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代理人：美國“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進展、動因及影響

［摘要］ 代理人戰略有戰爭形態與非戰爭形態之分。“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作為美國應對大國博弈、制衡中國的政策工具， 目前處于向非戰爭形態代理人戰略的轉化過程。通過對其面向東南亞年輕世代所開展的“武裝”頭腦、提升能力及擴大網絡的動態分析，可以發現這一青年外交項目已然成為美國“重返亞太”進而推進“印太戰略”的政策支點?；凇皷|南亞青年領袖倡議”所呈現出的代理人路徑特征及演化趨勢，當前要加快推進中國—東盟青年交流進程，并使之成為構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內容。

［關鍵詞］ “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代理人戰略；東南亞國家；公共外交

［作者簡介］ 張晉山，廣西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研究員，博士；徐于棋，廣西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廣西 桂林 541000

［中圖分類號］ D871.2；D431；D833；F171.2；F11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2479（2024）05-049-11

伴隨著國際權力轉移的加速進行，美國日益尋求“投資、結盟和競爭”之外霸權護持的政策手段，由此推出面向年輕世代、扶持新一代“親美”精英的“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Young Southeast Asian Leaders Initiative，簡稱YSEALI）1。目前，國內外學界普遍認為該倡議已然跳脫公共外交范疇 2，折射出美國對東南亞政策發生戰略調整3，且對我國周邊地區青年價值觀產生一定影響4。近來更有研究發現，YSEALI已升格為美國政府的旗艦外交項目，其一方面在持續強化對東南亞青年的長期影響力和滲透力 5，另一方面則成為美國培養未來世界領導人的重要手段 6?；诖?，將這一國際教育文化資助活動納入代理人戰略的理論視角，并對其進展情況及衍生影響予以研判，已成為大國博弈背景下探究東南亞國家“向何處去”的重要命題。

一、美國青年公共外交政策的產生軌跡

近年來，美國在東南亞年輕群體中的經營布局接連曝光。這不僅反映為部分青年社團持續獲得美國民主基金會的經費支持，以及若干政治新生代得到《時代》等西方媒體“容易與華盛頓合作的伙伴”“2023年最具影響力人物”等吹捧褒獎，更體現在東南亞地區一眾文化、教育及經濟界年輕精英開始從“向美國看齊”轉至“為美國說話”，并在組織動員、議題設置乃至輿論造勢上顯露出“反中仇華”態度。那么，在東盟一再拒絕“選邊站”乃至印度尼西亞等東盟國家公開表示“不做大國代理人”的情況下，亟待對美國接近、拉攏東南亞青年“為其所用”的方式手段予以審視，歷經十年且漸具聲勢的YSEALI則為此提供了切入端口。

所謂“青年領袖”，系指“處于領導層之下，但有望成為未來國家領導者的潛在領袖”1。此概念最早源自冷戰初期東西方陣營的“心理宣傳戰”活動。1956年年初，美國國務院及新聞署資助全美學生聯合會制定“外國學生領袖計劃”，公然叫囂要“把握世界青年，布局世界未來”2。此后，美國政府以35周歲為年齡標準，將中東歐作為區域重點，視大中專院校異見人士為目標對象，進而推出一系列文化交流、留學資助及專業培訓計劃，意在通過政治再社會化來完成國際社會“親美”勢力的孵化培育。

20世紀60年代，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要求對外盡量規避過于直接的“硬宣傳”，由此將“外國學生領袖計劃”改為“青年計劃”，意在求其“實”而不要“領袖”之名3。負責此項目的美國“部際青年委員會”隨即提出“識別潛在的領袖”“接觸和培養他們”“影響他們的思想和觀念”三大主軸4，并把非洲、中東及東南亞的新興國家納入項目清單。1969年美國國際教育與文化事務顧問委員會年度報告稱，“70%的發展中國家愿意派遣青年領袖到美國接受教育”5。此后，由于越南戰爭爆發及全球反戰浪潮的興起，“青年計劃”等公共外交活動相繼被美國約翰遜政府叫停。

