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菊：教育，需要留白

舉止從容，語速平緩，眼神中透著溫柔與篤定，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松弛感。這是湖北省第八屆“新銳班主任”、黃岡市東坡小學老師洪菊在接受采訪時給記者的印象。

洪菊說：“進入小學高年級后，孩子們更加獨立和自主，獨立思考和判斷能力明顯增強，也渴望擁有一定的私密空間。這個時候，教育留白的重要性就愈發凸顯。”

蘇霍姆林斯基說：“有經驗的教師往往只是微微打開一扇通向一望無際原野的窗子。”這便是對教育留白最好的詮釋——教師只需要微微打開一扇窗，其他的一切留給孩子，讓孩子在一望無際的原野上盡情馳騁。

在洪菊看來，教育留白，就是要給學生“留面子”、留下自省空間、留足思考空間。

學生尷尬為難時，給他“留個面子”

每個學生都有小秘密或者不愿被人知曉的一面，教師應該理解學生，保護他們的自尊心。

學校實施學生飲用奶計劃，學生每天發完牛奶后，都會將裝牛奶的空盒子丟在走廊的垃圾桶中。細心的洪菊發現，不知道從哪天開始，浩浩課后會偷偷撿走紙盒，折疊后藏在自己的座位下面，放學后帶走。

洪菊很奇怪，單獨找浩浩問他為什么這么做，浩浩眼神閃躲，不說話。洪菊見狀，并沒有追問到底，只是提醒浩浩注意衛生，不要再從垃圾桶里撿東西。另一邊，洪菊從浩浩的朋友小明口中得知了真相：浩浩的奶奶經常在小區撿拾廢品賣錢，浩浩想幫奶奶。

洪菊深受觸動，她想幫浩浩，但是，怎么幫卻需要深思熟慮。

經過反復思量，洪菊召開了一次以“環保與責任”為主題的班會。班會上，洪菊對浩浩的事情只字不提，而是引導學生思考環保的重要性，以及每個人在環保中應該承擔的責任。

“同學們，很多廢品其實是放錯了地方的資源，比如廢棄的牛奶盒、用完的作業本等。所以，我提議在教室里設立一個廢品收集點，把可以回收的廢品都集中起來統一處理。”

同學們一聽，都覺得這是個好主意。洪菊趁機說：“我們需要一位同學來擔任‘環保小衛士’，負責管理和處理這些廢品。大家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推薦呢？”

這時，知道隱情的小明第一個站起來提議：“我覺得浩浩挺合適的。”

同學們紛紛附和。

“是啊，浩浩平時就經常提醒我們不要亂扔垃圾。”“浩浩還總是主動給垃圾分類，把有用的垃圾統一收集起來。”“平時看到地上有空礦泉水瓶子，浩浩也會主動撿起來。”……

班會朝著洪菊預期的方向發展。浩浩沒想到，自己平時的那些舉動居然都被同學記在心里，并被視為環保的善舉。

洪菊注意到浩浩的表情變化，她微微一笑，說：“浩浩，既然大家都這么信任你，你就來擔任‘環保小衛士’吧。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就這樣，浩浩收集廢品的行為自然而然地融入了班級的日常管理中，他不用再感到尷尬或為難。

除了將對學生個人的幫助巧妙地融入集體教育之中，洪菊還通過微班會對學生“旁敲側擊”。

有一次，足球比賽輸了之后，情緒失控的小朗開始抱怨隊友：“要是阿杰傳球再準一點，要是小凱射門時更果斷些，我們就能贏了！”

雖然輸球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被這么赤裸裸地說出來，還是讓班級氣氛變得異常尷尬。小朗也意識到自己的口無遮攔傷害了隊友，但礙于面子，他沒有立即道歉。洪菊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情緒，她召開了一次以“享受過程，快樂成長”為主題的微班會。洪菊并未提及小朗的行為，而是引導學生思考參與活動的意義：“同學們，我們參與活動和比賽，真正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是否感受到了快樂和成長。”

洪菊鼓勵大家分享自己在參與各種活動時的感受和收獲，然后慢慢過渡到這次比賽：“就像這次足球比賽，雖然結果沒有達到我們的預期，但我們在場上奮力拼搏、相互鼓勵，學會了與隊友配合，難道不是一種成長嗎？”

