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20年代毛織業改進會的技術改良及其對北京地毯業的影響

中圖分類號 N092文獻標識碼 A

近代中國毛紡織（機器）工業是19世紀80年代從西方引進的，西式軍隊的建立帶動了洋式軍服的需求以及西式服裝的流行，逐漸形成了國內毛織物市場，但直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我國毛紡織工業發展仍未形成規模。當時最常見的毛織物是各類呢絨面料、針織毛織物及栽絨地毯。這些毛織物主要以羊毛、駝毛等天然毛纖維紡成的紗線為原料（當時中國尚未出現化學毛纖維材料），在織機（非現代機器）上經緯交織而成，但栽絨地毯的織造又有所不同，它并非以經緯交織為主，而是在棉或毛經緯線上，再用毛線進行打結栓絨。

北京民間地毯業起始于晚清，初時不過十數家。民國時期，1913、1914 年增加至數十家，1916年成長至百余家，產品銷售日廣，并在有識之士的倡議下設立毯行商會（毯業公會）[1]。1920年10月22日，在北京市石駙馬大街勸業專使總公所舉辦的一場茶話會上，毛織業改進會宣告成立，與會者包括地毯公會、毛革改良會、地毯絨呢各公司工廠代表以及機織工業、化學、農業技術專門家。2]毛織業改進會成立的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及戰后恢復階段，國際毛織大國忙于戰爭及恢復，其毛織品輸入東亞大幅減少，這無疑給中國毛織業的發展提供了契機。[3]

毛織業改進會雖然是民間的社會團體，但其發起和運作均得到了當時北洋政府的支持和引導，其宗旨是研究毛紡織技術改良方法，推動我國毛織業發展，為我國挽回利權。自成立以后，毛織業改進會致力于技術改進與行業發展，為毛織業發展做出了許多貢獻。特別是北京地毯業憑借地理、人員等優勢，與毛織業改進會保持密切聯系，受到毛織業改進會的直接影響。本文在梳理毛織業改進會的成立背景、宗旨和主要業務等基礎上，討論其對地毯業技術改進的措施及對北京地毯業的影響，以為中國近代毛織工業發展的歷史研究提供一個具體案例。

一 毛織業改進會之成立背景

毛織業改進會成立于1920年。其時，中國雖已推翻清朝的統治，但仍陷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泥潭，民族工業發展艱難。同時，第一次世界大戰剛剛結束，中國處于世界秩序的劇烈變化中，得到了難得的發展契機，這對中國的毛織業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1.從抵制洋貨運動到興辦實業思潮

鴉片戰爭以來，隨著外國資本的入侵，國內市場被不斷侵占，中國民族企業發展空間受到擠壓，人民生活條件越來越艱苦，“抵制洋貨”的運動開始興起，在1919年五四運動期間達到高潮。（［4］，頁165）抵制洋貨運動是伴隨著民族意識的覺醒一同發展起來的，與外交息息相關，是近代中國人民對于不公平外交的抗爭。單單抵制洋貨并不能實現外交上的獨立，抵制洋貨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為了將洋貨擠出中國市場，由國貨來填補國內市場，發展民族工業、民族經濟。[5]

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歐美大國工業衰退，中國的有識之士認識到這是發展我國民族工業的大好時機。辛亥革命的領導者孫中山對此也有深刻的認識，三民主義中的民生主義對土地、資本、實業、農業、教育等問題有深入的探討。特別是在辛亥革命之后，中國人民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孫中山發展實業、利用外資的民生思想在此時逐漸完善，1919年孫中山用英文寫成《實業計劃》，從交通、礦冶、墾荒等方面提出設想，旨在實現民族富強，“民生暢遂”6]。葉恭綽（毛織業改進會名譽會長）與孫中山的想法不謀而合，同樣期望以鐵路交通興國，在1912年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孫中山便與時任中華全國鐵路協會副會長、鐵路總局局長的葉恭綽相談甚歡，將其引為同志。

葉恭綽于1918年10月因反對“西原借款”辭去北洋政府交通部次長等職務，并于同年12月至第二年冬受交通部委派，進行了一次環球旅行。（[7]，頁12）期間葉恭綽游訪日、美、印度，及英、法等歐洲國家，對當時世界先進的技術與制度有了直觀的了解（［7]，頁12—13）。這段經歷對其回國后擔任勸辦實業專使、創辦《勸業叢報》，都有不小的影響①。1920 年1月28日葉恭綽被任命為特派勸辦實業專使，在全國進行實地調查、開辦工廠，在他上任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的9個月后，毛織業改進會在葉恭綽的提倡與組織下成立了。