2013年12月，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在菲律賓馬尼拉宣布啟動YSEALI，并在會見“東南亞青年領袖峰會”350名代表時表示，“國與國的伙伴關系不單由政府間的關系來界定，也包括人民之間的關系，尤其是年輕人，他們在當權者離開政壇之后將決定未來”6。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伊始，就將這一計劃與其倡導推動的“印太戰略”并聯掛鉤，授意在《東南亞戰略法案》中著重強調東南亞青年群體對美國參與和領導東南亞的重要性及必要性。2020年6月，美國參議院外交關系委員會通過決議，宣布將美國與東南亞青年領袖的伙伴關系納入“印太戰略”的組成部分7。

近年來，美國政府愈加強調（東南亞）“這一代年輕人，是未來的希望” 8。2021年12月14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訪問印度尼西亞時表示YSEALI是強化美國軟實力的重要推手9。2022年2月，美國政府在其《印太戰略文件》中提出要以YSEALI來尋求美國與東盟下一代領導人之間的密切聯系10。同年5月，美國總統拜登在出席美國—東盟特別峰會時宣布，今后每年提供超過7000萬美元的資金用于支持與東盟國家的教育和文化交流11，且計劃將“專業研究員”“學術研究員”名額數量從現有的450名增加到900名，由此達成2026年前YSEALI規模翻倍的總體目標12。

至此，發端于20世紀中后期，歷經美國歷屆政府推動實施，并得到“重返亞太”“印太戰略”等地緣政治政策的加碼護持，YSEALI逐漸成為美國青年公共外交的“標桿項目”，乃至有美國官員建議將其升格為正式法律1。

二、尋找、接觸及轉向：美國“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的動態呈現

（一）面向高校學子設立“學術研究員”項目

2013年“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正式啟動，美國政府按照年齡結構、學科背景及專業特長將東南亞青年知識群體分為兩大類型并為之量身打造培訓計劃。其中，“學術研究員”項目主要面向東南亞國家18～25歲的大學生群體，并以此來框定每年250名合適人選赴美國交流2。但在實際執行過程中，此一數量額度有所調整。據不完全統計，參與這一項目的東南亞青年以印度尼西亞、菲律賓及越南為主（表1）。

表1 YSEALI“學術研究員”來源分布表（2013—2023年）3

[國籍 數量（單位：人） 國籍 數量（單位：人） 國籍 數量（單位：人） 國籍 數量（單位：人） 國籍 數量（單位：人） 印度尼西亞 275 越南 176 泰國 169 老撾 71 文萊 47 菲律賓 178 緬甸 143 柬埔寨 94 新加坡 47 東帝汶 24 ]

資料來源：作者根據YSEALI相關報告自制。

另據資料顯示，“學術研究員”項目主要由美國國務院教育和文化事務局負責，具體培訓內容涵蓋公民參與、環境管理及經濟發展等多個議題。從培訓效果看，參與“學術研究員”項目的東南亞國家青年多表示該計劃對其專業及學術目標有所助益，也讓其認識到所在國的政治環境所面臨的外在挑戰，并希望通過獲取新知識來爭取更多的支持（圖1）。

圖1 受訪者對“YSEALI學術研究員”項目意見反饋圖4

資料來源：作者根據YSEALI相關資料自制。

此外，YSEALI下設的“公民參與學術獎學金委員會”也圍繞塑造美國歷史、政府和社會的方法對個人或團體進行培訓，該獎學金定義公民參與，研究其在美國的發展，并探討積極的公民意識、社區建設、經濟發展、草根行動主義和志愿服務等主題?！碍h境問題學術獎學金委員會”則就環境政策在美國經濟和政治發展中的作用進行重點宣講。上述活動主要采取實地考察、高校互動及線上課程等方式，且明確要求學員完成培訓后盡快回國，將學習內容盡快傳遞給當地學生群體及校園社團。

