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 N092文獻標識碼 A
一 前言
1924年秋,主持(以下簡稱“協和”)藥理學系的伊博恩(BernardEmmsRead)將當時全系的研究課題歸納為中藥典籍翻譯、藥用植物及生藥學及中藥的化學和藥理學三項。在介紹最后一項時,他簡單地提及了開始不足一年的麻黃素藥理學工作,在介紹前兩項時則一再肯定一位密爾司大夫(RalphGarfieldMills)所做的先期工作的重要性,“他在朝鮮京城的世富蘭傯聯合醫學校(SeveranceUnion MedicalCollege,以下簡稱“世富蘭傯”)時領導的中國本草資料搜集,包括大量的文獻工作,成為我們現在研究的基礎”,他搜集的中藥標本成為“對中藥進行生藥學研究很好的基本材料”[1]。文章發表前后,伊博恩在回應挪威醫師、漢學家和醫學史家方納(AdolfFonahn)建議他翻譯中國藥物典籍時,再次提及了密爾司的相關工作,“我應該說明的是,密爾司醫師在朝鮮京城時開始并幾乎完成了一項極為全面的工作。他的所有手稿現在都在我手中,可以立即用于幫助下一步的工作”[2]。從1923 年到1941年,伊博恩陸續發表的全部十種對《本草綱目》的譯介和研究專著都引用了密爾司的工作并對他表示感謝[3-7]。所有這些清楚地說明了由他開啟并長期主持的協和中藥研究項目和他聞名后世的系列《本草綱目》研究著作不僅極大地受益于密爾司在朝鮮所做的中藥①研究成果,實質上更是密氏工作的延續和擴展。
伊博恩從未說明過他與密爾司的關系,或解釋后者將研究資料移交給他(而非其他人)的原因,對密爾司研究中藥的目的、方法、規模等也鮮有介紹。與伊博恩熟識的醫學史家王吉民稱密爾司:“除李氏綱目外,兼及趙學敏之《本草拾遺》,譯成稿本”,將資料移交給伊博恩時“已譯成稿本40多冊”,但也沒有提供這些信息的來源或解釋密爾司與伊博恩之間的關系[8-9]。科學史家潘吉星在多篇考證《本草綱目》外文譯本歷史的文章中涉及密爾司時,除引用王吉民的說法外,還增加了密爾司“在朝鮮講授藥物學”等少量來源不明的細節[10]
現有文獻中關于密爾司的生平、教育背景和職業及學術經歷等方面的信息非常有限且不準確,僅有的一篇英文小傳列出了他的大略生平和曾發表的部分論文的題目[11],但不僅未及他的中藥研究,對其在東亞經歷的敘述也有誤②。近年韓國醫學史家呂寅碩介紹了密爾司在世富蘭傯創建的研究部(Department ofResearch)以及該機構對朝鮮現代醫學研究的影響[12],并根據他發表的論文綜述了他在傳染病和公共衛生方面的一些工作[13],是目前僅有的涉及密爾司在朝鮮時期的學術興趣、成果和影響的醫學史文獻。呂氏還根據幾位比密爾司稍早或同時在朝鮮的美國傳教士醫師發表的文章,概述了他們對東亞傳統醫藥的涉獵和研究[14],但由于密爾司從未發表他的中藥研究結果,呂氏也未能參考與他相關的原始檔案或伊博恩等人受其影響的著作,因此對他在這方面的工作所述極簡,且與其植物學工作混淆,涉及他生平的信息也不盡準確①。
伊博恩在協和主持十年(1921—1931年)的中藥研究對20 世紀中國的中藥科學化研究影響深遠[15],參與者多成為日后中國、朝鮮和美國研究東亞傳統藥物的重要科學家;研究成果除伊博恩及其助手的《本草綱目》研究和譯介外,還包括陳克恢和施密特(CarlF.Schmidt)的麻黃素藥理活性研究,趙承嘏的中藥化學研究等中國20世紀上半期的一些重要科學成就。協和是洛克菲勒基金會在中國倡導科學醫學(scientificmedicine)和推動現代醫學教育的旗艦,筆者在探究其藥理學系的研究完全以美國醫學界視為原始落后的中藥為中心(尤其是將資源長期投入中藥典籍譯介和生藥研究)這個看似有悖邏輯的研究項目的緣起時,解釋了密爾司中斷他的中藥研究并將相關資料移交給伊博恩的原因和過程,以及這些資料對開啟協和中藥研究項目的影響,但未涉及他的中藥研究工作本身及相關背景[16]
本文根據密爾司任教的世富蘭傯和協和醫學院及其隸屬教會的檔案資料,結合伊博恩的《本草綱目》研究和譯介著作及相關檔案,梳理密爾司的早期生平,綜述他在朝鮮時期研究中藥的背景、理念、動機、條件和成果。并以此為例,探討理性、邏輯、好奇心和工作環境等因素在近代東西醫學文化交流過程中的作用。同時,從科學承繼和發展的角度評價密爾司以翻譯研究《本草綱目》為中心的中藥研究對伊博恩的學術影響,以期有助于全面深人地了解協和醫學院中藥研究項目和中藥典籍傳播的歷史背景和學術傳承。
二 從傳教士醫師到醫學院教授
密爾司②(圖1)1881年3月4日出生于美國伊利諾伊州中部城市迪克特(De-catur),父親和叔父都是頗有名氣的律師。密爾司從當地的高中畢業后進入伊利諾伊大學,1903年畢業獲學士學位,1907年從位于芝加哥的西北大學醫學院畢業獲醫學博士,之后在同城的圣盧克(St.Luke's)醫院任實習醫生[17-18] 。
1906年初,密爾司向美國長老會海外差會(the Board of Foreign Missions of the PresbyterianChurch)申請,希望能夠在完成住院醫師訓練后到中國傳教,因為中國“一向對我極具吸引力……,我在那里有很多朋友,我認為我在那里最能夠有所作為”,但兩年后差會卻決定派他參與開辟朝鮮北部一個新的教區[18]。1908 年 10月,密爾司與新婚妻子一同到朝鮮宣川,學習語言數月后,赴距中朝邊境約50公里的偏遠小城江界就職。他們是最早在該地常駐的三個美國傳教士家庭之一,生活和工作都充滿了挑戰。直到1911年2月,由美國銀行家肯尼迪(John Stewart Kennedy)生前捐款修建的桂禮智醫院(Kennedy Hospital)竣工投入使用后,密爾司的工作條件才得到改善[19],但也就在同時,一年前出現的一個機會使密爾司決定離開江界[20]
圖1.密爾司像(Presbyterian Historical Society Collection)

1910 年初春,朝鮮首都京城(現首爾)的世富蘭傯醫學院校長魚丕信(OliverR.Avison)邀請密爾司參加學校的病理學和細菌學教學。這所朝鮮唯一的教會醫學院是1900年在魚丕信的主持下,以美國慈善家,北長老會教友世富蘭傯先生(LouisHenrySeverance)的捐款創建而成,最初僅有一棟醫院建筑和魚丕信與許時泰(JesseW.Hirst)兩位醫師兼教員。1907年,世富蘭傯先生再次捐款為學校修建教學樓,之后不久魚丕信也開始增聘教員[21-22]。北長老會雖然是最早進入朝鮮傳教的新教教派,但當時在全國僅有十二、三位醫師,分布在八,九個教區,除京城外,每個教區通常僅有一位醫師[23]。密爾司對教會將一位醫師獨自工作作為高效率醫學宣教的安排不以為然,認為在這樣的條件下無法提高業務水平[24-25],因此他盡管對新開創的教區有些不舍,但仍決定接受魚丕信的聘任[20],在1911年夏天離開了江界。
