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常年在藏工作的我和輝準備第一次以游客的身份自駕出行,沿著318國道從西藏拉薩奔向成都。這個計劃醞釀了很久,終于能夠落實,我倆格外興奮。
2018年3月,因為采訪原因,我曾坐著房車從成都到拉薩,整整十天,看足了美景,那是我第一次認識傳說中的318。對駕齡幾十年的輝來說,中國最美景觀大道的魅力是他一直很向往卻從未體驗過的。對同為上班族的我倆而言,能一起長時間出游,絕對算一次奢侈的享受。
采購食物、加油、檢查車況,一切準備停當,迎著拉薩的朝陽,駕駛著愛車,我們出發了。
沿著景觀階梯下移,走出西藏,抵達成都
林芝:又見色季拉山
從拉薩向東,拉林公路一馬平川地把我們帶到了林芝。
下午3時許,在白雪皚皚的群山環抱中,我們來到了海拔4728米的色季拉山埡口觀景臺。在西藏眾多有名有姓的神山中,念青唐古拉山脈的色季拉山也算“出身名門”。同時,它也是尼洋河流域與帕隆藏布江的分水嶺,更是遠眺海拔7728米的南迦巴瓦神女峰的絕佳位置。
說到色季拉山,我們不算陌生。2021年10月底,我和輝從拉薩自駕林芝時,專門到了這里才折返。當時極少有游客,陰云籠罩的觀景臺上仿佛就我倆傻乎乎地站在那里挨冷受凍,只覺得白茫茫一片,曠遠寂寥,觀景臺上高聳的牛頭標志旁懸掛著一只巨大的牛鈴,中間系著黃白色的哈達垂落到地,似乎在等待著誰來輕輕搖響。可我們無意打破那份寧靜,肅立片刻就離開了。
時隔兩年多,再次與它相逢,這里竟已是人山人海,積雪被車輪碾壓成汩汩流淌的黑色小溪,分割著凌亂的地面。平臺的牛頭標志處井然有序地排著長隊,只為了敲響那口祈愿的牛鈴,每一次清脆的鈴聲都讓他們雀躍。
其實,這個標志是我的朋友張曉飛在2021年創作完成的,當時他告訴我,自己在那石臺旁種下了一顆野生杜鵑,希望它和雕塑一樣,一直活下來。如今杜鵑已不見蹤影,雕塑倒在各種視頻里成為了網紅打卡地。
“曾夢想仗劍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華。”許巍滄桑的歌聲在四周飄蕩,間雜著遠處商販們熱情的吆喝聲,網絡達人帶著高反對著鏡頭激動地講述,遠處泊車的輝莫名其妙被搶車位的游客阻攔在外……我們苦笑,想著還是快些離開吧。
輝說:“在這里,我們是地主,不可與游客爭執,誰叫我們的車牌上有個‘藏’呢?”
迫龍溝特大橋與通麥大橋
在波密縣城和魯朗鎮之間,曾經有川藏線最險的一段路,14公里平均要走2個小時左右,也叫“亞洲第二大泥石流群”。行走川藏南線,沿線的山體土質較為疏松,高山滾石難以預料,且附近遍布雪山河流,一遇風雨或冰雪融化便極易發生泥石流和塌方,加之路窄導致錯車的空間極小,故通麥、排龍一線歷來就有“死亡路段”之稱。
2016年4月12日,我第一次從那里路過,那會兒試運行的通麥大橋還是單行道放行,過往車輛必須錯時通過,而我們乘坐的車恰好行進隧道時被叫停,無法動彈,很是憋悶。我和同伴便下車跑到隧道正對著的那空蕩蕩的迫龍溝特大橋上,當時橋體已經完工,在那里看江水奔流倒也頗為壯觀。
只是沒想到隔天就看到它正式通車的消息,據施工方介紹,大橋全長743米,是西藏境內最大跨度斜拉橋,也是國內首座雙索面新型斜拉橋。作為川藏公路控制性工程和地標工程。迫龍溝特大橋的建成,有效緩解了“通麥天險”的交通困難。
這段路的整個通行時間由過去的2個多小時縮短到20分鐘,不得不說是一個飛躍式的進步。
如今再駛進這蜘蛛網一般織在兩山之間的大橋,心里莫名感到熟悉而親切。
待我們極度小心地通過老虎嘴和小老虎嘴隧道,聞名已久的通麥大橋便呈現在眼前。它之所以聞名,就因為它是318國道的必經之路,如果出了故障,就意味著318無法通行。
資料顯示,第一座通麥大橋修建于1950年,2000年被易貢湖大潰壩沖毀,第二座通麥大橋在2013年后就先后兩次出故障,于是2015年又修了第三座通麥大橋,用到了現在。如今三橋并列于江上,見證著歷史變遷。
夜色朦朧時分,我們抵達波密縣,入住在帕隆藏布江邊的酒店,與濤濤江水奔流的聲音共枕入睡。
昌都:清晨的然烏湖
第二天清晨,被鳥鳴喚醒,我們便早早上路了。
沿途森林起伏,以云杉和冷杉為主。帕隆藏布由東北向西南穿行于崇山峻嶺和茂密的林海之中,北上的暖濕氣流在此形成豐沛的降水和溫和的氣候,成為青藏高原上現代冰川發育的中心區域之一,形成我國少有的海洋性冰川。我們如同在仙境中穿行,嗅著清新空氣,身心無比愜意。
不多時就來到了然烏湖,它位于昌都八宿縣境內,是一座狹長的堰塞湖,因緊靠川藏公路而為許多走川藏線的旅行者所熟知。隨意找一處停車都可以觀賞到它。
山上的冰雪融水構成了然烏湖的補給水源,突破巖石的水道成為著名的帕隆藏布江的主要源頭,然后匯入雅魯藏布江咆哮翻涌的洪流之中,進而流入印度洋……別看此刻的它那般文靜,實際上它一直蓄勢待發。傳說湖里有頭水牛,湖岸有頭黃牛,他們互相較量角力,死后化作了兩座大山,兩山相夾便形成了然烏湖。按科學解釋,它是由于山體滑坡、泥石流堵塞河道形成的。
在湖邊休息時,遇到一位驢友用房車改裝的橙色移動咖啡店,一句“咖啡哪有上班苦”讓人有種想要一邊細品咖啡,一邊欣賞湖泊雪山的沖動。一位年逾五十的騎行者也停下來拍攝然烏湖美景,他的臉被風吹日曬染成了紫黑色,騎行出門已經半個多月的他,遇到下大雪把所有衣物都穿在了身上,只是想到離拉薩越來越近,他覺得所有的苦都值得。這何嘗不是一種朝圣的心情啊?