（二）針對專業人士開展“專業研究員”項目

與“學術研究員”項目互為補充的是，“專業研究員”項目選擇向東南亞國家25～35歲的社會人士開放，主要由美國國務院負責人員篩選及后續費用撥付事宜，同時得到美國國際教育委員會的支持。該計劃主旨是為“參與者提供在美國公司，非營利組織、機構和政府辦公室為期一個月的獎學金”。在此過程中，“研究員將與社區領袖合作，提高他們的實踐專業知識、領導技能和專業聯系，以解決其家鄉社區的問題”1。在具體執行過程中，東南亞地區的“專業研究員”需要在美國接受為期5周的培訓，其中有月余時間被安排在非營利組織、州和地方政府工作實習，進而就公民參與、經濟賦權、社會治理以及可持續發展4個主題在美國展開交流。

據相關統計，“專業研究員”計劃已經向1700多名受資助者提供獎學金2。如菲律賓巴石市市長維科·索托曾于2018年獲得YSEALI“專業研究員”的項目資助，并在美國艾奧瓦州公共信息委員會進行了專業駐場實習3。相較而言，“專業研究員”項目更關注立法、治理流程及政策實踐，不僅選擇東南亞新興企業家、非政府組織（NGO）領導人及社區領袖培養其政治游說能力，更對東南亞政治新秀、青年官員的公共政策培訓活動給予高度重視。

（三）選擇社運骨干參與“區域研討會”計劃

作為YSEALI的子計劃，“區域研討會”項目強調“在地化”及實踐性導向，因此將活動從美國本土轉移至東南亞當地開展。與之相對應的是，參與成員主要由美國駐東南亞各國的外事機構遴選產生，并在執行過程中主要發展緬甸、老撾、柬埔寨、越南等中南半島國家的社運組織骨干成員，進而形成以YSEALI峰會為主體、下設各分會及主題性論壇策應輔助的工作機制。相關資料顯示，自2018年以來，在YSEALI名目下舉辦的線上或線下“區域研討會”共計30余次4，議題涉及婦女領導能力建設、美國與東盟伙伴關系、保護湄公河三角洲環境、打擊跨國犯罪及東盟經濟共同體等諸多領域。目前，“區域研討會”一方面在加大活動頻率，開始將數月一次的工作周期調整為月度性安排；另一方面則將討論議題向社會治理、心理健康、氣候環境等領域延伸拓展。

（四）依托校友群體推進“未來種子計劃”

2016年7月，美越兩國合辦的富布萊特大學宣告成立，首屆校長由美國前駐越南大使特德·奧斯修擔任。作為第一所具有美資背景且面向東南亞青年招生的高等院校，建校之初，越南富布萊特大學就刻意將越南傳統思政教育排除在外，并在辦學風格和課程設置上凸顯美國學術自由、多元化、自主權、精英領導的價值觀1。2020年6月，美國政府出資500萬美元在越南富布萊特大學下設YSEALI學院，由此完成了對校友網絡的梳理整合，進而形成以長短期培訓班為載體、推動跨國界校友鋪展開來的新態勢。

在此基礎上，YSEALI專門設立由美國駐東盟使團負責的“YSEALI未來種子計劃”。此項目主要以社區建設、政治參與和地區發展為議題，并分設若干競賽單元來挑選所謂“最有前途的年輕領導人”。據不完全統計，“ YSEALI未來種子計劃”已向東南亞青年領袖提供了逾250萬美元的經費資助2，僅2023年就有若干項目先后獲得資金支持并落地實施（表2）。

表2 2023年“YSEALI未來種子計劃”項目分布一覽表3

[國家 項目名稱 項目內容 文萊 “重新思考心理健康”（Rethink Mental Health） 通過研討會和支持小組，增強文萊青年的能力，培養心理彈性和健康的應對技能 柬埔寨 “達薩泰克喚醒年輕農民”

（Sassatek Awakening Young Farmers） 通過青年發展和農業生態計劃，使柬埔寨農村青年能夠獲得體面工作和經濟增長 印度尼西亞 “塞塔拉項目”（SETARA Project） 建立犯罪兒童平等教育平臺 “瓜蘭阿達特阿魯斯學?！?/p>