2.國內毛織物需求增多

19世紀80年代，中國毛紡織（機器）工業由西方引進，20世紀初我國毛織品市場開始活躍，社會風氣逐漸開放，國人對于呢絨衣物的需求開始增多。3]毛織業改進會成立時，我國每年進口毛織物約值一千萬元，當時國人的“服御之習尚”也發生變化，國內開始出現“舍絲織而就毛織”的趨勢，皆因為毛織物的保暖耐用，優于絲織品。8]同時西方服飾在中國城市中的普及，也推動了各類毛織物材料在中國的使用，各類毛織物頻繁出現于國民的日常生活中。

但國內毛織業的發展卻未能跟上對毛織物需求的增長，毛織工廠寥寥無幾，僅有的幾家工廠生產的毛織物，連部分軍隊的需求都無法完全滿足，更不用說供普通群眾日常使用。2]因此，當時國人所用毛織物大多購自外洋。“據每年海關報告，由外洋輸入毛織品，誠值一千萬元，有長無縮，而依今日國人需要之程度測之，其輸入之增加，必將日甚。”[8]在國內勸辦實業思潮的推動下，興辦織呢、制絨、織毯工廠，生產毛織品滿足國人需要，挽回利權，成為有識之士的共同期望。

3.國際貿易中毛織業大國出口減少

憑借著獨特的地理優勢，近代西歐許多國家尤其是英國，將毛紡織作為本國重要工業，特別是工業革命以后，蒸汽機的使用逐漸拓展至毛紡織領域，工業化以及大工廠的發展，毛紡織生產效率大大提高，毛織物產量大幅上升。再加上海外貿易與殖民地的拓展，毛織物得以在海外市場傾銷，為其國內毛紡織的持續發展提供了可能。鴉片戰爭以來，歐美等國通過侵略戰爭以及簽訂不平等條約的形式打開了我國市場，英、法、意等毛紡織業大國紛紛開始在我國傾銷毛紡織品，我國經濟遭受嚴重打擊。這個狀況隨著1914年一戰的爆發得到了緩解。

英國、法國等毛紡織大國將重心放在了戰爭上，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到戰爭當中，隨之而來，國內出現了人口損失、制造業產量下降、工業倒退等問題。（[9]，頁58）毛織業大國自顧不暇，英國開戰后不久就禁止輸出羊毛，其屬地與協約國也相繼頒布相同規定，大量的羊毛投入到軍需生產中，無力顧及對中國毛織品市場的商品傾銷。10]與此同時，中國市場對毛織物的需求卻處于增長狀態，毛織物外部供應不能滿足市場需求，市場轉而向國內尋求供應，這對中國本土毛織業來說，是發展的良好時機。

二 毛織業改進會的成立

1．毛革改良會的成立

在毛織業改進會成立之前，先有毛革改良會的設立。毛革改良會為當時北洋政府農商部下屬機構。1919年7月21日，農商總長田文烈根據大總統振興牧業的要求，提交了一份關于成立毛革改良會的章程草案，并建議以農商部名義進行公布。11]1920年6月2日下午2點，毛革改良會在石橋會所由會長梁士詒宣布正式成立，與會者包括農商部漁牧司司長在內，共有百余人，相對于毛織業改進會成立會的四十余人，可見毛革改良會規模之大，其年經費達90 000元[12]。而籌劃毛革改良會成立的目的，則是為了發展中國毛革產業，提高作為農副產品的毛革質量，以滿足市場需要，甚至可以達到運銷海外的目標。

成立之始，毛革改良會提出改良畜牧、試辦模范工廠兩點初步設想，將機構分為技術、事務兩部，結構簡單，機構整體處于起步階段。13]在同年稍后成立的毛織業改進會的成立會議上，毛革改良會也派有代表出席。14]作為政府機構，毛革改良會對毛織業改進會頗為關注，兩者之間多有聯系與合作，如1921年我國地毯業與美國芝加哥①毯商的交流往來，毛革改良會也參與其中。此外，后者還曾將改良地毯公告發送到各省實業廳。

毛革改良會會長梁士詒與葉恭綽頗有淵源，二人是北洋政府交通系的重要成員。他們都曾供職于鐵路總局，1907年6月到1908年9月，時任郵傳部鐵路總局總科員的葉恭綽與當時的鐵路總局局長梁士詒共同籌議，從比利時手中收回京漢鐵路的全路管理權，此后二人往來逐漸密切。北洋政府時期，葉恭綽為梁士詒手下重要一員。1915年6月，袁世凱為成功稱帝，借“三次長參案”事件將葉恭綽停職，使得梁士詒就范，同意帝制（［7]，頁11—12）。1921年，梁士詒在奉系軍閥張作霖的支持下出任總理，葉恭綽出任交通總長，可見梁士詒與葉恭綽二人在政治上的緊密聯系。毛革改良會與毛織業改進會在一年內先后成立，且業務重點存在交集，彼此配合默契，梁、葉二人的密切關系顯然發揮了重要影響。

