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理論、應用與前瞻

提 要：作為認知語言學研究領域的核心議題，隱喻研究視角逐漸從心理認知轉向社會認知。在此背景下，Cameron將復雜動態系統理論引入隱喻研究，提出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該方法更加關注語言、認知、情感、物質、文化等語境的相互作用，強調活動參與者在交流、互動和協商中形成的動態隱喻認知過程。相較于傳統隱喻研究方法，該方法提供了一個更為全面、靈活的解析維度和觀察路徑。鑒于國內目前相關研究尚缺乏實證性考察和規范性研究，本文通過介紹和評析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的基本理念和具體實施過程，一方面致力于推動隱喻研究范式發展，另一方面也對闡釋話語參與者所傳遞的情感、態度與價值觀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復雜動態系統理論；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隱喻；社會認知；心理認知；動態過程

中圖分類號：H0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0100（2024）05-0018-8

DOI編碼：10.16263/j.cnki.23-1071/h.2024.05.003

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Theory，Applications and Prospects

As a core topic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e focus of metaphor research has gradually shifted from psychological cognition to social cognition. In this context， Cameron introduced Complex Dynamic Systems Theory into metaphor research， proposing 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 that underpins the interaction of language， cognition， emotion， material， culture， and various other contexts. This approach emphasizes the dynamic cognitive process of metaphors formed by participants in communication， interaction， and negotiation. Compared with traditional metaphor research methods， this method provides a more comprehensive and flexible dimension and observation path. Given the scarcity of empirical investigations and normative research in this field in China， by introducing and evaluating the basic ideas and specific procedure of 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 this article is committed to promoting the development of metaphor research paradigms， and elucidating the significance of emotions， attitudes， and values conveyed by discourse participants.

Key words：Complex Dynamic Systems Theory; 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 metaphor; social cognition; psychological cognition; dynamic process

1 引言

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由英國語言學者Lynne Cameron于2003年首次提出，是一種從復雜動態系統（Complex Dynamic Systems）視角出發，對隱喻進行研究的理論框架。不同于傳統概念隱喻視角下的靜態概念域投射過程，該方法強調社會語境下隱喻使用的復雜、動態交互過程。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認為，隱喻作為人類認知世界的重要手段，是在對話者交際過程中反復協商和建構形成的（Gibbs， Cameron 2008：65; Cameron et al. 2009：63-64）。因此，隱喻研究不僅需要分析其內在語言結構，還需考慮到隱喻所處的話語生成、解釋和協商的社會語境（Cameron et al. 2009：70-75）。

2 理論基礎

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的提出深植于復雜動態系統理論（Complex Dynamic Systems Theory，簡稱CDST）。復雜動態系統理論，源自數學與物理學的深厚底蘊，其主要觀點在于復雜系統的演變規律是由其初始條件和規則所決定的。該理論強調系統的非線性、互動性、適應性（Adaptability）和自組織性（Self-organization），為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撐（Larsen-Freeman，Cameron 2008：228-229）。其中，非線性意味著系統的輸出與輸入不是簡單的比例關系，而互動性意味著系統中的各部分要素相互影響。另一方面，復雜動態系統理論強調的涌現性（Emergence）概念對于隱喻研究具有借鑒意義。涌現性指系統內產生新的結構、模式或行為，這些全局性特征是由系統內部各元素間的相互作用自然形成，并非在各元素中獨立存在。隱喻研究不僅僅是靜態概念域之間的一對一映射過程，而是在整個隱喻的認知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構建出新的認知和理解。該過程體現涌現性的實質，即通過系統內部復雜聯動自然產生新的意義或解釋。總的來說，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使得隱喻研究實現了從靜態到動態的轉型（Semino 2008：219）。

