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富士康與河南省政府簽署協議,將在鄭州投資約10億元,建設新事業總部大樓,加快推動電動車整車、儲能電池、數位健康和機器人產業落地。
與此同時,深圳龍華富士康工廠,開始加大招工力度,與往年相比提前近半個月進入招聘旺季。這背后是今年蘋果將部分產能又轉回了中國大陸代工廠。
這意味著,富士康又回來了。
鄭州富士康工廠,是全球重要的蘋果手機生產基地。隨著蘋果將產能轉移到國外,富士康也在美國、印度、越南設廠。但蘋果和富士康隨后就發現,現實遠不如預期。
富士康在美國開設工廠并不順利。其在威斯康星州的投資計劃幾經縮水,申請稅收補貼也被拒絕。而且,當地缺乏熟練工人,且人工成本高,再加上上下游供應商不完善,導致投產成本和難度大幅增加。
富士康同樣折戟印度。印度工人受教育程度較低,組裝的iPhone15良品率僅有五成左右,甚至帶菌。除了工人素質,基礎設施落后,工業用水、用電不足,還存在供應鏈零部件廠商短缺,都使得富士康未能在印度實現大規模生產。目前富士康已經關閉印度分工廠兩家當中的一家。
在越南也是如此。越南官員曾“鼓勵”富士康“自愿”將位于越南北部裝配廠的用電量減少30%,該工廠去年夏天曾因停電被迫停產。
所以,某種程度上,蘋果和富士康的戰略回調,是因為他們已經意識到,其他國家,特別是印度,很難在短時間內取代中國。
2014年,莫迪上臺后,試圖效仿日本、韓國和中國發展制造業的路徑大力吸引外資。莫迪相繼提出“三年行動計劃”“七年戰略規劃”“十五年遠景文件”,都把推進制造業放在了首位。
近年來,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和中國勞動力價格的提高,中國的外國直接投資(FDI)凈值出現下降,一些企業撤離中國。不少人認為,印度、越南等國,將取代中國,成為新的世界工廠。莫迪也在第三個任期開始之際,誓言要在制造業領域與中國一較高下。
當下的印度,已經是軟件行業、服務業的“世界辦公室”,但軟件大國與制造業強國,差別還是很大的。
目前,印度在全球供應鏈中仍處于較低地位,相比中國制造業全球占比高達30%,印度僅為3%。印度制造業占GDP的比例不但大幅低于中國,也低于越南和泰國,甚至低于印度尼西亞和菲律賓。
發電量是一個很好的指標。發電量是工業的基礎。中國年發電量高達9.4萬億度,美國有4.4萬億度。考慮到美國人口只有中國的四分之一不到,這個數量不少。但印度人口比中國多,發電量只有1.9萬億度。
公路是另一個標志性基礎設施。根據印度道路運輸與公路部2022——2023年度年報,截至2022年3月底,印度的公路網里程為633.18萬公里,但高速公路只有1.63萬公里。而根據中國交通運輸部2022年12月發布的數據,截至2022年年末,中國的公路總里程為535.48萬公里,但高速公路高達16.1萬公里。
更重要的是人才。中國文盲率低至2.76%。1978年恢復高考至今,中國已累計2億多大學生,目前仍以每年千萬的速度增加,還有近百萬的研究生。中國擁有全球數量最龐大、門類最全的工程師隊伍。
2000年以來,中國就培養了超過6000萬名各個領域的工程師。中國工程師以出色的技術能力、敬業精神、相對較低的價格在全球業界聞名。
印度是全球第一大人口國家,但印度文盲率高達40%。印度高等學歷人口不足1億,占總人口比例不到8%,大幅低于中國的15%。產業工人需要基本的知識與素質,所以,印度的人口紅利是打折扣的。
印度的優勢在于其大量的IT人才,工程師門類,不斷順著產業鏈向上延展到半導體設計。印度未來將培養出超過10萬名半導體設計工程師。AMD、美光科技、高通等國際IT巨頭選擇在印度布局,就是為了充分利用印度豐富的IT工程師資源。
但印度工程師的問題在于嚴重偏科,門類不齊全,很多制造業項目要依靠中國工程師。
印度希望走中國走過的路,但中國和印度的體制是完全不同的。
在新古典學派經濟增長理論中,全要素生產率是長期經濟增長的原因,其中也包含了技術發展的作用。從長期看,只有當資本和有效的技術發展、技術創新相結合時,生產率提高,供給增加,才會導致經濟增長。
