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職業本科教育作為國民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加快推進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是提高其發展質量及合法性地位的必然要求。基于新制度主義中歷史制度主義的“路徑依賴”、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的“利益博弈”及社會學制度主義的“合法性機制”等理論觀點,研究發現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面臨既有教育組織制度的路徑依賴、行動主體之間權力與利益的博弈以及觀念制度的合法性危機等多重制約因素。破除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困境,需要突破路徑依賴,創新職業本科教育發展制度模式;明確權責分工,建立校企深度合作的利益共同體;加強制度供給,增強職業本科教育的合法性基礎。
[關鍵詞]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路徑依賴;利益博弈;合法性機制
[作者簡介]李文華(1990- ),男,山東巨野人,河南師范大學教育學部,講師,博士。(河南 新鄉" 453007)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十四五”規劃2022年度教育學青年課題“校企‘雙向嵌入’職教師資培育的協作共同體構建研究”(課題批準號:CJA220326,課題負責人:陳醒)的階段性研究成果和河南大學研究生“2023年度英才計劃”項目“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政策支持研究”(項目編號:SYLYC2023028,項目負責人:李文華)的研究成果。
[中圖分類號]G710"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4-3985(2024)19-0005-09
隨著經濟發展對高層次技術人才的需求不斷增長,以及人民群眾對高質量職業教育的熱切期望,探索發展本科層次的職業教育成為建設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發展方向。面對新形勢新要求,2014年6月,國務院印發《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適時提出“引導一批普通本科高等學校向應用技術類型高等學校轉型,重點舉辦本科職業教育”的重要論斷,為職業本科教育的建立及發展奠定了制度基礎。2019年1月,國務院印發《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明確提出“開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的改革任務,職業本科教育進入獨立建制的發展階段[1]。同年5月,教育部批準河南科技職業大學等15所民辦高職院校升格為首批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學校,標志著我國獨立建制的職業本科院校正式形成。截至2024年6月,通過高職院校升格、獨立學院轉設、高職院校聯合獨立學院轉設等多種形式,教育部累計批復成立51所本科層次的職業院校,職業本科教育迎來了快速發展的新局面。
當前,職業本科教育得到了國家及教育行政部門的高度重視,不僅使職業本科教育成為與普通本科教育具有同等教育地位的組織形式,而且為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建立了一套相對完整的政策制度體系。尤其是將職業本科教育寫入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后,職業本科教育獲得了國家政策法律意義上的合法性地位,逐漸從一種松散的教育組織形式成長為穩定的教育組織形式,其實質是職業本科教育獲得價值觀及穩定性的制度化過程。然而,由于相應的制度體系尚不健全,且社會群體對職業本科教育的認可程度不高,職業本科教育遭遇了種種制度化困境。更為遺憾的是,已有研究主要集中在職業本科教育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等基本問題上,來說明職業本科教育是一種怎樣的教育形式、職業本科教育的培養目標、舉辦職業本科教育的必要性以及如何舉辦職業本科教育等內容,而對于兼具理論及實踐意義的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問題則呈現存而不論的現象。為此,本研究以新制度主義作為理論視角,全面探究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的困境及應對策略,以期為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的深入推進提供理論依據及實踐遵循。