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是人類通過身體經驗和環境交互所形成的認知能力的一部分。隱喻可以將身體和感知的經驗投射到我們的思維和語言中，幫助我們理解和表達那些超越直接身體體驗的抽象或復雜概念。Lakoff和Johnson（1980）提出的概念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主張人們理解和描述抽象概念時常常依賴于從更具體的感官經驗（源域）向抽象復雜的未知概念（目標域）映射的心理過程。然而，概念隱喻理論主要關注基于人們具身體驗的抽象共性認知能力，因此在探究隱喻產生和發展的動態交互過程中存在一定局限性（陳朗 2022：31-33）。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認為不同的社會語境可能會觸發不同的隱喻映射關系，進而導致對同一隱喻的不同理解。探究在特定話語環境中說話人通過交流、互動和協商所形成的隱喻，對于我們理解隱喻的動態性和交互性具有重要價值（Cameron et al. 2014：23）。

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所強調的對話動態性和互動性特征主要借鑒Bakhtin（1981）對話主義理論。對話主義理論強調語言是由自我（Self）與他者（Other）的相互依賴持續塑造而成。換句話說，話語和交流的過程不僅受到其他參與者反應的影響，同時也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說話者怎樣看待聽眾對其話語的認知和解讀（Bakhtin 1981：282）。“踏入他者的知覺領域”表明說話者需要預測和理解聽者可能出現的反應，并以此來調整自己的言語（同上）。基于對話主義理論，Cameron以一個小組討論案例證明了說話者表達的觀點往往是片面或不完整的，他們一般嘗試以不同態度來試探性表達自我觀點，并根據其他參與者可能接受的程度進行調整。

總的來說，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認為隱喻不僅是話語主體意志、情感與態度的重要依托，更是其所處社會情境和文化價值的直觀反映（Came-ron et al. 2009：63-89）。隱喻的意義并非固定不變，而是在具體的話語環境中由交流雙方通過協商達成（單理揚 2019：97）。這一理論框架既為隱喻提供縱向的研究視角，也為認知語言學的發展指明新方向。

3 理論框架

復雜動態系統理論視角下的“自組織性”和“涌現性”特征有助于探究隱喻使用模式與特定話語事件之間的動態聯系。隨著話語參與者對于某一話語事件（Discourse Event）進行建構和協商，可能會涌現出特定語義的詞語或短語作為參與者之間的共同表達方式。Brennan和Clark（1996）將這種現象稱為概念契約（Conceptual Pacts），而Came-ron和Deignan（2006）進一步將其擴展為詞匯—概念契約（Lexico-conceptual Pacts），其中包括話語參與者的思考和交流兩個方面。比如，Cameron（2003：51）描述了“棒棒糖樹”（lollipop trees）這一特定短語在課堂討論中出現并被話語群體使用的過程。該短語用于描述那些形狀簡單、圓形且像棍子一樣筆直的樹。盡管這并不完全符合現實中樹的形狀，在教師多次使用該短語之后，一位學生開始主動運用它來評價自己所畫的樹。由此“棒棒糖樹”這個短語不僅作為一個詞組涌現出來，也在班級社會文化群體中獲取了其特殊實用性和評價性意義。在任何話語社區（Discourse Community）中，都會存在一些隱喻性詞匯和短語具有其特定的形式、用法和含義。這些新涌現的表達方式和思考模式可能只在單個話語事件中出現并短暫使用，也可能隨著時間的推移，經過數年甚至數十年的演變而逐漸趨于常態化（Cameron， Maslen 2010：88）。

隱喻作為語言規約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維護話語成員間的親密關系中扮演關鍵角色。語言規約通常象征著話語群體的共同特征，它通過對群外成員使用晦澀難懂的隱喻來標志群體身份。反言之，被允許使用的群內語言則成為進入該話語群體的重要標識。另一方面，在話語小組討論過程中還會出現其他形式的涌現，即對話題態度的趨同（Convergence）。趨同指當小組內部成員針對特定話題交流時，會逐漸發展出一種共同的認知框架或解釋模式。這種認知共識僅在小組內部產生和發展，并且作為一種標志性特征，起到強化和維系該集體獨特性的作用（Marková et al. 2007：726-728）。

話語成員在交流和思考的過程中不斷協商、擴展和探索隱喻意義，使得隱喻逐漸變化和適應的過程被視為隱喻轉換（Metaphor Shifting）（Ca-meron 2008：45）。具體來說，隱喻最初可能用于表達特定觀點，但隨著話語成員討論進展其意義可能擴展或轉變，開啟新的思考空間。作為隱喻話語動態理論的一部分，隱喻轉換被視為推動系統動態并引導隱喻使用模式出現的關鍵機制，它將微觀生成層面與話語事件層面連接起來，反映出隱喻在話語中的靈活性和動態性。