魚丕信是1893年到朝鮮的資深傳教士醫師,1907年9月他發起成立了作為中國博醫會地區分會之一的朝鮮博醫會[26]。密爾司到朝鮮后不久即成為該會的會員,并在1910年9月的年會上當選為分會的主席和《博醫會報》在朝鮮的編輯[27]。1912年5月密爾司到芝加哥大學病理學系主任威爾司(Harry GideonWells)教授處進修病理學和細菌學一年[17]
1913 年夏密爾司返回朝鮮,擔任世富蘭傯的病理學教授兼臨床檢驗室主管,完成了從偏遠教區的傳教士醫師到中心城市醫學院全職教授的轉型。學校也在這一年從北長老會單獨經辦演進為多個教派聯合辦理的“聯合醫學校”,包括外科教授羅道魯(Alfred IrvingLudlow)、五官科教授鮑曼(Newton Harrison Bowman)和生理學教授潘福奇(JamesDaleVanBuskirk)等來自朝鮮各地、隸屬不同教派的美國醫師到校任教(圖2)[28]。學校的規模擴大后,開始由專職教授講授基礎醫學課程并初步開展了研究。
圖2.1914年世富蘭傯醫學院教員與畢業生合影 三排左1密爾司、3潘福奇、4魚丕信、5吳兢善、6鮑曼,四排左2羅道魯(MissionaryPhotography in Korea:Encountering the West through Christianity)

三 中藥研究的歷史背景、內外動因和理念
從19世紀中后期開始,歐美人士對中國藥物的了解、介紹和研究明顯增加,研究者多為在中國旅行或工作的漢學愛好者、博物學家和醫師,研究對象以植物和礦物類藥為主,李時珍的《本草綱目》通常是他們最主要的中文參考文獻[29-31]
1890 年前后,傳教士醫師希望了解和研究中藥的興趣一度高漲,中國博醫會的首任會長、有藥學背景的嘉約翰(JohnG.Kerr)醫師在他主編的《博醫會報》第一卷就發表了題為《中國本草》的簡短社評,希望會員能夠蒐集并學習關于中國傳統藥物的知識,并推薦《印度藥典》和《藥性總考》兩書作為人門參考[32-33]。1890 年5月舉行的博醫會第一屆全國大會的議程上,中國傳統藥物是一個顯眼的專題[29.34]。會議還批準成立了一個由聶會東(James B.Neal)等五位資深醫師組成的中藥專門委員會,負責蒐集和研究與中藥有關的資料和信息,并將結果發表在《博醫會報》上[35],這是博醫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以組織形式支持學習和研究中藥。
但是大會之后實際進行的研究活動卻與會上的期望明顯脫節。1891年,聶會東發表了對多種礦物藥的理化分析報告后,中藥委員會就已名存實亡[36-37],刊物僅偶爾發表零星的中醫藥研究簡報。1895年,上海美華書館館長費啟鴻(GeorgeF.Fitch)表示愿意資助修訂英國傳教士醫師師惟善(FrederickPorterSmith)1871年發表的《藥性總考》,但被詢求的聶會東非但回絕,且對委員會的其他成員不履行職責表示失望,自己也不再從事相關的研究[38]。直到1901年才有在華多年的美國傳教士醫師師圖爾(George A.Stuart)響應費氏的請求,以一己之力在十年后出版了修訂該書植物藥部分的《中國藥物·草木部》[39]。1916 年底《博醫會報》再次以社論呼呼對中國傳統植物藥進行研究時,仍以《藥性總考》為主要參考書[40],說明這方面的進展乏善可陳。1920年代初,齊魯大學醫學院教授巴慕德(HaroldBalme)在描述這個領域的狀況時不無遺憾地承認“對研究者來說,中藥依然是一塊處女地,中國醫學典籍中提到的大量藥物尚未被鑒定或分類”[41]。傳教士醫師很少研究中藥的原因除資源匱乏、學術背景不足等原因外,也應該與這類研究與醫學宣教的相關性較弱,以及他們對中國傳統醫學知識體系總體持否定的態度有關①
1914年春,密爾司在世富蘭傯開啟了一項在中朝教會醫學院的研究中罕見,也是傳教士醫師從事的規模最大,歷時最久的東亞醫藥研究項目①
密爾司在大學時期即對博物學非常感興趣,并在課余進行了一些研究工作,到朝鮮江界后不久就因地制宜地進行了一些生態學和植物學研究,蒐集了許多植物標本,并發現了一些新的物種和變種[42-43]。在世富蘭傯工作時也繼續采集植物標本,還在教學樓的閣樓上建有一個植物標本室,并與到訪的植物學家合作交流[43-45]。1914 年夏,他在建立研究部的提議中擬定的研究課題之一即為“研究植物學和動物學問題,特別是那些與動物寄生蟲和本土藥物有關的問題”,因此他對中藥產生興趣不僅是其博物學興趣的自然延伸,也符合在他之前博物學家研究中藥的傳統。
密爾司是一個求知欲和好奇心很強、興趣廣泛的通才。1916年秋,洛克菲勒基金會國際衛生部亞洲事務主管黑瑟(VictorHeiser)醫師在京城考察朝鮮的醫學狀況時,對初次見面的密爾司印象深刻,“他是植物學家、病理學家、細菌學家、礦物學家、人類學家,以及其他許多我還沒有機會發現的學家”[45]。除了這些科學興趣外,密爾司也以開放好奇的心態仔細觀察朝鮮的人文社會現象。他發現盡管許多本地的傳統醫學實踐“在我們看來可笑且愚蠢”,但朝鮮人對它們卻堅信不移,一些受過西方醫學教育的人士也仍然如此,“東方人顯然都對傳統藥物和針灸等療法的有效性深信不疑,而且他們中的一些人從西醫學校畢業后,這種信念并未完全消失。無論如何,這種信念至少在朝鮮確實存在”[46]。東西方對同一醫學體系和實踐的看法如此截然相反的現象讓密爾司感到困惑,也激發了他探究這個醫學知識體系的好奇心。密爾司同時代的一些歐美醫師解釋這個矛盾現象的邏輯是:無論西方人是否理解,東亞傳統醫學的治療手段一定有其臨床價值,因此得到廣大民眾的信任。如在汕頭工作的英國傳教士醫師懷敦干(G.DuncanWhyte)就曾說“關于批評他們的藥物毫無價值,我首先可以說居住在這么廣袤帝國的一個受過教育的聰明民族,不可能在幾千年的時間里不從她如此多樣的植物種群中至少發現一些有醫療價值的物種”[47]。《博醫會報》的一篇刊首社論表述了同樣的邏輯“我們不得不承認,如果整個本土醫學毫無活力,或者除了害處之外什么也沒有,中國人這個非常明智的民族早就將其徹底拋棄了”[40]。密爾司顯然并不滿足于這種純粹基于邏輯,但缺乏具體內容的“價值”和“活力”假設,而是認為“在東亞的歐美醫師應該用實驗和研究來發現亞洲人深信其傳統醫學的理由”[46]。好奇心是純粹的學者從事研究活動、滿足智識需求的重要動力之一,似乎也適用于解釋密爾司研究中藥的動機。