一、新制度主義及其適切性分析
1.新制度主義理論的主要流派。新制度主義發端于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是西方社會科學領域在突破傳統制度主義局限、反對行為主義的基礎上建立的多元視角的制度主義分析范式。新制度主義理論一經形成就迅速蔓延到各學科領域,圍繞政治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多學科形成了交錯重疊的理論流派,成為一個豐富龐雜的理論體系。在對新制度主義理論流派進行劃分的研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數美國學者豪爾(Peter A. Hall)和泰勒(Rosemary C. R. Taylor)。他們在《政治科學和三個新制度主義》一文中將制度主義劃分為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社會學制度主義和歷史制度主義三大流派[2]。這些不同的理論流派共同構成新制度主義理論的分析框架,成為從新制度主義核心概念出發而形成的獨具特色的制度分析觀和理論“保護帶”。
其中,歷史制度主義最早是由斯溫(Sven Steinmo)等學者在《建構政治學:歷史制度主義的比較分析》一書中提出的概念理論[3]。該理論注重從歷史過程的角度出發,以制度為核心考察制度的深層結構與行動者行為之間的互動關系[4],強調以時間序列為基礎剖析制度演變的邏輯,其最重要的分析范式是“路徑依賴”,即制度的制定會受到既有制度和歷史慣性的影響,實質是制度的自我強化機制和報酬遞增機制。理性選擇制度主義以“理性經濟人”為邏輯起點,堅持“工具理性”邏輯,認為人與制度之間存在互動,制度相關者根據自身知識和行為偏好,基于利益最大化的實踐動力,通過“理性計算”進行相應的制度選擇[5]。社會學制度主義突破了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與歷史制度主義從微觀及中觀層面對制度主義的解釋,形成了側重宏觀層面的制度主義分析范式,即當法律制度、文化觀念、組織制度成為社會“廣為接受”的普遍共識時會產生一種規制性力量,會誘使或迫使制度環境內組織機構采取與觀念相符的行為與結構[6]。社會學制度主義堅持“社會適應邏輯”,認為個人和組織只有采取符合社會規范要求的制度環境,才能獲得人們廣泛認同的“合法性基礎”[7]。
2.新制度主義作為理論工具的適切性分析。新制度主義理論作為綜合性的制度分析范式,在社會科學領域得到了廣泛運用。教育問題一直是新制度主義理論的主要研究陣地,無論是從整合的新制度主義視角,還是基于新制度主義的單一視角進行的教育研究成果都頗為豐富。
職業本科教育是國民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是在建立一套系統完備制度體系的前提下,將職業本科教育由法律意義上合法性轉變為法律與觀念意義上雙重合法性的動態過程。實際上,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不僅需要建立系統完備、科學規范、運行有效的制度體系,而且需要得到內外部成員的認可并自覺付諸實踐行動,由此才會形成富有實效的職業本科教育系統常態化、有序化和規范化的行為模式和運行過程。由此可以發現,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是一項復雜的社會實踐活動,既需要結構性及整體性的實施,又包括歷史性及動態性的過程,其關涉的多個主體、制度體系及內在要求難以從單一的教育理論進行解釋,需要將其置于整個社會的制度邏輯視角下進行綜合分析。新制度主義作為從微觀、中觀與宏觀視角提供全面制度分析的理論工具,對于深入地分析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問題具有較強的適切性。因此,本文試圖整合新制度主義中歷史制度主義的“路徑依賴”、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的“利益博弈”及社會學制度主義的“合法性機制”等理論觀點,以分析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困境及突破路徑。
