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古希臘掌管恐怖片的神

《異形》系列的新作熱映，怪物電影又成一時熱議話題。記得當年怪物電影的集大成者《林中小屋》，電梯門一開，古老怪物集體釋放：金剛，狼人，僵尸，小丑，異形，鬼魂，巨蟒，蜘蛛怪，獨角獸，無面人，還有庫布里克電影《閃靈》里的雙胞胎蘿莉……那叫一個刺激。

話又說回來，電影人為啥那么愛拍怪物？怪物電影都跟愛情電影一樣，豐富到自成類型了呢。

金剛專業救美人

要說全球最知名的怪物，非“金剛”莫屬。這只巨大的靈長類動物King Kong，身高大約8米，肌肉發達的同時又身手敏捷，和很多鋼鐵直男不同，它甚至還有細膩的感情——1933年它首次出現在電影《金剛》里，就已經對美麗的女人念念不忘，上演一出金剛救美。

金剛的類人猿形象，最初是由電影制作人梅里安·C·庫珀（Merian C. Cooper）構想出來的。在一次野外探險中，他靈感迸發，隨即和電影特效先驅威利斯·奧布賴恩（Willis H. O'Brien）合作——1933年的電影《金剛》，庫珀是導演之一。后世多個版本中，他也位列編劇。

金剛原本生活在骷髏島，機緣巧合，被人類探險隊碰上，愛上了人類女性。為了保護她，金剛不僅要和島上的史前生物作戰，被抓到紐約展示后，又為了自由攀上帝國大廈屋頂“打飛機”，最終不幸墜落。

這個集浪漫與悲劇色彩于一身的怪物形象，迅速贏得了觀眾的喜愛，后世電影人一拍再拍——在1976年版的《金剛：傳奇重生》里，金剛體型更大，能力更強，跟飛機戰斗的場景特效也更炫酷（這次是在世貿中心）。這個版本的金剛更多地被描繪為受害者，電影主題落在了人類對自然的掠奪和破壞上，也是很符合當年流行的環保風的。

2005年彼得·杰克遜又導演了一版《金剛》，這一次突出的是金剛的人性——它和女主角的感情更深了，那么大的龐然巨物，又那么溫柔，觀眾看了簡直母愛泛濫。

2017年，金剛的故事又被拍成了《金剛：骷髏島》，故事卻還是發生在1973年，所以環保和生態平衡仍然是重要主題。這部電影追溯了金剛的起源和它所處的骷髏島的秘密。由于電影技術的進步，金剛的特效是越來越精細了，打斗起來也足以以假亂真，但“金剛”形象的核心始終并未改變——它還是那個溫柔細膩又強大悲情的大男孩，永遠無法實現跨越物種的愛。

金剛的形象在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一直都是流行文化的一部分，直到，女性不再愿意處在被拯救的被動地位。在最新的《超級馬力歐兄弟大電影》里，連老牌水管工、專業救公主30多年的馬力歐兄弟都不再是公主的拯救者——桃子公主自己練成了一身武藝，反過來還要傳授給馬力歐呢。時代終究是變了，金剛也能歇歇，在他的骷髏島上安享晚年了。

夢幻聯動組：哥斯拉

然而電影人還是不打算放過這只巨獸，給組了新的CP——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金剛與哥斯拉的相逢，大概會是：你我本無緣，全靠電影公司想賺錢。

哥斯拉（Godzilla），這只日本東寶株式會社的標志性怪獸，遠在東洋，1954年才誕生，論歲數是金剛的子輩，論距離遠隔萬里重洋，可是在2021年的怪獸電影《哥斯拉大戰金剛》里，他們卻還是實現了宿命般的相逢，2024年還梅開二度。

按時間線推算，《哥斯拉大戰金剛》的故事應該發生在《哥斯拉2：怪獸之王》之后。此時，世界正面臨著哥斯拉統治地球的威脅，哥斯拉不斷攻擊各大城市，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和恐慌。與此同時，位于地心世界的秘密組織“帝王計劃”發現了一個可能解釋哥斯拉行為的原因，并且認為，金剛會是阻止哥斯拉的關鍵——真是和填詞人一樣，為了押韻啥都能瞎編。

于是可憐的金剛再一次被帶離它的自然棲息地，前往地心世界，尋找能夠對抗哥斯拉的武器。然而哥斯拉也不是好惹的，它很快追蹤到了金剛的行蹤，還在海上攻擊了運送金剛的船只——兩大傳奇怪獸相遇，必有一場惡戰，從海上的夕陽打到暮色的香港——關公秦瓊誰贏誰輸不重要，重要的是觀眾的多巴胺被集體點燃。