與密爾司熟識的北京協和醫學堂病理及細菌學教授楊懷德(CharlesW.Young)1913年在一篇長文中列舉了二十幾種中外相同的植物和礦物藥,并試圖用1618年出版的英國藥典說明西醫也曾使用一些類似的令人作嘔的材料入藥,用以論證中西醫學體系的相近性[48]。密爾司認為既然“中醫現在所用的藥與兩百年前英國藥典的記載頗有相似之處,而我們現在了解的許多藥物治療可以追溯到很久,沒有人會說它們毫無用處。所以我們譴責整個東方臨床實踐是毫無用處和胡說八道,似乎還為時過早”[46]。他的同事,學校的第一位朝鮮教授吳兢善畢業于美國路易維爾大學醫學院,對當時的朝鮮傳統醫學實踐雖有不少批評,但也聲稱“許多藥物療法和我們西醫的一樣”[49]。和密爾司幾乎同時到京城的東大門婦人病院院長司徒瑪麗(Mary Stewart)盡管對傳統醫學的臨床實踐頗為不屑,但了解到本地醫師使用西醫熟悉的多種植物入藥后,也表示希望對當地的藥用植物做全面的研究[50]。密爾司等人的這些具體言行表明,認識到某些中西藥物的同源性是影響傳教士醫師對中藥產生研究興趣的一個比較普遍的動因,而他另外兩位同事對中藥的態度和研究則是當時傳教士醫師中罕見的例子,對密爾司的影響或許更為直接。
1911年初,魚丕信在英國皇家亞洲文會(RoyalAsiatic Society)朝鮮分會上做關于朝鮮藥物和本土醫學實踐的演講[51],盡管沒有報告內容的記錄,但從他后來與北美醫學生的交流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對東亞傳統藥物的濃厚興趣和相當正面的態度,“朝鮮本土藥物種類繁多,當地人很重視它們的使用,但很多藥是我們不知道,也沒有試過的。有時我們治不好的病人由本地醫生用傳統藥物治療后就痊愈了,令我們很沒面子”。他對自己無法對此進行研究表示遺憾,“可惜其它緊迫的問題讓我的生活極為忙碌,使我無法仔細地研究朝鮮的藥物”,并鼓勵畢業后可能去東亞傳教的醫學生考慮將此作為職業方向,“東方國家為有藥理學興趣的人提供了豐富的研究材料你們當中是否有尋求在成名的同時造福人類的藥物化學家或藥理學家?”[52]。魚丕信有較深的藥學和化學造詣①,因此他對中藥的態度值得重視,基于藥物療效的個人經驗也為研究這些藥物提供了一個不同維度的理由。雖然沒有資料直接說明魚丕信曾經鼓勵密爾司進行中藥研究,但其學術興趣顯然可以影響后者對研究課題的選擇①。
對密爾司的中藥研究有明顯影響的同事是五官科教授鮑曼。美國人鮑曼1911年9月作為南監理會傳教士醫師到朝鮮春川,1913年起在世富蘭傯任教兩年。鮑曼到春川后不久就對本地醫學產生了很大的興趣,與同時代的中朝傳教士醫師相比,他不僅對東亞傳統醫藥有較為系統深人的了解,而且進行了一些實際研究,例如他曾嘗試以辣椒作為內服或外用藥方的成分緩解多種病癥[53],并對當時朝鮮的傳統醫學狀況,包括正規醫學教育、藥物制備方法、復方以及針灸等通常被傳教士醫師忽視的方面進行了比較細致深入的考察[54]。他還有意識地區分了傳統醫學體系與民間流行的迷信和荒誕的“醫學”行為,盡管他承認二者的區別并非涇渭分明,但認為不能因為后者的泛濫而否定前者的存在和價值[55]
鮑曼研究東亞傳統醫學的主要成果是他在1914年底完成的《朝鮮醫學史》長文[56]②。他以二十三部中朝醫學著作(包括十七部中醫藥典籍)為綱,梳理了朝鮮醫學發展的源流和中朝醫學傳統之間的密切關聯,特別對《本草綱目》的著作背景和內容做了頗為詳盡的介紹,列出了該書參考的典籍書目和全部六十類藥物的標題及每類藥物的數目,并稱其出版后“成為中國醫學公認的標準”。他還以19 世紀朝鮮名醫黃度淵《方藥合編》中的十一個藥方的組成和它們所治的病癥為例,具體展示了傳統藥物的使用方式[56]。鮑曼的論文是參考典籍文本對東亞傳統醫學歷史的概述,著重于治療方法理論和實踐的源流以及復雜的技術,并沒有將東亞傳統醫學與西方古典或現代醫學進行比較,或用現代科學方法評判東亞傳統醫學的臨床醫學價值。密爾司早在《朝鮮醫學史》發表前就了解這篇論文③。從他日后多次表達對東亞醫藥豐富的經驗積累和悠久歷史傳承的尊重,到以翻譯和研讀《本草綱目》作為他的中藥研究的起點都可見鮑曼的影響。
京城固然是醫學宣教活動在朝鮮的中心,但傳教士醫師的絕對人數很少,而其中竟有多位對東亞傳統醫學感興趣、甚至能夠進行一些當時少見的實際研究工作,實屬巧合。這個獨特的智識環境或許不是密爾司決定開啟東亞醫藥研究的必要條件,但無疑影響了他的研究興趣和理念。
無論是出于自身的興趣和好奇,還是受到他人的啟發或鼓勵,密爾司的中藥研究呈現了與他之前和同時代的傳教士醫師和博物學者迥異的理念、目標和方法。他在開啟研究項目之初就曾發問“我首先想知道,是否有人為了發現這個醫學學說的真正含義認真做過任何努力,特別是對本土藥物以及針刺和艾灸的使用”[46]?他離開亞洲后還對此做過更直接的說明“在東方,西醫認為當地醫生用以治病的方法極為原始,我在一定程度上也受此影響。但對一種醫學實踐沒有認知就加以批判最起碼是不科學的,因此我決定獲得這些醫學知識”[57]。這些話表明密爾司認為判斷東亞傳統醫學治療手段(如中藥和針灸)的臨床價值不能僅僅基于西醫的直觀經驗或中西藥物的類同,而是應該學習和理解其醫學體系,再在此基礎之上對其進行研究和理性判斷,體現了一種文化相對主義(cul-tural relativism)的觀念和反對將東亞醫藥完全視為“他者”(otherness)的意識。這種理念和基于此理念對研究對象及方法的選擇,如從全面了解經典著作《本草綱目》人手,將其中較為西方人士認可的植物藥和礦物藥,與往往令人感到惡心的動物藥或譏笑的復方,平等地視為研究對象,均為近代西方學者探索東亞醫學歷史上的一個特例。
四 研究的條件和方法
1914年4月至8月,芝加哥大學校長裘德遜(HarryPrattJudson)率領的洛克菲勒基金會醫學考察團調查了中國及周邊地區的醫學教育和實踐,盡管他們并未停經朝鮮,由考察結果催生的基金會駐華醫社(China MedicalBoard)也將資助的范圍限于中國,但這個事件卻成為密爾司在芝加哥大學進修時就設想在世富蘭傯建立一個獨立研究部門的契機。當考察團仍在亞洲時,他就向學校董事會呈交了一份建立研究部(ResearchDepartment)的詳細提議,指出裘德遜校長“現正在東亞尋找最好的地方來投資(基金會)這筆用于人道主義目的的巨款,他無疑會非常看好這個機構,這是一個不能錯過的良機”58]。為使提議更有說服力,密爾司強調在遠東建立研究所是必然的趨勢,這類機構正在中國的大城市出現,而日本更早已自主建立了多個醫學研究所。本校因已故世富蘭傯先生的資助,是朝鮮除日本總督府下屬的機構外,唯一有能力建立研究部門的學校,因此希望“以世富蘭傯的名義組建一個專門的研究部,并將其研究成果在位于能夠發揮最大影響的地區、擁有最多讀者的期刊上發表”[58]。他的這些理由雖然不盡符合事實,但提議很快得到了采納。1914年11月4日,由密爾司擔任主任的研究部正式成立[12,59],從概念上體現了在東亞的醫學宣教從行醫到醫學教育,再到醫學研究進程中的觀念躍升和制度突破。實際上,研究部從課題選擇到運作和管理方式基本上是密爾司按照自己的研究理念和興趣,追求滿足其智識生活需求的個人研究室,也是他進行包括中藥研究在內的多項學術活動的一個關鍵條件,使他能夠長期從事如翻譯和研究《本草綱目》和蒐集傳統藥物標本等規模大但結果預期模糊,卻與宣教使命、學校教育目標以及他本人的專業都沒有明確相關性的工作,幸運地享有在資源拮據的小型教會醫院或資金雄厚但專業劃分嚴格、教員責任明細的協和都無法得到的學術自由。