其一,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經歷了從醞釀到謀劃再到正式制度體系的演進過程,歷史制度主義強調的“路徑依賴”效應有助于解釋職業本科教育在已有組織形式、社會機制、權力結構及制度框架下對后期制度的發展產生重要的制約性影響。其二,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需要國家政府部門、職業本科院校、行業企業及人民群眾等利益主體的共同參與和廣泛行動,任何一方的缺失都會阻礙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進程,根據理性選擇制度主義中“理性經濟人”的觀點,可以從微觀層面探究行動主體基于利益博弈對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產生的影響。其三,職業本科教育不僅進入了獨立建制階段,而且建立了初步的制度體系,但在社會層面仍存在認同度不高的問題,社會學制度主義的“合法性機制”能夠為職業本科教育從法律意義上合法性轉變為法律與觀念意義上雙重合法性,對于揭示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的內在本質和根本追求具有重要意義。綜上,本研究采用新制度主義的上述理論作為分析工具,探析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困境,并據此提出有效推進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發展的具體措施。
二、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困境的多重表征
從新制度主義的理論視角出發,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面臨既有教育組織及制度的路徑依賴、行動主體之間的權力與利益博弈以及觀念形態的合法性危機等多重因素的牽引,制約了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進程。
1.已有組織制度的慣性阻力:基于歷史制度主義的“路徑依賴”分析。歷史制度主義注重從歷史的分析視角出發,強調路徑依賴對一項組織制度的形成與變遷具有較強的影響力和約束性,即組織制度的發展在歷史路徑與現實行動之間存在著繼承性[8]。職業本科教育作為從高職專科升格及獨立學院轉設而形成的新型教育組織形式,其制度化進程一方面受縛于先行的教育制度體系,另一方面依賴于原來的教育組織形式。教育制度及組織載體的雙重路徑依賴,制約著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進程。
第一,職業本科教育受縛于先行的教育制度體系。職業本科教育及其組織形式面對所處的制度環境,只有遵守既定的制度及組織程序,才能獲得合法性和資源支持。從已有支持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制度文本來看,相關制度更多地集中于職業教育制度領域,職業本科教育尚未形成具有自身獨立地位的教育制度體系。因此,職業本科教育的本科地位及在高等教育體系中的獨立地位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質疑,導致其成為依附于職業教育制度而形成的教育組織形式。并且,在我國高等教育系統形成了“985”“211”及“雙一流”高校居于塔尖位置,地方普通本科院校居于塔身位置,獨立學院、高等職業教育居于塔底位置的金字塔式結構體系。[9]按照這種結構體系,國家對“985”“211”及“雙一流”高校投入了相當大的財政資金,對獨立學院、高等職業教育投入的財政資金則相對有限。職業本科教育由于其組織形式剛形成不久,在師資隊伍建設、課程安排及專業設置等方面均處于初創階段,亟須得到國家政策和資金的支持。但是,目前國家對職業本科教育的財政支持仍依賴于原先對高職專科教育的支持形式和支持力度。在這種固化的政策路徑影響下,職業本科院校尤其是對于民辦性質的職業本科院校來說,依然延續已有的教育財政分配格局。職業本科教育及其組織形式很難獲得充足的國家財政支持,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進程陷入鎖定的狀態。
第二,職業本科教育依賴于原來的教育組織形式。職業本科教育作為一種新型的教育組織形式,主要來源于高職院校升格、獨立學院轉設、高職院校聯合獨立學院轉設等多種方式和途徑。其中,高職院校升格成為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從無到有歷史性轉變的中堅力量。截至目前,在全國51所職業本科院校中,由高職院校升格而來的職業本科院校共有41所,民辦性質的職業本科院校23所。由此可知,職業本科深深印刻著高職專科及民辦性質的教育“基因”,使得職業本科教育陷入起點不高、基礎薄弱、原有辦學慣性大的困境。同時,由高職院校升格而來的職業本科院校在人才培養活動中容易出現照搬已有課程體系及教育模式的問題,將職業本科教育辦成了四年制職業專科教育自然也是不可取的人才培養方式。對于獨立學院轉設及高職院校聯合獨立學院轉設的職業本科大學來說,也只是在當時情況允許的情況下部分學校得以轉設成功,隨著學生及家長反對轉設的聲音越來越大,職業本科教育的這種發展路徑基本以失敗告終。對于轉設成功的多所職業本科院校來說,只有景德鎮藝術職業大學是通過獨立學院單獨轉設而形成的職業本科院校,通過這種途徑形成的職業本科大學毋庸置疑可以達到本科層次的辦學水平,但是能否真正從應用型本科轉變為具有職業教育性質的本科,能否實現職業本科教育的類型定位和人才培養目標仍然需要實踐的檢驗。對于高職院校聯合獨立學院轉設的職業本科院校來說,其發展方式仍然延續了專科院校的師資隊伍、辦學條件及教育模式,深刻影響職業本科院校的發展方向及教育質量。
