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蔣彝(1903-1977)的作品,是在香港羅忼烈先生的“兩小山齋”。羅先生有一本珍藏多年的冊頁,冊中有十位名家的字畫,印象中有蔣彝、劉海粟、饒宗頤、馮康侯、柳存仁、周策縱、張充和等人。蔣彝畫的是熊貓。以后陸續讀到蔣彝的各種畫記,知道他是“可口可樂”一詞的譯者。蔣彝與熊式一、林語堂并稱雙語寫作的三劍客。而今林語堂聲名遠播,難得的是鄭達為蔣彝與熊式一都寫了傳記。《蔣彝和他的文友》一書的編輯,則重現了那個時代旅居海外華人的朋友圈。蔣彝在《重訪祖國》中說:“只有親身經歷過流亡放逐的人才能理解我的遭遇。”而他為英妮絲《英譯唐詩三百首》所作的前言中說:“在中國的盛唐時期,各地之間通信交通不便;儒家家庭制度下,每一個中國人都是歸鳥。每一個人都依附于家庭,家庭生活高于一切。如果家里有人非得離家遠行,他會真切地盼望早日重返故鄉。”蔣彝經歷漫長的西游,重返故鄉,既是奮斗史,也是心靈史。
一
一九○三年,蔣彝生于江西九江,字仲雅。他的父親蔣和庵是畫家,哥哥蔣笈是詩人。在哥哥蔣笈的鼓勵和資助下,蔣彝考取了南京的東南大學。一九二五年,蔣彝大學畢業,獲得理學士學位。畢業后,蔣彝去了上海,遇見東南大學的校友嚴濟慈。嚴濟慈在真如的國立暨南大學任理工學院院長,聽說蔣彝還沒有工作,便請他到暨大教無機化學。
一九二七年,陳調元被委任為安徽省主席,上任途中,經過上海。熊式輝向陳調元舉薦蔣彝。蔣彝辭去教職,坐船到安徽省政府所在地安慶,拜訪了陳調元。不久后,安徽省政府簡任蔣彝為蕪湖縣縣長。
蔣彝當過蕪湖縣縣長、當涂縣縣長、九江縣縣長,目睹了百姓的窮苦與政府的腐敗。他回憶:“我越來越沮喪。每次看到路上餓得半死的乞丐,我就想起以前唐朝大詩人杜甫的名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是描寫好多年之前的事,為什么在二十世紀我國的百姓依然同樣受苦?”
蔣彝給在英國的朋友羅長海寫了一封長信:自己不做縣長了,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羅長海是蔣彝的中學同學,正在倫敦學習政治學,馬上回信,鼓勵蔣彝去英國。
二
一九三三年六月,蔣彝到達倫敦,留下妻子曾蕓一人在家照顧四個孩子。在羅長海那里住了約一個月后,蔣彝搬到漢普斯特德上公園街五十號,與江西老鄉熊式一合租。
一九三四年,熊式一的《王寶川》出版,蔣彝為這本書畫了十二幅線描插圖。熊式一樂滋滋地向蔣彝承諾:“蔣兄,今后咱倆合作吧,你就專門為我寫的書畫插圖。我出了名,你也有一份。”蔣彝擅長書畫,卻從來沒有打算一輩子為別人畫插圖。熊式一的一席話,令蔣彝暗下決心,爭取寫作出版自己的作品。
蔣彝初抵倫敦時,只知道不多的幾個英文單詞,他發奮提高英語水平。一九三四年一月,他成為倫敦大學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學生,五月,免考進入碩士班。
在倫敦,蔣彝醉心研究東西方藝術:“中國藝術的技巧主觀、空靈,強調人類感覺與自然的和諧。相反,西方的藝術,我稱作客觀、戲劇化,它想用人類力量控制大自然。從西方這些特點,衍生出現實主義和人體的理想化。西方藝術家喜歡控制人體形式,賦予所有的雕像類似阿波羅或維納斯那種優雅、力量、完美。日常生活中習見的光和觸目的色彩,他們力圖重新表現出來。這就是東西雙方藝術最根本的差異。在東方,我們不在乎形式上的對稱或者理性的布排……我們設法在自然形貌中注入精神,我們接受那些物性的原貌,不作任何粉飾美化。”