2.毛織業改進會的成立及其主旨和組織

1920年1月28日，國務總理靳云鵬頒布大總統令任命葉恭綽為特派勸辦實業專使[15]，于前門內六部口新平路2號設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16]。毛織業改進會總部設于北京的勸辦實業總公所內，葉恭綽任名譽會長，時任勸辦實業總公所調查處處長、北京大學化學系主任的俞同奎為名譽副會長；羅聽余為毛織業改進會會長，邊閣勛為副會長，負責會內具體事務管理。2]雖然葉恭綽、俞同奎為名譽會長、副會長，并不負責具體事務，但毛織業改進會總部設置在勸辦實業總公所內，仍然顯示了兩者的密切聯系。在后續業務開展過程中，勸辦實業總公所為毛織業改進會提供了諸多便利。如地毯業黃紅實色染法的推廣業務，由1922年《勸業叢報》公布的公函中可以看出，公函內容信息由毛織業改進會形成，而后由勸業總公所發出，發送對象為京師等處地毯商會及各省實業廳。17]據此可知，借助勸辦實業總公所的力量，毛織業改進會的改進措施得以在全國范圍內推廣。當時作為毛織業中心的天津[14]、上海[8]等地的報紙對于毛織業改進會成立的報道，也反映了毛織業改進會在國內的影響范圍。

在成立會上，葉恭綽發表講話，稱毛織業改進會之成立旨在“結合團體，研究改良方法，設法加增供給之力，兼可自行運銷”[2]，以求中國實業之進步。當時參會的還有地毯公會、地毯呢絨各公司工廠及機織工業、化學、農業技術專門家等毛織行業相關人員代表。2]近代中國毛織業發展的薄弱，國內毛織業廠商（特別是呢絨工廠）屈指可數，地毯廠也以小作坊為主，缺少大型工廠。毛織呢絨面料生產為機器生產，而栽絨地毯為手工編織，因此毛織行業整體技術的改進需要借助畜牧、化學、機器、編織、商業等多方面知識，需要聯合多類型人才，才能切實改進技術，發展毛織業。邀請地毯、呢絨工廠代表及機織、化學、農業等技術專家，可以看出毛織業改進會聯合業內人士，共謀行業進步的意圖。

會上還確定了改進會的內部組織結構，分設總務部（總管會中庶務、文牘、會計、交際等事務）、評議部（負責評議調查）、調查部（負責實地調查）、技術部（負責籌劃、改良事務）、商業部（負責代理貿易、訂定通商交易條款）、編輯部（負責編輯季刊及報告等事務）、執行部（負責提倡、勸導、講演等事務）7個部門。[18]

3.毛織業改進會的主要業務

作為一個行業社會組織，毛織業改進會所從事業務以建議為主，并不強制要求行業內廠商執行。毛織業改進會以“設立團體，研究改良方法，以改進毛織業”8為大綱，從事工作包括研究事務、提倡事務兩個方面。據《毛織業改進會之章程》，“研究事務”主要有“（一）研究毛織物各種原料之選用法；（二）研究毛織物之改良制造法；（三）研究關于毛織物之商業\"3個方面，涉及毛織業從原料選取到生產銷售的整個流程。［18]如前所述，當時的毛織業主要包括呢絨面料與栽絨地毯的制作，因此毛織業改進會研究事務包括呢絨及栽絨地毯兩類毛織物的工藝改良。

除研究事務外，毛織業改進會業務中還有“提倡事務”，包括：“（一）判定毛織物原料，及調查毛織各物之用途。（二）判定制造法之良否。（三）派會員赴各地講演，及贈送改良各毛織物（之）改良淺說。（四）輔佐各地毛織物制造家，解決技術上或法律上各種困難問題。（五）輔佐各地毛織物制造家，與外商訂地（同“的”）交易之條款。（六）提倡海外直接貿易之事業。（七）勸各地組織股份公司，建設工廠制造各優良之毛織品。”[18]這七項\"提倡事務\"既有對“研究事務”的宣傳推廣，也涉及毛織業的協調和經營。毛織業改進會的執行部，其實并無強制的能力，主要通過勸說、講演、發放書冊、從旁協助等方式，因此技術改良的宣傳廣度、深度以及實施程度無法得到保證，需要仰賴勸辦實業總公所的支持。

