍波看來，這版教材的一個突出特點是內容廣泛，但對每一項活動的要求并不算高。以社會實踐為例，教師只需從教育部題材庫中選取內容，帶學生到社會體驗一番，提出相關建議即可。

依照這樣的思路，錢劍波組織了一系列教學活動，但效果不盡如人意。接連幾次的挫敗令他反思，他發現那些獲獎項目的共同之處在于，并沒有馳于空想，而是在深入調查的基礎上，真正實現了建議的落地實行。

“憑什么讓政府相關部門采納我們的建議呢？”這個問題，錢劍波捫心自問了十幾年。直到今日，在他所帶領的200余個項目中，也僅有十幾個得以真正落地。他覺得困難來自很多方面，既有家長的阻撓、社會公眾的偏見，也有相關工作部門在某些情況下的不配合，等等。“但越是困難，就越要做好，讓大家看到學生進行社會實踐有多么重要。”

項目要想成功落地，關鍵在于能夠提出切實紓解問題的方案，而這離不開深入扎實的調查。為此，錢劍波與校內政治教師共同將傳統的綜合實踐課打造成為公共參與項目實踐校本課程，使學生通過參與社會實踐認識現實生活中的政治現象，習得公民意識與各項能力。根據校本課程的課時規劃，公共參與項目實踐每兩周設有一個課時。課堂上，他不僅教授學生搜集資料、整理信息、實地訪問等調研技巧與方法，還以真實的社會問題和大量具體的應用場景為例，鍛煉學生的批判性思維和解決問題的綜合能力。

真正的“重頭戲”，在于帶領學生走入社會進行實地調查。調查初期，碰壁是常有的事。在推進“寧波市住房安全鑒定申報程序改進”這一項目的過程中，學生們就因危房住戶冷漠的態度寒過心。面對一上來就打聽具體情況的幾名學生，多數住戶選擇不予理睬，還有人反問：“配合你們調查能有什么好處？”即便有個別住戶愿意開口，一追問下去或聊到個人信息，他們便不愿繼續配合。

每次校外調查，錢劍波都盡可能陪伴學生左右，以便給予恰當的幫助和支持。當學生在危樓內遭到冷遇，他鼓勵學生不要氣餒，而后輔導他們提問時不要把問題直接“捅出去”，而是“東拉西扯”，先通過交流輕松的話題取得受訪者信任，再有意識地引導他們吐露相關信息。他帶學生走進底商的一家面館，給他們每人點了一碗面，然后從“老板，今天生意怎么樣”開始聊起，逐漸將內容自然過渡到房屋租金和質量，最后引出危房的話題。學生們在一旁細心觀察，也漸漸領悟了“套話”的溝通藝術。

尋找解決問題的關鍵

讓受訪者愿意配合調查僅是前期工作的一部分，接下來，如何厘清他們所提供的信息，找到解決問題的關鍵所在，是學生面臨的另一重挑戰。錢劍波在陪同調查的過程中發現，不少學生容易陷入理想化誤區，即認為受訪者的全部訴求都是天然合理的，忽略了他們是從自身利益出發有選擇地透露部分內容。比如，底商老板只強調自己每月沉重的租金負擔，卻避而不談他們為擴大營業面積而擅自拆除承重墻，進而導致樓體開裂的問題。樓內住戶抱怨鄰居施工不當導致房屋結構受損，但不會坦陳他們也因違規裝修給房屋帶來潛在損害的事實。

為了幫助學生認清不同主體的利益訴求與沖突，錢劍波不斷啟發學生學會質疑，站在每個受訪者的立場分析，逐步探尋解決問題的有效路徑。經過走訪調研，他們發現根據現行房屋安全使用管理條例，申請危房鑒定需征得全體住戶簽名同意。在他們所調研的老舊小區中，有超過90%的住戶愿意簽字，但個別房主擔心拆遷改造影響生意，因而拒絕配合申請。鑒于此，學生們參考相關資料后，針對危房申請程序提出建議，希望若超過60%的住戶簽字同意，就正式啟動該程序。

“建議的目標小一點，難度低一點，就能離落實更近一點。”錢劍波如是說。他希望學生深思熟慮的建議能夠盡可能被政府相關部門采納，起碼要讓他們看到問題所在。因為應對一個錯綜復雜的社會問題，僅靠教師與學生的智慧遠遠不夠，還需匯聚社會各方的支持。為此，他教授學生如何向政府反映問題和建議，比如，對于一般性的咨詢，可通過網站信箱或政府留言板反饋；對于較成熟的意見，可將信訪件以書面形式寄送給相關部門負責人。為了增加被采納和實施的可能性，他還多次委托人大代表或政協委員提交學生的項目調查報告。

完成一場又一場接力賽

在余姚四中，公共參與項目實踐課程重點面向高一年級，由于社會問題難以在短時間內完全解決，多數社會實踐項目的完成過程都像是一場又一場接力賽。錢劍波常對學生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認真參與過、體驗過，沒做出成果也沒關系。”作為前后銜接的負責人，他每年暑假都會整理上一屆學生留下的材料，分析每個項目哪里有了起色，哪里遇到了阻礙，以便調整思路指導新一屆學生。也有同事勸他，副科很難做出成績，沒必要認真對待。但他覺得：“學校開展社會實踐教育，應該為每名學生帶來僅有置身于實踐才能收獲的精神補給。只要堅持下來，總會有進步。”

“義冢”項目在余姚四中眾多社會實踐項目中影響最大。余姚市殯儀館每年無人認領的骨灰積壓嚴重，了解到這一情況后，嚴夢妮等幾名學生申報了這個課題，希望幫助無名逝者入土為安。第一年，項目從探訪殯儀館和骨灰堂開始，在錢劍波的協助下，學生得以進入殯葬管理處了解情況，而后向余姚市民政局遞交了信訪件，提出期望以樹葬方式安葬無主骨灰。經過兩年的努力與磨合，民政局采納了他們的建議，并邀請他們共同參加無主骨灰生態公益葬儀式。自此，每年清明節前的星期六，錢劍波都會帶領學生前往參加。學生身著深色校服，戴著白色手套，手捧骨灰，緩緩將其撒入泥土中，再輕輕覆蓋一層菊花瓣，接著獻花、鞠躬，繞墓一周并默哀一分鐘。這套簡單的流程，給學生帶來一場生動的死亡教育，走出殯儀館時，他們的心情都格外沉重。在傳遞骨灰的過程中，有學生表示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參加這次項目后，還有學生過生日時對媽媽說：“謝謝您給了我生命。”看到學生悄然地發生著變化，錢劍波欣慰不已。迄今為止，這堂在殯儀館講授的課上了整整十年，未來也將繼續下去。

2024年7月，在第十五屆全國中學生領導力大賽中，由錢劍波帶領的余姚四中團隊脫穎而出，連續第八次獲得特等獎。談及感想，他說盡管每次行動未必都有立竿見影的改變，但駑馬十駕，功在不舍，他愿繼續帶領學生，將心目中對于社會實踐教育的美好愿景一步步化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