一九三四年十月起,蔣彝在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臨時中文教師。老舍、蕭乾、劉若愚等人也曾在東方學院擔任中文語言教師。一九三五年七月,遠東系任命蔣彝為全職附加講師。
百靈頓畫院準備在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二十八日舉辦國際中國藝術展覽會。麥勛書局想請蔣彝寫一本介紹中國藝術的書。蔣彝當時英文程度甚差,關鍵時刻得到英妮絲·杰克遜的幫助。英妮絲剛從牛津大學畢業,一九三四年秋在東方學院攻讀古代漢語,是蔣彝“初級古代漢語”班的學生。兩人在上公園街蔣彝的公寓工作了幾個月,英妮絲幫蔣彝潤色英語,經常工作到深夜。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蔣彝的《中國畫》(The Chinese Eye)出版。熊式一作序:“此書作者對繪畫的歷史、原則、哲學的處理,深入淺出,讀者既獲益無窮,又其樂融融。這本書不算厚,謝天謝地,也不是一本學術巨著!蔣先生寫出了這么一本毫不枯燥、毫無學究氣的中國藝術專著,僅此而言,作者和讀者都值得大大慶賀一番。”
三
東方學院圖書館中關于中國的圖書,蔣彝瀏覽后,發現大部分作者根本不了解中國。他們的作品頗為暢銷,但其中的錯誤、武斷之處很多,因此散播了偏見和謬誤。蔣彝萌發了一個念頭:用英文寫自己在英國的游歷和經驗,用中國畫法來表現英國的風土人情,不去特意表現負面的內容,著力于個人的觀察心得,也許可以改正西方人對中國人的觀念。他佩服徐霞客,童年時代讀過《徐霞客游記》,曾立志要做“徐霞客第二”。現在,他希望著重于發現“各民族之間的相似之處,而不是彼此之間的差異或者搜奇抉怪”,希望把中國客觀地介紹給西方,以此增進不同文化之間的理解。
一九三七年秋,蔣彝的《湖區畫記》出版,藝術評論家赫伯特·里德作序,稱贊蔣彝之前的《中國畫》文風明晰易懂,引導西方讀者一窺中國藝術思想。而在《湖區畫記》中,蔣彝則證實了中國藝術“不受地理區域的限制,它具有共通性,可以闡釋英國山水,如同中國山水”。《湖區畫記》出版后馬上加印,共出了九版,成為畫記系列的第一本。
早在一九三六年,蔣彝向倫敦大學東方學院提出申請,把原定的博士研究題目“中國佛教”改成了“中國書法”,系里批準了他的要求。一九三八年三月,東方學院遠東系代理系主任愛德華寫信給蔣彝,指出蔣彝在近兩年內沒有為自己的博士研究寫過“任何東西”。六月十日,正式宣布,不再延聘蔣彝。他在東方學院作為全職教師工作了三年,突然失去了教學工作。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蔣彝的《倫敦畫記》出版。蔣彝在書中幾次提及刁敏謙的《留英管窺記》。刁著著重于社會政治方面,蔣著則通過中國人的眼光,對倫敦進行藝術和詩歌形式的重構。蔣彝在書中時有妙句:“我要是沒有來倫敦,永遠不會知道有專門喝茶的時間。”
一九三八年底,戰云密布。安泰諾號輪船在暴風雪中駛進倫敦的港灣,帶來了弗洛伊德·史密斯從中國捕獲的五只大熊貓。賣給倫敦動物協會的三只熊貓中,有一只幼仔叫“明”,不久就在動物園展出,一下子成了明星,倫敦出現了熊貓熱。蔣彝是倫敦動物協會的成員,得到了動物園的特別許可,晚上在動物園觀察熊貓的習性,他畫了一百多張速寫,掌握了熊貓的形態結構之后,開始用毛筆在宣紙上創作。他一生中創作了幾百幅熊貓圖,成為用中國畫描繪熊貓的第一人。一位倫敦評論家給他取了個外號:“熊貓人”。
