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性格測試重新認識教育中的性格塑造

近幾年，“性格測試”介入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不少家長和教師開始通過“刷題”測試孩子性格類型，進而作出相應的性格塑造引導。但也有部分教育者樂此不疲地奉行“萬物皆可性格測試”的理念，導致發生過度“崇拜”或“迷信”性格測試的現象。將受追捧的性格測試作為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指導方針”，是否具有科學依據？教育者應當如何正確使用性格測試輔助教育？圍繞這些問題，華東師范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副教授姚琦從心理學角度進行分析和解讀，幫助教育者從科學視角理解測試邏輯、規避教育誤區，重新認識性格塑造的教育內涵。

《教育家》：性格測試是否具有科學性？對于孩子的性格塑造能否真正起到幫助作用？

姚琦：首先需要明確的是，“性格”作為一個大眾概念，對應的是心理學中的“人格”，通常指的是一個人相對穩定的行為方式和內部過程。除MBTI測試外，此前風靡過的“星座說”“氣質類型說”（膽汁質、黏液質、多血質和抑郁質）等，這些性格測試大多屬于自我報告式的人格測試，其科學性有賴于性格測試的開發過程。在心理學中，自我報告式人格測試的開發過程需要遵循嚴格的科學程序，例如構念界定、初始題目的生成、初測、大樣本測試及多次修訂等，且有專門的心理測量學指標來檢驗測試的科學性，常用的是信度（即測試結果的穩定性和一致性程度）和效度（即測試反映所欲測量的某一人格特質的有效性程度）。簡言之，如果一個性格測試工具是經過嚴格的程序開發的，且其信度和效度較高，我們通常認為其科學性是有保障的。

需要注意的是，人格只是預測和影響個體行為的因素之一。而從本質上講，性格測試只是一個輔助工具，上述開發程序和心理測量學評估只是保證了工具的科學性，還要注意實際測試過程的規范性和對測試結果的解讀。

性格測試的功能主要是為評估、描述個體的性格狀況提供參考，因此，性格測試本身并不能對于孩子的性格塑造起到直接幫助。但家長和教師可以以此為參考，更有針對性地引導孩子的性格發展。此外，性格測試可以作為自我探索的起點。MBTI的測試題中常有能夠激發被測試者對自身行為習慣的回憶（例如“你是否經常遲到”）、對自身價值觀的深思（例如“是否常常思考人類及命運問題”），這些可能觸及自我反思的測試題在某種程度上為增進自我認識提供了一個窗口，成為自我提升的驅動力。可見，性格測試能夠對性格塑造起到間接幫助。

《教育家》：家長、教師如何避免產生對孩子性格“下定義”“標簽化”的刻板印象？

姚琦：性格測試固然有助于家長與教師了解孩子，然而，如果一味基于性格測試的結果為孩子打上特定的“標簽”，也會對其成長造成不利影響。從教育者的視角來看，給性格“下定義”容易導致家長和教師對孩子形成固化的看法和不合理的期望，忽視孩子個性的復雜性和多樣性，進而在教育過程中剝奪孩子嘗試新事物的機會；從被教育者的視角來看，當孩子被賦予性格“標簽”時，他們可能會將其內化，產生自我證實預言（即真的成為他人認為的樣子），從而限制自身做出可能利于發展的改變，甚至損害身心健康。

為了避免給性格“下定義”這一教育誤區，家長和教師需要以科學的眼光認識性格，并采取合適的教育策略。

首先，教育者應當認識到性格具有多樣性、復雜性，幫助孩子認識自我。每個孩子都是獨特的個體，他們的性格特征也是多樣和復雜的。例如，一個在家里表現得比較內向的孩子，可能在學校或其他環境中表現得非常外向。家長和教師應宏觀看待孩子身上同時存在的不同特質，綜合描述孩子的性格特點。例如，用類似于“休閑時間更喜歡一個人看書”這樣情境化的具體行為描述，代替諸如“內向”這樣概括的、定性分類描述，避免家長對孩子的性格評價固化、孩子對來自他人的性格評價內化。家長和教師要留心觀察孩子在不同場景中的行為，并及時與孩子進行溝通，傾聽他們在不同情境下的真實想法和感受，更全面和真實地評估孩子的性格。

