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雙眼睛里還是有一些熟悉的慈祥,只是木訥多了。想起去年,和這雙眼睛對視時,明亮有神。更久之前,黑白分明中清澈透亮。然后,你會立刻聯想到小時候——若是無理哭鬧,那雙眼睛里透出鋒利明亮的光柱,止淚效果遠比按揉承泣穴管用。
三個月前返校時,爺爺還在醫院。有人逗弄爺爺,試著去掏他胸前衣兜鼓鼓的現金荷包。爺爺顫顫地推開那只手,小心地把錢往里塞了塞。過了一陣子,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錢拿出來,哆哆嗦嗦地數夠十張之后,說這是給你的,到學校再花,到時候還會專門打視頻。看著爺爺臉上的淤青和藏在皺紋褶子里的笑意,你抬起了頭,淚水在眼窩里盈含。
時間如果回溯到五年前,剛至古稀之年的爺爺,從人前走過時,會帶起一陣風,利索得像個小伙子。每年秋收結束,玉米拖運回家倒在院中。爺爺總能在一頓飯的工夫就把玉米棒擺成個大圈,五層高摞得整整齊齊。不止如此,冬天無事可做,實在閑不住,便開始純手工脫粒。但爺爺脫粒是用腳,玉米棒被踏一下,蹬掉一些粒,豁出一個口,腳再踏幾下,然后一前一后滾上幾個來回,就只剩了一根玉米芯。
你嘗試著勸他,這樣脫粒啥時是個頭?等賣的時候用機器。數完一九數二九,天氣被數得越來越冷。中午時,爺爺總在太陽底下。有天你驚訝地發現,那樣一大堆玉米,粒和芯真的全都被腳一個一個分離開了。“眼睛是怕怕,手是夜叉。”爺爺的人生信條,你不知聽了多少遍。
你肯定從4294b886462a1a4402939981b6b89e915b06840e7dc65dd6046fa4ae4392cd7d未想象過,有一天爺爺會變得越來越靜默,在大房里陳舊的沙發上坐著坐著就睡著了。你指定也沒有預料到,爺爺會在某一瞬間突然變老,時間和規則正在他的身上顯現作用。
二
時間一晃,人就會長大;再一晃,就已老得掉牙。所有過去,通通恍如隔世。
去市里上高中,第一次回家,出車站,拎上東西,你就開始飛奔。沒等沖進院子的大門,隔著鏤空的黃銅色的石柱圍墻,你大喊一聲:“爺——奶奶——”
你像浪花一樣歡騰。奶奶碎步跑出來時,腳上踩著沒來得及提起后跟的布鞋。頭巾在身后輕輕飄動,只露著一張闊圓的臉。你一伸手,一張臂,兩只胳膊立即纏繞住了她。隔著早早就穿在身上防冷的厚馬甲,你用了點兒力,才摸見被衣服隱藏了的骨頭。爺爺堆在臉上的笑,把眼睛擠成了一條縫,你看不清他眼睛里的光到底有多明亮。
桌子上擺滿了飯菜,還冒著騰騰熱氣。他們不斷往你碗里夾,你一直吃到了嗓子眼,才不舍地離開。然后把奶奶按坐在了椅子上,將圍裙系在自己的腰間,一邊洗洗涮涮,一邊和老兩口嘮嗑。
他說:“又能紅火一陣子咧。”
她說:“就是的,不然我倆就像咕咕頭兒一樣。”
“啥是咕咕頭兒呀?”你疑惑地問。
爺爺取出牙簽掏完牙,才發出噘嘴音:“咕——咕——”,像一只伸長脖子的杜鵑。
幾天后,你才知道,因為你要回來,奶奶整整忙活了一天。備食材,做燴菜;架鍋爐,煮牛骨。忙前忙后,走進走出,把腳磨出了小泡。這次,奶奶的腳指甲又會長得擠進肉里去,堅硬的腳指甲會趁她走路的時候,開始擠兌周圍的細肉——不停地蹭碰,摩擦出水泡,使之紅腫、發炎,然后潰爛。
“嘶——哈——”想到這里,你像被針刺了一下,眉頭緊皺。你打開屜柜,拿出指甲刀和鷹嘴鉗,然后脫掉奶奶的襪子。甲下中空,甲板增厚,已經完全找不到甲床外沿在哪了。
“這誰又給你鉸咧撒?”
