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寶雞社火臉譜研究

摘 要：以陜西省寶雞市陳倉區東關街道辦洪源村張孟社為代表的社火臉譜藝術傳承人為中心進行了實地考察，試圖從民間美術這一領域深入展開，考察陜西寶雞社火臉譜藝術的起源、傳承以及當今的狀況，從中探尋重要的藝術信息、文化因子。

關鍵詞：寶雞社火；非遺傳承人；張孟社；臉譜藝術

中圖分類號：I120. 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236（2024）05-0064-06

古人在秋季五谷豐收、春節迎春祈福等節日，舉行盛大的祭祀活動，院子中間放置火堆祈福，祭祀天、地、五谷神靈之后，便是舉辦社火歌舞來祈禱，稱為“社火”。陜西寶雞社火，2003年被陜西省命名為“陜西省民間社火藝術之鄉”；2009年，被文化部命名為“中國民間社火藝術之鄉”；2016年入選“陜西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1］（P166-167）寶雞社火臉譜是中華傳統文化和民族民間美術傳承重要的組成部分，是陜西民間社火藝術的精華，又是社火文化在世代傳承中的典型代表。陜西社火文化有著悠久的歷史，具體可追溯至上古時期。當今的寶雞社火表現出豐富的文化藝術內涵和強有力的藝術表現力，與陜西厚重的歷史文脈相承，對了解和研究中國民間美術、民族歷史文化具有活化石般的意義和學術研究價值（見圖1-圖4）。

在陜西寶雞社火的游演中，一般都是由黑虎、靈官開路，神炮前導，各路神靈尾隨其后，鑼鼓鞭炮齊鳴，游遍村鎮、廟宇、宮觀、祠堂、居民區等，主題是驅鬼逐疫、人壽年豐、國泰民安。

陜西寶雞民間社火臉譜（以下稱“寶雞社火臉譜”）是在人的面部進行各種各樣的彩繪圖案。這些彩繪圖案有著具體的名稱和圖式，代表著民間文化藝術的本體和古老的原始圖騰，追求驅邪辟魔、風調雨順、健康平安的文化主題。寶雞民間社火臉譜彩繪圖案背后有著厚重的文化和歷史底蘊。我們以陜西省寶雞市陳倉區東關街道辦洪源村張孟社為代表的社火臉譜藝術傳承人展開考察與討論。

一、寶雞社火臉譜的起源

據文獻資料考察，社火起源于原始社會的紋面、紋身、巫術、祭祀、宗教，古代的角抵、驅儺、祭社活動。六千年前半坡遺址出土的彩陶上的原始符號，四千年前的神木石峁遺址出土的神獸紋，夏商時期的四川省廣漢市三星堆出土的青銅面具、黃金面具，西周時期陜西省寶雞市出土的西周青銅器饕餮紋等，在社火“臉譜”上被完整地傳承下來，得到了文獻與實物資料的印證。2018年筆者隨國家藝術基金人才培養班學員赴新疆吐魯番博物館考察，發現該館藏有干尸的臉部、手背上明顯的文身痕

采自：陜西省文化廳，陜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編.陜西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圖典［M］.西安：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8

跡筆者于2018年6月1日至2018年7月30日參加國家藝術基金2017年度資助項目“‘互聯網+’藝術理論評論人才培養”培訓班學習，期間到新疆吐魯番博物館參觀考察干尸紋身，給本文的寫作帶來了新的思考和啟發。，距今有千余年的歷史。

“社火”一詞由來已久，但文獻記載中最早見于宋代。北宋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有“其社火呈于露臺之上，所獻之物，動以萬數”的表述。［2］（P2-5）南宋范成大的詩《上元紀吳中節物俳偕體三十二韻》中有“輕薄行歌過，顛狂社舞呈”之句，其自注：“民間鼓樂謂之社火，大抵以滑稽取笑。”根據文獻記載并綜合相關文化信息，可知宋朝的民間社火已是包羅萬象，可謂“一片繁榮”的欣欣向榮的景象。

社火臉譜主要來源于古代勞動人民對自然、祖先、神靈、宇宙的圖騰崇拜。學界認為陜西社火臉譜起源于周秦時的儺舞面具，儺是一種遠古時代的宗教儀式，儺舞是周代在儺祭基礎上所形成的一種驅鬼逐疫的宗教舞蹈。寶雞出土的西周時期的青銅器饕餮紋面具紋飾等都與神話有關，與圖騰崇拜有關。追溯至原始彩陶上面即有戴面具的人的表演表現。現實在臉上直接繪制的臉譜是由油彩根據不同的人物形象化妝而成，具有人與神的自由切換的變化來表演所演繹的人物形象，人化了的神與神化了的人自由切換。這種習俗在當今社火中尚有遺存。寶雞一帶的傳統社火，在表演開臉之前，可以隨便有說有笑，一旦“開臉”之后便不能再是自己，不能隨便說話，這也是原始巫術的遺風表現。

