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奧古斯特·威爾遜是美國著名的非裔劇作家之一,他的戲劇詮釋了他對美國非裔文化的深刻洞察,展示了非裔美國人的樂觀態度。以薩義德和斯圖亞特·霍爾的流散批評為基礎,從心理和現實兩個層面對《鋼琴課》中非裔美國人身份認同困境的原因進行分析,并闡釋了流散身份的構建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在戲劇最后,伯尼斯和威利通過用鋼琴彈奏布魯斯音樂與祖先進行了靈魂交流,并共同打敗了敵人,最終實現了自我身份建構。
[關 鍵 詞] 《鋼琴課》;奧古斯特·威爾遜;流散;身份認同困境
一、引言
奧古斯特·威爾遜是二戰后最有影響力也最具原創性的美國劇作家之一。他出生于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父親是德國移民,母親是非裔美國人。他畢生致力于通過“匹茲堡系列劇”來描繪非裔美國人在 20 世紀的生活和經歷,他在劇中展示了非裔美國人的日常生活,承認他們的歷史與文化意義賦予他們民族自豪感和自我認同感?!朵撉僬n》是“匹茲堡系列劇”之一,傳達出威爾遜對美國非裔少數群體的同情和關注。這部戲劇使威爾遜成為第一位獲得普利策獎的非裔美國劇作家。在《鋼琴課》中,威爾遜以伯尼斯和威利兩姐弟對一架舊雕花鋼琴的爭執為中心,展現了一個非裔美國家庭的生活。
Diaspora在英語中是一個外來詞,源于希臘語“diaspeiro”,它是希臘語介詞“dia”(意為結束)和動詞“speiro”(意為播種)的組合?!癲iaspeiro”的本義為“分散”“種子的傳播”。它最初是一個植物學名詞,用來描述植物種子在一個或多個地區的傳播,后被用來描述人類歷史上發生過的更大規模的遷徙現象。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它逐漸成為一個學術術語,用以描述族群的大規??缇沉鲃?。隨著經濟全球化的加速,流散批評被用來研究族裔群體與當地社區之間的適應、沖突和融合等一系列問題。本文擬從流散視角出發,結合薩義德和斯圖亞特·霍爾對文化身份的觀點,從心理和現實兩個角度分析《鋼琴課》中非裔美國人身份困境的成因及其對身份的探索,這一探索經歷了整合、回憶和混雜的過程。
二、身份認同困境的原因
(一)流散導致的無根感
個人或群體的身份危機經常是由散居引起的。與許多散居異國的群體一樣,非裔美國人由于感到與散居地格格不入,在新的環境中生活不自在,因而承受著不可逆轉的精神痛苦。薩義德在《關于流亡的反思及其他論文》中曾對流散群體的處境作出深刻闡釋:“流亡在人與故土之間造成了難以忍受的裂痕:其本質上的悲哀是永遠無法逾越的?!彼_義德認為,流亡具有無家可歸、陌生、焦慮和掙扎的特征,失去家庭、文化和故鄉會使人與周遭環境變得疏離。他不僅強調了流亡者的散居經歷,也突出了他們的無根感和流離失所的身心狀態。散居群體及其后裔的身份認同是充滿矛盾的,因為他們既遠離了自己的祖國和原有文化,又與自己目前的居住地及其文化相疏離。此外,根據斯圖亞特·霍爾的觀點,身份是特定文化和民族固有的一系列特征。它是在歷史文化的話語中形成的,講的是定位而不是本質。因此,在分析影響非裔美國人身份認同困境的因素時,探究其歷史和文化背景是合理的。
非裔美國人遠離祖先,切斷了與非洲故土及其文化的聯系,歷史記憶充滿了苦難,難以忍受的折磨和難以忘懷的痛苦讓他們充滿了不安和恐懼。母親奧拉死后,伯尼斯再也沒有碰過那架承載著祖先血淚的鋼琴。她說:“我不彈鋼琴是因為我不想驚醒他們的靈魂。他們永遠不會在這所房子里走動。”弟弟威利則堅持要賣掉鋼琴,“換點錢買下薩特的土地”,他的家人曾在這片土地上日夜勞作,他急于擺脫歷史,體現出他對過去屈辱的羞恥感。事實上,查爾斯家族的成員幾乎都不愿意承認或直接面對自己的非裔美國人身份,因此如果沒有有效的精神支持,非裔美國人將生活在文化失根的無奈之中。這些創傷性記憶帶來的痛苦使他們沒有勇氣面對屬于自己的歷史,甚至選擇忘記自己的民族文化記憶。所以,他們無法在主流社會中成功地建立自己的文化認同,只能生活在社會的邊緣位置。他們是無聲的、順從的,是被排斥的他者。在被西方文化同化的過程中,他們失去歸屬感和身份,最終將注定淪為無根的個體。