密爾司在他的提議中為研究部擬定了本土疾病、環境衛生、食物營養、生理常數和東亞傳統醫藥等六個長期研究方向,與中藥相關的有“研究植物學和動物學,特別是那些與動物寄生蟲和本土藥物有關的問題”,和“基于數千年經驗的本地藥物和治療方法的價值”兩項課題[58],前者包括了藥物物種鑒定或生藥學研究,體現了他有意識地協同植物學與傳統藥物研究;后者的目的是評估傳統治療手段(而非“西化”后的手段)如藥物、方劑和針灸等是否確有臨床醫學價值,但并未說明具體的研究方法。有意思的是,密爾司并沒有列出翻譯《本草綱目》這項當時已經開始(或計劃開始)的課題,在稍后略有修改的研究項目中也是如此[14,59],說明他將翻譯集中藥知識大成的《本草綱目》作為進行這兩項課題的基礎工作,而非研究的最終目標。
完成這些研究項目顯然需要多個學科的專業人士參與,密爾司在提議中詳細說明了研究部所需的人力資源以及可能的候選人,建議調用兩位在朝鮮的傳教士醫師來校講授組織病理學和臨床顯微課程,使自己能夠有時間致力于研究,并希望聘請一位生理化學家負責食物和藥物分析工作[58],但實際上,研究部從未配備專職的專業研究人員,因此密爾司也努力尋求與校內外的科學家合作以補充研究力量。以中藥研究項目為例,密爾司在創建研究部時就計劃請同事潘福奇以實驗藥理學方法研究中藥,與美國藥物化學家龐克那(William A.Punkner)合作分析秘方[58],在項目進行中也曾兩次在《博醫會報》上表示與其他傳教士醫師合作的意愿“我們非常愿意接受任何幫助或建議”[46],“歡迎所有對這個課題感興趣并希望參與這項工作的人與我們通信聯系”[60]。但除了在朝鮮工作的美國地質學家希金斯(DanielF.Higgins)和個別日本學者的一些幫助外,中藥研究一直由密爾司和他的幾位朝鮮助手獨立進行。
密爾司太太在給教友的一封信中對丈夫的工作狀況和條件做了頗為詳細的描述:“他每天要在醫學院授課三至四小時,還需負責醫院藥房和化驗室的所有工作。此外,他對研究工作保持著高度的熱情,但他的時間被必須處理的急事占滿了,以至于他把所有用于研究工作的時間都當做休假。目前他的部門有十個人在他的指導下工作,其中的翻譯是薪酬最高的一位,我們用自己的錢來支付他的工資,因為沒有其它可用的經費。今年(1916年)夏天學校放假后,我們仍會去松川海灘住兩個月,密爾司會在那里繼續他的研究工作,不必像在學校時會經常受到干擾。他會盡量多帶助手同去,可能是三到四位吧”[61]
1915年9月15日,洛克菲勒基金會駐華醫社總監博聚克(WallaceButtrick)率領的中國醫學考察團途經朝鮮京城,參觀了世富蘭傯。包括韋爾奇(WilliamH.Welch)和弗萊克司納(SimonFlexner)兩位美國醫學界領袖在內的考察團成員都對密爾司印象頗佳[61-64],他們非常贊賞密爾司對科學研究的熱忱和創建研究部的開拓精神,并希望幫助他改善研究條件,盡管囿于駐華醫社的資助范圍,只能為他提供少量書刊或指導、鼓勵性質的幫助[63-64]。1916 年6月下旬,密爾司的同鄉和朋友、美國生理學家馬克林(FranklinC.McLean)被任命為的首任院長,開始籌建學校。從7月到翌年9月協和醫預科開學,兩人通過書信或互訪頻繁交流,密爾司很詳細地告訴朋友自己的各項研究和職業境況,表達了對協和的羨慕和向往[65-66],馬克林則以各種方式鼓勵和幫助他,包括參與游說世富蘭傯先生的子女承諾每年向研究部捐資。
1916年秋,密爾司的研究條件開始有所改善,他在松川海灘修建的一所供助手們居住并附帶一間小實驗室的房子竣工,新聘的細菌學兼公共衛生學教授分擔了教學工作,使他能夠將更多的時間用于研究[6]。但研究部的資金、設備、人力和專業技能等條件仍很難滿足密爾司過于寬泛的學術追求,1917年初他負責或參與的課題達十五項之多[68],這些專業和性質各異的研究分散了有限的資源,盡管他最鐘意的中藥研究等幾個項目得到了超過半數的研究資金,在他離開朝鮮時也已取得了階段性的結果[69],但距他計劃完成的目標仍比較遙遠。
1918年4月1日,密爾司離開朝鮮,準備利用回美國休假的機會再次進修病理學。協和董事會在他赴美后不久就采納了弗萊克司納的建議,聘他為協和病理學系主任教授[70]。密爾司隨即辭去了世富蘭傯的教職,接受了協和的聘約,并到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進修組織病理學,他的中藥研究也從此基本停頓,研究資料在1920年12月移交給協和[16]
五 研究成果
密爾司沒有發表過關于中藥的研究論著,他的文稿和研究記錄也早已散佚,但通過梳理多處檔案館的資料,尤其是他與馬克林的多封長信中對其工作的描述和伊博恩本草著作系列中對他研究資料的評價和引用,仍可對其以《本草綱目》為中心的中藥研究的規模、方法和成果有一個比較清晰的了解。
1.節譯《本草綱目》
近現代關于中國本草藥物的西文著作大多以《本草綱目》為主要參考文獻,對書中記載的部分藥物做簡單的介紹、解析或研究綜述,但鮮有成規模地翻譯原著的內容。這些著作主要關注植物藥,間或涉及礦物藥,但極少包括動物藥。它們以藥物性狀描述、鑒別等為主,對其傳統使用方法和臨床對癥等至多簡略涉及,師惟善和師圖爾的著作,以及伊博恩的本草植物和礦物藥著作均屬此類[30]。密爾司的中藥研究始于翻譯《本草綱目》,他本人和了解他工作的人都用文義明確的“翻譯\"(translation)描述他的工作 [44-45,60,65-68,71] ,伊博恩也用“翻譯”描述他熟悉的密爾司文稿,因此密爾司是第一位嘗試將《本草綱目》從原文譯為英文的學者。
密爾司曾多次提及這項翻譯工作的進展。1916年2月初他在致《博醫會報》的一封信中宣布翻譯了《本草綱目》的部分內容[60],同年7月他第一次向馬克林提及這項工作時說“我們正在篩選東亞醫師所用的傳統藥典,并將其中明顯值得保留的部分譯成英文,翻譯工作已經過半”[65],1920年初又告訴馬克林“翻譯原著的醫學部分以及所涉及疾病的鑒識與詮釋當然是我的專業范圍,但如我所說,這已經基本完成了,只需一點時間來修改潤色。植物、動物和礦物藥物均是如此”[71],潘福奇也在同時確認其翻譯工作已經處于“最后階段”[69]。由此可見,密爾司在1918年4月離開朝鮮時已完成了《本草綱目》的初步翻譯。
1916年初,《本草綱目》的翻譯尚在比較初級階段時,密爾司曾希望將譯文與一些相關的研究和補充性內容一起作為皇家亞洲文會朝鮮支會的出版物發表[60,72]。但一年后,他卻預計仍需至少兩年才能完成計劃的工作并發表結果[68]。1918年夏的工作變化使他終止了這項工作,譯文和研究結果始終沒有發表 ① 。