聽到這里，小朗顯然有所觸動。洪菊見狀，話鋒一轉：“團隊的力量不在于每個成員都是完美的，而在于我們能夠互相包容、互相支持，共同面對挑戰，而不是互相埋怨。現在，讓我們為自己在比賽中的努力和成長鼓掌吧！”

雖然小朗并未道歉，但他在大家的掌聲中擁抱了阿杰和小凱。洪菊知道，這次微班會的目的達到了，小朗是否道歉已經不重要。

給學生“留個面子”，實際上是對學生獨立人格和心理需求的尊重。學生感到被尊重和被支持，才會獲得自我接納、自我調整的動力。

小錯不責，給學生留下自省空間

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難免會犯錯，面對孩子非原則性的小錯誤，洪菊不會責備，而是給他們自省的空間。她認為，責備只會讓孩子產生恐懼和逃避心理，而自省則能讓他們真正認識到錯誤，并主動改正。

一次課堂上，孩子們都在專注地閱讀，天天卻在玩紙青蛙。洪菊悄悄走過去，在“小青蛙”躍起的那一刻伸手抓住了它，并迅速揣入口袋。突如其來的“收繳”讓天天猝不及防，他愣了幾秒鐘后，迅速環視教室一周，發現大家都在專注地大聲朗誦，并沒有人注意到他的窘況，這才稍微松了一口氣，用乞求的眼神看向洪菊，好像在說：“求求你別在同學面前批評我！”洪菊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徑直走向講臺。待學生分享完閱讀收獲后，洪菊隨即總結并過渡到本單元的習作教學：“生活就如萬花筒，多姿多彩，我們身邊每天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事情。”

洪菊稍稍停頓了一下，看向天天，只見他正緊張愧疚地看著洪菊。“比如今天老師意外收到了天天同學送給我的‘小青蛙’。”洪菊舉起紙青蛙說，“天天的手很巧，這只紙青蛙折得惟妙惟肖，大家想不想向他取經？”同學們紛紛喊著：“想！”洪菊走到天天身邊，微笑著說：“天天，大家都想學，你就給大家講講吧。”說著，拉著他的手走上講臺。

洪菊的一頓操作讓天天不知所措。察覺到天天的尷尬，洪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小聲說：“你如實介紹就好。”就這樣，天天開始結結巴巴地介紹，越說越流暢。最后，天天一邊講解一邊拿起紙演示，頗有大師風范。不一會兒，一只只紙青蛙從課桌上躍起，大家玩得不亦樂乎！

回頭看看天天，當他的目光和洪菊的目光相遇，臉上盡是感謝的笑。洪菊走到天天身邊，笑著說：“你剛才的講解很成功呢！大家的紙青蛙都折得有模有樣，而且都能跳得很高。”天天的臉一下子紅了，張嘴正要說什么，下課鈴響了。

“剛才大家已經熟練掌握了紙青蛙的玩法，下課后大家可以來一場比賽，看誰的紙青蛙跳得高。”說完，洪菊對天天點頭微笑，走出教室。

“老師，您等等。”天天朝洪菊跑去，“老師，我錯了，我不該在課堂上開小差，玩紙青蛙，請您原諒我，我保證以后不會了！”

“嗯，能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并及時反思……”沒等洪菊說完，天天又說：“老師，你懲罰我吧，讓我長記性。”

洪菊思索了一會兒，說：“今天發生的事可是這次單元作文的好素材，你覺得呢？”

第二天一大早，洪菊來到辦公室，打開抽屜，一串大大小小的紙青蛙映入眼簾，有的還涂上了顏色，底下壓著一頁作文紙，題目是：“青蛙王子”的自述。天天寫道：“老師，您不但沒有當場訓斥我，連私下批評都沒有。面對您的信任和維護，我好內疚。我以后上課一定認真聽講。”