當然，這場戰斗也可以被看作核武器與冷兵器，不，應該說是與拳拳到肉的功夫之戰。畢竟哥斯拉是吃輻射長大的。1954年它首次在同名電影《哥斯拉》里出現時，就是一只巨大的放射性恐龍怪。它的誕生和日本二戰后對核輻射的恐懼當然是有密切關系的——1954年3月1日，美軍在太平洋比基尼環礁試驗了美軍有史以來最強的一枚氫彈，爆炸威力及輻射污染遠遠超出了預計，使得太平洋上原來公告警戒危險區域外的很多漁船、海魚和人員等受到嚴重輻射。黑夜突然變成刺眼的白晝，天空中落下白色粉塵，船體甲板沾滿核爆炸后的核塵埃；全體船員很快出現各種急性輻射癥狀，其中很多人后來死于癌癥。這一事件引發了日本民間的反核運動，也啟發了日本電影導演本多豬四郎創造出“哥斯拉”——一個日本流行文化中最著名的怪獸，從昭和年、平成年一直到令和年，哥斯拉電影就像奧特曼電影一樣層出不窮，形成了多個系列。

由于受到輻射，哥斯拉原始身高超過50米，足足是原始金剛的六七倍（不過對打時金剛也進化了，長高了不少），吃進去的輻射還能變成能量波吐出來，這核聚變一樣的能量自然不是肉體凡胎的金剛（或者說人類）能夠抵擋的。如果說這兩個巨物有什么共同點，那就是提醒我們，人類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破壞地球，而且武器越來越先進，殺傷力也越來越大。

海底總動員

討論怪物電影，史蒂芬·斯皮爾伯格很有發言權，他一個人就帶動了兩大怪物系列——大白鯊和恐龍。

《大白鯊》是大哥，1975年拍了第一部電影，迅速票房過億；恐龍是小弟，《侏羅紀公園》系列1993年開始連載。這兩大IP對后世電影人影響深遠——從此以后，拍海洋災難片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鯊魚，鯊魚的品種也從真實存在的大白鯊，一路變猛變強——1999年的《深海狂鯊》是遭到科學家基因變異的鯊魚，兇猛異常；2018年的《巨齒鯊》和2023年的《巨齒鯊2：深淵》索性把鯊魚設定成了地球人都沒見過的史前生物、傳說中仍然生存于深海的巨齒鯊，體型足足有幾個足球場那么大。

從《大白鯊》變身《巨齒鯊》以后，傳統的還帶點思辨功能的災難片，也就徹底淪為了爆米花電影——所謂的環保主題不過是個殼，主要的看點已經變成：看杰森·斯坦森如何像海神一樣騎個摩托艇飛出海面手里舉著三叉戟就往鯊魚身上懟，吳京如何點炮轟炸巨型八爪章魚——至于杰森·斯坦森為什么能以單腿的力量抵住巨齒鯊的咬合力，我勸你就不要深究了。

為了吸引更多怪物愛好者，《巨齒鯊》系列也是想了很多辦法的，比如后加入明星陣容的——巨型八爪章魚，熟悉克蘇魯的觀眾馬上開始興奮起來——這是克總要登臺了嗎？

克蘇魯這種怪物文學，一直被簡單粗暴地和章魚怪畫上等號。它最初誕生于美國作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筆下的《克蘇魯神話》，倒不一定是指章魚怪，而是古老生物不可名狀的恐懼，最終令人喪失理智陷入魔障——約翰·卡朋特導演的怪物電影《戰栗黑洞》對這個過程有詳細描寫：怪物有著章魚一般的觸須，始終看不清它的全貌，但接觸過怪物小說的人都會發狂，大衛·林奇一般的妖異氣氛才是克蘇魯的核心——而克蘇魯這個詞，其實也能形容一種“從地下傳來的叫聲或智慧生物的單調呼喊”，洛夫克拉夫特在《克蘇魯神話》里寫道：“這些聲音有著不可思議的情感沖擊力，但內容永遠難以分辨。其中重復得最多的兩小段音節，轉為文字就是Cthulhu（克蘇魯）和R'lyeh（拉萊耶）。”