2.利益主體之間的行動困境:基于理性選擇制度主義的“利益博弈”分析。理性選擇制度主義認為,行動主體參與社會實踐的動力來源和內在機理是為了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當預期收益大于預期成本的情況下,行動主體才會產生制度變革的需求并推動制度成功變遷[10]。職業本科教育作為國家的一項重要公共事業,其制度化進程不是職業本科院校的“獨角戲”,需要政府部門、行業企業、學校內部成員等相關利益主體的集體行動與廣泛參與。這就表明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是在不同行動主體的利益博弈下推動實現的。由此可知,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進程能否順利推進取決于相關行動主體對“成本—收益”的理性計算,以及利益集團的價值博弈。當職業本科教育事業的發展不能滿足行動主體的利益需求,且沒能形成具有約束力與凝聚力的制度結構體系時,行動主體就會在利益追逐中迷失方向,使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陷入集體行動困境之中。
職業本科教育作為面向就業市場和行業產業的教育類型,與行業企業存在天然的密切聯系。一方面,職業本科教育需要根據其職業性及應用性特征采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及工學結合的人才培養模式,據此職業本科院校寄希望于行業企業能夠最大程度地參與職業本科人才培養全過程。另一方面,在與職業本科院校合作的過程中,行業企業希望職業本科院校能夠為行業企業的發展提供技術理論和高層次技術人才支持。實際上,職業本科院校與行業企業是一種協同共生的關系。但是,行業企業在“利益至上”理念的支配下,企業和職業本科院校之間存在“合而不容,各吹各唱”的低效合作問題,呈現“校熱企冷”的“壁爐現象”,在一定程度上造成職業本科院校與行業企業在產教融合過程中的固化局面。
從行業企業參與職業本科教育人才培養角度來說,職業本科院校的人才培養方案制訂、課程設置、實習實訓等人才培養過程都需要行業企業參與進來。但是,企業將自身發展和利益需求作為雙方合作的契合點,在充分考慮通過合作能為自身帶來怎樣價值的情況下做出理性的選擇。由此,企業往往將參與校企合作的過程作為應對政府規定的任務或為企業輸送即時所需勞動力的選擇。企業在這一過程中主要考慮的是如何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以及如何獲得生產發展所需廉價勞動者的問題,而對于更深層次、更廣范圍的合作內容,大多數企業并沒有過高的積極性和主動性。職業本科教育培養的高層次技術人才不僅掌握深厚的技術理論知識,而且能夠解決現場工作面臨的復雜技術問題,應當成為行業企業和用人單位的首要選擇。但是,在人才招聘中,用人單位會綜合考慮招聘的人員能否靠得住、留得下、干得好且費用少的問題。相對職業本科人才,高職專科培養的技術人才無疑是用人單位理想的選擇對象。同時,行業企業及用人單位基于對傳統普通本科院校教學質量及社會聲譽的信賴,在人才招聘中更加偏向于傳統普通本科院校,尤其是高水平“985”“211”及“雙一流”等名牌學校培養的學術型人才。職業本科教育及其培養的學生很難在就業市場勝出,職業本科處于高職專科及傳統普通本科之間的尷尬境地。
3.社會制度環境的現實約束:基于社會學制度主義的“合法性機制”分析。社會學制度主義打破了文化與制度之間的界限,強調“文化—認知”對制度的主導作用,認為文化不僅是主觀信念,也是被感知為客觀的、外在于個體行動者的符號系統,由此使處于特定情境中的社會群體以某種特定的方式思考問題[11]。當一項組織和程序能夠適應法律制度、社會規范、行為圖式及文化觀念等廣為接受的制度環境時,才能獲得更深層次的合法性基礎。職業本科教育作為深嵌于職業教育領域的新型教育形式,其制度化既需要具有來自國家政策支持的規約力量,也需要獲得來自社會的價值共識,形成自下而上的廣泛群眾基礎。然而,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受到了這兩方面的現實約束。