4.毛織業改良的十條建議

《新聞報》刊布了毛織業改進會在成立之初提出的毛織業改良的十條建議：“（一）改良紡織法。（二）改良染法。（三）改良選用原料法。（四）保持貨質貨價一律。（五）禁用摻雜原料。（六）養成優良工徒，兼取締工徒半途出廠，別往雇工。（七）請愿政府，減輕或豁免稅厘。（八）調查各國最新毯式。（九）聯絡各國地毯商家，直接購運。（十）注重工廠管理。”[2]這些建議從內容上可分為原料選用、生產優化、工廠管理、銷售管理、稅務政策幾個部分。其中，改良選用原料法、禁用摻雜原料屬于原料選用層面的建議，改良紡織法、改良染法、調查各國最新毯式屬于生產優化層面建議，養成優良工徒與注重工廠管理屬于工廠管理層面建議，保持貨質貨價一律、聯絡各國毯商直接購運則屬于銷售層面的建議，請愿政府減免厘稅屬于稅務政策方面的建議。本文所討論的毛織業改進會改良技術問題，主要集中在生產優化這一環節，同時包括原料選用問題。因為原料選用與毛織物生產直接相關，特別是近代中國栽絨地毯行業中，地毯的生產環節是從羊毛選用開始的，廠商雖大多直接購買羊毛商人的制成紡線，但許多地毯廠商及地毯購買者對所用毛紗的羊毛種類及洗滌等處理是有要求的。此外，“調查各國最新毯式”一條，與毛織業改進會改進地毯業技術的具體措施有著直接聯系，也在本文討論之列。

這十條建議是毛織業改進會的初步設想，大多比較籠統，缺少具體實施方法，但反映了毛織業改進會未來工作的努力方向與工作重點。毛織業改進會后續對于毛織業發展的具體改良措施大多由此出發，根據現實條件進行具體分析研究，最終確定進行推廣實施。據上述十條建議，地毯業作為毛織業分支，相對于毛織業中其他行業，受到了毛織業改進會的特別關注，第八、九兩條直接與地毯業相關，毛織業改進會后續的技術改良具體措施主要也是針對地毯業而提出的。這與當時地毯業的發展狀況密切相關，地毯有著廣闊的國際市場，栽絨地毯的手工技術較為成熟，地毯業技術改良的收益更加可觀，具有良好的發展前景。

三 毛織業改進會對地毯業技術改進的措施

地毯織造的技術有著悠久的歷史，中國在織造工具、原料選用、染色和圖樣設計等方面形成了自身獨特的方法。北京的地毯織造也可以追溯到元代，在清代達到高峰，但主要供應宮廷使用，近代始傳入民間。隨著外國現代工業技術的傳入和對外貿易的刺激，中國傳統的地毯織造技術不斷發生變化。雖然由于資本有限，且擁有廉價勞動力，有些傳統的舊法仍在延續，如繼續使用木機和人工織造①，羊毛在洗滌曬干后多用弓與木槌彈松，都沒有采用機器，但是吸收西方先進工具和技術仍是大勢所趨。19]如上所述，技術的改良是毛織業改進會“團體研究”的主要問題，其中又以與地毯業有關的技術改進為最先著手點，分別在原料選用、地毯染色和圖樣設計三個方面提出了具體的改良措施。

1．原料選用

原料選用是栽絨地毯織造最初始的一步。栽絨地毯最主要的原料就是羊毛，羊毛的品質直接影響栽絨地毯的質量，中國原有的羊毛在生產收集與處理加工方面有許多不規范之處，影響最終羊毛產品的品質。1908年，還是留學生的羅聽余便注意到了羊毛品質的問題，發表《羊毛論》一文，提倡通過改良畜牧，提高國內羊毛品質。20]他于1910年又發表了關于織物漂白的科普性文章，例舉了當時可靠的多種漂白方法，分析其化學內涵。[21]