一九三九年八月,蔣彝的第一本兒童文學作品《金寶與花熊》出版。書中三幅彩色插頁之一《毛毛畫像》上,蔣彝題跋:“大熊貓見于記載而不識其形。去冬倫敦動物園自四川西部運來三只,黑耳、黑腿、白頭、白身,兩眼外并環一大黑圈,厥狀至為滑稽。自其最幼者公開示眾后,三島人士爭往觀覽。其性情至為和善,食竹為生,而動作較遲緩,唯時時是以引人發噱。余因想象其山中生活而為是圖,或可為吾國畫史添一頁材料也。”
一九三九年,蔣彝從倫敦搬到相對安全的牛津。一九四三年,熊式一和家人搬到牛津,希望讓孩子們上當地學校,增加以后進入牛津大學的機會。蔣彝是牛津熊府的常客,能享用熊夫人蔡岱梅做的大餐:雞湯蒸蛋、烤鴨、“中國調料”雞、燉牛舌、蝦仁白菜炒“中國細面”等。
在英國,許多人同情支持中國抗日,進行對華救助工作。一九四三年三月至五月,藝術家援華展覽在曼徹斯特廣場的赫特福德博物館舉行,其中有一百七十件中國藝術品,包括蔣彝的作品和熊式一的大女兒熊德蘭的畫作。蔣彝的《北英畫記》成為展覽會中的暢銷書。英國廣播公司的E.赫胥黎邀請蔣彝,配合展覽,簡短地談談中國藝術。蔣彝在短文結尾處寫道:“我們中國人認為,藝術表達或表現人的內心,因為我們覺得,對美的向往和尋求藝術表現的渴望是生來具有的。在最困難和痛苦的時刻,藝術能安撫心靈,能給人勇氣,使人看到世界上還有美的存在;在和平歲月里,悠閑地享受藝術,其樂無窮。我認為,在目前的戰爭中,藝術發揮很大的作用,它提供慰藉,無論是前方沐血奮戰的英勇將士,還是后方夜以繼日全力以赴的民眾。”
四
英國的出版商跨大西洋藝術公司,專門經營出口英國書籍的業務,把它們介紹給美國的讀者。該公司出版了蔣彝的七部作品,包括《中國書法》《兒時瑣憶》等。一九四六年二月,蔣彝啟程,首次訪美。
蔣彝在紐約期間,賽珍珠夫婦邀請他去家里做客;蔣彝也訪問了胡適,胡適邀請他喝茶小敘,在座還有幾位作家朋友;蔣彝的表哥魏道明是駐美大使,百老匯正在演《琵琶行》,頗受好評,魏道明邀請蔣彝去看戲,還請了曹禺和老舍。老舍在蔣彝之前任教于東方學院,此次在美國,兩人還是首次見面。
一九四六年六月底,蔣彝回到英國,準備《紐約畫記》的寫作。一九五○年十一月,《紐約畫記》由麥勛書局和約翰迪出版社同時出版,這是蔣彝第一部寫英國境外的游記作品。凡·維克·布魯克斯作序:“我聽到啞行者要寫一部紐約的游記,心里想,他會不會真覺得這題目有樂趣。他鐘情于沉悶的雨天、霧濕的英國景致,他會喜歡我們巖石加鋼筋那種堅硬干燥的光亮?在紐約,他看到的不是峰巒而是金屬的摩天大樓,這里沒有英國的綿綿細雨,這里的雨一本正經的,好像鋼制的一般。”可是,紐約的一切,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使蔣彝興奮不已。布魯克斯寫道:“他在格林尼治村的發現,連老紐約都會驚訝;他在唐人街的發現,連華人都會驚訝。”
《紐約畫記》受到美國評論界的好評。一位書評人提議:“要是能說服蔣彝,讓他在整個美國到處周游,使我們對這個國家有新的了解,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這有一個實際困難:他在紐約和周邊發現那么多可寫的內容,要是寫整個國家,起碼得兩三輩子才行。但我真希望他能多寫一些。”