（Sekolah Adat Arus Kualan ） 通過印度尼西亞西加里曼丹的習俗教育保護土著智慧 老撾 “當地農場”（Cofarm–Farm for Local） 通過數據驅動種植，為農民和餐館提供可持續農業 馬來西亞 “生態杯”（EcoCup） 通過多語言媒體內容宣傳隱藏的東南亞環境項目 緬甸 “第一屆果醬城市運動”

（The First Jam Urban Movement） 通過嘻哈音樂的4個要素，向泰國湄索地區流離失所的緬甸青少年傳授另一種實現自我滿足和幸福的途徑 菲律賓 SIDHI（高中調查員科學綜合指導）導師計劃

［SIDHI（Science Integrated Direction for High School Investigators）Mentorship］ 通過研究指導和技能提升培養下一代菲律賓科學家 布基農種子管理員項目

（Bukidnon Seed Stewards Project） 通過種子庫確保布基農高地的未來糧食安全 新加坡 “東南亞交易所”（The Southeast Asia Exchange） 通過為高中青年創造一個歡迎和協作的空間來參與跨國對話并重新發現他們與該地區的個人聯系，從而改變有關東南亞的對話 泰國 “安全擁抱泰國”（ Safe Hug Thailand） 創作繪本并發起有關泰國兒童性剝削的公開討論，以建設一個更安全的社會 東帝汶 “#SEA讀者”（#SEA Readers） 培養潛在教師的能力，以提高閱讀素養、技能和習慣 越南 “教學圈項目”（The Classroom Circle） 通過向越南公立學校教師介紹圓圈實踐，在學校建立安全和基于關系的學習空間 “大叻回收”（Recycle Dalat） 通過教育、實踐和習慣化，使大叻青年成為環境代理人 ]

資料來源：作者整理。

目前，該項目已成為YSEALI的重要內容，并在YSEALI校友的互動聯系下與其他青年公共外交活動緊密結合。如其面向“專業研究員”群體開設技術創新、公共政策等課程；與“區域研討會”計劃配合并擬在2025年前舉辦16～20期研討會等。

三、美國“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的代理人化路徑特征

通過對YSEALI活動的梳理，可以認為美國正對東南亞青年精英進行體系化且全方位的政治培養，力圖使之具備代理人資格條件進而服務于美國地緣利益需要。目前來看，為了更好地策應美國的東南亞政策，該倡議在議題選擇、課程設置以及聯系渠道等方面均呈現出代理人化特征。

（一）在政策目標上，確保東南亞“青年代理人”與美國保持一致

非戰爭形態下代理人戰略的成功與否，通常取決于委托人與其代理人雙方利益契合度的高低1。就此檢視“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的發展脈絡，可以發現美國在極力篩選對其具有好感的目標對象基礎上，主要加強對他們的意識形態滲透和價值觀輸出工作，進而為美國的“印太戰略”及其他區域政策創造有利條件。既有研究表明，目前參與“學術獎學金計劃”的東南亞青年學員中，有八成以上的受訪者認為YSEALI項目有助于樹立良好的“美國印象”，同時也增進了他們對美國民主、言論自由及宗教種族多樣性等方面的了解程度2。

與此同時，YSEALI還有意識地在其項目安排中摻入“反中仇華”等內容。盡管美國一直聲稱此類文化活動是為了促進與東南亞地區的民間交流，但實際上卻常常以探討民主、平等、人權、言論自由為名，將所謂“債務陷阱論”“中國威脅論”“多米諾骨牌理論”等裹挾于議題設置中。2018年，美國駐胡志明市總領事館主辦以“保護湄公河三角洲”為主題的區域研討會，美國代表一方面向東南亞國家青年展示湄公河三角洲環境變化的后果，將該流域的污染問題歸咎于中國水文信息不透明，呼吁相關國家將中國視為湄公河流域水資源和經濟發展的最大威脅3；另一方面又以“湄公河—美國伙伴關系”來抬高自身形象，并開出投資1.5億美元支持湄公河流域國家發展能源和電力市場等“空頭支票”。2021年4月，美國駐菲律賓大使館策劃成立“拯救菲律賓海洋組織”并推出“海洋加速器計劃”。后來將該計劃納入YSEALI，進而策劃開展了一系列“要讓東南亞年輕人成為海洋保護領域的領導者”的文化活動4。該計劃已對來自東南亞的百余名青年代表就非法捕撈及漁業管制等問題進行了培訓指導5，其主要目的是借海洋環境保護名義向東南亞青年闡釋美國立場，意在達成使中菲南海島嶼爭端擴大化、拉攏更多東盟國家制衡中國的政治企圖。