但上述羅聽余的研究和介紹似乎并未引起地毯業的關注，直到勸業專使從美國毯商那里獲悉羊毛中存在的質量問題，才引起了地毯業對于羊毛質量的重視。據調查，1919年，出口美國的氈毯數量占總出口額的 65% [22]，因此美國毯商對于我國地毯的意見分外重要。1920年春，美國駐京公使館商務隨員安拿收到勸辦實業專使函文，想要獲知美國毯商對于中國毯樣的意見，安拿將函文轉發至華盛頓商部，商部與芝加哥及舊金山毯商討論，于次年將芝加哥毯商意見發送至中國。23]1921年1月，安拿發來美國芝加哥毯商關于改良中國地毯意見書，對中國地毯業存在之問題提出來自海外購買者的意見，意見書轉發至毛革改良會、毛織物改進會（當為“毛織業改進會”）、北京毯業工會、甘肅、江蘇、直隸、陜西省實業廳，確保全國地毯業都了解到相關信息。24]據此，在毛織業改進會成立前，勸業專使通過美國駐京公使館征求美國毯商意見，收到反饋意見后，向包括剛剛成立不久的毛織業改進會在內的相關組織和地方實業廳傳達美國毯商的意見。美國毯商在意見書中指出，對于非定購的成品手工地毯，地毯生產者在洗毛、彈毛、紡紗方面不甚講究，直接用“灰水”洗毛①，雖清潔效果較好，但洗后羊毛干枯脆硬易折，彈毛紡紗所用舊式紡紗圓軸，紡成紗線粗細不勻且不順滑，使用此種紗線，織成地毯毯面無法達到均勻光滑的效果。23]收到意見書后，特派勸辦實業專使將其發送至北京、甘肅、江蘇、直隸、陜西等省級實業機關、機構，經這些機構將信息下發至縣級等下一級單位，再傳達至地方工廠，確保全國范圍內的手工地毯生產者都接收到來自美國毯商的意見。

毛織業改進會在收到美國毯商的意見書后，深人研究羊毛生產過程中的種種問題，以改正弊端，提高所產羊毛及成品毛紗的質量。1921年5月26日，在江蘇省實業廳的公文中，轉發了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發送來的毛織業改進會的研究成果，指出我國羊毛出口日益增多，但因飼養方法不當、剪毛次數增多、缺乏專用剪刀等原因，致使羊毛品質不高，外商收購壓價嚴重，牧民商販為獲取利潤，在羊毛中摻雜水與塵土，以提高售價，致使我國商販信譽降低，對羊毛出口產生較大影響。25]毛織業改進會提出的問題，反映了其對羊毛特性了解的深入，明確認識到不同特征的羊毛的適用對象，以及優質羊毛的飼養方法，同時體現出改進會對羊毛交易的特點和可能出現的問題已有所認知。毛織業改進會的意見當是其收到前述1921年1月勸業專使所轉美國公使館函件后，再經過一番調查形成的，然后通過勸辦實業專使的公函轉發給各省實業廳。同年9月2日，毛革改良會等機構收到勸辦實業專使函文①稱，出口皮毛摻雜水分、沙土現象嚴重，影響到了行業貿易發展，希望毛革改良會等能夠設法勸導阻止，以挽回信用。［26]這份公函是發給毛革改良會等機構的，所據應為勸辦實業專使派員“分赴津滬調查”的結果，但其內容與上述毛織業改進會于5月26日公函所言相類。

2．地毯染色

地毯染色仍采用中國傳統的植物顏料，所染色耐久且不易退落，但這種染色方法復雜且費時，不如外國的化學顏料染色鮮明且方法簡單。因此，即使毯業中人仍認為中國的傳統植物顏料有其優勢，外國顏料退色較易，但當時北京染色業除了藍色外，其他各種顏色大都采用安列林（Analine）法②，進口大量德國顏料。（[27]，頁2—3）與此不同的是，毛織業改進會的技術改良則是用現代科學技術對中國傳統染色方法加以改進。

20世紀初，為了保持地毯顏色的鮮亮，需要對出口地毯進行化學洗滌，但中國手工地毯多采用天然染色方法，普遍使用植物染料，其中黃木與蘇木（蘇木內含有隱色素，能在空氣中迅速氧化為蘇木紅素，其主要成分為 C₁₆H₁₂O₅ ）[28]染的黃色與紅色，在化學洗劑中的“綠氣”（即“氯氣”）作用下，發生還原反應，使得顏色褪色，這引起客戶的不滿。對此，毛織業改進會組織會員進行染色新法的研究，最終研制出既能抵抗“綠氣”又耐光耐摩擦的紅、黃染料，是對紅黃染色方法的一種升級。17]1921年9月2日，毛織業改進會（通過勸辦實業專使）向京師等處商會及各省實業廳發函，介紹黃紅實色染法，改良后的紅黃染色方法在抵抗“綠氣”的基礎上兼具了耐光耐磨的特點，各地地毯工廠如果需要，可以發函給毛織業改進會，由毛織業改進會代染紗線，離北京較遠的工廠，改進會可以教授染色方法讓廠家嘗試染色。17]