一九五二年,蔣彝再度訪美。他去了波士頓,和哈佛大學的楊聯陞成為好朋友。當時學界推許楊聯陞為海外第一人。楊家把蔣彝視若家人,楊夫人宛君做得一手好菜,用蔥油餅、水餃、豆腐湯等招待他。蔣彝常住楊家,去外地旅行時,信件均寄到楊家轉達。
一九五三年十月,蔣彝啟程從美國回到英國。返英不久,蔣彝的第二十部英語作品《都柏林畫記》出版。他在前言中說:“人生有限,但學海無涯。值得了解的事物、值得結識的人物、值得參觀的地方是無窮無盡的,但我們獲取知識的能力和結識人物、參觀訪問的機會都極度有限,這不僅僅因為人生短暫,而且因為童年和老年階段行動受限之故。”
《都柏林畫記》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三十日由約翰迪出版公司在美國發行。《紐約先驅論壇報》稱,盡管蔣彝四處旅行,必須帶著護照、行李、旅行支票,但他“勾畫了一個沒有國界的世界”。
一九五五年九月,哥倫比亞大學邀請蔣彝去講授中國文化。他每年的酬金是一千美元,每周上兩小時的課,其余時間用來寫作、繪畫、旅行。九月九日,蔣彝乘船去美國紐約。出發前,他寫信給王際真教授:“我不管干什么,總是盡力做好它,除非我有先天的缺陷。”
紐約離波士頓不遠,蔣彝每隔幾周就會去看望楊聯陞。楊聯陞好客,歡迎他隨時去吃飯或小住,孩子們稱他為“大伯伯”。一九五五年十月初,蔣彝開始在哥倫比亞大學授課。可惜,僅四個學生注冊,人數不足,課可能取消。幸好臨時又有一個學生加入。蔣彝每周上一次課,有足夠的時間從事各種社會文化活動。他形容紐約的生活像“一列永不停止的火車”。
一九五六年六月十一日,蔣彝受邀在哈佛優等生榮譽學會年會上發表演講。愛默生的《美國學者》,被譽為美國“知識界的獨立宣言”,便是一八三七年哈佛優等生榮譽學會的演講詞。演講人中,泰戈爾是亞洲第一人;蔣彝是亞洲第二人,也是中國第一人。
蔣彝的演講以愛默生的《美國學者》作為引子,強調兩人背景相似:愛默生生于一八○三年,他生于一九○三年;愛默生第一次赴英國是一八三三年,他抵達英國是一九三三年。蔣彝說:“漸漸地,我對新的事物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我發現自己開始變成一個現代人。我認為,現代人是文化交流的產物。就本質而言,我的身體和靈魂還是中國人,但我在英國二十年的生活經歷以及世界上其他地區的接觸,使我對西方的文化獲得了相當的了解。我發現自己到處受到歡迎,不是作為一個吸引人的異教徒,而是被看作一個有所奉獻的伙伴。時代導致了這種轉變,近年來人們不再互相看作奇特怪物。我出生比愛默生晚一百年,對此,我深感幸運。我研究西方文明和現代藝術,雖然我知識有限,但我能看到中國畫家在世界文明的演變進程中發揮作用。我演講的主題,就是考慮中國繪畫藝術與未來的世界藝術融合的可能性,以及‘中國’一詞用于描述畫家時僅僅指代其出生地的可能性。”
蔣彝提出,自從愛默生發表《美國學者》以來,世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畫家不能,也不應該,孤立或獨立于世界,而應當在世界的文化發展中扮演自己的角色。“在我們這現代世界中,一種文化要獨立于其他文化,是不可能的。傳播思想、觀念、藝術的渠道方法如此之多,如此之快,甚至連愛斯基摩人都毫無理由能實行文化上的分離。我們現代人都是文化交叉的產物,強調我們之間的差異是行不通的。在種類和技術之下,隱含著人與自然的詩意真理,即一切文明的依據。我們的目標與愛默生的不同,需要我們公認的是文明,而不是國家文化。”