從密爾司的自述以及伊博恩的六冊本草動物藥著作的序言和各冊中十篇導論文章的相關內容可見密爾司《本草綱目》譯本的三個特點:首先,是對原著內容的節譯;其次,涵蓋了原著中絕大多數的植物、礦物和動物藥條目;第三,節譯注重原著中與藥物的臨床使用相關的內容。
伊博恩從1923年至1941年間發表的《本草綱目》譯介研究著作涉及了原著十六部六十類藥物中除水火土和服器四部六卷之外的十二部五十四類[9],這些著作無一例外地參考了密爾司移交給他的資料,其中的動物藥著作都包括了節譯《本草綱目》的內容([30],頁72—78),并在不同程度上參考了密爾司的譯稿[4-7]。由此可以推測密爾司的譯文可能也涵蓋了原著中相同部類的條目,包括之前被西方學者忽略的六部二十類動物/人藥。
近現代傳教士醫師對植物藥和礦物藥的認同程度遠高于他們對動物(尤其是來自人體的)藥的接受。19世紀末到朝鮮仁川的美國傳教士醫師蘭迪斯(Eli BarrLandis,1865—1898)選譯了朝鮮醫學經典《東醫寶鑒》湯液篇中的69 種動物藥,1897 年以《朝鮮藥典札記》為題在香港的《中國評論》上發表[73],但沒有說明選譯這些藥物的理由。密爾司是否了解或者受到這篇唯一的本草動物藥英譯的影響很難考證,但他翻譯和研究包括動物藥在內的大部分《本草綱目》條目的方法符合他對東亞傳統藥物不做價值預判、重視了解臨床療效的研究理念,使他成為第一位重視《本草綱目》中數目可觀的動物藥,并翻譯和研究這部分內容的西方學者。
密爾司的節譯除了藥物名稱等基本內容外,在篇幅上主要包括了對應原著內容中論述藥物功效的“主治\"(chiefuse)和結合藥物的主治范圍列舉各種藥方的“附方”(detailed prescriptions 或 extended notes upon therapeutic use)兩部分[4]②,這些是《本草綱目》中與臨床醫學關系最密切的內容,與他給馬克林的信中自述的翻譯原著“醫學部分”相符合[71]。在近年《本草綱目》全譯本出版前,很少有人將原著中的任何單獨條目完整地翻譯成西文,翻譯占原著大量篇幅的“附方”部分更是各種西文譯著中的例外[74]。傳教士醫師通常忽視傳統中藥的制備方法和實際使用的方劑,尤其對中醫臨床實踐中通常采用的復方不以為然,譏為“散彈療法”或像“莎士比亞《麥克白》中女巫熬制魔藥時所唱的又長又惡心的配方”①。密爾司選擇翻譯這部分原著,或許是受到鮑曼《朝鮮醫學史》中對復方介紹的影響,但也契合他注重了解中藥傳統用法的理念。
在無法參看原始譯稿的情況下很難判斷密爾司對附方部分內容翻譯的完整性,從伊博恩稱附方的譯文“篇幅太大”,比主治部分的譯文長得多等零星信息判斷[4],或可認為這兩部分譯文的篇幅大致符合原著內容的相對比例。同理,對密爾司譯文的質量也只能做一點粗淺的間接評估。伊博恩本草動物藥系列的《本草綱目·獸部》中對應原著條目的主治部分是“對密爾司譯文的大量編輯”的結果[4]。文本比較顯示原著的內容有些得到了較為準確的翻譯,但也有表述模糊的部分被略去未譯,說明密爾司對這部分的翻譯可能采用了“避難就易”的處理,對篇幅更大的“附方”部分或許也是如此。從翻譯《本草綱目》的難度、伊博恩的評價和密爾司自己承認譯稿仍需“修改潤色”等方面推斷,他的譯文大概應屬初稿,對原文的理解和譯文的表達等方面均可進一步改進。
伊博恩稱1900年師圖爾開始修訂師惟善《藥性總考》時,計劃分植物、動物和礦物三冊發表,因過早去世,僅完成了植物分冊([4],頁37),但他并未提供依據說明師圖爾曾計劃大規模擴充《藥性總考》中的動物藥和僅零星涉及的礦物藥。王吉民在伊博恩說法的基礎上稱密爾司“早有翻譯《本草綱目》之志,以完成司徒氏②之工作”[8],但這個依據不明的“動機說”似乎缺乏事實支持。師圖爾的著作是對中國傳統的植物藥的物種鑒定、變異分類、性狀描述和一些西方研究及中國常見的臨床應用的綜述,內容雖比《藥性總考》豐富,但明顯承繼了相同的體例,也同樣以《本草綱目》為主要參考書,而不是對其翻譯或研究。如果密爾司確有完成師圖爾工作的意愿,理應延續他和師惟善著作的體例,首先完成礦物和動物藥,而不必從師圖爾剛剛完成修訂的植物藥開始,以完全不同的體例編寫。此外,師惟善和師圖爾著作的目的是幫助在中國的外國人和教會醫院以及海外華人等識別與他們了解的藥物相似或可作為替代的藥品[33],而密爾司則是希望提供一本“供考慮深入研究傳統藥物的人使用的參考書”[75]。因此,密爾司是第一位直接節譯《本草綱目》為英文的譯者,也是1930 年之前唯一嘗試系統地翻譯并研究原著中臨床應用和動物藥的西方學者,將其稱為師圖爾修訂《藥性總考》的承繼者既不準確,也欠公允。
2.蒐集中藥樣品
密爾司中藥研究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是根據《本草綱目》蒐集了數量可觀的東亞傳統藥物樣品,他的同事和朋友羅道魯稱移交給協和的藥物和植物標本數以千計[76]。1920 年底羅道魯代表世富蘭傯到北京與協和協商移交密爾司中藥研究資料事宜,理應熟知移交物品的性質和規模,可惜他在十年后對此事的記述太過籠統,沒有區分藥物樣品與植物標本,因此無法作為確定密爾司蒐集的藥物樣品數量和種類的根據。可以確定的是,他的樣品以植物藥為多數,這不僅因為植物藥占《本草綱目》所列藥品的 60% ,且密爾司在朝鮮期間也一直進行植物采集,也可以從他1918年返美前計劃尋求合作的兩位科學家都專長植物學和植物藥得到佐證①。但密爾司也蒐集了一定數量的礦物藥和涵蓋物種頗廣的動物藥樣品,一個證據是伊博恩在其全部本草動物藥著作中均將“未發表的世富蘭傯標本蒐集研究記錄”作為參考文獻,正文的條目中也不時將密爾司對具體藥物的研究作為資料引用②。與此類似,伊博恩在本草礦物藥的正文也數次引用了密爾司的標本和相關研究資料③。另一個證據是密爾司曾在1919 年根據馬克林的建議請協和預科的生物學教員派卡德(CharlesPackard)和蘇州東吳大學的生物學教授祁天錫(NathanielGistGee)按照他提供的信息搜集動物藥的樣品,同時希望繼續與地質學家希金斯合作搜集更多的礦物藥樣品,以擴大他在朝鮮時蒐集的這兩類藥樣品的規模[71]
密爾司蒐集的藥物樣品來自多種渠道,有的直接購自朝鮮的漢藥市場,但當時朝鮮的漢藥市場高度依賴從中國進口[77],《本草綱目》所列的很多藥在當地買不到,需從日本和中國購買,密爾司在1917年8—9月間到中國旅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購買中藥樣品[68]。密爾司獲得樣品的另一個方法是尋求朋友的合作或教友的幫助,如希金斯就曾幫助他收集并鑒定礦物藥的樣品[71];他也曾請教會同仁向朝鮮人征集以植物為主的本土藥物標本,并希望能夠獲得它們的產地、本地藥名、采集日期和方法、使用方法,以及對使用及濫用效果的觀察等信息[78]可以推想,他通過其它途徑獲得樣品或標本時應該也會匯集類似的數據。