隱喻轉換的核心是喻體在首次使用之后的變化過程，其中包括3種類型：喻體挪用 （Vehicle Redeployment）、喻體發展（Vehicle Development）、喻體實義化（Vehicle Literalization）。喻體挪用指一位說話人采用另一位說話人之前使用過的隱喻喻體，并將其應用到新的隱喻本體上（同上：61）。也就是說，當一個人接納或者拓展另一個人提出的隱喻，使其能夠適應新的語境或主題，這就是喻體挪用。喻體實義化指同一詞語或短語在隱喻義和字面義之間的轉換。當我們用某一隱喻性詞語或短語來表示抽象概念，隨著語境的變化和時間推移，這個詞或短語開始被用來表示其原本的字面意義，則實現喻體實義化過程。

喻體發展具體表現在短時間內對特定喻體進行詳細的闡述或解釋。在話語事件中，喻體圍繞緊密相連的主題不斷地發展和演化，形成系統隱喻（Systematic Metaphor）。系統隱喻并非單一的具體隱喻類型，而是一組具有臨時穩定性且語義緊密相連的隱喻集合（Cameron， Larsen-Freeman 2007：229-233）。需要注意的是，傳統概念隱喻和系統隱喻之間的差異在話語實踐中可能并不明顯。但在理論層面，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是人們在社會群體層面上的普遍思考方式，其“自上而下”的特征體現在思想先于語言，群體優先于個體，普遍性先于具體化（Cameron， Maslen 2010：59）。然而，在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框架中，人們的語言和認知資源包括慣用的思維和交流方式等，被看作他們參與話語事件的先決條件（Gibbs， Cameron 2008：68）。在歷史背景、價值觀念和社會規范等社會因素的影響下，話語參與者會根據普遍性思考方式借助隱喻進行對話和交流。

總的來說，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強調社會文化、具體情境、權力關系等因素對隱喻使用和理解的影響，并倡導跨學科的隱喻研究（單理揚 2020：83-84）。這種分析方法不僅提供一個全面而深入的理解隱喻框架，也可為進一步隱喻研究提供豐富的思考空間。

4 分析框架

話語動態分析法為理解隱喻在交際互動中的變化過程提供理論支撐，而隱喻主導的話語分析（Metaphor-led Discourse Analysis）則提供了具體實操框架，它涉及如下步驟：隱喻識別（Metaphor identification，即Finding metaphors）、建立喻體群組（Building vehicle groupings）、尋找隱喻簇（Fin-ding metaphor clusters）以及隱喻功能分析（Came-ron 2012：11-16）。每個過程都有其具體研究思路與步驟（詳見圖1）。

首先，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采用MIV（Metaphor Identification through Vehicle Terms）隱喻識別程序。不同于傳統概念隱喻理論依據已有隱喻類型識別本體和喻體的方式，話語動態分析法強調自下而上地識別語篇中一切可能存在的隱喻（Cameron" 2012：12）。具體來說，如果在當前語境下喻體基本含義與本體字面意義不同，但喻體的隱含意義與本體概念域存在情境關聯性，則初步識別為語言隱喻（Linguistic Metaphor）。在隱喻標記方面，采用將具有顯著隱喻特征的詞語開始到喻體語義域變化為止全部選取的方式，標記為喻體（Metaphor Vehicles）。隱喻載體既可以是一個單詞，例如saw，in，open，behind，也可以是較長的詞組，例如end of the journey，bring ... out of，across over，具體需要根據語境進行識別和調整（Cameron， Maslen" 2010：11-12）。