此外，越南富布萊特大學YSEALI學院也頻頻宣傳反華言論6。近年來由其主辦的“從地緣政治到地緣經濟：全球競爭旋風中的東南亞”等學術活動，頻頻對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及臺海局勢橫加干涉，并多次在“共商東南亞在大國競爭中的作用和機遇”名義下誘導東南亞青年學員做出形勢誤判。

（二）在方式手段上，通過“云課程”等線上形式提高代理人能力

“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較為重視在線化教學及培訓形式，并將此作為目標對象最大化、活動場域在地化等方式手段。截至2023 年1月，已有超過6700名東南亞青年精英參加了YSEALI Learns在線課程，具體議題覆蓋氣候危機、性別平等、婦女地位、籌款、新聞媒體與傳播等1。與此同時，美國政府還結合不同主題邀請西方學者及NGO成員擔任網絡導師，主要針對有意從政的東南亞青年開展互聯網政治的技能培訓，具體內容涉及政治獻金籌措、選舉人形象維護及網絡輿論造勢等諸多方面。

另外，“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同樣重視“學以致用”及理論聯系實際等教學原則，因此其網絡課程還常常結合高校實習、社區服務及政府機構鍛煉，并以此來綜合考核東南亞青年人士的培訓效果。2022年在柬埔寨舉行的“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峰會”上，參與者被要求按照東盟峰會的模式進行模擬演示和案例研究，學習促進東盟國家之間以及與美國經濟關系的創新方法。此外，“東南亞青年領袖峰會”還提供有關倡導、談判、個人品牌等主題的領導力等“軟技能”培訓，力圖以此來讓受訓者學習掌握東盟乃至世界問題的美國視角。

（三）在渠道建設上，借助校友關系構建代理人網絡

“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一直致力于培養對象的領導能力養成，希望形成一個跨境解決共同挑戰的領導者社區來促進學員間的互幫互助。為達此目的，該倡議一方面為項目參與者與美國政府、私營部門及專家學者建立業務聯系，并先后選定美國12所高校作為YSEALI學術獎學金的資助機構，要求其為畢業學員提供組團訪問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的經費支持。此外，美國青年政治領袖委員會及國際城市管理協會等政治團體也是“東南亞青年領袖”在項目結束后與美方保持聯系并獲得后續支持的重要渠道。YSEALI峰會則組織動員美國政商人士和民間意見領袖參與論壇，通過他們的“光環效應”來推動“東南亞青年人士”共同探討區域和世界問題。

另一方面，美國還熱衷于幫助東南亞青年精英開展彼此之間的溝通聯系，并由此構建起維護關系、分享經驗的社會網絡。例如，YSEALI“學術研究員”項目結束后，畢業學員會自動成為國際交流校友社區的一部分。相關數據顯示，此類校友已經在19個正式與非正式網絡團體內部、相互之間和外部建立聯系2。此外，YSEALI組織方還會為表現出色的項目參與者單獨設立聯系渠道，從而實現對重點培養對象的精準把握及管控監管。

（四）在實施主體上，通過美國駐外機構充當代理人“領航員”

冷戰時期的“外國學生領袖計劃”主要由全美學生協會負責推進，中央情報局等美國政府機構則在幕后給予業務指導。這是為了通過隱蔽手段對外國學生領袖施加影響，進而保證他們順利成為“自由世界代理人”。此后成立的“部際青年委員會”雖由主管教育文化事務的美國助理國務卿擔任主任負責人，但其負責實施的“青年計劃”仍然保持民間交流屬性，并不斷甄選學術及文化界人士擔任委員1。