關于72道拐
雖然道路一直在被改善,但糟糕的路況并沒有完全消失。下午1時許,剛過八宿縣瓦達村不久,我們就在一處峽谷地帶遭遇了此次出行的第一次大堵車。兩邊土黃的高山仿佛都由碎石堆積而成,遇到暴雨就有松動垮塌的危險,路旁偶有些單薄的小草也沾滿塵土,谷底的冷曲河在山體滾落河床的巨石間蹣跚流淌。
在干熱空氣中近三個小時的等待把人們的焦躁、無奈烘托到了極致,而后歸于沉默,以至于車隊再次啟動時,大家竟無甚悲喜,仿佛習以為常。
下午5點半,從海拔3100米的怒江河谷攀爬到4600米的業拉山口,終于翻越完著名的怒江72拐。
為何偏偏是72?作為中國古代文化中神秘而有趣的數字,“72”早已被廣泛應用于古代文學作品和古代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國人對“72”這個數字的認知和接受程度根深蒂固。比如《西游記》中孫悟空本事極大,就有72變;孔子弟子三千,其中身通六藝的賢人有72人;漢高祖劉邦“左股有72黑子”;曹操死后有72疑冢之說;《列仙傳》的神仙總數也是72位。
其實,那一段的長彎短彎、急彎緩彎,加起來足有100多道,估計沒人能數得分明。
沿著奔涌向南的玉曲河行進到傍晚,終于到達海拔與拉薩相近的昌都左貢縣。
翌日,第一個目標就是翻越東達山。進入五月,山頂已沒了我幾年前看到的白雪覆蓋的模樣,裸露的褐色地面讓它失去了些許神秘氣質。倒是隨之而來的覺巴山頗為考量勇氣,馳行在懸崖峭壁間,全是急彎,路面各種坑層出不窮,騰起的塵土常常遮擋視線,可謂步步驚心,坐車的我手心都在冒汗,開車的輝更覺得那是全程最險的一段路。
過了如美鎮,我們還在附近烏拉山觀景臺看到了成群的野猴出沒于松林間,向溝底俯瞰,經不住它們眼巴巴的仰望,我們便把攜帶的面包、饅頭等都拋了出去,引得它們愉悅地大呼小叫,很快就吃了個干干凈凈。猴子也是懂得偷懶的,既然每天都有人投食,它們索性扶老攜幼等在那里,氣氛也算和諧。
過了宗拉山,進入有名的海通溝,全長百里,由于自然災害頻發,曾被稱為“川藏第一天險”。海通溝全程有雪曲河相伴,倒也很有生氣。經過多次維修、翻新,此行,它竟然暢通無比,加上兩邊山上漸漸增多的綠植,溝底景色竟也十分宜人。
我們順路探訪了輝的朋友、朱巴龍鄉的焦鄉長。
“朱巴龍”為藏語音譯,意為“船民居住的村莊”。清乾隆《衛藏通志》里有記載:“牛古有河通舟楫,復沿山行,逶迤五十里渡金沙江,至竹巴籠,有碉房、柴草、塘鋪。”可見這里是個古渡口。
朱巴龍為川、滇、藏三省(區)的結合部,自古就有人馱運著羊毛、皮革和鹽巴、茶葉等在它們之間往返,附近自然而然衍生了運送商客渡江的擺渡人。他們定居兩岸,形成船夫居住的村落,是為“朱巴龍”的來歷。
雖然分隔兩岸,但歷史上他們常常被看作一個村子的兩個組成部分,相互親戚交織,走動頻繁。
1955年7月,撤銷西康省,同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居住在金沙江西岸的朱巴龍人成為西藏自治區居民,居住在江東的竹巴籠人成為四川省居民。
隔江相望的兩個村落,因同樣處于318國道的川藏路段,故,江西岸的朱巴龍被叫作“進藏第一村”,江東岸的竹巴籠村也可叫作“入川第一村”。
焦鄉長還特意帶我們去看了看歷經七載建成的蘇洼龍水電站。蘇洼龍水電站位于西藏自治區芒康縣與四川省巴塘縣交界的金沙江上游干流上,壩址位于西藏芒康縣和四川巴塘縣交界的金沙江上游河段,其上游為巴塘水電站,下游為昌波水電站。
焦鄉長介紹說,蘇洼龍水電站是“十三五”中央支持西藏經濟社會發展重大項目,是西南水電開發國家重點工程,是國家“西電東送”接續能源基地的先導工程,是西藏境內第一個裝機容量超百萬千瓦規模的大型水電工程。
因看水電站,我們在金沙江大橋上走了個來回。從西向東看,橋中間的上方橫屏寫著“四川歡迎您”,旁邊備注:“距成都還有747公里”;從東往西看,同一個橫屏上的字則為“西藏歡迎您”,旁邊備注:“距布達拉宮還有1420公里。”
當晚,我們住在了四川巴塘縣,算是出藏入川。
四川:從理塘飛向成都
第四天,我們計劃行程的最后一天。
雖然離開了西藏區域,但周圍依然多是藏漢結合的建筑風格,人們的餐飲、著裝、地名等與西藏沒有明顯的不同。出縣城不遠,海拔漸漸升高,附近的景物漸漸被白雪覆蓋,道路也變得濕滑起來,及至海子山姊妹湖,再次遭遇堵車。
姊妹湖相當有名,就因為路況太差,這個季節幾乎每個行在這路上的人都有在這里堵車的經歷。拐彎的角落里,兩個緊緊相鄰的美麗湖泊,似乎一對寂寞的姐妹,總希望路過的行人多駐留一會兒,而人們唯有無奈的苦笑,祈求安全通過。
這里的海拔均在4200米以上,卻并不干燥。不久之后,理塘河出現,一路相隨。
正午時分,抵達高聳的理塘西城門。理塘素有“西藏門戶”“康藏之窗”“天空之城”等數種美譽。無疑,借用了宮崎駿的動畫名“天空之城”是最吸引人的。作為一直生活在高原的我,這里的景對我沒多大沖擊,倒是會想起倉央嘉措的詩句:“潔白的仙鶴啊,請把翅膀借給我。不需要遠走高飛,只到理塘就轉回。”在文藝青年心里,不管這是道歌還是情歌,都讓理塘之名多了一分憂傷與詩意。
理塘縣位于金沙江與雅礱江之間,自古以來,這里茶馬互市、商賈云集,是甘孜州南部重要的經濟和地理位置。
接下來的一百多公里一直在起伏的山巒間行進,有些枯燥,我不自覺地睡著了,留下輝孤獨駕駛。
直至遇到建在懸崖上的雅江縣,我又精神起來。它是中國最小的縣城,面積只有七千六百多平方公里。這里藏語名“亞曲喀”,即“河口”之意,系雅礱江重要渡口之一。因其縣治所處位置在雅礱江邊而得名。
與雅江接壤的新都橋并不是一座橋,而是川西一座常住人口僅有8000的小鎮,它是川藏線自駕的必經之路。這里有一段十公里起伏綿延的山川勝景,成為攝影師爭相追捧的風景線。時值五一長假,從蜂擁而往的車隊就可以想見其“攝影天堂”的美譽名副其實。我們只是一晃而過,沒有停留。
