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一篇回憶性散文,它描繪的童年既是魯迅完成懷舊與審視的回望樂園,也是通過反思與倫理面向自我的感化。在作品的空間美育架構上,作者巧妙運用了話語空間與故事空間兩種敘事方式,完成了從草園空間向文化空間的轉換與精神田園的重建。詩化的藝術又給文章帶來了暖色調的語言和詩化的童年。全文在回憶機制下產生的美學具有攝人心魄的效果,實為一篇佳作。
關鍵詞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寫作藝術 空間架構 精神田園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收入《朝花夕拾》內的一篇文學佳作,創作于1926年,是人教版七年級上冊的一篇課文。全文以“樂”為中心,以“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為主要活動空間展開敘事,描繪了色調不同、情景各異的兩大景片,表現了兒童不可壓抑的快樂天性。童年之“我”展現生命最初的純真,成年之“我”也因隔著時空去探尋生命意義而產生獨特的美學與詩化效果。現在的大多數研究往往關注到了該文的童趣與純真,卻忽略了作者在精神層次的自我審視與深思,本文以此為觀察點,著重探討《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寫作藝術。
一、童年
1.回望的樂園——懷舊與審視意義指向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全篇充滿著對童年的眷戀,給讀者呈現了一幅快樂的童年圖景。但值得我們思考的是,魯迅先生寫出這篇文章只是單純地回憶往事嗎?顯然不止于此。《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也是魯迅對自我的審視。魯迅在創作此文時,自身所處的自然環境與社會環境均十分惡劣,面對這樣的處境,魯迅內心也急需一種力量來激勵自己,而童年作為生命的源頭,蘊藏著生命最初的純真,魯迅隔著時空進行審美觀照,重新感知生命的張力,消解內心的愁緒,這也是它的審美意義所在。
2.面向自我的感化——反思與倫理意義指向
魯迅所描寫的童年更多是面向自我的感化。其中包含了反思與倫理指向。反思意向包含“面向事物”和“面向自我”兩個分支。《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顯然是對“面向自我”的反思。這種反思指向源于對自我的審視,是自我認同的一部分[1]。魯迅在這篇文章中,通過回憶找到了童年的自我,找回了生命的價值。通過追憶反思當下,提升創作精神。這種反思性提升了魯迅文章的價值。其次,倫理意義指向是指作者通過特定的藝術手段重新敘述過去的、回憶的事物,使其具有審美意義,推動自我與過去的事物形成倫理維度上的聯系,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也指在往事回憶中表現的人性之善。從“百草園”至“三味書屋”的空間轉換也意味著倫理關系的變動,倫理關系從“我”與“自然”之間的聯系轉換為“我”與“教師”或者“學生”與“教師”之間的關系。但無論是反思意義指向還是倫理意義指向,其感化的對象都是面向“自我”,即魯迅對自我價值的追尋,產生自我認同,消解負面情緒。
二、美育視角下的空間藝術美學
1. 巧妙運用話語空間與故事空間
空間敘事理論將文學作品內容分為兩個空間:故事空間與話語空間。故事空間指的是文本中故事發生的空間,話語空間指的是作者在創作時所處的真實空間。話語空間中的新經驗融入故事空間會給作品帶來新的內涵。[2]《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的故事空間即百草園和三味書屋,話語空間即魯迅當時所處的廈門大學。
故事空間是魯迅的精神樂園。在這片精神樂土上,魯迅獲得了對故鄉最直接的自然體驗,這無疑是一場視覺與聽覺上的狂歡盛宴——“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鳴蟬在樹葉里長鳴”“唱歌的蟋蟀”,甚至還有“人形的何首烏”。百草園滿足了一個孩童在幼年時期的所有好奇與想象,這更像是一場齊聚燈光、演員、道具的音樂演出。蟋蟀、黃蜂、鳴蟬都是出色的樂師,所有的植物都是合格的演員,它們往往著裝鮮艷,或紫紅、或碧綠。魯迅無疑是這場盛宴的最佳觀眾了。讀者往往沉浸在魯迅編織的童年回憶中,被生命的純真與童年的純粹感動。
在話語空間中,魯迅所面臨的現實境遇卻很壓抑。他獨自一人生活在廈門的石屋里,四周都“了無生氣”。社會環境同樣不利,前往廈門前,魯迅遭遇過“三·一八”“通緝”“師大風潮”等。面對這些,魯迅內心急求一種能激勵其持續創作的動力。于是他從回憶中找尋到了童年的精神體驗。值得關注的是,魯迅并沒有抒發消極情緒,而是用犀利的筆法化悲憤為抨擊。因此,這個回憶的過程就是話語空間逐漸消解的過程。魯迅在壓抑的話語空間中往返百草園的田園風光,從田園美學中汲取力量,將其內化為一種精神食糧,在回憶的幻夢中構筑出一道精神長城,完成對傷痛的自我治愈。
2.草園空間向文化空間的轉換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主要描寫了兩個空間,即百草園和三味書屋。百草園承載著孩童時期的樂趣,充斥著兒童的純真,葆有童心與詩意。三味書屋以求學為主,尚“仁”,代表著文化空間。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不僅預示著時間的縱向延伸,還有回憶穿梭而成的空間轉換,即從草園空間向文化空間的變革,是一種由“真”向“仁”的轉變。