“疼得一點兒都走不成咧,我自個兒鉸咧一頓。”
你才意識到,奶奶眼睛竟然已經糊得這么厲害了。大腳趾結了疤,小趾甲長得那么明顯。你又意識到,奶奶彎腰竟然都開始變得這么困難了。你安頓奶奶一旦有疼感,一定要提醒。可是,直到血都流出來了,她還是一聲沒吭。
紙巾上滲了好些塊大大小小的血跡。鷹嘴鉗似也將你的心臟戳了一個小眼兒,汩汩往外流血。于是,你修剪得更慢了——先用手指摸幾下,心里有了個數,然后再用工具剪掉。
剪手指甲時,你感嘆幸好手沒有灰指甲,卻發現奶奶右手指甲劈裂出了豎縫。你安頓奶奶說:“手指甲長了要及時喊人鉸,不然容易劈,劈開多疼啊。”
奶奶一直都在怕衰老招人嫌。你問奶奶:“鉸一回后,過多久就又長長咧?”
“指甲長開快得很,就和日子一樣。一繞幾天,一不覺意就長咧。”
可能你也習慣于剪掉多余的指甲。從敲擊鍵盤的觸感出現了輕微的變化;握起筆時手掌的壓感隱約加大;拿起手機拍照時瞥見指甲的白邊悄悄地變長……但你之前可能從沒留意過剪指甲的周期。
你突然覺得,似乎可以把指甲的修剪頻率當成生活的一個計量方式。就像奶奶說的,在忙一件事兒的時候,指甲總是莫名其妙地在不經意間就長長了。
你抬頭看了一眼爺爺。他倚著靠枕,兩手絞放在頭下面,蹺著二郎腿,閉著眼睛。你心想,他的指甲可能也是深一刀淺一刀,或許也已經長得不得了了。
三
水泥院子的小角落里,總放著一把笤帚和一個簸箕。你把手電筒的光照向了這里,連續晃了兩下,好奇它為啥一直在那兒。
“掃帚掃完院子,還得用笤帚掃掃這些犄角旮旯,不然風一吹,又到處都是土。”
你竟然總以為它是被遺忘了。你拿起簸箕,看了看簸箕斗,發現里面全是細土。驀然心驚時,你轉頭詫異地觀察著奶奶,看見歲月的痕跡在她身上越來越明顯。
蛙鳴在試探一兩聲后變得密集囂張,天邊弦月涌起。鄰家奶奶端個凳子在自家院里坐下吹風消熱。她問奶奶家里有沒有多余的鐮刀。奶奶不記得把鐮刀放哪了,上庫房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也沒找出來,可是她說自個兒昨天明明還用了呀。
鄰家奶奶說:“實在找不到就算咧!”