下午6點,我們到達海拔4200米的折多山口,許多進藏的車輛在這里被堵成了不見首尾的長龍。這是進藏路上的第一道關卡,而反方向則車輛稀疏,雖因雨夾雪不能快行,但也沒有堵車。顯然,進藏旅游的黃金季節開啟了。
之后,便從康定市來到了瀘定縣,經過數座穿山隧道組成的雅康高速,我們僅一個小時就通過了,瞻仰完紅色遺跡瀘定橋,天已黑透,我們在路燈和車燈的光亮中繼續剩下的200多公里。
夜里11時,我們終于沿著高原下移的階梯,歷經4日到達了天府之地成都。
沿著唐蕃古道上行,離開陜西,回到拉薩
在成都與家人相聚數日,我們再次向輝的老家——陜西合陽出發。
途徑四川綿陽的皇柏古道,這里古柏參天,形成天然的翡翠長廊,如一條蒼龍,沿著起伏的山巒,跨越溝壑深澗,蜿蜒于崇山峻嶺之間,其中有的樹齡已1600余年。皇柏林歷代均屬國有,各朝縣令都派專人看守,具冊交接,明令規定:“損一枝須報縣,損一株須報省,盜伐一株按律治罪”。正是前人的悉心呵護,才讓我們今日得以見證這古老的生命奇跡。
陜西勉縣,有一代軍事奇才諸葛亮的埋骨之地,名曰武侯墓。這位出生于山東,隱居于隆中,躬耕于南陽,封相于季漢的武鄉侯,最終卻將身軀埋葬在了定軍山下,從中不難感受那份“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遺憾。昔日的戰場早已落幕,俱往矣,只余今人空嗟嘆。
在合陽,走親訪友半個月之后,我們便轉頭向拉薩出發了。
此行于我而言,有三層期待:一是體驗唐蕃古道,二是重溫我人生的第一次進藏路,三是看我的夢中情地敦煌。
西安:大唐不夜城
五月底的西安溫度倒也適中,沒有想象中的酷暑難耐。
傍晚,約了輝的侄女煜一起逛大唐不夜城。從商業的角度看,這里打造得很成功。步行街上各種年齡段的女性身著租賃的唐裝飄來飄去,造型或公主或小姐或貴婦,古裝果然比現代裝讓女性更多了幾分仙氣。煜說自己周末也常和朋友來這里穿唐裝游玩。滿街的錯時空人群中,著古裝的男性極少,好不容易見到一個長著大胡子的老外穿了身唐裝,卻莫名有幾分安祿山現世的喜感。
不夜城的中軸線位置上,唐玄奘的黑色塑像挺立于夕陽下,面目慈悲,左手繞念珠,右手執錫杖,目視遠方。這位中國佛教史上最著名的和尚,絕不是《西游記》中那個懦弱的唐僧。1300年前,為解經論迷惑,28歲的玄奘獨自西行求法,往返十九年,旅程五萬余里,也可算得徒步界的始祖了。他九死一生,輾轉110個邦國,帶回大小乘佛教經律論共520夾、657部,并逐一翻譯、著書立說。能做到如此,其“彪悍”的人生可見一斑。如今與塑像相伴的還有玄奘當年主持修建的大雁塔,它也是我幼時在西安姑姑家居住的時日里印象最深的建筑。相比不夜城的熱鬧,我更喜歡這里。
第二日中午,與堂姐莉和姐夫相聚。我們已經6年未見,他們為我們安排了精致的午餐,既是接風也算送行。我們平時遠隔千里難以相遇,但有了機會就一定得見,大概血緣里總有一絲牽絆。雖然我們的長輩同出蜀地,而他們卻是生在西安、長在西安,成了地道的西安人,我則從小在西藏生活,自然更像西藏人。不過,千山萬水也割不斷同宗之誼。并且西安和西藏自古也是有諸多往來的,因為有著名的唐蕃古道。
唐朝都城長安(陜西西安)正是唐蕃古道的起點,終點是吐蕃都城邏些(西藏拉薩),文成公主遠嫁吐蕃贊普松贊干布走的就是這條大道,它的形成和暢通至今已有1300多年的歷史。我第一次進藏正是以此為起點,那年我6歲。
告別堂姐和姐夫,沿著214國道,我們好整以暇地出發了。
感受文成公主遠嫁的艱辛,感受父親當年意氣風發的青春,感受幼時我的懵懂。我們每個人在出發伊始,或許都不曾料想,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會成為今生的另一個故鄉。
岐山:訪舊友、看古塔
下午開往寶雞市岐山縣,我要去棗林鎮范家塬村訪我魯迅文學院的同學懷智。
岐山古稱“西岐”,包括它附近的幾個縣區,名字也古韻十足:麟游縣、太白縣、扶風縣、鳳翔區、陳倉區。
冶金技術學院畢業的懷智,沒有成為鍛鋼的工人,而是回鄉做了地道的農民作家,一邊種地一邊寫作,一邊照看著母親和女兒。他家附近流淌著小湋河,那是啟迪他靈感的母親河。懷智說:“這道河川長滿了我的童年記憶,也就長滿了我的文字記憶。”
傍晚,懷智帶我們穿過大片的田野,去吃YKrSJjIANxQoVqJY0VUxIA==地道的農家菜、正宗的岐山臊子面。剛小學畢業的女兒和他一樣少言愛笑,彎月般的眼睛讓人說不出的喜歡。
臨別,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他贈我自己的中短篇小說集《鈴鐺與火焰》,隨手翻看,那些文字素淡、質樸,充滿泥土的芬芳,一如敦厚的他。
初聽“岐山”二字,拉薩人似乎都熟悉,因為“岐山臊子面”在高原圣城太過出名。但真正的岐山卻是不折不扣的中華民族發祥地之一,是炎帝生息、周室肇基之地,是中醫始祖岐伯誕生地,元圣周公在此制禮作樂,《周易》《黃帝內經》成書于此。
我們入住的賓館附近就是太平寺文化街區,是岐山鳳鳴古城一道亮麗的風景。
漫步其間,一座座仿古建筑錯落有序,古樸典雅,牌樓各具特色,古老傳統文化元素與現代時尚氣息交相輝映,著名的宋代建筑——太平寺塔就在其間。此塔為樓閣式磚塔,平面呈八角形,九層,通高28.2米。自第二層起,每層都有窗戶及門洞造型,整個塔身斗拱繁密,顯得精巧秀麗。塔下原有太平寺,建于唐代元和七年,早于塔276年,后毀于戰亂,塔隨寺得名,經過歷屆修繕、保護,得以幸存至今。近千年里,屢經地震,而仍屹立,只是塔身稍傾,微有風雨蝕痕。在我所見的古塔中,幾乎算保存最完好的。
轉悠之余,買些好吃的酥餅,便繼續前行了。
寶雞上馬營
因為從小進藏有一段坐火車的經歷,所以對寶雞倒不陌生。我曾問過父親,寶雞什么最好吃,父親說雞好吃,其實我一直心存疑惑,總覺得是個誤會,但我對吃雞真不感興趣。