毛織業改進會會長羅聽余于同年發表《改良地毯制造說》，針對染色不勻的現象提出了改良意見。第一，在染色前需要對毛紗進行洗滌，使用與毛紗重量0.5% 的“日光胰”與 1% 的白堿，溶于 60^°C 的熱水進行洗滌，30分鐘后取出過清水數次，最后晾干；第二，天然染料的熬煮需與濃度表相對照，如此可防止不同批次染線顏色深淺不一；第三，染色時染液溫度對染色也有較大影響，以60^°C 時放入半干毛紗，隨后溫度逐漸增高為宜；第四，天然染料最好用時再熬，否則容易氧化或被微生物細菌污染，影響染色效果；第五，水質對染色效果有較大影響，使用不含或含有較少灰質（可溶性鈣、鎂化合物）的軟水染出的紡紗顏色鮮亮，硬水染色時每一千斤毛紗可加入四五兩“純打粉”（當為小蘇打），可改善染色效果；第六，羊毛質量也會影響染色效果，使用摻雜原料，染色時會出現差異；第七，染成紡線需用溫水將“浮質”染料洗去，透洗十余次后晾干，以防紡線被污染，地毯毯面圖案顏色依靠毛紗切面展現，若染色沒有染透，對毯面圖案呈現效果影響極大。［29]羅聽余的這篇研究是在勸業公所刊行的《勸業叢報》上發表的，應是對前述建議的有力補充。

同時，毛織業改進會發函知照各商會、各省實業廳，江蘇省實業廳還將公文下發至下屬六十縣。30]據此，地毯染色改良方法經過各商會、各省實業廳，并由省實業廳轉發下各縣，推廣至全國。1921年10月，毛織業改進會還與獲邑乙種工業學校進行了交流，該校設有栽絨毯一科，發函給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表示其對黃紅兩色染法的興趣，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將函文轉至毛織業改進會，促成毛織業改進會與獲邑工業乙種實業學校的聯系，為將染法推廣到了校園當中做出了努力。31從上述毛織業改進會研究和推廣染色改良方法的過程，可以了解到當時對毛紡織原料習性、工藝流程已有深入的研究，并將傳統栽絨地毯織造技術與現代化學知識相結合，探索出染色改良方法。

3．圖樣改進

中國傳統地毯的圖樣有其鮮明的民族特色，并且因此受到國外用戶的歡迎和追捧。但當時栽絨地毯行業主要依靠海外市場，只有滿足外國顧客的需要才能打開銷路，得到持續的發展。調查顯示，“大半北京地毯行，專做外國行家定貨生意，當時定貨，主顧曾給予圖樣，或關于圖樣及顏色之分配特別有所表示”，所以不能顧及“我國固有之圖樣顏色”。（［27］，頁1—4）同時，栽絨地毯作為一種工藝品，關鍵是在視覺上吸引顧客，因此地毯設計的意匠（中國古代美學用語，指創作詩文或進行繪畫時的精心藝術構思（［32]，頁189））與配色是地毯織造的第一步，影響著后續各個環節。前述毛織業改進會“提倡事務”中有“輔佐各地毛織物制造家，與外商訂地（同“的”）交易之條款”、“提倡海外直接貿易之事業”，十條建議中亦有“調查各國最新毯式”、“聯絡各國地毯商家，直接購運”。因此毛織業改進會努力了解海外市場的地毯圖樣風格偏好（即上述地毯設計中的“意匠”和配色），在國內進行系統宣傳，促進地毯生產商改換圖樣適應市場。

在前述1921年1月美國駐京公使館商務隨員安拿發來的美國芝加哥毯商關于改良中國地毯意見書中，除了對地毯的羊毛質量提出建議外，還提出了對于地毯意匠的意見，[24]指出“中國地毯意匠尚待改良之處，則需極力排除一切奇花異獸，如佛教寺內古毯花紋是也”［33]同年4月，葉恭綽作為勸辦實業專使，致函美國芝加哥緬士公司，希望獲得該公司地毯色圖樣式，注明價格，以備國內廠商根據需要購買使用。34]此因芝加哥緬士（一作孟士）公司收集有土耳其、波斯、中國等國地毯標本，繪制毯圖質量極佳。34]5月，中方（當指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發函至美國、法國、意大利駐京公使，希望獲得各國繪制毯圖的著名公司的地址，以便國內地毯工廠函購毯圖。35]8月5日，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發布《致北京各地毯工廠函：函知本京各地毯工廠逕與毛織業改進會接洽參考美國寄到新式毯圖由（十年八月五日）》，稱已收到孟士公司毯圖一百余種，由毛織業改進會保存陳列。[36]

在上述過程中，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積極獲取國外毯商的圖樣，再向國內地毯廠商進行介紹、傳播，其中毛織業改進會充當了重要的媒介（并負責保存陳列毯圖），從而將外國地毯商人，特別是美國地毯商人（當時我國地毯最主要的銷售對象）的需求傳達至國內，使全國地毯生產者獲悉國際毯業動態。