奶奶沒聽著,鄰家奶奶提高嗓門又說了一遍。這回奶奶聽見了,停下腳步站穩說:“一點兒都想不起咧,不知道用完放到咧哪噠,明天找著給你送過去昂。今兒孫女在呢,就再不扯磨(聊天)咧。”
你有些不敢相信,原來衰老就是一系列連續不斷的喪失。到一定時間,人就會變得眼糊、耳背、失憶……
回到屋里,奶奶讓你和她同睡。你以怕擠著她為由,堅持要睡沙發。最后實在拗不住,你只好同意,和奶奶并排躺著睡。但在遙遠的記憶里,卻一直都是你要黏著跟她睡。
六歲的時候,媽媽生了龍鳳胎,你就開始跟著爺爺奶奶睡。那時你老是莫名害怕,晚上不敢下地倒水喝,不敢一人出門上廁所。你時而會被夢魘壓制,每次都會哭到冒汗。奶奶總會把你拉向她的懷里,哄哄拍拍,然后又拍拍哄哄。你緊緊抱著奶奶,那份安穩和那種溫暖,如絲一般,微微一碰,便由外向內,一直蔓延至心窩。
然而現在,你已經不再習慣與奶奶同睡一張床。盡管是和奶奶并排躺著,你也會不自在地往床邊移一下,再移一下。奶奶不停地叫你往里睡,小心掉下去。她把腿朝你挪了又挪,給你蓋嚴被子,然后又幫你焐腳。
奶奶說腳涼要用生姜泡;還說你瘦了,骨頭有點硌人;接著又說起了你肉乎乎的小時候。你感覺臉越來越燙,眼睛似乎射出了看不見的驚喜。許多美麗而又遙遠的回憶隨著奶奶的講述,在腦海中漸漸清晰起來。你又記起,你曾是個大人們不敢單手抱的胖嬰。三歲以前,你都是在爺爺的腿上、懷里、肩上度過的。
時間一晃,竟晃得這么猛。你蹭了蹭奶奶的腳,卻和小時候感知到的溫度完全不一樣了。你驚恐地發現,人的溫度,竟會一點一點地走失。
四
你一直都知道他和她是老人,可也并沒有那么在意。很多年來,他們一直在田地里耕種。一年又一年,循著四季的規律,春種秋收,夏耘冬藏。你總能吃上最天然的刀豆、青椒、芹菜、茄子、黃瓜、番茄、葡萄、蘋果、毛桃、水梨、西瓜、紅棗……你以為永遠都有吃不完的應季時蔬和瓜果。
直到那天,奶奶打來視頻,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眼睛腫得像核桃,聲音顫得像電波,淚珠順著臉頰滑落,一滴接著一滴。你也泣不可抑,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最好的溶栓針,將爺爺的生命及時拉了回來。在此之前,你不知道什么是腦梗。爺爺的混沌狀態,頓使所有帶著苦楚的情感,從你的胸腔中一并噴發。難過、壓抑、痛苦、心酸……從靈魂深處,一絲一絲地抽出來,散布在屋子里,織出一幅暗藍的悲哀。
兩天后,你去送飯。站在ICU門外,你猛然發現爺爺的胡子幾乎全白了,臉色如同干癟的黃菜葉,顴骨高高地凸起,頭上戴的布帽大了不止一個碼。你清晰地感到體內有一股熱流往出涌。
很多人都說,爺爺的老漢樣態一下出來了。你細捋著所有的記憶,努力地尋找著反駁這句話的例證。可是在光陰面前,你的一切意愿好像都是徒勞的,所有的不愿接納與不肯承認,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頭昏、腿腫、腳疼、乏力,腰彎、背駝、話少、走路慢……這些年邁的表征在爺爺身上表現得越來越明顯。你開始越發地心疼與憐愛這個記憶一天天衰退、看起來像個孩子的老人。你心疼他每天都吃大把的藥,心疼他頓頓都清鹽寡淡,更心疼當家人圍坐談天說地的時候,他在角落沉默不語。多看一眼,你的視線就要模糊。再多看一眼,不小心就揉出了兩個紅眼眶。
爺爺無法坐直,吃飯嗆了好幾回。那一聲接一聲的咳嗽,仿佛有根軟且韌的繩子系在心上,扯得你一陣陣心痛。你突然想起暑假時——院子中間,擺著圓桌,放著小凳,桌上有瓜果。你這才認識到,和爺爺奶奶圍坐的日子竟是那么珍貴。
你輕輕揉搓著爺爺泡在熱水里的雙腳。右腳小趾旁生的第六趾,摸上去依舊柔軟,你趁機反反復復摸了好幾遍。但你還是沒能想清楚,到底是從何時起,這雙能脫玉米粒的大腳,連路都已經走不穩了。