其次，基于隱喻初步識別結果，建立喻體群組。根據喻體的基本含義，對已識別的喻體進一步分類和處理，比如將喻體“旅程終點”（the end of that journey）劃分為JOURNEY旅程隱喻。喻體群組的標注過程主要基于喻體具體信息，而非概念隱喻理論關注的更為抽象的隱喻類型（同上" 2010：12）。為提高隱喻類型識別的有效性和可信度，需要對文本進行逐一單詞識別，以確保沒有隱喻遺漏（Deignan" 2005：125-130）。其中，對于間接隱喻須要根據上下文語境進行第二次識別和解讀。例如介詞短語in the city，people in gangs本身不具有隱喻義，但在上下文語境下通過概念域的映射過程將“社會”這一抽象概念具體化為物理景觀（Cameron et al." 2009：72）。須要注意的是，喻體的標注過程不包括諸如have，do等助動詞（Knapton， Rundblad" 2018：397）。

然后，根據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框架，從喻體群組中篩選出跨越話語事件但語義相互聯系的隱喻集合，形成系統隱喻。系統隱喻的分析過程主要根據隱喻場境（Metaphor Scenarios）和隱喻框架化（Metaphor Framing）理論進一步闡釋。隱喻場境指通過擴展的隱喻敘事或故事幫助解析復雜、抽象的概念（Musolff" 2004：28）。例如，人們將戰勝挑戰看作攀登陡峭山峰的過程。該隱喻通過鮮明的視覺畫面闡釋抽象概念，借助生動、形象的隱喻場境暗示克服困難需要堅持和努力的理念和態度。隱喻框架化過程一般由具有話語權力的話語生產者展開，通過各系統隱喻的協同效果影響甚至改變話語接收者的認知框架（Cameron， Maslen" 2010：137）。例如，當氣候變化被視為“滴答作響的定時炸彈”或者“迫在眉睫的災難”時，就會形成一種時間上的緊迫感和威脅感（Gibson 1979：61）。反之，如果它被表述為一個“緩慢的過程”或者“自然循環”，則可能會淡化問題的嚴重性并影響聽眾對氣候變化的認知和理解。

隱喻簇（Metaphor Cluster）指在語篇中的某一節點或片段出現的語言隱喻匯集現象，它們在話語中共同傳達連貫的信息或主題（Corts， Pollio 1999：81-85）。例如，在討論個人成長話題時可能會使用一系列的植物隱喻表達，例如“播下知識的種子”“培養自己的才能”“成長為一個成功的人”等。這些隱喻聚集形成隱喻簇，共同傳達和強化人們對于個人成長和成功相關話題的情感、態度和價值觀。根據隱喻簇的分布情況，我們可以識別出系統隱喻探討的話語主題（identifying discourse topics），并根據隱喻表達的共性特征來揭示文本的深層含義（Cameron， Stelma" 2004：110）。

最后，隱喻的功能研究需要結合分段活動和話語行動兩個主要手段進行深入探討。分段活動涉及將文本或對話細分為更小、更易于處理的單位，為深入的系統分析提供基礎。例如，在分析一篇政治演講時，我們通常會將文本分割為導言、討論和結論等多個段落或主題。執行分段活動的過程中，需要仔細閱讀文本或對話，依據自然分割點、主題轉換或話題變化將其劃分為更小的單元，有助于專注分析特定的話語部分并確定相關的隱喻表達。另一方面，話語行動涉及到隱喻在塑造和引導對話或話語流程中的作用（Semino et al. 2017：5-6）。其中，局部話語行動關注隱喻在文本或對話中更微觀部分的特定功能或影響。比如，在商業談判中，“尋找中間地帶”這一隱喻可以作為一種局部話語行動，通過構建一個空間隱喻場境塑造和引導談判的氣氛，使得對話關系趨于妥協或合作，反映出隱喻具有解釋、說服和評價等社會功能（Koller 2004：8-10）。

簡而言之，隱喻主導的話語分析實際上是一種將隱喻話語動態法所提供的理論見解轉化為實際操作的分析方法。通過這種方法，我們可以深入了解隱喻在話語中的運作方式，揭示其在話語生成和組織中的核心作用（陳朗 2015：40）。

