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失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稱為“失能老人”。按照國際通行標準,吃飯、穿衣、上下床、上廁所、室內走動、洗澡六項指標,一到兩項做不到的老人,被定義為輕度失能老人,三到四項做不到的老人,被定義為中度失能老人,五到六項做不到的老人,被定義為重度失能老人。
照護失能老人需要長期付出時間、精力與耐心,對每一位照護者來說都是一項挑戰。真實的失能老人家庭生活是怎樣的,失能老人的照護者期待怎樣的社會支持,記者采訪了3戶失能老人家庭,聽聽他們怎么說。
2023年南京財經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社會保障專業教授曹信邦出版的《中國失能老人長期照護多元主體融合研究》指出,約77.25%的失能老人與家人同住,僅8.28%的失能老人居住在養老機構,因此家人(配偶和子女)仍是失能老人最主要的照顧者。此外,還有6.66%的失能老人處于獨居(無保姆)狀態,其照護問題亟待關注和解決。
既然家屬成為失能老人最主要的照顧力量,很多家庭會想到請養老護理員來協助,但實踐起來并沒有那么簡單。
胡女士的奶奶,自50歲不幸中風后,半邊身體留下行動不便的后遺癥,至90歲高齡時又因意外摔跤而完全臥床,生活無法自理,胡女士的父親悉心照顧兩年多。為了緩解父親的照護壓力,胡女士曾提議聘請臨時護工,希望每天能有專業人士前來幫襯幾個小時。但這一提議卻遭遇了雙重阻礙:一方面,奶奶強烈的自尊心使她無法接受外人的照顧,認為這是家人對自己的“嫌棄”;另一方面,胡女士的父親也出于對傳統家庭觀念的堅守,認為家中空間有限,人多不便且“家丑不可外揚”的心理讓他對護工服務持保留態度,對護工的具體職責與能力也知之甚少。
張先生一家面對87歲因腦梗失能臥床兩年多的父親,原本寄希望于專業的住家護工阿姨來分擔照護壓力。然而,通過家中安裝的監控設備,張先生兄弟3人發現護工在照護過程中存在缺乏耐心的問題,比如老人夜間無法入睡時,護工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情緒。家人最終決定辭退護工,無論多忙都親自承擔照護責任,以確保父親得到更好的關懷。
王女士的婆婆,74歲高齡,因腦梗導致半身不遂,在嘗試聘請保姆協助照護的過程中,老人與保姆之間產生了諸多摩擦。老人對保姆的生活習慣、工作方式乃至個人喜好都表現出極高的挑剔性,如保姆邊干活邊唱歌的習慣讓老人感到煩躁,保姆每日換洗衣物的行為被老人視為浪費水電資源,保姆與老人在飲食偏好上的差異等都成為了難以調和的矛盾。最難處理的是,老人內心深處對于被交給保姆照顧的抗拒感,讓她誤認為這是家人對她的“嫌棄與拋棄”,從而導致情緒極不穩定,頻繁哭鬧。
“一人失能,全家失衡”是一些失能老人家庭的寫照。照護者的心理壓力值得引起重視,期待社會各界通過喘息式服務、心理培訓或疏導給予他們關懷和溫暖。
胡女士的父親幾乎放棄了自己的所有業余愛好與社交活動,全身心投入到對母親的照護中。然而,隨著胡女士奶奶病情的加重,老人開始頻繁表達抑郁的情緒,如常說“我這人沒用了”,其心理狀態與生理機能均出現了顯著變化,包括時間感知的混亂,日夜顛倒,白天沉睡而夜晚則時常自言自語。這樣的狀況,對于照顧者來說,是一場身心的巨大考驗。盡管胡女士的父親以極大的毅力與愛心,持續給予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懷與陪伴,但長期的精神壓力與身體疲憊,也讓這位堅強的照護者幾次情緒瀕臨崩潰。
王女士照顧失能老人后感覺分身乏術。她白天需全身心投入工作,夜晚回家后則化身為家庭的多面手,不僅要負責烹飪晚餐、照料子女,還要照顧婆婆。這份沉甸甸的責任讓她幾乎無法抽身,加班成為奢望,甚至在工作繁忙時刻不得不犧牲個人飲食與休息時間,以確保工作按時完成,準時回家。同時她因照顧老人,幾乎從不參加公司組織的團建活動,個人空間與時間被嚴重擠壓。老人在失能之后,情緒變得悲觀且敏感,時常流露出負面情緒,這不僅增加了王女士的心理負擔,也讓她在應對老人情緒波動時感到力不從心,時常陷入無助與迷茫之中。

關于失能老人家庭最希望社會提供哪些幫助,胡女士說:“現在,醫院或社區會對新手父母進行培訓,在一些公共場所也能看到怎么照顧孕婦和新生兒的宣傳,但是有關如何照顧失能老人的宣傳卻很少。希望政府和醫院能對失能老人就醫有所關懷,比如老人無法去醫院體檢,能否有醫生定期上門隨訪,告訴家屬一些用藥的注意事項,同時照顧失能老人及其家屬的心理問題。”王女士希望社區能提供免費或具有一定公益性質的醫療和陪護服務,定期上門為失能老人進行健康檢查、心理疏導、康復指導等服務。
異地生活的失能老人無法享受長護險待遇目前也是一大難點問題。針對這一現狀,眾多省市政府積極響應,紛紛出臺并實施了一系列創新舉措,旨在打破地域限制,為這些老人提供更加便捷、貼心的服務與保障。自2021年1月起,上海推出“異地養老”方案,由上海定點養老機構負責為符合條件的失能老人統一辦理異地登記備案手續。經登記備案后,上海戶籍的失能老人可在異地連鎖養老機構享受長護險費用的延伸結算。今年,江蘇將探索推進長護險省內跨市享受待遇。但從全國范圍看,長護險仍未實現大范圍的異地結算,不能異地享受長護險政策的失能老人人數仍然不少。
照護失能老人需要長期付出時間、精力與耐心,對每一位照護者來說都是一項挑戰。
張先生兄弟3人,分別在上海與江蘇兩地務工,為了照顧87歲的父親,他們不得不采取輪流贍養的方式,老人每月一次往返于不同城市之間。父親雖在子女間得到悉心照料,但因其非滬籍身份,無法異地享受長護險待遇。王女士的婆婆同樣作為非滬籍農村戶口的失能老人,完全依賴家庭成員的贍養。
采訪中記者也發現,很多失能老人的照護者本人也是中老年人,面對數字鴻溝,收集信息的能力弱,對相關政策知之甚少,面對問題更多是自己克服,對公共資源的利用較少。幫助他們跨越數字鴻溝,積極獲取公共政策的支持,積極運用高科技的手段助力失能老人照護工作也是值得努力的方向。
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速,失能老人的照護問題已得到社會各界廣泛重視。無論是養老護理員進家庭的難點、照護者心理支持的加強、長護險待遇異地互認的推廣,都亟待社會各界共同努力,尋找破局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