安置好行李,我們照例是出去找吃的,不知不覺來到一處人流密集的區域,各色攤販小吃,琳瑯滿目,有點過分的熱鬧。原來我們來到了著名的寶雞上馬營。
寶雞馬營名字的來歷,有四個版本,成名時間最早的第一個版本源于《聯盟村志》和《旭光村志》。相傳貞觀五年(631),尉遲敬德遵從唐太宗李世民“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文治天下,發展生產”的旨意,先在渭河北岸金陵河入口的河灘牧馬扎寨,后來又轉到渭河下游七公里左右的戴家灣(秦時陳倉縣治)對面的渭河南岸一級臺塬牧馬扎寨,把牧馬扎寨地方叫“馬營”順理成章,為好區別,把先扎營的軍營叫“上馬營”,把后扎營的軍營叫“下馬營。”
至于其他幾個版本我也不想一一贅述,因為我個人傾向于村志版本,畢竟有兩個村世世代代口傳佐證。不過,所有馬營名字的傳說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上馬營與下馬營必須有關聯,這種關聯還得自圓其說。關于上馬營、下馬營,有一個“老寶雞”談了他的觀點,他認為渭河南、北兩岸的馬營,不管是哪個年代建的,均是同時存在的,為了區分,上游的叫上馬營,下游的叫下馬營,這也符合我們中華傳統文化地方取名習慣。
最初傳承“上馬營”名字的是一個自然村落。1954年后,隨著鐵路機關及直屬單位扎駐上馬營,漸漸,“上馬營”就成了寶雞鐵路的代名詞。再往后,上馬營在寶雞成了老百姓口口相傳、約定成俗的片區名,干脆便把聯盟村、東嶺村所在區域統稱為了“上馬營”。
鼎盛時期,各種與鐵路相關的單位,以及配套設施等均在馬營占有一席之地,職工、家屬等幾萬人在這兒工作生活,也拉動和促進了這一片的經濟發展。
即使如今,也能看到沿街工廠林立,倉庫遍布,無疑是市區主要街道之一。
不寬的街道兩邊停滿了車,我們找了許久才在鐵路招待所附近覓得一個車位。這一片的家屬區基本是上個世紀建的多層老樓。街兩邊商鋪、餐館林立。我們被一家來自成都的牛肉餡餅香味吸引,買了兩個嘗鮮,果真酥脆好吃。許多上班的、上學的當地人也在此吃早餐。
上馬營,從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至今,鐵路人已在這兒繁衍生息了近百年,有的家庭已幾代人從事與鐵路相關的職業。鐵路人、鐵路文化……濃郁的生活氣息讓這一片變成了特有的聚集區。
何尊與“中國”
每到一地,免費且有地域特色的展館總是首選。寶雞展覽館、青銅博物館、石鼓閣等,我們都看了一遍。
比較驚喜的是在青銅博物館里認識了“何尊”,見到了銘刻“中國”兩字年代最早的一件文物。
何尊是西周早期一個叫“何”的西周宗室貴族所制作的祭祀用的器具,1963年出土于陜西省寶雞市寶雞縣賈村鎮。尊內底部鑄有12行共計122個字的銘文,其中有一句話寫的是:“余其宅茲中或(中國),自茲乂民”。意思是說:“武王在消滅商朝以后,告訴天下,我將居住在這個中國,就以中國這個地方為中心,治理天下四方的人。”
實際上,銘文中的“中國”并非現在“中國”的意思,指的是當時天下的中心、王朝的中央、新建的都城,是現在的河南洛陽一帶。但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兩者間有著深厚的文化關聯。
“中”字是中間、中心的意思。在我國古代,人們通常將中原地區之外的地區稱之為“四夷”,即東夷、南蠻、北狄和西戎,而中國就是四夷的中心。
在古人心中,這代表著絕對的地位,他們認為中原地區的人比四夷地區的人更加高貴,正所謂“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如今,中國郵政的標識,就是用了何尊上的“中”字與郵政網絡的形象互相結合、歸納變化而成,并在其中融入了翅膀的造型,使人聯想起“鴻雁傳書”這一中國古代對于信息傳遞的形象比喻。
張三豐與金臺觀
第二天吃早飯時,遇到一個開飯館的韓城人,他來寶雞做生意20余年,覺得這里風調雨順便留下定居了。在他的建議下,我們還去看了金臺觀,那附近也是寶雞人最早的居住區域。
“寶雞有個金臺觀,離天只有五尺半”。可惜當天有小雨,山上游人稀少,這份氣勢無從感受,不過,開闊的建筑和層層疊疊的殿宇依然頗顯宏大。f2TLiqqccbRxHxEmfbavbA==
金臺觀始建于元末明初,后屢加修建,現存建筑部分為明清時期遺存,為中國道教武當派宮觀、武當派祖師張三豐真人祖廟、三豐太極拳及內家拳發源地之一。
從南門沿臺階向上,很快到達玉皇臺,玉皇臺除了有慈禧在位時所立鳳上龍下的鐵旗桿,還有一座金碧輝煌、如霞似錦的靈官殿,陰天也掩不住其光彩。
因為金庸的小說之故,到了這里我就總想起那個對郭襄暗生情愫的少年張君寶,而他就是后來的張三豐。觀內的張三豐塑像,左手握書卷,右手捻胡須,濃眉大眼國字臉,須發濃黑稠密,端坐帷幔之下,仿佛一個成竹在胸的中年人模樣。書中記載其人“豐姿魁偉,大耳圓目,須髯如戟”,倒與眼前的形象較為相符。據說張三豐在這里修道長達56年之久,留下許多被當地人津津樂道的奇聞異事。
五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我們離開陜西進入甘肅,正式跨入河西走廊。夜里入住天水麥積村農家客棧,依山而居,頗為愜意。
天水:麥積山石窟
六月的第一天,清晨,我們走路來到近在咫尺的麥積山石窟。
麥積山石窟位于秦嶺西端北側,是小隴山中的一座孤峰,高142米,因山形似農家麥垛而得名。麥積山石窟與莫高窟、龍門石窟、云岡石窟并稱為中國四大石窟。這里也是絲綢之路的起點,從幾大石窟群的分布情況看,它們的出現,與中國古代絲綢之路的開通,與佛教入境后的漢化與東延,有著密切關系。
從入口處是無法看到它的,一段觀光車一段步行之后,終于看見了那座形似麥垛的孤峰,無數洞窟分布其上,最高的洞窟約有30層樓那么高,匠人雕鑿時就搭建了長短不一的木質棧道,它們往來反復,凌空穿梭,漸漸升高,將每個洞窟都連接了起來。