五
無論去哪里,你總想著帶上老兩口。研究生開學報到時,奶奶跟你和父母,一起隨著火車穿破黑夜,在凌晨潛入上海。透過車窗看著天漸漸變亮,朝陽噴薄而出的那一刻,上海的早晨開始了。奶奶緊緊攥著你的手,驚嘆道:“這噠亮得咋這么早!我們下地的時間總都過咧。”你記不清具體是多小的時候了,奶奶走親戚帶你出門時,你也總是緊緊攥著她的手,還會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她的衣襟。
下了火車去坐地鐵,地鐵在隧道里風馳電掣地往前奔,發出擠壓鐵軌的滋滋吱吱聲。奶奶一會兒看看窗外風景,一會兒又看看廂內眾生相,看到陌生的和有趣的,還不忘叫你一起看看。
又一次坐反了。下車換乘時,你尷尬難掩,自責難耐。坐了長途火車,三餐又吃得將就,你擔心奶奶經不起這般折騰。走完步梯,在電梯上站穩后,奶奶長出一口氣,然后說:“幸好不用爬坡上坎。”
擠地鐵的很多瞬間,看著奶奶麻溜的動作,你總會想起老聽人講的奶奶農忙時的干練風行。但此時你清晰地感知著奶奶身體的微顫,開始詫異年齡和體力的關系。當換了三次地鐵還沒有成功到達目的地時,奶奶終于開口承認:
“這一趟真是夠遠呀。”
“是吧奶奶!出門前就說火車特別慢。”
“哈哈哈,總得試試人才信服呀。”
出了地鐵站,熏戧的濕熱撲面而來。趕路累人,尤其是肚子一餓,人還會沮喪。但奶奶堅持要繼續走,先到學校,放下行李,辦完手續,然后才能吃頓安心飯。等你報到回來,卻發現奶奶在剛鋪上的床上早已睡熟,月白色頭巾映襯著的臉是那么清亮。
學校對面有家清真餐館,沒到飯點,里面空無一人。戴著紫色頭巾的中年女老板走了出來,道了聲祝福,便將你們迎進了店內。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說過:“這么遠,不容易啊。”你認真地看著菜單,抬了抬身子,把凳子往奶奶跟前挪了挪。奶奶把手搭放在你的肩上,笑著說:“托孫女兒的福,在這個地方來咧一回。”
“來都來了,就多轉轉,多看看。”
“孫女兒一上課,我們也就回去咧。這地方我們回族能吃的東西太少么。”
“南方清真餐廳確實少。要吃的話,先得找半天。確實麻煩呢,但是,一顆虔誠的心比什么都好。”
你轉頭看見了奶奶寫在臉上的踏實。你深深贊嘆這句話,因為一顆虔誠的心安撫了另一顆不安的心。
吃完飯,下午六點剛過,陽光便開始慢慢消逝。淡黃色的余光漸漸融入夜色,燈光越來越璀璨。你們踩著碎石小道,邊走邊聊。奶奶時而低聲念叨幾下。你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但能辨得出她是在感嘆。她說一句,高樓上的裝飾燈就閃一下。或許是那燈與奶奶,又或許是它在給奶奶回應。你突然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情景,晚上睡前聽老兩口聊天時,奶奶總會說:“燈泡照著,我還能虛說嘛!”
分離的這天,你站在偌大的地鐵站前,看著奶奶漸行漸遠的背影,融進人潮,一直消失不見。你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再見,也猜想不到還有幾次帶奶奶出遠門的機會。你抹著眼淚轉身,心想,一定要好好學習,一定要越來越有出息——這是你二十二歲時最宏大、最迫切的愿望。
六
你打給奶奶的視頻有多個了。有一次周末,你把視頻打給了爺爺,卻還是奶奶接的。你問奶奶:“我爺呢?”奶奶吃力地用前置攝像頭讓爺爺閃現了一下。你給奶奶安頓,讓爺爺一沒事就給你發微信,互動起來,人看起來就不會那么孤單。
爺爺識字,也會寫字。時間如果往前推幾年,他會突然拿著手機給你看——不再只是手寫輸入,自己能拼出音了。
你說:“真厲害呀!爺爺!”