四 毛織業改進會對北京地毯業的影響

1.毛織業改進會的工作中心

毛織業改進會在勸辦實業專使葉恭綽的提倡下創辦，總部設立于北京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中，并在天津、上海等地設立分會。如前所述，毛織業改進會借助特派勸辦實業專使與勸辦實業總公所將技術改進信息函知全國。除江蘇省外，近代我國毛織業發展的大省（直隸、甘肅、陜西等省）多位于北方。北京作為首都，大部分全國性機構總部都設于此。因此，北京成為毛織業改進會格外重視的一個地區。

北京地毯業依靠地緣優勢，與毛織業改進會的人員往來更為密切和便利，在獲取技術改良等信息方面和人員往來等方面都更為便捷，二者間的合作，也較其他地區地毯業要多。毛織業改進會在發放公文時，直接面向北京市地毯行業，發送對象多為地毯商會、地毯廠商，如毛織業改進會向全國介紹紅黃實色染色法成果時，函文發送者為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由標題“致京師等處地毯商會、各省實業廳①函：請轉知各地毯工廠逕函毛織業改進會介紹黃紅實色染法（十年九月二日）”可知，北京地區的發送對象為“京師地毯商會”［17]前述美國毯商寄來的新毯樣圖冊在北京的毛織業改進會中保存陳列，北京毯商可以就近觀看，相比外地毯商而言是“近水樓臺先得月”。

2.毛織業改進會與北京地毯業的人事聯系

作為一個組織的代表，毛織業改進會的兩位會長，能夠很好地展現毛織業改進會與北京地毯業的密切聯系。會長羅聽余，籍貫廣東東莞，別號綽裕，畢業于美國紐伯佛高等紡染織專門學校、英國烈士大學紡織科[38]，獲得英國烈士大學博士（［38]，頁155），回國后任國立工業專門學校（即“北京工業專門學校”，1929 年改名為“國立北平大學工學院\"（［39]，頁7））主任，同時為北平開源呢絨地毯工廠總經理，該廠成立于民國六年，一項大宗出品即為地毯，主要銷往美、英、日、澳等國。（［40]，頁30）羅聽余掌握豐富紡織、機械、現代化學知識，發表有《羊毛論》[20]、《論用靛》[41]、《染色要法》[42]、《漂白法》[21]、《調查：京兆農林總局》[43]、《改良地毯制造說》[29]、《調查北京地毯工業報告》[44]等文章，曾獲嘉禾章[45]（授予有勛勞于國家者，或在學問、事業上有功績者（［46]，頁304））。可見羅聽余不但對紡織、地毯等行業技術有深入的研究，還對北京地毯業有系統的了解。副會長邊閣勛，同時兼任北京地毯公會會長、實業工廠經理。據此可知，毛織業改進會與北京地毯業在人事方面關系匪淺。

毛織業改進會成立之初確定的章程中便規定，改進會有會員、名譽會員兩種形式。若想成為會員，需要滿足以下5項條件中的任意一條：“（一）毛織物之制造家。（二）毛織物商業家。（三）毛織物原料供給家。（四）留學東西洋機織或農學畢業者。（五）中國工業專門學校或農業學校畢業者。”[18]此后由兩名以上的會員介紹，填寫志愿書，最后經會長授予證書，成為毛織業改進會正式會員。而若想成為名譽會員，則需滿足以下3條條件中任意一條：“（一）提倡實業機關之長官。（二）品學兼優或資望素著。平日留心實業。能贊助本會之進行者。（三）捐助本會特別會費者。”[18]然后由5名以上會員進行介紹推薦，經改進會承認授予會證，成為毛織業改進會名譽會員。在成立會上，與會人員中便包括了北京地毯公會的代表，北京地毯公會作為毛織業改進會的重要合作者、參與者，參與了毛織業改進會的組建，在改進會的后續建設中，北京地毯公會也發揮著積極的作用。顯然，北京地毯業的工廠和商家在參與和組織毛織業改進會等方面具有先天的優勢，它們獲取改良之技術和相關信息方面也更為便利。

3.毛織業改進會與北京地毯業的事務聯系

地毯業的事務從始至終一直是毛織業改進會工作內容的重要部分，從毛織業改進會成立之初的十點建議中便可以看出，“調查各國最新毯式”與“聯絡各國地毯商家，直接購運”兩點，是專門針對地毯業提出，其他八點為普遍適用于整個毛織業的，其重點也是地毯業。如前所述，毛織業改進會著重對地毯業現有的染色技術、地毯圖樣、銷售形式、稅務規定提出了改進意見。這些工作占據了毛織業改進會工作的相當一部分，無論是內部業務開展還是外部交流合作，毛織業改進會都與地毯業，特別是北京地毯業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聯系，隨著后續改良工作的推進而不斷加深。