中國改革開放,特別是加入WTO后,制造業尤其是出口相關的制造業快速發展,中國成為世界工廠。這一經濟現象的實質是西方的技術擴散與中國承接技術轉移。世界工廠的實質是參與國際分工,而參與國際分工,接受外資,必然會學習到相應的制造和管理技術,進而提高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
對于中國經濟的發展,張五常認為,中國一定“做對了什么”。他提出了“分成合約理論的縣級競爭”,認為縣級競爭是“中國模式”成功的主要原因。即在區域競爭之下,各級、各地政府強勢參與、主導市場,努力推動當地經濟發展。這不是計劃經濟,也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市場經濟的發展模式。
本質上這種模式,仍是市場在起作用,其特殊之處則在于強大的政府主導。因為承接的是成熟的技術,已經過市場甄別,承接技術一方已經知道高速公路、地鐵、發電廠、水壩、核電站、紡織廠、煉鋼廠乃至股份制、股票市場的技術和經濟合理性,即使這種經濟合理性在短期不存在,但長期來看,只要上馬,按既定明確的方向進行量的擴大,無需在試錯中影響速度和效率。
在中央政府強烈追求經濟發展,以GDP為考核目標的驅動下,產權弱約束、政府對土地的掌握、補貼和政府高基建支出、低福利支出,反而滋生出了承接技術轉移的最佳溫床,使得中國快速成為世界工廠,經濟快速發展。
印度并不具備這些特征。印度貧富差距巨大,隱性等級制度,官僚主義,政府效率低下,宗教民族紛爭,基礎設施薄弱,地方壟斷和國家壟斷集團盤根錯節,都使得印度并不會像當年的中國那樣歡迎外資。
比如,為保護本土企業,印度的進口關稅高達18.1%,相比之下,中國只有7.5%。此外,印度的進口政策相對復雜,通關時間長,涉及多個部門和程序,都增加了企業的運營成本和時間成本。
另一個例子是,相比中國地方政府在招商時對土地的掌控力度,外資企業在印度使用土地時,往往面臨各種糾紛。富士康在靠近班加羅爾機場的300英畝土地上建廠的計劃,就遭遇當地農民的抗議,不斷拖延工期。這種情況在印度并非個例。
此外,印度還有錯綜復雜的監管體系、立法體系、稅務體系中的政策不透明、官僚主義嚴重、腐敗,都嚴重影響了印度的營商環境,使得許多外資企業在印度遭遇挫折。
不妨打個比方,如果是中國是一張白紙,中國人發奮地照著發達國家的樣子,在白紙上描繪新圖景——實際上也做到了,如今的中國大城市,不輸任何發達國家。那么,印度,則是一張已經涂滿了各種顏料的畫紙,雖然顏色不好看,但再往上畫新畫卻很難。
所以,當下中國世界工廠的優勢,不只是在于勞動力便宜(相對發達國家)。中國的優勢,在于完善的產業鏈、人才、市場、基礎設施,龐大的市場和穩定的環境。從這個角度看,短期沒有國家能與中國競爭世界工廠的位置。
不過,歷史并不會簡單重復。中國仍然不可躺在過去的成績上驕傲。
首先,承接產業鏈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中國從改革開放算起,也花了30年。假以時日,印度、越南仍然可能趕上,即便達不到中國的程度,也很可能會分掉很大一部分蛋糕。
更重要的是,歷史并不是簡單重復的。隨著AI的發展,如果AI能進入設計、研發、制造領域,那么,未來的制造業、產業結構、經濟形態都會發生很大的變化。制造業所需的外部條件,也會發生變化,比如,需要人力更少,甚至需要低端工程師也更少。中國需要抓住這個變化的機會。同樣,這也可能是其他國家的機會。
需要指出的是,不同的技術階段、經濟發展階段,所需要的外部條件是不一樣的。在承接技術轉移時期,中國的優勢,在這一個階段,未必就是優勢。所以,中國需要審時度勢,揚長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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