太具象的八爪魚只會讓人想準備生抽或者芥末，來自地底深處的莫名呼號才真的蕩人心魄。

《巨齒鯊》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含鯊量”不太夠，不但拉來克蘇魯大神幫手，甚至還CUE了兩棲恐龍來助陣——兩棲恐龍是劇組自創的，某種從海底蘇醒的原始動物，想必是受了《侏羅紀公園》啟發。

當年《侏羅紀公園》三部曲在全球點燃恐龍狂熱，20多年后又有全新的《侏羅紀世界》三部曲問世，同樣在全世界狂攬百億元票房——在這部續作里，本來早已滅亡的恐龍，怎么復活呢？劇組說，是從遠古時代留下來的一顆琥珀里，找到了一只蚊子，這只蚊子這么巧曾經叮過恐龍，于是科學家利用蚊子血里的恐龍DNA，復原了整個侏羅紀主題公園。

果然是人有多大膽，怪物就有多大產。

怕什么，來什么

雖然妖魔鬼怪，嚴格來說不是一回事，但籠統來說，日韓電影也可以算是“怪物大戶”。

日本方面，黑澤明的《怪談》里有恐怖生物，宮崎駿的《千與千尋》里無臉男也是怪物，《怪談新耳袋》里更是百鬼夜行群魔出動。韓國隊派出對戰小組，奉俊昊的《漢江怪物》里有怪魚（被美軍倒入漢江的甲醛異化），《物怪》里有宮廷怪物，《甜蜜家園》一棟公寓樓里都是精怪。

2012年有一部恐怖片叫《林中小屋》，初看平平無奇——幾個大學生去林中小屋度周末，遇到怪物襲擊，一個接一個死去，像極了無腦驚跳恐怖片（Jump scare）常有的德性——可是沒想到臨近片尾處，筆鋒一轉，電梯門一開，巔峰8分鐘，人類電影史上最知名的怪物們，集體復活出動。前腳還在罵電影爛，后腳就被狠狠打臉——原來諷刺的就是你們這些愛看怪物電影的人！看看，這些“舊時掌管地球的諸神”，不就是“古希臘掌管恐怖片的神”嗎？不都是為了你們的顱內高潮，一個個被電影人“捏”出來的嗎？

回頭想想，恐怖片其實是人類內心恐懼在大銀幕上的一次又一次投射——人害怕巨物，金剛就被創造出來；人害怕水底，《尼斯湖水怪》就登上頭條；人恐懼深海，大白鯊、巨齒鯊、章魚怪、食人魚、殺人鱷輪番登場，給你一個《極度深寒》；人恐懼高空，太空里就伸出了觸手（《高空飛行》），長出了肌肉發達的怪物（《異星覺醒》）；人恐懼黑暗，就有《黑暗侵襲》里的溶洞怪物；對污染和輻射的恐懼創造了《漢江怪物》《哥斯拉》《綠巨人》；對失控的恐懼創造了《狼人之夜》，一種在滿月時分會不受控制變成狼形的人類；對寄生蟲的恐懼讓《魔蟲滑滑》滑進人類的腸子，讓《蒼蠅》在人類身上寄生，讓《異形》鉆出鼻腔……

最近幾年的怪物電影，又折射出這個時代最新的恐懼：不讓人講話的高壓，變作《寂靜之地》里長著巨大耳朵的瞎子怪獸，聽覺異常靈敏，一有風吹草動就撲上來置人于死地；不讓人看到真相的環境，變作《蒙上你的眼》里的另一種怪獸，像蛇發妖女美杜莎一樣，睜眼看她就要死；還有《黑鏡》里的殺人蜂、電子狗，全都數量巨大、殺傷力又強，就像無處不在的社交媒體和AI黑科技，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吞噬取代人類。

當然，人類最大也最深長的恐懼，永遠是未知。所以怪物電影里最高段位的怪物，永遠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比如《黑鏡》里的VR恐怖游戲，能變形為受害者最害怕的東西，是私人訂制級別的怪物；比如恐怖大師史蒂芬·金的《迷霧》，從頭到尾怪物都在迷霧之中，卻已經把人嚇破了膽；卡梅隆導演的深海電影《深淵》里，怪物如同一團水，可以變幻任意形狀；還有約翰·卡朋特導演的《怪形》，外星生物同樣能夠模仿任何生命體——還記得我們做過最可怕的噩夢嗎？不是夢到鬼怪，而是夢里所有的熟人，突然都變得不敢相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