在1921年4月16日，也就是毛織業改進會成立的幾個月后，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便向各國駐京公使發送譯函《致各國駐京公使譯函：請介紹該國毯商逕與毛織業改進會通函借資聯絡》[47]，稱為從事改良事宜，于去年年底成立了毛織業改進會，葉恭綽向各國（我國地毯的重要購買國）駐京公使介紹毛織業改進會之成立目的，并知會若各國毯商想了解中國地毯行業情形，或洽商購運事宜，可直接與毛織業改進會聯系。由函文可知，在毛織業改進會成立之始，便肩負著聯絡外國毯商與中國地毯廠商的責任。前述1921年8月5日《致北京各地毯工廠函：函知本京各地毯工廠逕與毛織業改進會接洽參考美國寄到新式毯圖由》中稱勸辦實業專使與美國芝加哥孟士公司聯系，收到各類新式毯圖一百余種，由毛織業改進會保存陳列。這兩則公文的內容，證明了毛織業改進會的業務不僅面向全國范圍的地毯業，還與北京地毯廠商有直接接觸。

4.毛織業改進會技術改良之影響

北京地毯出口外國，1924年包立德、朱積權主編的《北京地毯業調查記》中有1912年至1922年的出口數據，可以了解到較之1919年的460550海關銀兩，1920年出現激增，達到1424237海關銀兩，1921年雖然又回復到695327海關銀兩，但1922年又激增到3299729海關銀兩（[27]，頁25—26）。根據這篇調查的分析，上述出口額的急劇變化，主要還是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使得美國需求的增強，以及近東地區地毯貿易的停止，刺激了中國地毯外銷的興盛。外貿的激增使得中國的地毯制造業出現一度的繁榮，大小毯廣隨之擴充。毛織業改進會的成立正是適應了上述地毯業發展的需要，其所研究和推廣的技術改良也是其重要舉措。但如前所述，當時地毯業的興盛，出口額的激增，離不開改善羊毛原料的質量、提升染色效果和設計適應外國用戶喜好的圖樣，這些都受到了毛織業改進會技術改良的影響（但不限于毛織業改進會的技術改良）。

五 結論

自1920年毛織業改進會成立以來，毛織業改進會與特派勸辦實業專使總公所、毛革改良會緊密配合，通過這兩個政府機構，將毛織業改進會的技術改良成果推廣至全國。這得益于作為特派勸辦實業專使兼毛織業改進會名譽會長的葉恭綽，他與作為毛革改良會會長的梁士詒關系密切，但1922年5月葉恭綽因直奉戰爭奉系軍閥的落敗而被褫職通緝，此后毛織業改進會的相關信息，便在報紙期刊中消失了，大約不免“人亡政息”的結局。

但在毛織業改進會運行的兩年多中，其對毛織業特別是地毯業的技術改進取得了切實進展，在原料、圖樣、染色、稅金等方面提出諸多改良辦法并加以落實，成效顯著。北京地毯業依靠地理位置優勢，近距離接觸毛織業改進會，兩者關系密切，北京地毯業業內人員積極參與改進會，并擔任領導，使得北京地毯業接受并實施毛織業改進會新技術與其他地區相比更加便捷，得以將當時最新的現代科學技術知識運用到傳統的手工地毯行業中，并知悉國際最新的地毯樣式，推動地毯制造業有了較快的增長。雖然毛織業改進會由于受到政局的變動影響，只存在了兩年多時間，但在此期間內，其技術改良辦法得以迅速傳播，并對全國毛織業（尤其是北京地毯業）有直接的推動，成為中國近代毛織工業成長的重要關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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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chnical Improvement of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in the Early 2Oth Century and Their Impact on the Beijing Handmade Carpet Industry

WEN Yue，GAO Keli

Abstrac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Beiyang government's establishment of industry，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was established in Beijing in 1920，with the purpose of \" combining groups， studying improvement methods， trying to increase the supply force，and transporting and selling by itself\" . The organization focused on the newly emerging wool weaving industry in modern China， analyzed its development in domestic and foreign markets，put forward targeted solutions， studied the technology improvement，in order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wool weaving industry. The handmade carpet industry with wool as the main raw material also belongs to the research scope of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and because of the popularity of Chinese handmade carpet in the international market in modern times，the handmade carpet has been paid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professionals to study the carpet production process， according to the market requirements to study the improvement methods， through promotion and publicity to promote the implementation of the method. Beijing carpet industry as an important part of modern China's handmade carpet industry，by virtue of geographical location and industry development status and other advantages ， had an indepth relationship with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 also had a profound impact on the technology improvement methods in Beijing carpet industry.

Keywords： The Wool Weaving Industry Improvement Association，Beijing Carpet Industry，Technology Improv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