他就開心地笑了,笑里偷偷藏著驕傲。可是現在,他老是昏昏欲睡,置身于一個人的世界。陽光從窗隙悠然射進,光斑在他臉上顫顫悠悠,像金的灰塵環繞著他飛舞。寒假到家,你揪心地發現,爺爺真的越來越不愛說話了。
有時候你會假設:假設爺爺沒有三高,是不是就不會頻繁暈倒了?假設爺爺腦梗沒有再三復發,能不能與你們的意識繼續進行互動?假設爺爺沒有一頓一手心的藥要吃,會不會就沒有那么饞了?
北方的冬天堅硬得毫無暖色。下過雪的早上,你去后院拿雪鏟,被嚇了一跳。爺爺躺在那里起不來,身子底下的雪全成了黑水。你邊哭邊跑,到跟前時,才看清爺爺的整張臉,崎嶇不平,泥土并在。
你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淚早已在你的臉上結成了冰碴兒,新涌出的又覆蓋在舊冰上面。你發誓以后一定要一防再防。
可是沒過多久,他又TRrK/vwUZAyaxONv+WJTLw==跌倒了。你抱著一摞碗要去伙房,才發現爺爺在水泥院上趴著。碗落地碎的聲音,才叫人把爺爺抱進屋。
有時候你會懷疑他是不是已經忘了怎么說話。你聲淚俱下:“跌倒了為啥不喊人呀?爺爺!”
爺爺只是嘴巴動了動,啥也沒說。但你卻清晰地看到,幾顆渾濁的老淚從他眼窩里滾了下來。人中位置狠狠擦傷了,開始結痂的時候,上唇黑黑一片。臉上淤青,看起來只是淺印,但每每撫及,便又青上一些,皮下浸著還未好完的淤血,像你解不開的心結排不出去。
你幫爺爺脫掉上衣,胳膊肘果然被粗糙的水泥地面磨破了皮,開始往外滲血。你的心驟然收緊,原來爺爺的背肌,早已八字形松垮,手到之處,刺痛橫生。
出院后,各路親戚前來看望。爺爺看著那些待客吃食,饞得眼巴巴,就像小孩想吃大人手里的糖果。你實在不忍心看爺爺這般可憐兮兮的模樣,便答應讓他少吃點。
一連那么幾天,你每晚都能夢到爺爺。夢醒后,你像水洗過一樣,一種不安的感覺揮之不去。心恍恍然提在嗓子眼,胸口像悶了塊大石頭。視頻打過去,你看見爺爺在地上挪步鍛煉,才收住了眼淚。
很多時候,他都分不清誰是誰了。但只要聽到你的聲音,他準能喊出你的名字。
“索菲燕,生活費有嗎?肚子要吃飽尼昂。”
“索菲燕,把爺轉給你的紅包領咧撒。”
你又開始先安頓爺爺:“可不敢再跌倒咧!”還告訴他,你天天做夢,夢境要么與已故親人有關,要么與掉牙有關,很可怕。
說著說著,你的眼眶就紅了,爺爺的淚卻直接出來了。現在,他的眼淚,似乎想來就來,而且無窮無盡。哭至流涕時,他抽出一張紙后,會用同輩老人給他寬心的話來安慰你:“咱回族講究前定。先定死后定生,順服就行。”你對爺爺無能為力,就像他對自己無能為力一樣。
時間一晃,人至老年,宿命在淚流中日益清晰。你看到爺爺佝僂著,站在了灼熱的火爐邊,渾蒙的雙眼,已將哀傷吞咽。一個猝不及防的笑,一塊皮膚皺縮的疤,以及慢慢癟進去的嘴,瞬間讓你心頭一酸,眼就又熱了。
李霞,女,OO后,回族,寧夏同心人,碩士研究生在讀,寧夏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朔方》《中國校園文學》等。
責任編輯:王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