(二)種族歧視和壓迫
對散居群體而言,身份認同的困境不僅是由背井離鄉單方面造成的,也與基本生存密切相關的物質和財政資源的匱乏這些現實因素有關。在《鋼琴課》中,幾乎每個非裔美國人都面臨巨大的生存壓力。
在劇中,曾祖父威利·博伊無法阻止自己的妻兒被羅伯特·薩特賣掉,而主人只為了以此換取一份給妻子的結婚紀念日禮物。雖然自1862年《解放宣言》發表以來,他們在法律上已經擺脫了奴隸身份,但他們從未真正成為自由人。對于查爾斯一家來說,半個世紀之后,他們仍然沒有得到自由。在第二幕第五場中,威利告訴伯尼斯,他們的父親博伊·查爾斯曾坐著說:“我有一雙大手,但我該拿它們怎么辦?我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為斯托沃先生收割50英畝的莊稼?!蓖约阂怖^續受雇于南方的斯托沃,被迫一路將西瓜賣往北方,而伯尼斯則在北方給一個鋼鐵大亨做女仆,盡管他們辛勤勞作,卻依舊一貧如洗。他們的叔叔多克“在鐵路上工作”,只能住在一間狹小的公寓里。此外,伯尼斯的追求者艾弗里是一名電梯操作員。“鋼鐵、鐵路、電梯都是工業文明的經典象征”,在工業文明的角落里,非裔美國人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最底層的工作,掙著最微薄的工資。
在大移民期間,“數百萬美國黑人跋山涉水,北上尋找自由和成功”。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那些決意剝奪他們獲得工作、住房和各種權利的人??梢哉f,南方猖獗的種族主義政策和農業經濟將非裔美國人逼上了絕路。他們離開南方恐懼而悲慘的生活,來到北方尋找工作機會,希望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然而北方的城市無論當時還是現在,對他們并不友好?,F實的壓力讓他們缺乏生活的獲得感和安全感,從而加劇了身份的模糊。
三、非裔美國人身份的構建
斯圖亞特·霍爾在《文化身份與族裔散居》一文中提出,身份總是來自某個地方,因此“我們從哪里來”至關重要;而由于歷史的發展和權力的作用,“我們變成了什么”也很重要。霍爾表示:“族裔身份是通過轉變和差異不斷產生和再生產的身份?!睋Q句話說,散居社區內的身份可以通過不斷重塑自我、擁抱變革以及頌揚其獨特的文化根源而茁壯成長。斯圖亞特·霍爾在他的文章《新舊身份,新舊種族》中也表明:“由于被排斥在多數民族之外,并被剝奪了在多數民族中的歸屬感,人們不得不尋找一些其他的根來立足?!痹凇朵撉僬n》中,非裔美國人明顯地感受到他們的根就體現在他們的非洲血統中,因此伯尼斯和威利選擇通過追溯非洲根源來確認自己的身份。
(一)尋找文化之根
《解放宣言》發表后,他們從未真正享有獨立,身心仍然被奴役。受虛幻、虛偽的美國夢的欺騙,非裔美國人放棄了他們在非洲文化中習慣的思維方式,轉而采用西方的思維方式,幻想融入主流社會。事實上,由于這種西方化,非洲文化的價值和精髓逐漸被剝奪,非裔美國人被邊緣化和隔離的同時,也逐漸被美國文化和意識形態所同化。非裔美國人不可避免地遭受不公正和壓迫,他們逐漸拋棄了自己的文化,這反過來又加劇了他們的困境。為了阻止非裔美國人對西方文化的內化,威爾遜擔負起了通過寫作來喚醒他們意識的重任。
在該劇的結尾,通過向祖先尋求幫助,伯尼斯逐漸意識到非裔美國人文化中蘊含的力量。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由于她不彈鋼琴,鋼琴就像一塊“木頭”一樣矗立在客廳里。但在與薩特的最后搏斗中,這唯一的祖先遺物成了她僅有的武器。當幫助威利打敗敵人迫在眉睫時,她大聲唱道:“我要你們幫助我,請你們拯救我?!保?]并一遍遍呼喊著已故親人的名字。非洲傳統文化的無形載體——布魯斯音樂,以其簡潔的曲調和簡單的節奏,最終喚醒了逝去親人的靈魂,趕走了薩特的鬼魂。伯尼斯激昂的歌聲和彈出的鋼琴曲正是姐弟二人力量的源泉,為他們合力打敗敵人提供了依靠。在一段段地找回曲調的過程中,伯尼斯似乎擁有了一種通過歌聲和音樂達到真理的強烈沖動。伯尼斯的鋼琴演奏鍛造了一種專屬查爾斯家族重構世界的布魯斯音樂,在這種音樂中,家庭成員可以憑借他們的聲音超越社會和種族的限制。