專業和業余的歐美博物學家從19世紀開始成規模地系統蒐集中國各地的動植物標本,包括一些藥用植物,但通常將它們送回本國收藏或研究[79]。密爾司是少數在醫藥研究語境下廣泛蒐集各類東亞傳統藥物樣品并在本地加以研究的外國醫師。他采集的很多植物標本贈送給了邱園(KewGarden)和阿諾德植物園(Armold Arboretum)等英美著名的植物園以及美國農業部和他的母校伊利諾伊大學,但藥物的實物標本和相關研究記錄則全部留在了協和,成為伊博恩及其團隊在1921至1949年間重要的研究資料。
3.解讀詮釋《本草綱目》和分析中藥樣品
密爾司及其助手在研讀翻譯《本草綱目》的過程中至少對原著的內容做過兩方面的分析研究,并積累了大量研究記錄。
首先是試圖確定藥物的生物學或礦物學身份(identity),澄清各種典籍中和不同產地的名稱。出現在伊博恩著作中的大量朝鮮藥物名稱或許反映了密爾司在這方面的努力①,但也顯示了他在物種鑒定和分類方面遇到的許多困難([7],前言),這也是參考《本草綱目》的西方學者普遍面臨的問題。其次,因選擇翻譯《本草綱目》的主治和附方等內容,密爾司需要匹配兩個截然不同的醫學體系的名詞術語,這是在他之前注重藥物辨認、鑒定和分類的中藥研究者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回避的一個困難。中國博醫會從19 世紀末就有組織地開展了英文醫學詞匯漢譯及標準化,高似蘭(PhilipB.Cousland)編寫的《英漢醫學辭匯》等工具書也早在密爾司開始翻譯《本草綱目》之前多年出版并擴編再版,但反向的漢譯英則幾乎無章可循,考慮到李時珍原著對疾病和癥狀的描述與現代醫學表述的巨大差異,其翻譯的難度恐怕遠超高似蘭對英譯中困難的描述[80]。密爾司曾為克服翻譯中的困難提出過一個原則上可行的方法,即與本土醫生合作,請東西方醫師比較同一藥物或同一病狀,兩者所用的詞匯術語即為翻譯[60]。雖然無法考證他是否將此方法付諸實行,但他的結果至少得到了伊博恩的肯定,如“在密爾司大夫未發表的手稿中有許多很好的比較材料,特別是與疾病相關的術語,有些很難用現代術語表達”,以及“他對疾病術語的注釋特別有價值”等[5]
在鉆研《本草綱目》內容的同時,密爾司也對蒐集的動植物藥樣品進行過少量生藥學研究,并在希金斯的幫助下對礦物藥樣品進行了一些分析和鑒定工作[68]。隨著翻譯工作的進展及研究的深入,密爾司的目標似乎也有所改變,計劃在譯文之外補充包括生藥、藥理等方面的研究結果[75],這個愿望日后經伊博恩等人的工作得以部分實現[1]。
六 對伊博恩的學術影響
1920 年,中國博醫會在一戰結束后的第一次年會上再次提倡醫學研究,但直到醫學宣教式微的1930年代,教會醫學院和傳教士醫師在傳統藥物研究上始終沒有什么成績。1930年代中期前,在中國以科學方法研究東亞傳統藥物、整理和譯介藥學經典的主要學者是盛京(沈陽)滿洲醫科大學的藥理學教授久保田晴光①和的伊博恩。英國人伊博恩在北京和上海工作近四十年(1909—1949),是二十世紀上半期在中國工作的外籍學者中影響最大者之一,其主要學術貢獻包括主持代表民國時期醫學研究最高水平的和上海雷士德醫學研究院(Lester Instituteof MedicalResearch)的生理科學部門;開啟并領導協和的中藥研究項目,在此期間延聘的幾位助手日后多成為以科學方法研究中藥的重要科學家;譯介和研究了多部中國傳統藥物及食物典籍,其中最具影響力的《本草綱目》節譯和研究綜述系列被漢學家席文稱為“第一部用西方語言以適合現代醫學研究的形式介紹所有可參考資料的著作”([74],頁1)。
1920年5月,羅氏駐華醫社決定由協和醫學院收購密爾司在世富蘭傯期間翻譯和研究《本草綱目》的著作稿本、分析《本草綱目》內容和藥品標本的研究記錄,以及蒐集的藥物樣品等三部分資料,這一決定與其它多個獨立因素的偶然相互作用,促成了伊博恩職業軌跡和研究方向的轉變[16]。1921年初伊博恩正式成為協和藥理學科主任后,這些資料也自然成為他開啟中藥研究項目的重要知識和物質基礎[1,16],以及他本人譯介和研究《本草綱目》的契機和重要參考[3-7],直接影響了他在協和期間和其后的研究歷程和學術成就。
《本草綱目》西文翻譯史研究者大多將伊博恩對李時珍著作的研究譯介籠統稱為翻譯或節譯,忽略了他對待原著中動物、植物和礦物藥的差異。1927年伊博恩與藥理系助教、藥用植物學家劉汝強合作的《本草新注》是“本草綱目”一詞第一次在伊博恩著作的英文書名中出現,該書以列表的形式匯集了868種植物藥的少量基本信息和他人研究這些藥物的文獻[3],正如席文明確指出,該書與李時珍原著的內容無關[74]。付璐在她的博士論文中比較系統詳細地梳理了伊博恩的全部《本草綱目》譯介研究著作,第一次通過中英文本的對比,清楚地確定了伊博恩的本草植物、礦物和動物藥著作與原著內容之間的關系,糾正了長久廣為流傳的“伊博恩將密爾氏之稿件,詳加考定整理,經二十余年之努力,將全部綱目譯成英文\"的不確陳述[9],明確指出,與其植物藥著作相似,伊博恩與藥理系助教、實驗藥理學家樸柱秉在1928年合作發表的《本草綱目·金石部》[3「除了所列藥品的次序和分類遵循《本草綱目》“金石部”條目之外,也與原著內容基本無關,因此這兩部著述屬文獻匯編研究性質,而非翻譯《本草綱目》,但1931年開始出版的本草動物藥著述系列則從內容到體例逐漸增加了對原著的采用和翻譯([30],頁78)。
盡管伊博恩的《本草綱目》翻譯實際上僅為對原著中的動物藥(對應原著第39—52 卷)內容非常有限的節譯,但這是最早發表的從原文英譯《本草綱目》的著作,也是首次以西文發表的對《本草綱目》中絕大部分動物藥的譯介研究,這些獨特且重要的貢獻應該足以使伊博恩名垂《本草綱目》研究譯介和傳播史。從以下的分析可見,密爾司初步成型的《本草綱目》節譯稿,和在翻譯過程中積累的大量研究記錄,以及蒐集并經過分析的藥物樣品,即便不是伊博恩決定研究和節譯原著動物藥篇目的主要動因,至少也是使他能夠完成這項工作的重要基礎。
1932 年3月底伊博恩從協和辭職,他主持十年的中藥研究項目也就此徹底結束。在離開協和前,伊博恩出版了《本草綱目·獸部》,開始以節譯和研究相結合的著述體例處理《本草綱目》中的動物藥[4]。在該書的序言和兩篇專文中,伊博恩第一次對密爾司本人表達了有具體內容的致謝,“1920年密爾司大夫將藥材樣品和中藥研究記錄移交給我,成為我一項長期研究的基礎,也擴展了我之前在這方面工作”,“他為這些研究所做的大量工作和提供給我們研究的大量比較研究的結果應該得到最充分的認可(fullestrecognition)”,并特意說明了密爾司翻譯的原著“主治\"部分對自己的幫助[4],清楚地表明了密爾司的資料對他研究《本草綱目》動物藥,以及理解和翻譯相關內容的影響和幫助。