第一,政策制度不健全制約了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進程。職業本科教育作為新型的教育組織形式,其制度化進程主要采取“摸著石頭過河”的模式加以推進,與之相應的制度構建也以“探索式”方式供給為主[12]。相關制度雖然明確了職業本科教育發展中的方向性及根本性問題,但也呈現出制度建設滯后于辦學實踐現實需要的挑戰,這成為制約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推進的主要障礙。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建設是一個系統過程,需要體現國家法令規章、政策文件等明文規定的規制性制度的供給支持。國家及教育行政部門相關政策制度文件相繼提出“探索發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開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穩步發展職業本科教育”“高標準建設職業本科學校和專業”等政策主張,表達了對于職業本科教育的重視程度,但具體內容只是在職業教育相關政策的部分體現,尚未形成基于職業本科教育獨立地位的政策文本。職業本科教育是一個復雜的教育形式,其制度化進程不僅需要從源頭上保障學校及專業的合理性及高水平,而且需要在人才培養方案制訂、課程設置、實習實訓、考核評估、升學就業等關鍵辦學環節進行細致的政策制度設計,為職業本科教育的人才培養提供全面系統的行動指南和路徑遵循。盡管探索發展職業本科教育已成為國家的重要政策導向,但對于如何發展職業本科教育、如何培養高層次技術人才以及如何進行質量評估等具有針對性的政策內容卻處于缺失的狀態。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政策目標和政策內容缺乏針對性、清晰性和確定性的政策指導,制約了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的實踐探索進程。
第二,傳統思想文化影響了對職業本科教育的價值肯定。我國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文化的國家,傳統文化所傳承和沉淀的“道器之分”或“重道輕器”等思想觀念高度嵌入中國社會的文化結構和認知結構之中,對人們的生活方式、思維模式及價值取向具有深遠而持久的影響。“重道輕器”的思想觀念持續地影響我國教育事業的發展,并表現為“重學輕術”“重普輕職”的社會現實,即職業教育與學術教育的對立關系。在我國高等教育系統,普通教育得到了國家及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經過持續性發展形成了“985”“211”及“雙一流”等國際、國內知名高校占據主導地位,且建立了嚴密的學科制度體系及學士、碩士、博士學位制度體系的高等教育格局,進入普通高等教育成為廣大學生及家長的主要教育選擇。職業教育由于其學歷層次長期止步于高職專科層面,加之按照高考分數從重點大學到一般大學再到高職高專等依次錄取的招考模式,職業教育實際上淪為相對于普通教育而言的次等教育,接受職業教育成為難以進入普通本科院校的無奈之選。在我國“重學輕術”及“重普輕職”等傳統思想文化觀念的影響下,鄙薄職業教育的觀念態度泛化到了職業本科教育層次,人們并不認為職業本科教育與普通本科教育具有同等的教育地位,對于就讀職業本科教育能否帶來令人滿意的教育回報及社會地位持懷疑的態度。人們在對于就讀職業本科教育的前景不甚清晰的情況下,往往根據已有的價值理念進行判斷決策,對職業本科教育表現出觀望的態度。總體來說,職業本科教育并沒有取得應有的社會地位及影響力。
三、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困境的突破路徑
基于新制度主義的分析,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面臨路徑依賴、利益沖突及合法性危機的三重困境。為了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社會地位及制度化程度,需要通過突破路徑依賴、明確權責分工、加強制度供給等進行優化完善。
1.突破路徑依賴,創新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制度模式。由于職業本科教育面臨已有教育制度及組織形式的雙重路徑依賴,使得職業本科教育在資源投入水平及學校組織形式方面均處于弱勢。為突破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的路徑依賴,需要從創設多元投入體制機制及形成多元發展的組織體系方面創新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制度模式。