與之不同的是，YSEALI未設立“大學生青年聯合會”“部際青年委員會”等“白手套”機構，而是由美國政府走上前臺，并采取國務院規劃設計，駐東南亞國家使領館協助推行的工作機制及推進策略。出現這一變化的主要原因與近年來東南亞地區的“青年膨脹”現象密切相關。據2021年東盟發布的 “青年發展數據”，區域內15～34歲的青年人口已達2.1億，且這一數字預計將在2038年達到2.2億的頂峰2。與此同時，東南亞國家卻不同程度地遭遇產業升級緩慢、經濟增長停滯及社會福利銳減等發展瓶頸，當地青年也開始將改善群體狀況的希望寄托于公共政策調整，進而掀起要求擴大政治參與的街頭抗爭浪潮。

此種情況為美國政府直接面向東南亞青年實施政治“投資”提供了可乘之機。進而言之，該策略的內在邏輯是要將東南亞“人口膨脹”這一社會現象轉化為“人口紅利”政治現象，進而達成讓這一新興群體“為美所用”的目的。YSEALI則是其以點帶面，借助文化交流項目扶持“在地化”支持者，從而策動東南亞年輕世代為美國地緣利益奔走活動的重要環節?；诖耍绹谠搮^域尋求代理人的動作日益公開化，開始直接策劃對東南亞青年群體的“民主、自由、人權”價值觀輸出，希冀以此為美國“重返亞太”及實現“印太戰略”產生更大助力。

四、代理人視角下美國“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的影響前瞻

目前看來，YSEALI在政策目標、實施對象及方式手段上均呈現出不同于以往青年外交項目的活動跡象。這在幫助美國政府實現“仁慈霸權”構建及地緣政治利益嵌入的同時，也讓東南亞國家政治生態乃至中國周邊地區形勢面臨更為復雜多變的干擾變量。

（一）東南亞青年“親美崇美”情緒發酵，中國周邊地區漸顯不穩態勢

目前來看，經美國篩選出的“東南亞青年領袖”不僅熱衷于宣傳鼓動、選舉造勢等政治參與活動，更是有意識地將社區營造、性別平權及環境治理等議題向所在國主流人群推廣營銷，這不僅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當地民眾對美國的負面看法，更讓東南亞青年的政治認知及價值觀開始發生“于美有利”的悄然變化。

據相關統計數據，近年來東南亞青年赴美國求學數量大幅攀升，平均每年有6萬名大中專學生選擇前往美國高校深造，直接為美國經濟貢獻逾20億美元3。另有研究表明，盡管2/3的東南亞青年承認中國是最具“政治和戰略影響力”的外部大國，但仍有53%的受訪者對美國持認同態度，而對中國發揮影響力表示歡迎的僅有15%4。在2023年《東南亞態勢報告》中，雖然中國在“區域領導力”上登上榜首，但東南亞部分國家青年民眾對美國的親近態度仍持“繼續小幅度上揚態勢”5。

在此情況下，美國政府愈加關注YSEALI參與者的發展前景，并動用行政、外交及司法資源為其“保駕護航”。越南社運人士潘金慶于2015年在河內參加了YSEALI培訓，隨后在越南各地策劃開展了一系列顛覆性政治活動。2017年3月，潘金慶本人因“持續發布以反對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為目的的虛假消息和偏差內容”被越南政府逮捕。此事隨即引起美國政府的高度關注及強力干預，“人權觀察組織”亞洲部主任布萊德·亞當斯公開發表聲明指責越南政府，認為這一做法“根本就是為了打壓和迫害一般民眾和學生，限制其言論自由”1。另有研究表明，YSEALI開始專門面向東南亞地區年輕聽眾制定國際廣播節目，用多種語言傳送國內外新聞或民眾呼吁，鼓勵他們學會如何與當局政府進行對抗2。由此可見，類似這樣借助“青年領袖”開展“公民不服從”活動，乃至誘導更多的東南亞青年產生“反抗意識”的活動已對中國周邊國家的政治安全及社會穩定造成嚴重沖擊。