百草園是一個奇趣無窮的兒童樂園,其間穿插“美女蛇”的傳說和冬天雪地捕鳥的故事,動靜結合,詳略得當,趣味無窮。三味書屋則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魯迅逼真地寫出了三味書屋的陳腐味,說它是“全城中稱為最嚴厲的書塾”,兒童在那里受到規矩的束縛。魯迅剛入學就迎來了“入學行禮”,分拜孔子與先生。這樣的行拜,是將求知神圣化、先生威嚴化,完全符合儒家的教育理念。其次,學堂上的崇仁將仁推向了高潮。先生與學生在學堂上大聲朗誦有關“仁”的文章。有人念“笑人齒缺曰狗竇大開”,也有人讀“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等。在這轉換的過程中,兒童逐漸褪去天真的外殼,心智得到發展、成熟,順應人的成長規律。因此也可以說三味書屋是一個“過渡性”空間,它是對教育規律的遵循,對兒童主體的放大。
3.“消逝”的田園與“重建”的田園——精神樂土的新構
魯迅從孩童成長為一位巨人,經歷了平靜愉悅的田園,也遭受過生活的“夾擊”。這樣一位意志堅定的戰斗者,其幼時經歷的田園式生活已經成為他回憶中最柔軟的一部分,但當年的田園早已遠去,無法追尋。魯迅并沒有因為現實的蒼涼而心情低落,他從回憶中汲取力量,在話語空間中進行自我治愈。同時,他重建了一個“精神田園”,將外在轉為內化,重構出一種精神美育。魯迅回望兒童時期美好的百草園和三味書屋,隔著時空進行一種全新視角的觀照,得到一種獨特的生命體驗,其中蘊含著對個體生命價值的關注和對個體遭遇困境的探討。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傾注了魯迅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后的人生感悟與體驗,他的回憶性寫作不可避免地將當下的對生命的思考、人生的哲思融入文學作品當中,這就使得這篇回憶性散文不僅透露著童年的生命體驗,也體現了生命的哲學[3]。
三、詩化的藝術
1.暖色調的語言藝術
魯迅的寫作風格大多是刨根揭骨、語言凝練、諷刺性強、戰斗意識強烈。而《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并沒有出現對現實的鞭撻,而是以輕松愉悅的語言對童年進行了回憶性重構。相比以往主觀意識強烈的戰斗檄文,這篇散文顯然具有更加暖色調的語言風格。魯迅選擇了大批具有暖色調的語言、意向如“菜畦”“皂莢樹”“石井欄”“蜈蚣”“何首烏”“蟋蟀”,其中更是將色彩描繪得繪聲繪色,就連動物也具有了主觀意識——鳴蟬會長吟、油蛉在低唱、蟋蟀在彈琴。魯迅創作這篇文章時,剛到廈門不久。在北京備受排擠的他到了廈門,處境依然沒有好轉,又被學者們擠出集團。內心煩躁的他需要從過往的經歷中找到一份閑靜來緩解內心的壓抑。這使得他將目光放到了童年的記憶當中,隔著時空對童年進行審美性觀照。接著通過暖色調的語言將其詩意化。在穿梭于現實與回憶之間時,魯迅通過回憶重新感知童年的那份純真與美好,又在拉開時空距離的現實中重新獲得了童年的“真”,進而全篇都充滿著詩意盎然,又蘊含著站在高處凝視生命的詩意底蘊[4]。
2.精神溯源式的童年詩化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是以描繪童年生活為主線的回憶性散文。在回憶過程中,魯迅會從中汲取精神動力。在回憶中抒寫逝去的童年體驗,具有天然的審美效果。因此,看魯迅筆下的童年,往往會給人一種詩意化的美感。
這種詩意化首先表現在對人的本真的關注。魯迅筆下的童年尚“真”,孩子們往往不被壓抑天性,對自然界保留著天真的好奇。即使進入到學堂里,孩子們活潑好動的天性也未被壓抑。在三味書屋的后面有一個小園,這無疑是百草園的一個縮小版了,孩子們在這里釋放天性。表面嚴厲的先生其實也深知小孩子的心理,同窗到園子里太多,普通不過瞪幾眼。這種孩子幼時排斥的學堂,等到魯迅身陷泥潭,從高處俯瞰,也變得具有詩意了。文章的創作不會脫離于社會現實,這篇散文雖是回憶性文章,但也有社會的縮影。從五四時期開始,人民逐漸覺醒,人們對兒童天性的保留和關注也逐漸增多。由此,回憶性地抒寫童年也可以看作是思想覺醒的人對于生命的關注和感悟,尋找生命之真,審視自我。
詩意化還表現為對人的成長的關注。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意味著兒童從田園空間向文化空間的轉換。這符合教育的本質規律。與百草園僅帶給學生直觀的外在體驗不同,三味書屋顯然更加關注學生精神層次的提升。通過“讀”向學生傳遞仁的觀念,盡管這種學堂更本質上是一種封建式的教育,但其已經引導學生開始融入社會。這種由“百草園”進而到“三味書屋”的教育途徑,是一個少年成長的必經之路。魯迅正是通過這種成長式理念激勵自己,在壓抑的社會環境中,魯迅也可以把這種磨煉看成一種“成長”,一種精神領域的深化。
四、結語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因其純真的童趣與對人的關注、對自我的審視在散文創作中始終熠熠生輝,不論是其高超的寫作藝術,還是深遠的精神內涵,都是現當代散文創作的典范。這給我們的啟示是,我們關注一個作品的好壞與成就,不能只關注作品的寫作工筆上的造詣,還應關注作品的精神價值、文學價值、社會價值。
參考文獻
[1]張一瑋.回憶性散文的文學特征與功能——以《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為個案[J].文學與文化,2021(01):14-22.
[2]廖光發,閆 寧.論《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空間美育想象[J].江西理工大學學報,2022,43(1):89-94.
[3]朱崇科,陳 沁.情感結構與多重轉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的主體跳躍[J].海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35(2):37-43.
[4]楊 帆.論魯迅散文簡練語言的文化風格——以《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為例[J].邊疆經濟與文化,2017(5):86-87.
[作者通聯:福建羅源第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