第一,統籌國家財政經費支持,創設職業本科院校高質量發展的多元投入體制機制。職業本科盡管取得了與傳統普通本科同等的教育地位,但是在國家資源獲取及資金支持方面與傳統普通本科存在較大差距。為了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質量,需要形成從國家到地方再到行業企業支持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多元資源投入體制機制。國家作為職業本科教育的投資主體,需要提高對職業本科教育的政策支持力度及生均財政撥款水平,根據學校的發展情況因地制宜給職業本科院校提供教育經費,達到相對于應用型本科的支持力度,逐漸縮小與高層次傳統普通本科之間的差距,提高職業本科院校的財政資金利用水平。地方政府作為職業本科院校的管理主體,需要提高對職業本科院校的重視程度,建立支持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專項資金支持體制機制,為職業本科院校的發展保駕護航。
第二,完善辦學準入制度,形成職業本科教育多元發展的組織體系。隨著首批15所民辦高職院校升格為職業本科大學,經過多年的探索形成了高職院校升格、獨立學院轉設、高職院校聯合獨立學院轉設的多渠道職業本科院校組織形式,由此開啟了職業本科教育制度化的新征程。由于原有教育組織形式處于高等教育系統金字塔的底端,使得職業本科教育面臨教育質量及社會認可程度不高的問題。為了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辦學質量,推進職業本科教育平穩發展,需要立足高標準、高起點,擇優選擇辦學主體,將那些辦學基礎好、實力雄厚且類型特色較為鮮明的院校遴選出來,使其成為引領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重要力量。近年來,我國相繼實施了國家示范性高職院校建設計劃、“雙高計劃”等,部分專科院校在專業建設、課程建設、校企合作等方面已經具備扎實的辦學基礎和辦學經驗。毋庸置疑,鼓勵支持符合條件的優質高水平高職院校升格為職業技術大學,應該成為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主要渠道。在職業本科教育發展中,完全依靠先前的高職院校升格將很難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發展質量,需要借助更高層次、更高水平普通本科院校的力量,鼓勵工科及綜合性高水平普通本科大學圍繞學校優勢專業成立職業技術學院或職業工程學院,重點舉辦具有引領帶動作用的職業本科專業(群),改變職業本科教育組織形式教育質量及社會認可程度不高的問題。
2.明確權責分工,建立校企深度合作的利益共同體。政府作為國家社會利益的“掌舵者”,在深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中發揮著統籌、引導、協調、監督、促進等作用[13],這就要求各級政府發揮組織帶頭作用,建立以政府為主導的職業本科教育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工作機制。職業本科教育產教融合有效推進的根本在于職業本科院校和企業都有利可圖,尤其要充分調動企業參與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內生動力。第一,需要從國家層面完善“金融+土地+財政+信用”的組合式激勵政策,給予主動參與產教融合并取得良好效果的行業企業稅收優惠、土地優惠、財政補貼、信用貸款、成本補償等實質性政策獎勵,提高企業參與產教融合的積極性與主動性。第二,國家要明確規定職業本科院校需要通過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方式開展人才培養活動,把產教融合及校企合作程度作為職業本科院校辦學成效的重要評估指標。對于與企業建立深度合作并取得良好效果的職業本科院校給予獎勵,并推廣經驗成果,樹立標桿性職業本科院校。第三,建立政府統籌、各部門協同參與產教融合的工作與合作機制。通過明確政府不同部門的權責分工,搭建校企雙方產教融合的渠道和平臺,解決職能空白或權責交叉的問題,形成各責任部門積極參與職業本科教育產教融合的工作機制,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產教融合工作的管理能力和治理水平。
職業本科院校作為推進校企深度合作的核心行動主體,充分發揮其能動作用對于完善校企合作模式、提高產教融合效度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職業本科院校需要在國家教育行政部門的指導下,根據自身特點和發展方向積極主動引入行業企業、科研院所、社會組織等力量參與辦學,借助政府相關部門在產教融合中的權力責任推進工作任務,積極尋求政府相關部門的指導,推進產教融合工作有效開展,提高產教融合的工作實效性。另一方面,職業本科院校要轉變以自我為中心的合作理念,通過發揮自身服務產業創新及技術開發的科技人才優勢,提高行業企業參與深度合作的積極性。這就要求職業本科院校在產教深度融合中要充分考慮產業需求側與供給側在結構、質量和水平上的有效適應問題。職業本科院校需要根據區域產業發展方向,面向高端產業和產業高端,依托產業學院、技術聯盟等載體發揮自身的科技和人才優勢,為企業培養高素質技術人才,集中解決企業重點關注的轉型升級、提質增效及節能減排等技術難題,實現職業本科院校與行業企業的目標價值追求從“錯位”到“耦合”[14],形成互利共贏的命運共同體。