其次，教育者應當認識到性格并無絕對的優劣之分，幫助孩子接納自我。每種性格都有其獨特的優勢和潛在的不足。例如，外向的孩子可能更容易與人交往，但也可能因為過于活躍而缺乏耐心；內向的孩子可能更善于思考和觀察，但也可能因為不善表達而被忽視。杜絕對孩子的性格簡單地做出好壞、優劣的價值判斷，相應地，家長和教師需要尊重孩子的性格特點，避免用統一的標準去衡量和評價孩子；不過多地將孩子與他人比較，以免給孩子帶來不必要的壓力和挫敗感；在幫助孩子接納自己性格特點的基礎上，揚長避短、取長補短。

最后，教育者應當認識到性格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是動態變化的，幫助孩子持續提升自我。孩子的性格會隨著年齡的增長、經驗的積累以及環境的變化而發生改變。家長和教師不但要了解孩子在不同成長階段的特征，持續關注孩子在不同時間點與不同情境下的表現，隨時調整對孩子的期望和評價，保持靈活性和適應性，更重要的是要培養孩子的成長型思維，幫助孩子認識到性格是可以通過持續的努力得到發展和提升的，而非天生的、無法改變的，從而使孩子實現持續成長和發展。

《教育家》：家長、教師應如何尊重孩子性格發展、正確挖掘其潛在優勢？

姚琦：性格發展既有普遍規律，也有個體差異。一方面，大多數孩子在某些階段會表現出相似的性格特征，例如幼兒期的孩子通常表現出強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而青春期的孩子則通常表現出強烈的自我意識；另一方面，每個孩子的性格發展具有獨特性，會出現發展的先后、快慢和程度差異，這就需要家長和教師觀察、理解和尊重孩子性格發展的普遍規律和個體差異。遺傳因素決定了孩子性格的基礎，但孩子的性格是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環境影響也同樣重要，家庭環境、學校教育、同伴關系、社會文化等，都會對孩子的性格塑造產生深遠影響。家長和教師需要認識到這些因素之間的聯系，不能簡單地將孩子的性格歸因于某個單一的因素，而應把孩子當作一個具有復雜性的個體來看待。

合適的教育引導能夠幫助孩子發現和發揮自身優勢，養成健全人格。家長和教師要給予孩子足夠的情感支持，通過充分的關愛和理解來建立安全、信任的親子關系或師生關系，增強孩子的自信心和探索的勇氣，幫助他們更好地應對挫折和挑戰。關注孩子一點一滴的變化并及時給予積極反饋，肯定孩子的努力，讓孩子感受到自己的價值，進而更加積極主動地探索和學習。

為孩子提供豐富多樣的教育資源，助推孩子在實踐中發現和發展自己的潛能。家長和教師可以提供藝術、體育等不同領域的學習材料，讓孩子有機會接觸不同的知識領域，激發他們的好奇心和創造力；為孩子創造更多的嘗試機會，例如課外活動、社會實踐、志愿服務等，讓他們在不同的情境中積累經驗，深化和拓展自我認識。

作為人格養成和社會適應的關鍵，社會情感能力的培養應當滲透在家校教育的全過程。比如，幫助孩子認識和理解自己的情感、需求和價值觀，通過自我反思和情感表達來更好地理解自己，提升自我管理能力，增強自我認同感；引導孩子學會表達情感和處理沖突，幫助他們建立健康的人際關系；鼓勵孩子多參與社交活動，幫助孩子體驗和理解他人的情感和觀點，培養他們的共情能力、合作精神和溝通能力，并對自己做出的決策負責。

姚琦，華東師范大學心理與認知科學學院社會與管理心理學系副教授，中國社會心理學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