古人的智慧讓我心靈震撼。千年后的今天,人們正是根據古人遺留在崖壁上的棧道樁孔,再建了現代鋼架結構的棧道,雖然安全系數極高,但我還是恐高不已,好在視線很快被那些崖壁上的佛像吸引,心境漸漸平和下來。慢慢走慢慢看,竟然有一種不想離去的感覺,
麥積山石窟始建于十六國后秦時期,歷經十余個王朝、1600余年的開鑿和修繕,現存窟龕、造像、壁畫無數。造像以泥塑為主,呈現了中國泥塑藝術的發展和演變過程。
在動蕩與戰亂的社會環境中,佛教成為了當時人們心底擺脫苦難的終極關懷,這種潛在的精神需求也賦予了這些石窟造像極高的審美價值,讓它們表現出更多的悲憫與力量。
看完石窟,去往麥積山植物園時,遇到75歲的天水籍畫者楊望科,他支著小攤賣紀念卡片,上面印的麥積山正是出自他的手筆。他說從年輕時就曾在附近寫生,那時門票才幾毛錢,可幾毛錢對他一個需要天天來這里畫畫的人也是負擔,于是他就用各種方法逃票。如今,他幾十年前畫的作品也被印成了明信片,頗受游客喜歡,這大概就是他和麥積山的緣分吧。
山下的小吃很有特色,被小販“呱呱,然然,撈撈”一通叫賣……聽著就頗覺軟萌,于是一樣來了一份,味道倒也不錯。
伏羲廟
作為中國西北地區著名古建筑群之一的伏羲廟,始建于明成化十九年至二十年(1483-1484年),為中國規模最大的伏羲祭祀建筑群。
先天殿是廟內的主殿,殿頂上覆琉璃簡瓦,門窗全系木質結構,上面鏤刻雕飾著許多富有吉祥寓意的圖案,花紋栩栩如生,極具欣賞價值。
殿內中心神龕上的伏羲身著桑葉衣,手持八卦盤,頭發自然披散,胡須繞著嘴和下巴圍了密密的一圈,濃眉似帚,雙目圓睜,袒胸露足。沒有天神威猛的形象,更像一位奔走于山野的采藥大叔。
伏羲在上古傳說中不僅被認為是一位具有卓越智慧和非凡才能的人物,更是古史傳說中的第一代帝王,因此建筑群坐北朝南、呈宮殿模式,從牌坊到太極殿沿中軸線依次排列,層層推進,莊嚴雄偉。
轉完一圈,我們便啟程去往甘肅的省會城市——蘭州。
途經通渭縣尖崗村時,被那漫山遍野的巨大白色風車驚到了,千山遍布的“大風車”,迎風轉動,產出清潔能源的同時也打開了當地新能源產業的發展鏈條。層層梯田間,它們與藍天白云相映成景,構成塬上一幅生態優美、農業興盛的美麗畫卷。
路過定西市,灰很大,氣候變得干燥,高原特點已經開始顯現。
蘭州
蘭州,這座位于中國西北部的歷史名城,因黃河穿城而過聞名遐邇。
黃河將城市分為南北兩部分。南岸的古城區,擁有眾多的古跡和歷史建筑,如白塔山公園、蘭州碑林、五泉山公園等。這些地方見證了蘭州的歷史變遷,承載了蘭州的滄桑歲月。北岸,則是蘭州的現代化城區。
進入蘭州,沒想到第一大難題就是停車,詢問了幾家賓館都沒有車位,又趕上下班放學時段,在擁堵不堪的城內尋覓了一個鐘頭,才找到一家可以“容”車的賓館,之所以說“容”,是因為那壓根兒不是停車場,而是兩棟樓之間的一個夾縫被安了鐵欄桿大門,里面可以容納約五六輛小車。里面的要出來,外面的便得先退出來讓路。我們的車子停進去,老板便立刻鎖門,因為滿了。
好在那附近各種瓜果小吃都不少,我們找到一個地下城,里面匯聚了琳瑯滿目的西北小吃,我們東買一樣西買一份,恨不得都嘗上幾口。
蘭州在我的腦子里最有名的就是蘭州拉面,但真到了這里,卻并不想吃拉面,委實好吃的東西太多了。
吃完就近散步,才發現已身在黃河邊。夜里的蘭州有了河風的加持,終于涼爽下來,河濱樹木成蔭,花草繁茂。順著人行步梯可以直達雁灘黃河大橋橋面,正值華燈初上,黃河兩岸霓虹閃爍,夜景璀璨。
白塔山公園
蘭州一日,從太陽升起開始。
早晨去位于蘭州市城關區北部的白塔山公園,因山頭有一座白塔寺而得名。
該寺始建于元代、重建于明朝,寺平面呈長方形,白塔居中,塔身為八面七級,高約十七米,每面都有佛像。上有綠頂,下有圓基,通體潔白,挺拔秀麗。
塔南是三大寺樓,北面是準提菩薩殿,東西各有配殿數間。查了下資料,才知“準提”是梵語的譯音,含義是清靜。
登白塔山頂,可俯視蘭州市容。塔身集精巧的建筑結構和精湛的雕刻藝術于一身,充分顯現了古代勞動人民的聰明才智和藝術創造力,自然也是我國古代建筑的杰作。
白塔與黃河上的鐵橋構成雄渾壯麗的畫面,成為蘭州市的象征之一。
關于它的來歷,有個小故事:據載,元太祖成吉思汗在統一大元帝國的疆域時,曾致書西藏的薩迦派法王。法王即派一著名喇嘛去覲見成吉思汗,該喇嘛途經蘭州時不幸病逝,于是元朝下令修塔紀念。
元代所修白塔今已不存,現存塔為明景泰年間(1450-1456)鎮守甘肅內監劉永成在舊址上重建。清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巡撫綽奇補舊增新,擴建寺址,改名慈恩寺,但百姓仍呼之為白塔寺。白塔為實心磚塔,每級每角均有翹起的磚刻小龍頭,下系風鈴,隨風飄蕩,聲清音脆。塔外通涂白漿,如白玉砌成。
白塔山1958年辟為公園,總建筑面積8千多平方米,依山而筑,飛檐紅柱,參差有致,各建筑以亭榭回廊相連,四通八達。
途中遇到一個非常會踢毽子的老大哥,與他略作交談,知他是當地的退休干部,每日來此晨練。他熱情地把毽子遞給我們,可惜我和輝都很笨拙,徒惹好笑。
逛完白塔公園,我們前往甘肅博物館,鑒于交通擁堵,我倆把車留在原地,選擇搭乘公交車。
甘肅博物館
甘肅博物館里寶貝很多。印象最深的是馬踏飛燕和人頭形器細泥紅陶。
馬踏飛燕是東漢時期的青銅器,1969年出土于甘肅省武威市雷臺漢墓。它還被國家旅游局定為中國旅游的標志,以前在拉薩柳梧立交橋那里也立著一尊放大數倍的馬踏飛燕,沒想到真實的它只有一尺多高。
人頭形器細泥紅陶造型極為獨特,器形為兩頭尖的長圓柱體,瓶口做圓雕人頭像,距今已有5000余年的歷史,是仰韶文化時期彩陶的代表作品,橘色和灰色構成的紋樣放在現在看也是一種時尚的搭配,真不敢相信它竟然來自于那樣遠古的時期,也不知哪位匠人制作了它。