在《東方主義》中,薩義德認為自我認同不是靜態的,它是一個復雜的歷史、社會、知識和政治過程,是所有社會中個人和機構之間的斗爭。按照薩義德的說法,族裔身份不是一種本質性的存在,而是一種動態的、持續的建構過程。雕刻的家族肖像裝飾著鋼琴的外觀,為非裔后代提供了精神源泉和支持。此外,鋼琴聲也讓伯尼斯從過去沉溺于家族辛酸史的痛苦中,理解了自己民族的文化才是她力量的源泉。只有通過鋼琴,她才能幫助自己構建自我認同。她在彈鋼琴時打破了鋼琴與祖先被奴役之間的聯系,在精神上與祖先重建了聯系。這意味著她可以帶著希望向前邁進,為她和她的家人帶來更光明的未來。
(二)重返南方故土
在散居地背景下,文化身份是動態而非穩定產生的。姐弟二人對家族歷史的態度表面上是不同的:伯尼斯刻意忽略,不愿觸碰由鋼琴帶來的內心傷口,而威利則堅持易琴買地、極力掩蓋家族史。事實上,他們本質上卻是一致的:都過分關注歷史的恥辱。一開始,威利就決心在這個世界上為自己爭得一席之地,也想為自己的家人爭得一席之地。打敗薩特的鬼魂后,他卻決定和叔叔一起回到南方。斯圖亞特·霍爾認為,身份是一種不斷發展的產物,他對身份的理解突出了其動態性、流動性和變化性的特點。他指出,族裔身份是一個“成為”和“存在”的問題。它屬于過去,也屬于未來。身份來自某處,有歷史,但是像所有歷史事物一樣,它們經歷著不斷的變化。“它們遠非永遠固定在某個本質化的過去,而是受制于歷史、文化和權力的不斷發揮”。鋼琴聲讓威利意識到,在祖先的幫助下,他才能獲得他所追求的東西,只要重新找回非洲文化之根,他就能重建自己的主體性。他已經與過去發生的不公正和苛刻待遇和解。同時,他不再害怕白人會對他做什么,因為他已擁有戰勝死亡的力量。
威利在與薩特鬼魂的搏斗中,通過傳統的非洲元素——鋼琴彈奏的布魯斯音樂以及鋼琴上的鬼魂雕刻,感受到了來自本民族文化的強大力量。正如威爾遜所說:“自第一位非洲人踏上北美大陸以來,面對這個說你一文不值的社會,這場戰斗就是一場肯定自身價值的戰斗?!狈且崦绹瞬辉试S自己被那些拒絕他們的人定義,這將變相接受他人的行為標準,承認他人的權威。威利從堅持買斷鋼琴到決定回到祖先留下血淚的南方,表明他在心理上已經為自己構建了一個真正的身份。
四、結束語
南北戰爭前,南方的非裔美國人被奴隸主所擁有,在重建時期成為地主的佃農,移居北方后又不得不屈從于無所不在的工業體系和西方文化。在主流社會中,非裔美國人不斷受到壓迫和隔離,其間也飽受身份認同模糊的折磨。在劇中,屈辱歷史帶來的痛苦讓伯尼斯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種族的文化身份,甚至為了自我保護而選擇刻意忽略自己的民族文化記憶,而威利則想賣掉鋼琴,徹底擺脫那段不堪的歷史。他們在自我麻痹中迷失自我,找不到自己的文化根基。同時,生活空間被白人不斷擠壓的現實又加劇了他們的無根感。
在危機和沖突中,劇中的非裔美國人選擇追憶自己的非洲之根。通過布魯斯音樂,伯尼斯和威利都獲得了確立身份的力量,擺脫了白人統治的桎梏,從悲慘的過去中解脫出來。由此可見,文化身份不是固定的,而是在流散的語境中動態建構的,非裔美國人身份認同的真正意義在于不斷探索中的自我反思、修正和重新發現。奧古斯特·威爾遜對姐弟倆成功的身份建構的呈現,為當代非裔美國人和其他生活在全球化時代的移民群體提供了可行的身份建構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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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英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