（二）東南亞國家選舉活動遭遇外力沖擊，“顏色革命”風險上升

近年來，YSEALI在實施過程中對東南亞國家的選舉走向開始產生影響。其中，入選“專業研究員”項目的新加坡民主行動黨成員陳澮敏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2016年，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在白宮會見時任新加坡總理李顯龍，其間特別提到陳澮敏在婦女賦權及倡導合作方面的突出貢獻3。此后，美國為陳澮敏投身新加坡政治活動進行了周密安排，最終于2020年幫助其以61.9%的得票率成功當選新加坡順南分區的國會議員。事后看來，陳澮敏的政策理念、動員手段及組織策略與YSEALI的培訓內容如出一轍，并在選舉過程中得到了美國政府的全力支持及政策背書。

在此示范效應下，更多的東南亞青年政治人物選擇向美國靠攏，自愿充當美國與本國年輕世代之間的中間人角色。2023年5月，出生于新西蘭且在美國接受完整教育的皮塔斬獲1400萬青年選票并一度成為泰國總理熱門人選，其領導下的泰國前進黨也以151個席位成為國會選舉的最大贏家4。此后盡管在多方勢力的聯手阻擊下其未能如愿，但皮塔及前進黨仍然受到泰國青年的廣泛追捧，甚至曼谷學生無懼軍方威懾上街示威乃至喊出“有叔無我，有我無叔”的口號5。此后，在為泰黨領銜組閣而皮塔表示失望后，泰國年輕網民又群起抗議乃至讓“不是我的總理”迅速成為當地社交媒體的熱搜詞匯。上述舉動被外界普遍視為“親美”新興勢力在東南亞地區復蘇崛起，且呈現出向“大國政治棋子”“顏色革命工具”發展的動態跡象，其蔓延擴張態勢將對中國周邊地區的文化、教育及意識形態安全帶來沖擊影響。

（三）東南亞社會發生“選邊”搖擺，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構建面臨挑戰

隨著中美兩國在東南亞地區的競爭態勢升溫，東盟對其成員國可能淪為大國代理人的擔憂明顯加劇，進而一再堅持強調東盟在區域架構中的“中心地位”6。基于大部分東南亞國家采取“對沖戰略”與不做“大國代理人”的政治表態，美國政府意圖通過“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的政策輸出，實現由其代理人說服所在國政府站在美國一邊的政治企圖，從而給中國政府秉持“親誠惠容”理念、深化與東南亞國家的互利合作造成了障礙和阻力。

2023年8月，YSEALI在越南河內舉行“研討會計劃”。期間參會的越南學者表示YSEALI為培養跨國界思維的領袖隊伍做出了貢獻，并對推進東盟與美國聯系和解決跨區域問題給予肯定1。印度尼西亞官員也當場表示YSEALI推動了東盟與美國關系向更好方向發展，希望在此基礎上繼續增加雙方之間的文化交流和教育合作等2。更值得關注的是，部分東南亞青年政客也在YSEALI的影響下產生了對美國的“政治濾鏡”。馬來西亞民主行動黨華人國會議員劉鎮東近來就表示，美國并沒有如外界所說的在亞洲搞孤立主義，目前東南亞各國基于地緣現實考量的“不選邊”主義需做適當調整。

目前看來，在美國持續擴大青年外交活動的影響下，東南亞國家不在中美之間“被迫做出選擇”的內外壓力并增，而“全面倒向美國”等意見主張卻開始不脛而走。據新加坡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所《2024年東南亞態勢報告》數據，當被問及對中美兩國在本區域影響力的態度時，“67.4%的受訪者對中國不斷擴大的地區影響力表示擔憂”，而對美國的歡迎程度占比為59%，遠高于對中國的32.6%3。諸多跡象表明，美國借助YSEALI在環境、人權，以及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等多個議題上不斷指責抹黑中國，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了“中國威脅論”“債務陷阱論”的輿論發酵，從而對亞太區域多邊合作形成干擾，并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中國與東南亞國家之間的“信任赤字”擴大。