五
一九六四年十月,蔣彝的《舊金山畫記》出版后,在自己的公寓接受約翰·巴克姆的采訪。蔣彝面臨的主要問題是中英兩種語言之間的鴻溝。他解釋道:“中文不同于英文,它不是字母文字,而是圖形和聲調文字。它不精確,但簡練。它不是描述性的,而是反思的。還有一點,我與大部分游記作者不同,我的寫作對象,不是那些無法判斷我的內容準確與否的遙遠的讀者,我的讀者就在當地,在紐約,在波士頓,在舊金山。”
在《舊金山畫記》中,蔣彝著重描述中國移民的文化貢獻,他講了三個故事:丁龍,一個出身貧微但謙恭敬業的華人,哥倫比亞大學為他設立了“丁龍講座”;呂金功,廣東臺山移民,在南部佛羅里達州成功培植出抗霜耐寒易于保鮮的橙子;密爾斯學院的中國廚師,齊心協力,以精湛的烹調手藝和無懈可擊的優質服務,贏得全校師生的感佩。“最叫人吃驚的是,丁龍、呂金功以及密爾斯學院的中國廚師,都沒有受過很多教育,但他們做出了貢獻,使他人長期受益。那我們這些花了錢、花了精力、受過教育的人呢?我每次經過舊金山的華埠,總難免緬懷那些命運多舛的早期移民同胞,他們意志頑強,不屈不撓,創造了鎮中之鎮,發展并保留了下來。與此同時,我鄙視那些—包括不少我的同胞在內—瞧不起華埠的開創者、認為他們沒有文化修養的人。”
在和朋友談心時,蔣彝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成不了大師”,但他愿意努力,日臻完美,“接近大師的水平”。他對自己的優勢一清二楚:“我余生想做的,就是把過去三十年在海外通過比較而學到的知識貢獻于世。我覺得,可以自稱為世界上唯一深入西方生活,但保留自己本色的東方人。我曾經在蘇格蘭公爵的城堡、許多英國貴族的宅邸、威爾士礦工的小屋以及倫敦佬菜商的地下室公寓里住過不少日子。許多中國人出國后,要么整天泡在圖書館或宿舍里,要么關在辦公室里,總是吹噓自己了解西方生活,其實只是臆測想象而已。我不是說自己比別人了解得多,但要再找一個像我這樣三十年如一日致力于西方生活研究的人可不容易。因此,我不太情愿浪費余生去過清閑適逸的生活。我想為世人做些事,做些通過個人閱歷能幫助促進互相理解的事。”
一九六六至一九六七年度,蔣彝獲準休假一年,接受了香港中文大學校外考試委員之聘,計劃環球旅行。一九七一至一九七二年度,蔣彝在香港中文大學做訪問學者。教學之余,蔣彝在香港做了八場演講。在演講《中國書畫之將來》中,他提出了八點國畫改良的意見:畫中有物;不仿古也不泥古;不分雅俗;不廢筆、墨、紙、絹;要有個性;要有時代性;要有了解性;要有永久性。
一九七五年四月,蔣彝回歸久違多年的故國大陸。在廣州短暫停留之后,搭機去北京,隨后去南昌與妻兒團聚。蔣彝在中國參觀了近二十個城市,回紐約后不久,感到胃部不適,吃不下東西。翁萬戈夫婦與他在全家福餐館吃飯,見他臉色不好,勸他去看醫生。他去醫院檢查,發現患了結腸癌,馬上住院,動了手術。
一九七七年八月中旬,蔣彝又一次回到祖國。在榮寶齋,蔣彝請篆刻家徐之謙刻了一印:“游遍世界半世紀,年年魂夢繞神州。”在《兒時瑣憶》的結尾,他寫道:“無論我們經歷了多少苦難,終將找回幸福的路。”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七日,蔣彝在北京逝世。他與妻子曾蕓合葬在廬山腳下。羅忼烈寫道:“死在祖國的懷抱,長眠在祖國的泥土里,也是令人在感傷中覺得安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