黃河鐵橋
從博物館返回,繼續去看白塔山下又名中山橋的蘭州黃河鐵橋。
蘭州黃河鐵橋是中國近代史上甘肅省乃至整個西北地區第一座引進外國技術建造的橋梁。
資料顯示,該橋于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5月9日正式開工,第二年8月19日竣工通行。由美國橋梁公司設計、德國泰來洋行承建、中國工匠施工的合作模式建造。
1928年,民國時期甘肅政府為紀念孫中山先生始稱“中山橋”,后來兩個名字便在不同場合混用。
鐵橋為四墩五孔,上部結構初為梯形穿式鋼架,橋長233.5米,總寬8.36米。1954年維修,將原有的梯形拱架和木板橋面換成五座弧形鋼架拱梁及鐵板橋面。
2004年,蘭州市對黃河鐵橋進行最徹底、最大規模的維修加固,首次結束其近百年的通車歷史。2010年11月,蘭州市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再次維修加固,將橋體抬升1.2米,增強橋體抗震泄洪能力,又恢復通車2年多;2013年3月30日起,再次禁止機動車輛通行,其成為蘭州的標志性建筑,這次禁行或許會成為永久性的。
1960年,23歲的父親第一次進藏就在西藏駐蘭州招待所住過幾日,以等候進藏的大學生隊伍集中編隊。黃河大鐵橋離他們駐地一百多米,當時是國慶前夕,蘭州的氣候已很冷,父親上街買擦臉油防皮膚干裂,對于高大的鐵橋倒無暇細賞。
聽人說黃河母親雕像是蘭州的標志性建筑之一,于是通過鐵橋后我們又沿河尋訪。本以為就在旁邊,結果一走就是4公里,勞累了一天的雙腳疲憊不堪,倒把河濱風光看了個夠。母親雕像仰臥于波濤之上,面露慈祥凝視著她側前方趴著玩耍的健壯嬰兒,象征著母親河對中華民族的滋養。
天將黑,才回到白塔山附近的泊車處,沒有繼續逗留,連夜出發。子時,我們才行至永登縣,路見一農家旅店亮著燈,果斷入住,超級便宜,才60元,雖簡陋但也干凈。
見到祁連山山脈
晨起,推窗望去,才發現光禿禿的遠山呈紅色,土地貧瘠,連杏樹都不結果,草很矮小。
312國道正在修路,灰大、路爛、車多,總走走停停很是難受,不得已我們駛上了連霍高速。
在安門服務區休整,對面就是白雪皚皚的祁連山山脈,這里海拔2685米,屬于青藏高原、黃土高原和內蒙古高原交匯地帶。即使夏天,平均氣溫也超不過攝氏10度。
買了些熱騰騰的食物就又鉆回了車上。正坐在車里大快朵頤地啃煮玉米時,“砰”的一聲巨響傳來,嚇我一大跳,原來是一輛大卡車擦撞了它前面的小汽車,好在人沒事。感慨的同時,不禁想著,出門在外,安全真是太重要了,我不會開車,全程辛苦了輝。
下高速不久,沿東大河行駛,沒到雨季,河里無水。一路人煙稀疏,植株低矮。好不容易在馬家坪附近的一片荒漠上看到幾家飯館,不知何故,開門的只有一家。廚師兼老板是同一人,來自山西永濟,也算得輝的半個老鄉。補充完兩份西紅柿雞蛋面,與孤獨的老板揮手作別。
隨著道路兩邊成排的白楊樹增多、天色近黃昏,我們也到了酒泉肅州,在這里第一次嘗試了自助酒店,無人叨擾的感受自是很好。
第二日先去觀看了嘉峪關博物館,里面有一雙在長城采集的漢代麻鞋讓我記憶深刻,鞋底的前掌與后跟處磨損明顯,整個鞋面由麻繩串聯,麻繩已斷,估計是那時長城上的守衛軍遺棄的。長城上四季風大、寒冷,穿著這樣的鞋巡邏、作戰,艱辛可想而知。
沿213國道去往瓜州的路上,右邊又遇到成片的大風車,頗吸引眼球,它們都屬于橋灣風電場,戈壁風大,正合適這另類風景的生成。
途經玉門市,很自然吟出王之渙的“春風不度玉門關”,即使已過去了一千多年,作者描寫邊塞的壯闊與荒涼,依然能從那漫卷的黃沙中感受到。
柳園方向的路標讓我莫名有點親切,第一次進藏時,年幼的我記得最清楚的地名就有柳園。
途中,買了一大袋當地農場職工種的小西紅柿,味道十分正宗,似乎只有小時候吃到過,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
敦煌:生而傳奇的莫高窟
終于到了我的夢中情地、河西走廊的西部盡頭——敦煌。心里頗多感慨,此行兜兜轉轉一大圈,它是核心目的地。
6月5日傍晚,入住在有“莫高”二字的賓館。
多年前,輝第一次出差去過敦煌后,就說一定要帶我去一次敦煌,他知道好的壁畫對我有著非同一般的吸引力。我也想過自己去,但有了他的承諾,就覺得該把這個機會留給他,也算多了一場人生的期待,只是想不到這一等就是16年。
6月6,好日子。
中午1點過,取到莫高窟門票的我帶著朝圣般的心情獨自進入。輝以前看過,把我從敦煌市區送到莫高窟,對壁畫也無甚興趣的他便留在停車場等我。
我先看了兩個關于敦煌的短片,介紹敦煌的來歷及形成過程。
公元138年,張騫出使西域,走出了絲綢之路。366年,一個叫樂尊的和尚也沿路行至這里,忽看對面三危山霞光萬丈,仿佛是佛在召喚,于是便在山下大河泉谷的崖壁上,開鑿洞窟,禪定修行。
在樂尊和尚開鑿第一個洞窟后,往來的商旅,當地的民眾,相繼在那里開鑿石窟。由于莫高窟所在的巖質多為沉積砂砥巖,不太具備直接開鑿石像的條件,于是莫高窟的洞窟內多為泥塑和壁畫。開鑿從十六國時期至元代,前后延續約1600年。
1987年,這里作為文化遺產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用蜚聲中外、享譽世界來形容它的影響力也不為過。
看完,接著乘大巴車繼續前行,到目的地編隊進入。莫高窟現有洞窟735個,游客只能跟隨分配的導游看隨機的8個窟。
微涼的洞窟內沒有燈光,不能拍照錄像,隨著解說員手電筒的亮光,那些昏暗洞窟里的菩薩與佛陀露出了栩栩如生的面龐,或莊嚴或慈悲,他們身著佛衣彩帶,伴著藤蔓交織的藻井、故事薈萃的壁畫,仿佛從仙境降臨。不同朝代的雕鑿、描繪技藝都在這里紛繁呈現,面對那些令我瞠目結舌的藝術精品,內心感動、慶幸。能和穿越千年的藝術共處一室,沒有誰的心境還能平和吧?
