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玉洲：電影，唯有堅持

電影《怯懦的勇氣》在國內尚未正式上映前，早已在國際的舞臺上嶄露頭角——入圍2024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獎最佳新人作品獎，又獲得2024斯德哥爾摩城市電影節最佳新人作品獎。

這些成績，足以證明，這位青年導演的才華不可小覷。

他，就是殷玉洲。

繼《沿海出發》后，時隔六年，他終于帶著第二部院線電影《怯懦的勇氣》走進了大眾的視野。影片主要講述了六位普通人因一個被錯拿的提包而卷入 “騙與被騙” 的漩渦之中，在 24 小時之內經歷層層反轉的故事。

這樣的情節，恰似一場精心雕琢的命運風暴，荒誕之中卻又透著真實。

值得一提的是，相較于前作，無論是電影的敘事形式，抑或是視覺的呈現手法，這次他的進步顯而易見。

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偶然的幸運之神眷顧，還是持久不懈的努力所得？

或許，只有他本人能夠解答。

以下，是他的講述：

黑色幽默的觀察

我一直有記錄生活的習慣，因為我認為創作靈感首先來自于生活。

電影《怯懦的勇氣》的劇本初稿最早是在2017年完成的。當時恰逢拍完第一部院線電影《沿海出發》，這部作品讓我自己意識到，文藝片需要有更市場化的表達，而黑色幽默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因為當代人的社會壓力很大，喜劇能緩解這種壓力，具有市場需求。再加上，我想呈現的黑色幽默喜劇，是不同于開心麻花的錯位喜劇和徐崢公路喜劇的另外一種喜劇形式，我相信與文藝片的內核相結合，很有商業潛力。

之所以選擇“怯懦的勇氣”作為電影名，是因為怯懦和勇氣本身是一組對立的詞匯，而我用怯懦來形容勇氣，正是一種自我揶揄和自我反省的黑色幽默。

或許，許多人認為，電影是造夢的藝術。但我認為電影不僅限于此，它更應該記錄真實。

作為一名新時代的青年導演，我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能對一些社會現象發聲，以非批判的方式呈現給觀眾。比如，片中展現了漁民在P2P暴雷后的迷茫和執拗，高額投資回報騙局的可笑，城市年輕人對感情的盲從，以及男女關系中的PUA等。

我發現現實中類似這樣不平等的關系、社會事件在互聯網上被討論往往缺少事件當事人的視角。

經過大量市場調查，我最終決定以酒吧這樣一個小空間作為這些人物和事件矛盾的集合點，營造出一種“封閉空間路西法效應”的感覺。

這部電影表面上看，充滿了懸疑與犯罪元素，但它的故事底色依然聚焦小人物的悲歡離合。與此同時，我希望觀眾在看完這部電影后，依舊有勇氣去面對自己，保持對生活的熱情和勇氣，這也是我創作的初衷。

導演和演員的關聯

電影《怯懦的勇氣》從2021年5月開機到殺青，共持續了一個多月，期間我們在浙江湖州與山東威海取景。片中的所有內景都是在湖州影視城、湖州市進行造景拍攝。特別是ANNA酒吧，在拍攝結束后還以此作為一家真實的酒吧營業。但是，電影上映前詢問情況時，得知它已經倒閉了。

酒吧的主調色為紫色和橘黃，紫色有妖嬈和魅惑的表達，橘黃色有溫暖和迷離的表達。至于阿文的家，我特地選擇了一個三角形結構的房子進行裝修搭建，內部全部用油漆刷成了紅色。三角形是穩定結構的象征，暗指阿文在自己小空間里的自得其所；紅色則有狂熱、危險、新生等寓意，暗指阿文在感情中的危險、對創作的狂熱，以及自以為是導致的滿盤皆輸。

外景拍攝主要集中在山東威海，涵蓋了威海的景點幸福門，以及榮成的天盡頭、海草房、古村落等等。作為山東威海人，我對家鄉有著深厚的感情，希望創作的每部作品都有家鄉的印跡。可以說，“山東威海人”這個標簽，是我一生的烙印。