企業作為產教融合的重要行動主體,充分發揮其積極性和主動性不僅是校企合作的基本要求,也是企業提高科技水平、儲備人才資源的重要途徑。然而,企業往往將產教融合視為從教育領域獲取短期利益或搜集廉價勞動力的一種方式,并沒有將產教融合作為推動企業技術創新及產業升級的長期戰略目標。總體來說,企業在合作的過程中沒有表現出太高的積極性。為此,企業要緊跟國家政策方向,深入研讀與企業自身發展密切相關的科技創新、產業布局、產教融合等政策內容。尤其是對于企業經常忽略而國家高度重視并推崇的產教融合領域來說,企業通過融入職業教育人才培養及產教融合過程可以獲取稅收、土地、財政等政策激勵,以達到降低企業經濟成本并樹立企業良好社會形象的目的。同時,職業本科教育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職業教育類型,加強與職業本科院校合作可以為企業建立良好的科技人才資源合作供給機制,進一步提升企業科技研發的“增益效應”。因此,企業要結合自身發展規劃和科技供給能力做好人才資源規劃,積極參與到職業本科院校人才培養方案制訂、教學資源建設、課程開發及實訓基地建設過程中,與職業本科院校建立產業技術學院、技術研發中心等產教合作平臺,將企業的資源優勢輸入到職業本科院校中去,再根據自身的需要定向培養高層次技術人才,實現校企之間的科技資源與整體服務互利共享的深度合作目的。
3.加強制度供給,增強職業本科教育的合法性基礎。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困境實際上是正式制度供給不足與非正式制度價值共識缺失造成的。為此,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正式制度及非正式制度供給能力是消解其“合法性”危機的重要措施。
第一,加強正式制度供給,完善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政策制度體系。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體系需要圍繞銜接關系、人才保障及專業學位等關鍵制度內容進行系統的頂層設計,為職業本科教育的制度化建設奠定制度基礎。首先,加強“橫向融通”與“縱向貫通”,完善職業本科教育與其他類型本科教育及其他層次職業教育的銜接制度。一方面,盡快建立與職業教育發展相適應、與普通教育相并行的職業教育考試招生制度,實現職業院校考試招生制度與普通院校考試制度的“協同推進”。另一方面,通過國家資歷框架制度在各類型教育及行業能力之間制定互通互認或價值等同的標準,推動職業教育、普通教育和培訓之間,學業證書與職業技能資格證書和國家技能等級證書之間的轉換與互認,實現學習成果和資格證明的認證、積累和轉換,促進不同類型本科教育的多元、交叉、融合發展。其次,優化職業本科學生發展環境,建立公平合理的技術技能人才保障制度。國家和地方政府應盡快出臺促進技術技能人才發展的政策制度,確保職業本科畢業生在求職招聘、收入水平、社會保障及晉升渠道等方面與普通本科畢業生具有同樣的機會、享受同等的待遇;改變傳統的重學歷、唯學歷的用人導向,將高層次技術人才納入國家及各省份高層次人才支持計劃,重點引進、遴選一批在鉆研技能、創新技能、探索技能等某一方面具有突出貢獻和水平的高層次技術人才,并按照國家及省級政府的有關規定予以獎勵,不斷提高技術技能人才的社會地位及社會認可度。最后,確立職業教育專業學士學位的合法性地位,加快推進符合本科層次職業教育類型定位的學位制度。為保障職業本科教育學位授予的合理性及合法性,在不改變我國現行學位類型框架的前提下,根據我國學位體系的現實性和可行性,本科層次的職業學校應逐步獲得專業學士學位授予權,并通過完善學位授權、學位目錄、學位授予及質量保障等制度實現職業本科教育專業學士學位的有序發展和規范運行。