莫高窟第96窟是所有票類都可以參觀到的。此窟外的紅色木檐高達45米,依靠山崖而建,氣勢恢宏。從遠處觀看,是一座雄偉壯觀的九層樓閣,俗稱九層樓,它是莫高窟最大的建筑物,也是莫高窟的標志性建筑。窟內有一尊依山崖而塑的巨型彌勒佛像,高35.5米,是敦煌石窟中最大的塑像,也被稱為“北大佛”。它在古代造像中的高度僅次于四川的樂山大佛和榮縣大佛,如果以室內泥塑大佛計算的話,北大佛屬全國之冠。
北大佛建造過程是先在崖壁上鑿刻大體輪廓,然后用草泥壘塑,再用麻泥細塑,最后用色料著彩。這尊坐姿彌勒佛像,兩腿自然下垂,目光下視,給人以高大威嚴的感覺。它的營造和建成,是莫高窟歷史上的偉大創舉,也是唐代前期國家強盛,社會穩定和經濟繁榮的象征。
八個洞看完,又蹭了好多洞窟,累積起來剛好18個,不過對于整個莫高窟而言,這點充其量只算是管中窺豹。比較難忘的是看到了九色鹿、飛天反彈琵琶等經典壁畫。
敦煌,無愧于“生而傳奇”。
蹭洞一事,并不算難堪,解說默許的,知道大家來一次都不容易。
特別高興的是蹭到兩個中唐時期的吐蕃洞窟,面相有西藏佛教造像風格,還有當時藏民族的著裝、飾物等,窟內有帳篷形狀的頂。
直到人流漸漸散去,我才意識到餓了。帶的幾個小西紅柿和一瓶水早已消耗完畢。里面沒有賣小吃和零食的,不得已,我終于在看了4個多小時后萬般不舍地離開了。
在文創超市里,破例買了張329窟的藻井穹頂三維立體紀念卡,藍色基調的花紋繁復美麗,幾個飛天翩若驚鴻,以后得空可以畫它,以慰我的思念。
實現了心中目標,我們都放松下來,繼續住同一家賓館。晚上逛敦煌夜市,看到些琳瑯滿目的旅游產品。我什么都沒買,因為最美的已留在了心里。
要離開敦煌了,一大早,我們又戀戀不舍地參觀了敦煌博物館,得見那個最完整的45窟仿制品。原窟保存了盛唐時期的彩塑,為1000多年前原裝的唐代藝術品,一鋪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塑像是莫高窟現存最精美的唐代塑像。雖沒看到真跡,但一比一的仿制窟也算是為此行畫上了圓滿句號。
冷湖鎮:冷湖石油基地
過阿克塞哈薩克族自治縣時,我們買了西瓜、黃瓜等,接著向海拔3800米的當金山出發,那是我們此行遇到的第一座高峰。
它位于甘肅,青海,新疆三省(區)交界處,昔日屬于人跡罕至、飛鳥不駐之地。當金山口以西是阿爾金山,以東是祁連山。越過當金山口,就算真正進入了青藏高原。視線豁然開闊,一條望不到頭的路筆直指向盆地中央。
天高云闊,一路不見綠植,道路兩邊除了淡黃色的無邊沙丘,還有快要消失于天邊的褐色山體。我們在這樣的無人區里大概前行了五個多小時,終于看到一片被稱為“冷湖石油基地”的廢棄工廠。
曠野中,它們顯得很突兀,探究之下,卻好似拉開了一幕時代的大劇。
上世紀五十年代,茫崖市附近,有不少資源型城鎮,而冷湖石油小鎮就是其中之一。1958年,冷湖油田誕生,吸引了眾多的科技工作者和石油工人前來投身于石油大會戰。到了1960年,冷湖市設立,人口多達10萬人,成為全國第四大油田,繁榮一時。成為許多青海油田人“夢開始的地方”、揮灑熱血與青春之地。
然而,石油資源是有限的,隨著冷湖石油資源的枯竭,城市人口開始流失,冷湖市也降格成了現在的冷湖鎮。據說當時石油局搬遷時,帶走了所有能重新利用的東西,使得這座曾經繁華的城市大部分建筑已經荒廢多年,只剩下整齊有序的廢棄房屋。
曾經,這里是一片亙古沉寂的無人區;曾經,這里涌來十萬多石油人居住生活……滄海桑田,周而復始,只有那些斷壁殘垣記錄著歷史長河里的一縷痕跡,而它們,在不遠的將來或許也終將消弭于風中,一部時代的大劇就那樣悄然謝幕。
進入冷湖鎮,我們終于見到了樹。雖然只是一叢叢枝條向上的梭梭樹,沒有粗大的樹干、更沒有茂密的葉冠,但它們耐寒、耐旱、抗鹽堿、抗風沙,既能遏制土地沙化、改良土壤、恢復植被,又能使周邊沙化草原得到保護,在維護生態平衡上起著其他樹種不可比擬的作用。想起我8年前用徒步步數換種的7棵梭梭樹,估計也有這般大了,因此看著它們格外親切。
只是,好景不長,很快又進入了荒原。
格爾木:西藏物資的大后方
終于到了格爾木,這座被譽為“青藏第三城”的地方,它屹立在西寧與拉薩之間,因修建青藏公路需要一個大本營而誕生。在這里,我不由得想起那位被稱作“青藏公路之父”的慕生忠將軍,當年,他率領西藏運輸總隊來到這里。那時的格爾木,葦草叢生,人煙稀少,僅有不足千人的游牧民分散居住,大多數人對它是極為陌生的。
1954年5月11日,一個具有歷史性的時間,慕生忠帶領19名干部,1200多名民工和戰士組成的修路隊伍正式出發,一段中國修路史上的奇跡徐徐展開。
修路隊伍迅速在格爾木河畔、昆侖山口、楚瑪爾河拉開戰場,在慕生忠的統一領導下,大家充分發揮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犧牲的精神,克服重重困難,邊修路邊通車,僅用了79天時間,于當年7月30日成功修通了從格爾木到可可西里300公里的公路。
隨后他們乘勝追擊,一鼓作氣,繼續向前修路,并得到了中央更大力度的支持,直接就撥給了他200萬元經費,100輛大卡車,1000名工兵。
他們翻越風火山,向沱沱河延伸,在唐古拉海拔5300米的冰封雪嶺上修出30公里公路,再修到藏北重鎮黑河,跨越當雄草原,穿過羊八井石峽,最終成功將公路修到了終點——拉薩市。
慕生忠也成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坐著汽車進拉薩的人。幾年之后,我的父親也從那條路坐車進藏了;十多年后,我也沿著他們的足跡坐車進藏了。
僅7個月零4天的時間,慕生忠帶領的修路隊伍就修通了1283公里的青藏公路,創造了新中國公路建設史上的偉大奇跡。
青藏公路的通車,讓人背馬馱的狀況徹底成為了歷史。
如今的格爾木,是一座名副其實的新城。
西藏自治區人民政府駐格爾木辦事處曾是格爾木最大的一個西藏行政下屬單位,有40多個部門如交通運輸部門、汽車隊和汽修隊職工醫院、學校、家屬大院、商場等……