事實上，在劇本創作過程中，“羅叔”與“駱強”這兩個角色早已有了人選。難點是如何說服他們來出演，以及讓素人演員能夠融入在專業演員中。我的秘訣是每個角色撰寫完整的小傳，幫助演員理解角色，快速進入狀態。

在杭州首映禮結束后，有朋友提到，看到了我第一部院線電影中的老面孔。

的確是的，片中騙子“駱強”的角色就是《沿海出發》中父親“張福海”角色的飾演者，他當時飾演的是一個船老板，這也是他生活中的真實身份。拍完《沿海出發》后，他知道我的新片需要一個騙子角色，便主動分享自己被騙的經歷中一些騙子的做派，還自學各種表演技巧，他的認真和真誠打動了我。

其實，大多數演員在得到面試片段后，更關心的是演員陣容，這時候能遇到一個和我討論表演的演員，這讓我感覺得到了尊重。而且，在接觸的過程中，我發現他是一個非常有演員觸覺的人。比如，酒吧里他剛被打完的那場戲，當“羅叔”想要去抓他時，他會下意識地提前縮動，而不是等待別的演員帶他進入表演狀態。這點就非常難得。

還有，女主角“宋倩倩”的飾演者李捷沁老師，是我在2019年監制別人的一部微電影時認識的。作為專業演員，她并沒有因為對方是學生而隨便敷衍，依然保持專業的態度，令我印象深刻。因此，當2021年籌備新片時，我找到了她。她是所有演員中唯一一個按照“宋倩倩”的角色進行試戲的演員。自己找了一家酒吧，實景演繹試戲片段，并呈現了三種不同的感覺。這樣的演戲態度，打動了整個導演組和制片組成員。

在整個籌備過程中，與其說是選演員，可能我們更多的是在積累演員。我會記住每個演員的特點，哪怕是我在看影視劇的時候也會考慮他們的可塑性。因為，導演遇到適合的演員，與演員遇到合適的角色，都是一種互相成就。

“小胖”的投射

片中，“小胖”想要成為一名導演，拿著攝像機拍父親上廁所，拍討債……

在片尾，我給他安排了一個不是特別好的結局 ——通過不斷努力學習電影知識，最終成為當地婚紗攝影的二哥。算是對自己的一種調侃。

大學畢業后，我發現同系的同學中，除了我和制片人鄭鷹格，已經沒有其他人繼續從事電影創作。鄭鷹格是我的大學室友，我們因做事秉性相近建立了長期合作關系至現在。從我的第一部短片到第一部長片，再到第一部院線電影《沿海出發》和第二部院線電影《怯懦的勇氣》，我們分工明確，在有限的成本內認真對待每一個環節。

對我而言，每一部作品都是竭盡全力的存在。比如，在這次的宣傳物料中，我不但剪輯了幕后工作的預告片，還給每個演員制作了個人版海報，這基本是大片才會有的配置。我這么做的原因很簡單——這是大家共同的作品，我希望以身作則，比其他人更認真地對待、珍惜每個人的付出。

有時我也會調侃自己，如果拍不了電影，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回老家當婚慶攝影師。

某種程度上來說，“小胖”這個角色映射了我自己。最大的投射是對電影的熱愛不能僅停留在表面，而且并不是努力了就一定能成為電影導演，沒有任何人，包括父母，有義務為自己的熱愛買單。同樣的，努力也不會白費，就像“小胖”拍的每一幀素材最后成為解開矛盾的引子。

真實的記錄才是電影最本初的樣子。就如同盧米埃爾兄弟的《火車進站》，“小胖”也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因為熱愛

我出生在山東的一個海濱小鎮臨海而居的漁村——石島鎮牧云庵村。這個小鎮是中國北方最大的漁港，而這個村莊并不普通，追溯到清代，曾以“畫村”聞名于十里八鄉。

漁港上，有大量的漁民出海遠洋捕撈。為了排遣無聊和寂寞，DVD的租借在碼頭十分火爆，我也因此有了大量看盜版電影的機會。

后來到了高考時期，結合我的學習情況，在親人和老師的幫助下，我選擇了與文學相關的廣播電視編導專業。我永遠記得，第一次拍攝時，看著人物在鏡頭中走動。我才發現，通過取景框框選的世界與真實的世界之間的那道屏障，正是“導演的表達”，這讓我無比著迷。