5 研究案例

為全面解析隱喻主導的話語動態分析框架的具體操作過程，本文以時任英國首相布萊爾的演講為例進行說明。

圖2中顯示布萊爾演講話語活動的切分過程，根據主要話題分為5個具體的局部話語活動。布萊爾致力于為聽眾構建一個連貫的演講以實現其重塑本人和工黨形象的話語目的，因此劃分過程中各部分的界限難免會出現模糊和重疊的情況。隱喻分析是個詳細的遞進式過程，它需要緊密關注微觀詞匯、語法結構和修辭模式，以揭示隱喻如何被融入到話語活動中。因此，研究者需要結合微觀層面和宏觀話語活動之間的相互聯系，來探究隱喻如何構建和闡述說話者的思想、態度和價值觀。

在布萊爾的演講中，第一個話語活動的主題是開篇、致謝和定位。此部分描述人民生活在剝削的現狀下無所改變（untouched by change）（第7段），被保守黨政府“忽視和拋棄”（neglected and left behind by an uncaring Tory Government）（第8段），反映出政府孤立和故意不采取行動的消極態度。第4段中，狄更斯式的隱喻暗指空蕩蕩的工廠是“過去時代的幽靈”（ghosts of times past），暗示人民處于孤獨和悲傷的生活環境。布萊爾使用隱喻將政治選擇與“前進”和“后退”的概念聯系在一起，將工黨政府被定位為充滿關懷和進步的一方。

4：Along the waterfront， once derelict-are houses， businesses， galleries， restaurants. Joining Gateshead to Newcastle is the Millennium Bridge designed by Wilkinson Eyre， and along that waterfront too， once a place of empty factories and ghosts of times past， the new housing， hotels and business park.

7：There is still poverty. There is still hardship. There are still too many lives untouched by change.

8：But to anyone who doubts Britain has got better since we took over from the Tories in 1997， I say： come to Gateshead; see what the people here have achieved; and then understand why we， in the New Labour Government， who have worked with them， are so passionate about winning that historic third term so that never again are people as talented as this， who can achieve so much， neglected and left behind by an uncaring Tory Government.

第二部分話語活動主要包括回顧重要話語事件和修辭結構。在這次演講中，I’m back這句話讓人聯想到好萊塢影星阿諾·施瓦辛格在電影中的臺詞I’ll be back. 既有威脅的意味，也寓含承諾。因此I’m back可歸類為“旅程”或“運動”（JOURNEY或MOVEMENT）喻體群組。該句與“事件讓我遠離家鄉”（events have taken me far from home）形成鮮明對比。“遠離家鄉”的隱喻框架把家庭責任的概念與政治責任聯系在一起，家既可以是實際的居所，也可以是情感的歸屬地，它帶有安全和歸屬的含義，而遠離家鄉則意味著孤獨和與重要親人失去聯系。Events做主語含蓄地表達某些事件是導致布萊爾缺席的主要因素，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他在此情境下應負的責任。

在第15段中，布萊爾強調他工作說明書的首要原則（the top line of my job spec）是為英國和英國人民服務。這種表述不僅表明布萊爾以國家和人民利益為核心職責，也有助于其在黨內以及公眾中重塑其形象。當英國人被描述為“老板”（boss）時，一種“雇傭”關系的隱喻故事得以構建，并在第16段中過渡為“戰爭”隱喻場境。布萊爾在政治競選中通過隱喻詞匯鏈，即在戰爭中→這是一場戰爭→一場為了未來的戰爭→一場我們必須要贏的戰爭（in a fight→this is a fight→a fight for the future→a fight that we have to win）實現政治選舉的隱喻概念化過程。此處戰爭隱喻反映出黨派之間的競爭和對立，以及候選人面臨的挑戰和困難。

在第17段，戰爭隱喻逐漸過渡到故事隱喻，為演講的中心故事構建隱喻框架，即國家政治面臨的基本選擇是“前進”還是“后退”。此處“后退”并不是回到一個溫暖的家，而是消極地“回退”到無情的政府統治（第8段）和“過去時代幽靈”（第4段）的社會現狀。該隱喻在第27段中重復出現并更為詳細地闡釋我們是與工黨一起“向前走”，還是“回到保守黨的懷抱”。須要注意的是，在構建喻體群組過程中應根據“回到”這個喻體在不同情境下的具體內涵分為兩個組別處理。其中一個可以被歸類為“回到熟悉的地方”，它代表積極、舒適的環境氛圍，反映出一種回到家鄉的念頭。另一個“重返糟糕的過去”則代表消極的含義，體現出布萊爾對于回到一個陳舊、不利政治環境下的憂慮心態。