隨著歷史發展,進出藏物資的中心已經轉移,青藏鐵路、格爾木機場早已建成使用,西格辦的職能也隨之改變,藏青工業園發展是西格辦新的工作重心。
夜色里,格爾木的街道燈火輝煌,多年不見的老同學詠和他的同事帶我們去吃當地有名的燒烤。伴隨著精致的燒烤食物,人過中年的我們聊到的卻都是夢里花落知多少的往事,那種滋味,叫追憶。
這一晚,我們住在一家名有“海西”二字的賓館。
海西歷史悠久。海西州更是全國唯一的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現轄格爾木、德令哈、茫崖三市。據考古發現,早在23000年前的舊石器時代,境內就已有人類活動,留下了眾多遺址遺跡,后來又有張騫到訪、王莽置郡、吐谷渾建國、隋煬帝設縣、卜煙帖木兒封王、俺答汗進駐、固始汗一統等著名歷史事件。造就了海西文化的多元,是昆侖文化的發祥地,同時諸羌、吐谷渾、吐蕃、德都蒙古、藏族等多元文化都曾在這里盡情綻放,留下了極為光輝燦爛的一頁。
可惜,我們只是匆匆的過客,縱有再多感嘆,也不能留下尋古探幽。
青藏線
翌日,清晨6時許我們就出發了。吃過早點,在路邊看到“拉薩”方向的指示牌和天路0公里標識,提示著我們踏上了109國道、青藏線的起點,門洞式牌樓的橫梁上“歡迎光臨青藏公路西藏管養路段”,提醒著我們離拉薩越來越近了。
從格爾木到拉薩,這1200公里,海拔4000米以上的路段占到近1000公里,海拔5000米以上的也大約有近300公里。而且大多路段較顛簸,往來運輸車也極多,為了保障行車安全及貨物安全,司機多會采取緩速慢行的方式,我們的小車夾在其間有時也只能隨波逐流,每一次超車都必須全神貫注、把握時機。
109國道自東向西,由南向北,斜貫中國版圖東北、西南。它翻越高山,跨過峽谷,途經戈壁,橫穿草原。穿越地球上獨一無二的巨型地貌單元,途經全世界無與倫比的人文地理景觀。其中,西寧到拉薩的路段,就是大家所熟知的相對好走也相對安全的進藏路——青藏公路。
車在飛馳,劃過一座座土褐色的山峰,不經意地,連綿起伏的昆侖山覆蓋著耀眼的白雪忽然就從天邊躍入了眼簾,展現出越來越清晰的面貌,讓困乏的我們又驚喜起來。它既是神話里虛構的仙境又是現實中的名山。在眾多描述昆侖的古文中,我最喜《山海經》中的那幾句:“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從古至今,記載它的文字誠然不少,然,現實中關于“哪里才是真正的昆侖山”的爭論從未間斷,人們從地理地貌加以比對分析,得出很多意想不到的答案,可見其備受關注。拋開爭議,科普資料如此描述它:“昆侖山脈是橫貫中國西部的高大山脈。位于青藏高原北緣,橫貫新疆、西藏,延伸至青海境內,成為亞洲中部的大山系、中國西部山系的主干。”
通過昆侖山口,進入我國四大無人區之一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這里氣候干燥、寒冷、空氣稀薄,沒有人居住和生活。行至此,遠遠看見一群奔跑嬉戲的藏羚羊,那種蒼涼純凈的美,悄無聲息地跌入心底。
五道梁剛過,窗外開始下雪,天空白茫茫一片。它來得快去得更快,不一會兒只剩滿天烏云,雪,遙無影蹤。及至風火山,干脆露出了湛藍的晴空,這就是高原氣候,像孩子一樣頑皮,眨眼間就變了臉。
當天在路邊的草甸上還遇到一群自在覓食的藏野驢,雖然已是6月,這里的草卻是枯黃的,還有未融化的積雪間雜其中。
走著走著,想起父親經常講我小時候坐車進藏、路過沱沱河的一個橋段——父親指著無盡荒原問我“這里好不好?”我嘟著嘴回了句“好個屁!”把他和師傅都逗樂了。那時我才5歲,誰曾想,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離開這個地方,以至于對它的記憶遠遠大過對故鄉的記憶,與其說熱愛,我更覺得是緣分。
行駛8個小時后,跨進“西藏北大門”。然,這里依舊是青海地界,只因1962年那曲安多縣遭遇雪災,青海將這一代的草場借給安多縣安置牧民和牲畜,并設立了鄉鎮加以管理。幾十年過去,這里就形成了青海的地盤上生活著一群西藏牧民的特殊局面。
起點亦是終點
正思緒間,進藏的最后一道難關隨之而來——翻越唐古拉山。這段路是青藏線氣候最惡劣、地質條件最差、施工難度也最大的區段。這里有紀念碑、紀念雕像,其中一塊“青藏電力聯網工程紀念碑”讓我聯想到一樁往事:2013年11月,為了創作一首關于青藏直流聯網的歌詞,作品初選入圍的我十月中旬跟隨西藏電力公司到那曲采風時就來過這里,采訪過那些在凍土上打地基的工人,采訪過“天下第一道班”的護路員,那時就體會過在高寒地帶作業的艱辛。記得其中一個工人告訴我說,由于有的作業點離駐地太遠,他們會就地撘帳篷夜宿,零下十多度的氣溫里,他把所有東西都壓在身上,依然凍得整夜無法入睡,寒冷伴著頭疼,他就睜眼盼著天亮,那時起碼可以干活,真的是代價極大,這塊紀念碑確該屬于他們。
飄動的經幡、哈達,缺氧帶來的窒息感和雪風無盡的寒意,都無法抵消心中的那份感懷,那些曾經為這條路付出汗水乃至生命的人,注定令后人敬仰、成為青藏線上永恒的魂。
到達安多扎仁鎮時,路邊玩耍的孩子讓我羨慕,因為我已開始高反,踩著虛浮的步伐,我下車去旁邊的超市買了根黃瓜,才3元,那清爽的汁液讓我好受了一點。
夜里9點,終于到了那曲鎮。天仍然沒黑,只是已掛上了幾抹夕陽。我們想在暗夜來臨之前上高速,可并不清楚路況,導航也不順利,好半天才找到京藏高速入口。隨著周遭陷入漆黑,窗外便不再有風景,只有零星的車輛和我們一樣,在默默奔跑。
起點亦是終點。穿過漫長的天幕,跨越過9000公里路途,我們終于在6月9日凌晨1點過后進入了已然安靜下來的拉薩主城區。滿城燈火包裹著疲憊的我們,如同等待孩子回家的母親,溫柔無言卻讓人心安。
責任編輯:次旦堅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