成長需要時間，洪菊對學生的小錯誤“看破不說破”，故意給學生“浮想聯翩”的機會，讓學生在安全的環境下反思錯誤，并在自省中逐漸成長。

遇到問題時，給學生留足思考空間

教育留白，其實就是在教育孩子的同時，引導孩子主動思考、獨立思考。

洪菊剛接手新班級時，得知教室位于教學樓頂層，心頭不禁一緊：教學樓遠離操場，教室又在頂層，學生的課間活動大受限制，走廊的狹窄空間更是加劇了安全隱患。起初，洪菊禁止學生課間瘋跑，設立安全員監督并記名扣分，但收效甚微。

一次偶然的機會，洪菊注意到一向喜歡在課間嬉鬧的軒軒突然安靜了，他總是在課間與奇奇用粉筆在地上畫格子玩跳棋，旁邊還圍了幾個孩子觀看。這一幕給了洪菊靈感：如果我設立這樣的活動區域，引導學生在課間有序地玩游戲，安全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說干就干。洪菊立即召開班會，將自己的初步想法拋出后向學生求助：“你們誰有好點子？”

軒軒興奮地回應：“我家有五子棋，我可以帶過來！”文文也不甘示弱：“我家有魔方！”……一時間，七巧板、華容道、魯班鎖等益智玩具成了同學們提到次數最多的課間消遣方式。在洪菊的倡議下，同學們從家里帶來一些閑置的玩具，洪菊提供一個架子，“益智角”就這樣建成了。

起初，同學們充滿了熱情，課間除了上廁所，就是圍在一起玩益智游戲，走廊上瘋跑的人明顯少了。然而，好景不長，新問題出現了：兩名學生因為爭奪五子棋發生了爭執。軒軒說：“棋是我帶來的，我想讓誰玩，誰才能玩。”兩人爭執不下，只好去找洪菊評理。

洪菊意識到，“益智角”雖然已經建立起來，但缺乏規則。于是，她引導學生制訂游戲公約：“本來建立‘益智角’是一件開心的事，怎么還吵起來了，難道要取消嗎？有沒有同學有好的建議？”

學生紛紛發言。有的學生建議每個小組按半天輪流玩，沒輪到的小組只能在一旁觀看；有的學生提議設立一個管理員，負責維護秩序；還有的學生建議制訂懲罰措施，不遵守規則的學生兩天不能玩游戲。經過充分討論，學生最終達成了一致意見，并將游戲公約貼在“益智角”。

由于此事因軒軒而起，洪菊便順勢任命他為“益智角”管理員，軒軒干勁十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過多久，新問題又出現了：有學生在上課時偷偷玩益智玩具，科任教師屢屢投訴。

雖然直接取消“益智角”能迅速解決問題，但洪菊不愿讓之前的努力白費。舉棋不定之際，她決定再次把決定權交給學生。

“如果玩游戲會影響學習，那我就要考慮取消‘益智角’了。你們如果真的喜歡‘益智角’，那就要想辦法保住它。大家有沒有好的建議？”

此話一出，全班炸開了鍋，討論聲此起彼伏。

小剛率先發言：“我覺得，我們得有個明確的信號，讓大家知道什么時候不該玩游戲。”

小風接過話：“對，我們可以設立‘課間游戲時間提醒員’，在上課前3分鐘提醒大家。”

麗麗說：“還可以設立‘玩具整理員’，專門負責把游戲玩具收起來。”

洪菊問：“如果某個同學自己從家里臨時帶的玩具，不是‘益智角’的玩具呢？”

軒軒說：“我作為管理員，提前在益智玩具上貼好名字和序號。每次課間回收并清點，防止有同學上課偷偷玩。”

麗麗聽懂了：“沒錯，這樣一來，沒有標記的玩具就是同學私自帶的，就要受到懲罰。”

在討論的過程中，洪菊站在一旁，以鼓勵的目光注視著每一位發言的同學，偶爾提出一些問題引導學生完善方案。通過這些措施，又一個問題得到了解決，“益智角”也保住了。

班級中總會有大大小小的問題，洪菊將這些問題交給學生，給他們充足的思考空間，并適時引導。這實際上是一種信任，相信學生有能力自己解決問題，相信他們能夠通過思考找到出路。

在洪菊看來，教育留白，并不是放任自流，而是一種“迂回戰術”。教育中的適度留白，考驗的是教師的教育藝術與智慧，是對學生的充分信任與尊重，更考驗教師的耐心。因為留白，教育才有了更多美好。（文中學生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 魏 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