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穿過午后 [組詩]

沙 漏

醒來，一切都在交換

黑夜與白天交換

呼吸交換

鳴蟲的生死在交換

燕山陳列在西北方

太陽初升與他相對

光明照見山巒在指尖

風聲一直裸露

生命都是這世上活潑的沙漏

琥 珀

一生有無數的開始

所有開始都是急著趕一趟前程似錦的花事

沒有打開的花骨朵裹著顏色

小喬初嫁

紅燭高照，海棠深睡

蓋頭尚且掩住低眉

此時該一刀砍斷時間和流水

花事不必看

顏色不必打開

橋下月影還是半個

這世間就該在此時做成一枚琥珀

己亥年春過龍泉寺

桃花和風聲

春天的耳朵和眼神

龍泉寺在落花殷紅里淹沒

鐘聲向上生長

午后是個透明的玻璃瓶子

殿前空蕩

舊年夏日，有水生的白色睡蓮安眠

那時我尚未遇見你

過徐州

晨

火車過徐州

綠在窗外反復皴染

是個閱人無數的男子

過一座古城

耳邊沒有嘶喊馬鳴

古戰場腐爛發酵成樓房

我不配感嘆

也不配詠史

一塊沉戟不過歷史中待哺的乳兒

我是風的千分之一

過一座古城

只是路過而已

練 習

蒲公英打開

逆光飛行

忽而越過枝頭，沒有了蹤跡

這個鏡頭很美

猜想靈魂就是這樣審視人間

突然覺得人到中年應該學會練習

練習不貪愛，不留戀

不用貪戀藍天白云

爬在籬笆上的喇叭花

站在山頂看山坳里的炊煙

纏綿盤旋著，恍惚絕塵

執念深重愛過的路人

舊日記本上的墨跡

全家一起包餃子

和好友在窗下喝茶

薄情些吧

容易找到安穩的渡口

風聲穿過窗子

落在我的身上

今晚不說醉

今晚

酒做的海站在浪花額頭

恍惚

登科及第

一路躍馬揚鞭

酒杯里已是暮春時節

鈿釵斜倚

腳步狼藉

暖風在給眾生分發玫瑰

數不清的殷紅墜落

護城河睡了

周圍是安息的黃鐘大呂

今晚我不說醉

火車穿過午后

窗外火車呼嘯

穿過午后的松散稀疏

穿過人到中年許多紅艷的無奈

風聲很淺，不知是向左還是向右

撇清了年少輕狂時的尖刺和光芒

枯枝上有單薄鳥鳴

光開始柔軟

像小女人總要有依賴

又一輛火車穿過

空白散落一地

漸次有燈火從土地中生長出來

預報今晚有雪

渡 口

松針刺進月光

冬季在小雪節氣后會長出鋒芒

月光梳理人間

白雪長出嫩芽

戀人們面對面交換呼吸

交換脈搏

面對面制作各自天涯

那些白天忙碌的人群啊

呼喊著占領著明亮的光線

他們拼命表現的靈魂要溢出頭頂

像扶乩的筷子在跳躍

萬物都已經睡下了

安靜在發酵，流淌

黑夜做的渡口總能指點迷津

過南京

天已陰沉，冷了臉

風聲翻動脊背的瞬間就放手了一座城

良田，河水，楊樹各自沿著自己的命行走

然后不停地失去落日，又一座城，群山，路

過的眼神，燈光，月光

這些靜默，都是補藥

不解釋，也不分辯，掩埋在夜色里

我和它們彼此安享失去

人間最美的解脫

桂花已經落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