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闕,是石質的門觀,古時多置于宮殿、祠廟、陵墓入口的兩側,對稱而立,起到標示門第尊卑、銘記功爵和充當儀飾的作用。
二十一世紀初,考古工作者在重慶忠縣烏楊鎮發掘出一對漢代重檐廡殿頂子母石闕基址,命名為烏楊闕。作為兩千多年前的歷史遺存,烏楊闕保存狀況仍舊良好,實屬難能可貴。通過修復,能基本復原其臺基、闕身、樓部和頂蓋四大組成部分。修復后的烏楊闕整體造型巍峨挺拔,兼備歷史研究意義和藝術審美價值。
烏楊闕現保存于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放置在入館主梯的兩側。站在這巍巍石闕前自下而上抬頭仰視,會發現除了闕身刻繪的青龍、白虎圖像,在主闕角檐下還有一對纏蛇雕飾。比起青龍、白虎等神獸的威儀,纏蛇更多表現出靈動纖巧的形態。修長的蛇身分別盤繞于前后角椽,蛇頭向檐外探伸,似乎方由闕中爬行而出。一蛇歪頭吐信,一蛇口銜小鼠,身旁分別有一金瓜裝飾。
烏楊闕蛇纏椽的雕飾并非川渝石闕建筑中的孤的孤例。位于四川省達州市渠縣的沈府君闕,其左前角角椽也有一蛇纏繞。位于四川雅安的高頤闕,其主闕檐下則雕纏蛇一對,均繞角檐而出,一蛇銜鼠,一蛇銜鳥。
“蛇纏椽”是川渝石闕雕飾中常見的母題。川渝地區氣候濕熱,多蟲蛇鳥獸,將這些常見的動物納入雕飾藝術形象的范疇,屬于情理之中。除了客觀的自然條件的影響外,蛇纏椽的雕飾背后,也蘊含著古人中庸協和的審美取向。筆直的椽柱與彎曲的蛇身,堅硬的木石質地與爬行動物軟滑的軀體特征,蛇纏椽雕飾將曲與直、堅與柔融為一體,呈現為極富藝術審美價值的建筑形制。與此同時,在各種神獸與靈草之間,加入生活中常見的動物形象,使建筑在莊嚴之外,更增添了幾分平易與質樸的靈動生機。
《西京雜記》載,匠人丁緩、李菊為漢成帝寵妃趙合德建造昭陽殿,“椽桷皆刻作龍蛇,縈繞其間,鱗甲分明,見者莫不兢栗”。由此可知,在檐椽間加入纏蛇的設計,在漢代就已屬常見。實際上,古人常將盤繞于宇棟房梁間的蛇類,視為一種祥瑞。尤其在南方,蛇是一種重要的部落圖騰,具有神格。吳震方《嶺南雜記》載,潮州有蛇神,其造像面朝南方,被尊稱為游天大帝,神龕中都是蛇。想要見到神龕中的蛇,就需要進行祝禱,祝禱以后,蛇就會出現,或者在鼎、俎等禮器之間盤旋,或者懸掛在房梁、屋椽之上。有人用竹竿去承引,蛇便蜿蜒就竿而下,纏繞著竹竿,不恐嚇人,也不咬人。這些蛇身長過三尺,顏色蒼翠可愛。只要是祭祀蛇神的人,家中經常會有蛇游走棲息。因此,古人將蛇纏椽雕刻在標示門第的石闕之上,亦可視為一種祈求神佑的期許。
王延壽《魯靈光殿賦》云:“伏羲鱗身,女媧蛇軀。”在中國原始神話中,始祖伏羲、女媧皆是人首蛇身。現存漢畫像磚中,伏羲、女媧蛇尾相纏的畫面是一個經典元素。遠古中國將蛇與神靈相聯系,南方的巫覡在祭祀時便以蛇作為溝通天地的工具,通過操蛇、戲蛇,進行降神、娛神等巫術,以達到驅疫禳災等目的。到了漢代,人們將龜蛇合體的“玄武”與“青龍”“朱雀”“白虎”并列為四大神物。漢高祖劉邦通過“斬蛇”的行為塑造“赤帝子斬白帝子”的傳奇,以此確立大漢朝的天命正統。整體看來,蛇在中國文化中的形象展現出了一定的正面性。
然而,蛇在傳統西方文學中常以猙獰丑陋的面目出現,作為邪惡狠毒、狡詐貪婪的象征。譬如在莎士比亞筆下,《哈姆萊特》中弒兄奪位的國王克勞狄斯、《奧賽羅》中挑唆罪孽的伊阿古,都用“蛇”代稱。
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之下,人們對蛇的形象的詮釋會出現不同的傾向,而隨著地域間的區隔發展,蛇的意象也表現出多面性。古時,當久居北方政治中心的士人遭貶謫而南下,懷著滿腔憤懣,目見南方草木瘋長、蟲蛇橫生的景象,詫異之余不免對這“蠻荒之象”心生厭惡,于是便有了諸如“陰森野葛交蔽日,懸蛇結虺如蒲萄”(柳宗元《寄韋珩》)、“寒氣凝為戎虜驕,炎蒸結作蟲虺毒”(李紳《逾嶺嶠止荒陬抵高要》)”等牢騷。反觀南方本土士人的作品,如“龍蛇出洞閑邀雨,犀象眠花不避人”(曹唐《送羽人王錫歸羅浮》)、“鴻濛開半月,蛇穢破孤軍”(陳元光《題龍湖》)等,其中對蛇的情感,更多的是將其作為一種故土風物和民族圖騰,充滿崇拜與喜愛。
適用話題:中庸協和的審美取向、剛柔并濟、文化的多面性
“猿擁柱”

除“蛇纏椽”之外,古代工匠還會在石闕上雕刻其他尋常獸類的形象,譬如“猿擁柱”,也是川渝石闕雕刻中常見的母題。《呂氏春秋》記載了養由基射白猿的故事:在楚國宮殿中出沒的白猿,矯健敏捷,難以捕獲,直到楚王請來神射手養由基才將其收服,遂成為一則奇聞。在沈府君闕的左側斗栱下,便可見對“射猿”故事的重新演繹:其中可見一猿在栱臂間攀爬逃竄,一猿雙臂緊抱一石柱,躲藏其后,以為遮掩;一名射手拉弓搭箭,欲射向栱上之猿。畫面生動,充滿張力與動感。與此同時,猿猴攀出斗栱之外的手臂,則使得雕飾突破二維的平面,向三維世界的眾人靠近。這些古代工匠不僅樂于設計空間上的視覺游戲,也會利用不同獸類象征不同的方位信息。很多石闕的側面都刻有神獸青龍、白虎口銜綬帶的造像,分別象征東、西兩個方位,起到指示方向的實際作用。另一方面,神獸口銜的綬帶往往與闕身上部的枋子拴系在一起。畫面構件與建筑部件之間的連接,產生了虛與實的交點,促使想象空間向現實世界延伸。
(編輯:王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