電影不僅是藝術，也是技術。

當我完成第一部院線電影《沿海出發》后，我意識到自己需要更多的沉淀，萌發了攻讀博士的想法。之所以選擇去韓國留學，一方面是因為他們在電影工業化方面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另一方面是因為博士導師金東祖教授（參與電影《鳴梁海戰》的后期特效）是一個注重影像呈現的創作與研究并重的教授。

2021年，受疫情影響，韓國停止了線下授課，我在國內上網課。2022年，我冒著風險前往韓國，直到2024年3月份順利畢業。在韓國的這段時間，我參與了釜山電影節、釜山申辦世博會以及光州雙年展等一系列影視文化活動。

我的博士論文研究主題是圍繞著“黑色幽默”展開，電影《怯懦的勇氣》便是此研究成果之一。初次與導師見面時，因為語言問題，誤將黑色幽默電影說成了黑色電影，還因中韓語言差異交流而鬧出一場烏龍事件，差點讓我的導師誤以為我有黑幫背景。

關于這點，我還想解釋的是，這部電影中的故事的的確確是我身邊朋友真實經歷過的。然而，我的導師卻誤以為我身邊聚集了黑幫人。隨后，教授竟耐著性子為我講述關于韓國黑幫的種種事情。聊著聊著，話匣子打開了。我也開始向教授講述自己聽到的一些故事，教授卻都以為是我朋友的經歷。

不過，說起那段在韓國留學的時光，我很懷念也很珍惜，也在那邊交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直至今日，大家依舊都有聯系，會一起聊聊電影。

后來，我回到國內，看到當下短視頻和短劇如此火爆，便也開始投身于這個大潮嘗試新的創作。即便如此，有一點卻未曾改變，就是我對電影的熱愛，以及對大銀幕的癡迷。

“你問我喜歡哪個導演的作品？”

說實話，我不屬于那種很喜歡單一導演的人，更多是從作品出發而產生對導演的喜歡。像張藝謀導演、李安導演，他們在不同類型電影中的嘗試，讓我欽佩。姜文導演和馬丁·斯科塞斯導演對演員臺詞及電影節奏的把控，也讓我折服。還有，我也很喜歡奉俊昊、是枝裕和、沖田修一三位導演，他們總能以刺痛現實的方式講述著溫情且有力量的故事。

我也常常在想，以這些前輩為榜樣，我還需要走多久才能到達他們的高度。

我的大學恩師曾告訴我，“如果真的喜歡電影，就要在這個行業里找到一個屬于自己的位置先待下來，待10年你能有所感悟，待30年你能有點成績，待50年你能有成就，待70年你基本就是歷史了。”

所以，接下來的我還在不斷提升創作能力的道路上吧，而這一切的基礎是努力。近期，我在閱讀郭帆導演的《流浪地球2拍攝揭秘》和北野武導演的《北野武的小酒館》，希望能從中得到一些啟發。

目前，我還在推進兩部電影：一部是真實案件改編的女性犯罪的現實主義題材作品《只當變幻時》；另一部是我的“漁民三部曲”之第二部《沿海地帶》，將圍繞家庭的概念，從一個00后的角度去看待兩岸的關系。

殷玉洲

90后青年導演，編劇，藝術學博士，浙江藝術職業學院戲劇影視學院創作中心教師，浙江電影家協會會員，杭州電影電視家協會會員，杭州市文聯第九批青年文藝骨干人才、2024戛納電影獎最佳新人導演入圍、第28屆金雞百花電影節一帶一路創投入圍編劇。

代表作品：院線電影《怯懦的勇氣》《沿海出發》，新華社年度選題紀錄片《我們為何居于此》，IP宇宙架構《詩話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