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爍（組詩）

如果

海如果是我的女兒

我會把她抱起來

連空氣都是甜的

連沙子都花枝招展

海如果是我的兒子

我會把他扛到肩膀上

天空想怎么藍就怎么藍

波浪只對自己服軟

海如果是我的母親

我會埋在她的懷里

眼淚也是歡笑之一種

痛苦永遠不會有筆名

海唯一不能做的是我的父親

那樣我會放下一身的浪花

成為帶著波濤的男人

用大海上學

也用大海畢業

目前大海還不夠藍

所以他不能成為我的父親

—如果成為了我的父親

那無非說明

我藍得比大海還狠

父親的花燈

父親給我做花燈的時候

那張紙很聽話

我甚至想把那張紙說成毛驢

父親靈巧的手指

是它翻飛的小蹄子

父親以竹篾做骨架

這樣蠟燭燃燒起來的時候

那些光線怎么伸胳膊蹬腿都不怕了

天完全黑的時候月亮才出來

那時我還小，根本不知道雪

可以下得很像雪

父親牽我的手

我挑著花燈，照鄉村的夜空

照光禿禿的樹枝

我還想再往上照

父親說，再往上什么都沒有了

我和父親在門前空地走著

雪的叫聲一聽就是腳踩上去的那種

父親牽我的一只手

我用另一只手挑著花燈

照自家的草垛

照豬圈，也照豬的輪廓

麻雀撲棱棱地被驚醒了

花燈帶著一身的光芒閃爍

那時候星星是有效的

父親也是有效的

作為他唯一的兒子

我可以只挑著花燈

什么都不說

哪怕，鄉村的夜里

理想主義的紙

包住了浪漫主義的火

哪怕天地提供了大雪

我也只會提供我

山峰，或者想象父親的白發

山一直在那里，我注意到

它最高聳的部分

被鷹抱在了懷里

山尖上的那塊天空

也漸漸有了蒼穹的樣子

如果我站起來

會不會也是一座山

內心有泉水可以拎出來

兜里有雪花可以掏出來

在無人的地方

踩出一條小路

讓它彎彎曲曲，如一根拉鏈

而那登山的人

就是拉鏈的鎖頭了

在空氣稀薄的地方

多年積雪還將接受新的降落

與一座山對望

除了冰川，能夠閃耀的已經不多了

那雪已經非常努力了

它貼著山尖的樣子讓人心疼

爬完這座山

我將獲得神明般的寧靜

上山之前我就知道

沒有人能獨自

使用永恒

那雪再往上，就白不動了

無來由

這些天我會無來由地想起一個人

以前想大多是念頭一閃

也就一兩秒鐘的樣子

現在想，一分鐘也不夠用了

我想她的時候

身體會顫抖一下

這是我不能控制的

顫抖的時候才發現

我全身的關節

竟然都還沒有死

最夸張的一次

是我想起她

竟然流下了淚水

我想喊她

卻又叫不出那兩個字

這種溫熱而又咸澀的東西

不是我這個年紀所喜歡的

我想她不僅因為她是一個女人

而是因為她才活了53年

她的絕望非常具體

甚至可以說

她的絕望不是一朵花的絕望

一棵草的絕望

而是油菜花盛開時

那種芳香撲鼻的絕望

她是非常普通的女性

姓名都是多余的

給了我身體還不夠

又給了我心跳

給了我花朵還不夠

又配套給了我一些落葉與小草

她不曾在人間好好活過

所以她也不曾認認真真地死

至今我還認為

她就在某個地方

如果我喊出了那兩個字

她會讓我

一頭撲進她的懷里

獨語

不想說永恒了

遠離一切偉大或者

看似偉大的東西

我只想給你打一個電話

把以前不敢說的

這次借著醉意全都表達了

一滴水能把我感動得不行

我只喜歡大海小時候的樣子

與你坐在樹下

喝一杯茶或者看樹葉

滴溜溜地旋轉著

又輕飄飄地落下

偶爾我也會把眼睛閉上

在白云的驕傲里

一滴雨就是謙虛

山有多高，我再也不管了

草有多綠

才是我該操心的事

我喜歡你用牙齒咬我的名字

我喜歡你用牙齒咬我的名字

這樣疼起來，才會過癮

先咬我的姓，再咬我的昵稱

我喜歡你有勁而又舍不得的樣子

唯有你的牙齒

才能把我的名字直接咬出牙印

沒有牙印的部分，那就直接咬進肉里

我歡喜得摁不住自己的心跳了

我感覺我現在可以瘋了

我瘋的時候桃花受不了

你可以再用力一點

用整個大海覆蓋我

我把所有的波浪都貢獻給你

用玫瑰和玫瑰的小刺

喊你親愛的

我的承受是一樹一樹的梨花

被海棠征服，放棄所有的果實

只要此刻，我可以用你的舌頭

詛咒自己，河水永遠找不到對岸

如果我說到甜蜜，那可能因為

有人帶來了未知的東西

讓我們忘掉生與死

談談虛無吧，所有的野生動物園都關了

我是最甜的那只豹子

如果此時翻身

我和你肯定會滾到地球的另一面去

唯有在這里

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帶有你的呼吸

連擁抱都是帶平方的

這說明那美好的戰栗

終于被我們使用了兩次

大衛，本名魏峰。1968年生于江蘇睢寧，現居北京。中國作協會員。做醫生十年，任詩刊編輯五年。曾參加詩刊社第十四屆青春詩會（1997年）。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等文字。著有隨筆集《二手蒼茫》《愛情股市》《別解開第三顆紐扣》《魏晉風流》、詩集《內心劇場》《蕩漾》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