第二,加強非正式制度供給,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社會認可程度。職業本科教育及其組織形式若想提高社會認同程度,需要構建有利于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制度環境[15],從國家政策、示范學校及社會輿論等方面形成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良好氛圍。首先,強化國家政策引領,提高對于職業本科教育的重視程度。為了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社會知曉度及認可度,國家及其教育行政部門需要利用新聞媒體對職業本科教育政策進行宣傳解讀,不僅使人民群眾對職業本科教育有一個大致的理解,而且使人民群眾認識到國家發展職業本科教育的力度和決心。其次,提高教育教學質量,打造標桿性職業本科教育示范學校。國家需要根據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情況,適時建設具有區域影響力的職業本科教育示范學校,及時總結示范學校在舉辦職業本科教育過程中的典型經驗并進行推廣,為職業本科教育的改革創新提供基本經驗和實踐范式[16]。職業本科教育只有形成具有廣泛影響力的職業本科示范學校,才能整體帶動職業本科教育發展質量,改變職業教育“低人一等”的刻板印象,切實提高職業本科教育的吸引力和競爭力[17]。最后,轉變傳統思想觀念,形成職業本科教育發展的良好社會氛圍。一方面,職業本科教育組織系統需要加強對職業本科教育的宣傳力度,讓學生及家長認識到職業本科教育是與普通本科教育具有同等教育地位的不同教育類型,職業本科學生在考研、考公、就業中與普通本科學生具有同樣的機會,并且由于職業本科教育與行業產業具有密切的聯系,職業本科學生擁有的技術理論和實踐本領能夠讓他們在就業市場更受歡迎、更具優勢。另一方面,在基礎教育階段要注重培養中小學生的動手操作能力和技術水平,在綜合實踐活動課程引入產品設計、產品制作的課程內容,在思想政治教育及語文課堂增加弘揚職業教育及技術人才的教育元素,讓學生充分認識到接受職業教育同樣能夠實現個人價值,并能夠為社會的進步發展做出應有的貢獻。
[參考文獻]
[1]莊西真.我國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的前世今生——一個歷史制度主義視角的分析[J].教育研究與實驗,2021(2):57-62.
[2]HALL P A,TAYLOR R C R.Political Science and the Three New Institutionalisms[J].Political Studies,1996,44(5):936-957.
[3]STEINMO S,THELEN K,LONGSTRETH F.Structuring Polities:Historical Institutionalism in Comparative Analysi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2:9.
[4]劉圣中.歷史制度主義:制度變遷的比較歷史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139.
[5]郭麗君,蔣貴友.高校教學同行評議的制度化困境研究——新制度主義視角的分析[J].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報,2019,18(3):100-104.
[6][10](美)道格拉斯·C.諾斯.經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M].陳郁,羅華平,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76,7-8.
[7]李寶慶,呂婷婷.高中學業水平考試的制度化困境及應對策略:新制度主義的視角[J].教育發展研究,2015,35(20):1-9.
[8]陽榮威,劉偉豪.高校分類評價的制度化困境與突破進路——基于新制度主義的視角[J].國家教育行政學院學報,2023(3):41-50.
[9]郝天聰.職業教育何以成為類型教育?——基于國家技能形成體制建設的觀察[J].蘇州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20,8(4):63-72.
[11]張倩.新制度主義視角下的教師教育認證評價制度之建構[J].教育發展研究,2012,32(8):47-52.
[12]瞿連貴,王麗,王瑞敏.職業本科教育制度構建的現實挑戰與應對策略[J].大學教育科學,2023(2):121-127.
[13]方益權,閆靜.關于完善我國產教融合制度建設的思考[J].高等工程教育研究,2021(5):113-120.
[14]余宏濤,陳建國.我國職業本科教育的發展歷程、現實挑戰與發展路徑研究[J].職業教育研究,2023(7):28-33.
[15]陸宇正.職業本科教育“認同危機”的積極理解及突破之道——社會認同理論的視角[J].中國高教研究,2023(6):93-100.
[16]張余,曹曄.“雙高計劃”學校舉辦職業本科教育的策略研究[J].職業技術教育,2022,43(12):14-18.
[17]孫鳳敏,孫紅艷,邵建東.穩步發展職業本科教育的現實阻礙與破解進路[J].大學教育科學,2022(3):1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