在整個演講中，“前進”“后退”隱喻被布萊爾頻繁地引用以強調選擇保守黨可能會帶來的消極后果，并向聽眾暗示回到保守黨的統治將是一種錯誤的選擇。比如，在第19段和第20段中，布萊爾使用一連串描繪反對派混亂狀態的隱喻，包括“混亂”“災難”“蔓延”“浪費”以及“陷入困境”（mess→disaster→spread→wasted→in tatters）。“前進”“后退”隱喻在整個演講中不斷重現，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聽眾對兩黨政策的看法。同時，它也與演講中的其他隱喻和觀點具有相互聯系，共同構成演講的整體框架。

10：I’m back. And it feels good.

14：In this second term， in particular after September 11th， events have sometimes taken me far from home.

15：But no matter how far， I have never forgotten the top line of my job spec—" to work for Britain， and the British people. They are the boss. Always have been. Always will be. And none of us， not me， not any of us， should ever forget it.

16：It is good to be back in a fight with the Tories. And make no mistake" — this is a fight. A fight for the future of our country. A fight that for Britain， and the people of Britain， we have to win.

17：The polls can tell one story， but the story that counts is the one unfolding in the minds of millions of people around the country as they face up to the fundamental choice facing the country" —" forward or back.

19：The Tories may be a mess. Their policy incoherent. Their tax and spending plan an economic disaster waiting to take our prosperity away. Their leader a representative of everything the country voted in 1997 to get rid of.

20：But they have a strategy： not power by the front door but by the back. Spread disillusion and cynicism. Tell everyone the country’s hopeless， the NHS can’t work， the education system is in tatters， the investment all wasted， hope to depress our vote and get out their own through a hard right agenda. Don’t underestimate it.

27：Because now they are thinking， reflecting" —" do we go forward with Labour， or back to the Tories.

布萊爾在第三部分的致歉話語活動更多地是在解釋和辯解曾經的過失，而非真正道歉。在第30段中，布萊爾通過指稱代詞從“我們”“工黨”轉變為“我”“布萊爾”來強化他的立場，并將個人與工黨的集體形象區分開來，明確指出“這其中有很多都是關于我自己的事情”（第31段）。然而，Cameron和Maslen（2010：111-112）在建立喻體群組時，發現當聽眾完全處于隱喻場境時，除了像“我”“我的”“你”“你的”這樣的代詞外，很難確定這類隱喻詞的劃分界限。隨后，布萊爾通過“我理解人們為什么會感到憤怒”表明該段語境從公眾演講轉向更為親密的情感交流。該部分主要包括兩個系統隱喻，一是布萊爾與選民之間是一種家庭關系（Blair’s relationship with the voters is like a domestic relationship.），二是出現政治錯誤是一種學習的過程（Making political mistakes is learning lessons.）。通過構建家庭隱喻場境，布萊爾逐漸建立起與選民的親密聯系，增強他與選民之間的信任感。

在第37段末尾，布萊爾的演講達到高潮。他使用隱喻將公眾描繪成受到冒犯的伙伴，例如“提高音量”（raise your voice）和“扔餐具”（throw a bit of crockery）這樣的表述。隨后，在第38段布萊爾將聽眾拉回到現實世界，明確提到選舉投票決策“現在你們，英國人民，必須坐下來決定是否要繼續保持這種關系”（And now you， the British people， have to sit down and decide whether you want the relationship to continue.）。也就是說，英國人民在工黨和保守黨或自由民主黨之間的選擇被描述成是“關系”選擇。布萊爾把政治過程從脫離現實生活的選舉轉變為人們更為熟悉和理解的社交關系選擇過程，通過隱喻使得選民能夠借助處理人際關系的方式和理念來理解政治問題。隨著該隱喻場境的結束，話語又回歸到政治領域，該過程展示出布萊爾演講的策略性，即如何巧妙運用隱喻來構建自己的論述并引導聽眾的情緒和思考。

30：I understand why some people feel angry—" not just over Iraq but many of the difficult decisions" we have made.