與之前發表本草植物和礦物藥著作時,僅籠統地將“世富蘭傯的標本”與大量其它參考資料并列,僅以最低程度滿足移交合同中規定致謝世富蘭傯資料的做法截然不同[3],伊博恩在其動物藥系列著作的序言或專文中均特意點名對密爾司的貢獻表示了具體且程度不一的認可和感謝。有意思的是,這個歷時十年(1931—1941年)發表的系列中對密爾司資料參考越多、評價越高的著作,發表的時間也越早。伊博恩在1941年出版的《本草綱目·昆蟲》的篇首專文中寫道“在結束這一系列時,我應該再次提起密爾司大夫1920年交給我的寶貴的比較研究記錄。像我自己的研究一樣,這是最不完整的部分,花了多年時間才得到差強人意的藥物鑒別,但仍非常缺乏其它比較材料”[7]。可見這是密爾司資料中數據最薄弱的部分,而伊博恩在很大程度上需要自力更生才能完成,而他的自述不僅進一步佐證了密爾司的資料對他能夠開啟并完成《本草綱目》動物藥譯介研究的幫助,也反映了他在這個過程中從對此資料的依賴逐漸向自主完成的過渡。
1933 年初,伊博恩赴上海主持雷士德醫學研究院生理科學部,繼續其《本草綱目》動物藥的譯介和研究工作,并修訂了他之前發表的植物和礦物藥著作,這些陸續發表的著作都參考了密爾司的稿本和研究記錄,表明他離開協和時帶走了文字資料。1935年9月,伊博恩致信繼他擔任協和藥理系主任教授的美國生理及藥理學家萬代克(HarryB.vanDyke),希望協和能夠將藥理系的中藥樣品標本借給他用于研究[81]。在萬代克與當時主管協和院務的婦產科主任教授馬士敦(Preston Maxwell)的配合下,他在年底前就收到了這些樣品[82],而這些樣品中的動物藥標本幾乎全部來自密爾司的蒐集①。
需要指出的是,伊博恩的《本草綱目》著作都有意摒除了密爾司譯本中最獨特、篇幅最大的附方部分,因為其“篇幅過于龐大,且內容在科學上難以確定或證實”([4],頁37)。席文等通過全譯《本草綱目》第52卷“人部”的八味藥物和對其中附方內容的仔細分析,認為只看原著中每個條目的“主治”而不完整地研究“附方\"無法滿意地評估這些傳統藥物的療效[83],因此伊博恩的選擇不僅明顯地降低了其動物藥著作與李時珍原著的關系,也因為很有限內容的節譯,犧牲了其著作的部分學術價值。不過考慮到翻譯“附方”的難度,伊博恩的理由應該符合實際情況,而未必完全是他和密爾司對待《本草綱目》態度的差別。密爾司僅通朝鮮口語,不愔中文,其翻譯過程是由懂中英文的朝鮮助手將原著的內容初步翻譯后,與他口頭或書面討論修改[66]。與之相比,伊博恩在協和醫學院和雷士德醫學研究院時,不僅資源和條件優越得多,而且可以參考密爾司的譯稿和研究資料,分析現成的藥物樣品,并利用祁天錫和英國博物學家蘇柯仁(Ar-thur deC.Sowerby)等對中國動物研究的新結果[4]。但即便在這樣的條件下,仍需耗時十余年才勉強完成了對動物藥內容有限的節譯和研究。應該說密爾司在1914 年選擇以全面節譯《本草綱目》作為進一步研究中藥的基礎時顯然低估了工作的技術難度,沒有意識到理想目標和現實能力的錯配
七 討論與結語
密爾司1910年代中期在朝鮮期間進行的東亞傳統藥物研究是近代傳教士醫師進行的同類工作中規模最大的一項,他以翻譯和研讀《本草綱目》臨床內容為中心的研究理念、方法以及研究對象的選擇也獨樹一幟。本文以一手資料為基礎,對密爾司和他的中藥研究工作所涉及的相關人物、實踐、成就和影響等方面做了初步的描述與探討,希望從他的性格、興趣和價值判斷等個人因素和特定的工作環境的角度來理解他這項獨特的學術活動,并強調了好奇心和偶然性等在個人學術研究和職業經歷中經常出現,但往往在科學歷史敘事中被忽略的因素,以及密爾司對東亞醫藥歷史文化背景的認知,乃至文化相對主義意識對他選擇翻譯和研究《本草綱目》內容時的影響。
從文化帝國主義或殖民主義等視角出發的群體分析是研究西學東漸這一中國近現代科學史和文化交流的重要主題時一個常見的維度,但這對于理解和詮釋密爾司這種性質略近“東學西漸”的《本草綱目》翻譯研究活動則未必適用。在他將中藥研究資料移交給協和,伊博恩將要開始中藥研究項目的同時,英國人羅素正在北京大學講學。在之后不久出版的《中國之問題》一書中,羅素批評了歐美人士對中國的態度,“我們堅信我們的文明和生活方式比其他人的優越得多,因此當我們遇到中國人時,我們認為能對他們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使他們像我們一樣”[84]。的確,在近現代中西接觸和知識交流的過程中,西方人士的主要角色是教師,而且往往都有組織背景和特定目標,如人數較多的英美傳教士。相反,純粹出自學術興趣、愿意作為學生系統地學習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不僅是明顯的少數,而且多為零散的個人和業余行為。一些歐美知識分子在當時即對此有所警醒和批評,如密爾司的協和同事、解剖學系首任主任教授考德瑞(EdmundV.Cowdry)就曾清楚地指出“今后將主導東方的中國人學習我們的文明比我們學習他們的要認真仔細得多。如果理性將成為主流思潮,而我們不想盲目無知地和他們打交道,我們就必須擁有更多的知識,我們需要各種信息,但最重要的是盡可能地從他們的角度理解那些影響中國文化發展的因素”[85]
傳教士醫師在工作中直接接觸了中國傳統醫藥實踐,但大部分人并沒有系統學習研究這個異類知識體系的興趣,一些對中藥感興趣或出于職業需要希望研究中藥的人,也往往因各種實際困難而無法付諸行動,因此很長時間僅師惟善和師圖爾等區區數人能夠參考中國傳統典籍如《本草綱目》對中藥做比較系統的了解和介紹[9,74]。不過這類對《本草綱目》的參考使用與密爾司有意識地選擇了以學習和理解其核心內容作為進一步研究東亞醫藥的基礎、直接將原著內容大篇幅節譯為西方人士能夠理解的現代醫學文字,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和實踐。前者與西方的博物學和藥用植物等知識相近,并具實用目的;而后者則需要面對完全陌生的認知體系、概念和術語,不僅技術可行性頗具挑戰,在純粹知識交流和傳播之上的實用價值也很有限,因此不難理解集中藥和中國博物學大成的《本草綱目》的英文翻譯在近現代進展緩慢,歐美醫師對其了解也長時間停留在間接和表面的層次。遺憾的是,密爾司同時代人零星不確的記錄使其在《本草綱目》傳播史上被認為是從師惟善、師圖爾到伊博恩譯介這部經典過程中一個貢獻模糊的人物,作為第一位從原文英譯《本草綱目》(尤其是與臨床醫學相關的)內容和率先翻譯研究其中動物藥的西方醫師,其歷史成就則完全淹沒不彰。
1924年6月密爾司從協和辭職,返回美國。盡管他是協和創建時期的主要教員之一,日后在美中醫學界都頗負聲望的公共衛生專家蘭安生(JohnB.Grant)、醫學寄生蟲學家傅爾康(ErmestC.Faust)、細菌學家田百祿(Carl Ten-Broeck)和林宗楊等均是由他延攬或在他主持病理學系期間加入該系的教員(圖3),但他離開學校后很快就成為校史上一位被遺忘的人物①。