基于上述影響， 中國周邊國家的內生性因素如意識形態分歧、 內部認知變遷等會對其國家戰略取向造成一定影響， 進而可能對構建周邊命運共同體形成限制4， 影響東盟國家在中美之間的立場判斷， 更使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建設在推進過程中遇到阻力5。

五、結語

就整體而言，YSEALI不是美國政府達成霸權護持、維系區域影響的權宜之計，而是憑借“軟實力”甄別選拔代理人，進而全面阻遏中國發展的攻勢策略。實踐證明，通過對東南亞地區教育、文化活動的持續投資及民間關系的維系經營，尤其是十年來借助YSEALI吸納東盟國家青年精英參與活動并為其賦權，美國政府在一定程度上減緩了在該地區“經援”不濟、軍事收縮所造成的負面觀感，且呈現出國家形象的“止跌回升”態勢。

更需指出，美國其他公共外交項目也在不斷擴大東南亞國家的參與比重，并仿照YSEALI的既有模式和工作經驗予以補充強化。如“國際訪問者辦公室”已于2024年面向東盟國家地方官員提供“國際訪問者領導計劃”，“美國—東盟崛起的領袖研究所”也表示要從東南亞國家的貿易、衛生部門挑選出30余名專業人士作為首批學員6。種種跡象表明，YSEALI已然成為美國對外輸出意識形態、吸納培養政策代言人的樣本個案。

有鑒于此，中國需對YSEALI所帶來的地緣政治變化及周邊國家態勢保持密切關注，并就此開展相關工作。這包括：一方面持續深化中國與東盟國家經濟發展合作，進一步加強以青年外交為重心的人文社會及民間交流。充分發揮中國中國—東盟青年營、東盟青年干部培訓班、中國—東盟青年領導人研修項目等交流項目的作用，適當增加中國—東盟菁英獎學金名額，促進中國—東盟青年關系發展和密切溝通?！耙郧嗄旰献鳛橹饕ナ帧?，幫助中國與東盟國家經濟發展尋找新亮點。另一方面擴大我國與東盟國家青年交流交往范疇，注重中華文化和“中國形象”的周邊傳播，利用文化與歷史的魅力拉近與東盟國家青年的關系，使之對中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和堅持和平發展道路的堅定立場有更加充分全面地理解。此外，充分發揮共建“一帶一路”過程中青年群體的參與作用，有效幫助促進中國—東盟關系的穩步發展?？偠灾F階段要以貫徹落實《中國—東盟全面戰略伙伴關系行動計劃（2022—2025）》為契機，鼓勵東盟國家青年來華學習，支持更多的中國學生赴東盟國家學習。在此基礎上，幫助更多的東南亞青年成為“知華友華”群體，避免落入他國刻意制造的代理人話語陷阱。

（責任編輯：張 磊）

Discovering Proxy： Progress， Motivation and Impact of "the Young Southeast Asian Leaders Initiative"

Zhang Jinshan&Xu Yuqi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0， China）

Abstract： Proxy strategy is categorized into warlike and non-warlike forms. As a policy tool for the United States to cope with the Game of Great Powers and counterbalance China's rise， the Young Southeast Asian Leaders Initiative（YSEALI） is currently transitioning into a non-warlikeproxy strategy.Adynamic analysis of its efforts to arm the minds， enhance capabilities and expand networks of young generations in Southeast Asia reveals that this youth diplomacy project has become a key policy tool for the United States to pivot to the Asia-Pacific region and advance the Indo-Pacific Strategy.Based on the path and evolution of the YSEALI， it is necessary to expedite youth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ASEAN countries and make it an important part of building a China-ASEAN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Keywords： Young Southeast Asian Leaders Initiative; proxy strategy; Southeast Asia;public diplomacy

［基金項目］ 2023年廣西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項目“印太戰略視域下美國‘東南亞青年領袖倡議’項目實施研究”（XYCSR2023006）；廣西哲學社會科學規劃研究課題“馬來西亞廣西總會反‘獨’促統問題研究”（20BG003）

1目前YSEALI另有“東南亞青年領袖計劃”譯稱，但此一表述方式與美國政府2009年推行的Southeast Asia Youth Leadership Program（SEAYLP）存在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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