31：And， as ever， a lot of it is about me.

32：I think a lot about my relationship with the country. Everyone thinks they know you. Everyone has a view. Sometimes the view is settled. You’re a good thing. Sometimes it’s settled the other way. You’re a bad thing. And sometimes people change their mind according to their mood， according to what’s happening in the country， in the world， in their own lives， in the swirl of what passes for political debate.

37：And the events that tested me. And the media mood turning， and friends sometimes being lost as the big decisions mounted， and the thousand little things that irritate and grate， and then all of a sudden there you are， the British people， thinking： you’re not listening and I think： you’re not hearing me. And before you know it you raise your voice. I raise mine. Some of you throw a bit of crockery.

38：And now you， the British people， have to sit down and decide whether you want the relationship to continue. If you decide you want Mr. Ho-ward， that is your choice. If you want to go off" with Mr. Kennedy， that’s your choice too. It all ends in the same place. A Tory Government not a Labour Government.

Cameron對布萊爾演講的話語分析，涵蓋從識別話語參與者的交互行為到辨析隱喻語言的使用模式。“關系”“工作”“學習經驗”“旅程”等隱喻貫穿全文，相互交織、聯系，有效地傳達了演講者的思想和情感，同時也塑造和強化了演講的整體語篇結構。在生動、形象的隱喻場境中，布萊爾和工黨被塑造成一個為自己過去所犯錯誤深感懊悔的選民伙伴形象。“前進”“后退”隱喻用于概括工黨和保守黨的選擇，作為一個重復出現的主題貫穿整個話語活動。“前進”隱喻通常被用來象征進步和改革，而“后退”則象征著停滯和保守。這兩個隱喻將兩個政黨定位在相反的價值觀念，即選擇工黨就是選擇前進，選擇保守黨則是選擇后退，對于理解布萊爾的演講策略和他試圖塑造的工黨和保守黨的形象至關重要。換而言之，布萊爾將抽象的政策選擇轉化為更具象、更有情感色彩的隱喻，將工黨和保守黨雙方政策產生鮮明對比，幫助民眾理解和認知兩黨政策和理念。

通過回顧布萊爾演講的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我們深度了解了隱喻主導的話語動態分析框架的實施具體流程。借助該理論框架，研究者將微觀層面的隱喻分析和宏觀層面的話語分析相互補充和融合，有助于實現對隱喻話語的多維度解讀。

6 前瞻

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以其獨特研究視角為隱喻研究注入新的活力，但因文本適用性和操作難易度等方面的原因使之在實際應用中仍面臨挑戰。具體而言，口語會話通常包含豐富的非言語元素，如語調、節奏、面部表情等，說話者需要在實時交流中快速傳達信息，因而口語中的隱喻相對直觀和具象。相較于規范且正式的書面語，口語中的隱喻信息源和動態變化更為豐富，對于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適用性強。另一方面，隱喻及其類型的識別過程易受到研究人員主觀性影響，其規范性和嚴謹性有待考察。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基于MIV隱喻識別程序，因此關注喻體的具體表現形式而非具有高度抽象化的概念隱喻。

盡管如此，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以其豐富、靈活與全方位的分析框架為隱喻研究的縱向拓展帶來新的機遇。隨著語言科學的發展及新技術的涌現，尤其是計算語言學的飛速發展，現有隱喻識別和分類流程有望實現自動化，未來該方法的實施效率和易用性將得到提升。其次，隱喻話語動態分析法對社會語境的深度關注使其與當代熱點議題密切聯系，幫助解析和理解語言在塑造公共話語及意識形態上的影響力，深入探討隱喻如何用于構建和維護社會認同。此外，隱喻研究維度不再局限于語言層面，目前已逐漸應用于視覺和多模態隱喻分析，未來將有助于提升多媒體交流環境中隱喻使用的解釋力和適用性。

參考文獻

陳 朗. 復雜動態理論視角下的隱喻新釋[J]. 中國外語， 2015（2）.‖Chen，" L. A New Elucidation of Metaphor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mplex Dynamic Theory[J]. Foreign Languages in China， 2015（2）.