1924年2月11日,陳克恢和施密特在美國實驗生物學及醫學學會北京分會的第六次例會上報告了他們對麻黃素藥理活性的初步實驗研究結果,獨立證實了久保田晴光等早在1912至1917年間已經發現的麻黃素的類腎上腺素活性[86]密爾司1917 年就曾以英文摘要介紹過日本學者的發現[87],又在離開北京前不久見證了這項日后長期作為中藥科學化研究的標志性成就在中國的首次發表①。他為兩位年輕科學家的《中藥麻黃活性成分麻黃素的作用》一文提供了多次靜脈注射高劑量麻黃素后動物器官的組織病理變化數據,名字也因此成為這篇中藥科學化研究史上最著名的經典論文的一個腳注[88]
圖3.1924年初病理學系教員(美國哲學會圖書館)。前排右2蘭安生、3密爾司、4WilliamT.Councilman(客座教授)、5WilliamW.Cort(客座教授)、6林宗揚;后排右4(密爾司后面)田百祿。

致謝感謝下列檔案館和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在查詢和蒐集資料過程中專業且熱誠的幫 助:Mary Ann Quinn(Rockefeller Archive Center)、Frances Lyons(UnitedMethodist Church Archives)、Martha Smalley 和 Joan Duffy(Yale University DivinitySchool Library)、Lisa Jacobson 和 Sonia Prescott(Presbyterian Historical Society)、王宗欣(中國醫學科學院圖書館)。感謝陳琦、王作躍、袁清教授和陳長玉同學在修改文稿過程中費心賜教指正。以此文紀念不幸英年早逝的黃永遠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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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刊名縮寫:
AJCM: The American Journal of Clinical Medicine
CMJ: The China Medical Journal
CMMJ: The China Medical Missionary Journal
KMF: Korea Mission Field
PNHB: Peking Natural History Bulletin
TKBRAS: Transactions of the Korea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American Pathologist Ralph Mills and His Work on the Great Chinese Pharmacopoeia (Pen Ts'ao Kang Mu)
David CHEN
Abstract: American missionary doctor and pathologist Ralph Garfield Mills,while teaching at the Severance Union Medical College in Korea in the 191Os, led a multiyear comprehensive study of East Asian traditional medicine. Among his chief achievements were the first large-scal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Great Chinese Pharmacopoeia (Pen Ts'ao Kang Mu), some detailed analyses and research on the content of this classic,and an extensive collection of drug specimens. In December 1920,Mills, then the
Head and Professor of the Department of Pathology at the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PUMC), transferred his manuscripts,research notes,and specimens to the school's Pharmacology Division,under the custodian of Bernard E. Read. These materials thus became the key knowledge and material basis for PUMC's Chinese materia medica program which Read initiated soon after and directed over the next decade,and had a major impact on his subsequent research on and translation of Pen Ts'ao Kang Mu for more than 2O years. Using materials from several archives and in consultation with Read's publications, this article, for the first time,provides Dr. Mills’ biographical sketch,and examines his motivation and inspirations, working environment, and scholarly achievements in this pioneer and long-forgotten research endeavor in the context of East Asian and Euromerican medical knowledge exchanges in the early 2Oth century.
Keywords: Chinese medicine, Great Chinese Pharmacopoeia(Pen Ts 'ao Kang Mu), Ralph G. Mills,Korea,Bernard E. Read, Peking Union Medical College (PU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