陳 朗. 從MIP到MIPVU：隱喻識別的方法、應用與問題[J]. 外語學刊， 2022（5）.‖Chen， L. From MIP to MIPVU： Approach，Practice and Issues in 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J]. Foreign Language Research， 2022（5）.

單理揚. 論復雜系統理論在隱喻研究中的運用——以隱喻的話語動態分析法為例[J]. 外國語文， 2019（6）.‖Shan， L.-Y. On the Use of Complex Systems Theory in Metaphor Analysis： Taking the 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 as an Example[J]. Foreign Languages and Literature， 2019（6）.

單理揚. 公共話語中隱喻語言的表意系統研究——基于隱喻的復雜系統分析法[J]. 浙江工商大學學報，" 2020（5）.‖Shan， L.-Y. Research on Linguistic Metaphor Systems in Public Discourse — With a Complex Systems Theory Approach to Metaphors[J]. Journal of Zhejiang Gongshang University， 2020（5）.

Bakhtin，" M." The Dialogic Imagination[M].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81.

Brennan， S.， Clark， H. Conceptual Pacts and Lexical Choices in Conversation[J].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Learning， Memory， and Cognition， 1996（6）.

Cameron， L. Metaphor in Educational Discourse[M]. London： Continuum， 2003.

Cameron， L. Metaphor Shifting in the Dynamics of" Talk[J]. Confronting Metaphor in Use， 2008（1）.

Cameron， L. Metaphor and Reconciliation： The Discourse Dynamics of" Empathy in Post-conflict Conversations[M]. New York： Routledge， 2012.

Cameron， L.， Deignan， A. The Emergence of" Metaphor in Discourse[J]. Applied Linguistics， 2006（4）.

Cameron， L.， Larsen-Freeman， D. Complex Systems and Applied Linguistic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2007（2）.

Cameron， L.， Maslen， R. Metaphor Analysis： Research Practice in Applied Linguistics， Social Sciences and the Humanities[M]. Sheffield： Equinox， 2010.

Cameron， L.， Maslen， R.， Todd， Z.， Maule， J.， Stratton， P.， Stanley， N. The Discourse Dynamics Approach to Metaphor and Metaphor-led Discourse Analysis[J]. Metaphor and Symbol， 2009（2）.

Cameron， L.， Pelosi， A.， Feltes， H.P.M. Metaphorizing Violence in the UK and Brazil： A Contrastive Discourse Dynamics Study[J]. Metaphor and Symbol， 2014（1）.

Cameron， L.， Stelma， J. Metaphor Clusters in Discourse[J].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2004（2）.

Corts， D.， Pollio， H. Spontaneous Production of" Figurative Language and Gesture in College Lectures[J]. Metaphor and Symbol， 1999（1）.

Deignan， A. Metaphor and Corpus Linguistics[M].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ress， 2005.

Gibbs， R.W.， Cameron， L. The Social-cognitive Dynamics of" Metaphor Performance[J]. Cognitive Systems Research， 2008（1-2）.

Gibson， J.J. The Ecological Approach to Visual Perception[M].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79.

Knapton， O.， Rundblad， G. Metaphor， Discourse Dynamics and Register： Applications to Written Descriptions of Mental Health Problems[J]. Text amp; Talk， 2018（3）.

Koller， V. Metaphor and Gender in Business Media Discourse： A Critical Cognitive Study[M].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4.

Lakoff， G.， Johnson， M.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Larsen-Freeman， D.， Cameron， L. Complex Systems and Applied Linguistic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8.

Marková， I.， Linell， P.， Grossen， M. Dialogue in Focus Groups： Exploring Socially Shared Knowledge[M]. London： Equinox Publishing， 2007.

Musolff， A. Metaphor and Political Discourse： Analogical Reasoning in Debates about Europe[M]." 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 2004.

Semino， E. Metaphor in Discourse[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Semino， E.， Demjén， Z.， Hardie， A. Metaphor， Cancer and the End of" Life： A Corpus-based Study[M]. New York： Routledge，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