社火臉譜的繪制與傳承，與中國古老的圖騰崇拜和文化信仰有關。社火臉譜的繪制技藝經過一代一代人傳承至今，延綿不斷。社火臉譜與中國傳統文化藝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和傳統文化藝術同生長共命運，是人文交流與傳承的視覺藝術形式。遇到大的節日有社火表演時，群眾自發組織穿戴臉譜面具、油彩涂裝和節日的盛裝出席，一同上陣游街表演。

寶雞民間社火和全國其他地區的社火一樣是在春節期間在民間流行的民俗文化展演，與民俗文化信仰和民族民間文化祭祀有關。寶雞社火臉譜文化的表現形式多姿多彩，異彩紛呈，表演內容豐富而又充滿活力，抒發內心的希望，給人們來年的生產生活帶來期望。社火文化給勞動人民帶來生活中的喜聞樂見趣事演繹、相關生活故事畫面，以及根據歷史典故改編而成的自娛自樂的表演樣式。每當春節來臨之際，村民自發組織社火表演，一般會沿著街道和村莊各家戶之間進行展演，俗稱“沿門子”。表演中有化妝成各種各樣的、具有代表性的歷史典故中的人物，有的人物是真實存在的，有的只是文獻記錄的，有的是虛構想象加工出來的人物形象，源頭是從文學作品中演繹而來的。這些故事在民間口述中一代一代人口口相傳、代代相承，爺爺、兒子、孫子、重孫子……每一個扮演者都是活著的歷史和“活化石”的真實體現，又稱“活態文化”。“臉譜”在社火表演中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同樣得到了有序的傳承，為非遺的保護與傳承奠定了基礎。據介紹，寶雞社火臉譜名單上共有63個角色，其中花臉27個，包括：日、月、黑虎、靈官、關羽、周倉、楊戩、哪吒、雷震子、伏羲、姬昌等各路“神仙”；凈臉36個，包括：童男、童女、樊梨花、穆桂英、甘夫人、糜夫人等角色。

社火臉譜就是面具的深化，直接繪制在人臉上的彩繪，起到娛樂和提高人們生活情趣的作用，開闊人們的精神視野，完全融入生活之中，與神靈、宇宙對話。

二、寶雞社火臉譜的傳承

今天的社火臉譜是在激烈的競爭中優勝劣汰后保留和傳承下來的，已融入和賦予了新的內容，注入了民間傳說、戲曲故事和英雄人物等元素。寶雞市陳倉區村民在表演芯子社火時，在農用三輪車上固定一個平臺，上豎立一根高達3米至5米的鋼筋，依此焊接成各種造型和架子，架子上表演者有的坐、有的站，其中坐著的比較多，基本以5歲至8歲的小孩為主，成年人為輔，在地面保障安全和相關工作。孩子們畫淡彩臉譜裝扮成古裝戲劇人物，寓意來年紅紅火火、大吉大利，具有典型的農業農耕文化的思想。這一帶以陳倉、麟游、鳳翔、隴縣、鳳縣等地社火最為著名。寶雞市下轄四區：金臺區、渭濱區、陳倉區、鳳翔區，九縣：鳳翔縣、岐山縣、扶風縣、眉縣、隴縣、千陽縣、麟游縣、鳳縣、太白縣，均有社火臉譜技藝的繪制與傳承，并把臉譜技藝作為非遺文化的主要支柱產業，發展旅游產業，延伸文創設計，給當地人民在帶來豐厚的經濟收入，帶動了村民制作臉譜、布藝、刺繡、泥塑、柳編等產業的興盛。社火臉譜表達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不利的事物采取武力驅邪辟魔，更多的是迎財送福，總體呈現出欣欣向榮、安居樂業、國泰民安的一片祥和的盛世景象。

延續了數千年的社火和社火臉譜技藝，已成為陜西寶雞地區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的一項重要文化習俗。因此，寶雞有著“中國社火之鄉”的美譽。研究社火和社火臉譜已經成為社會文化熱點。其中，西安美術學院張西昌博士撰寫的《寶雞社火》［3］、田榮軍博士撰寫的《陜西社火臉譜》［4］（P140）和佟玉潔撰寫的《朱雀·玄武·青龍·白虎——陜西鳳翔社火臉譜色彩文化意義淺析》［5］（P99-100），以及其他研究者撰寫的有關“社火臉譜”文化的論述，從不同視角對臉譜文化做了深入的研究，對筆者考察寶雞社火臉譜具有可借鑒的研究價值。

在重要的節日里，參與社火的表演者們仔細化妝、穿上戲服后，游走在街頭巷尾，為農村各家各戶祈福送喜，被老百姓所歡迎。百姓也愿意參與到其中，手舞足蹈，既鍛煉了身體，又起到了娛樂作用，使人身心健康。社火在民間風俗中具有重要作用，其中“血社火”就是教化育人的最為典型的例子。它直觀多樣，讓人們看得明白，也會給人心里帶來刺痛之感——人不能做壞事，做壞事會受到各方面的懲罰。［6］（P30-32）

臉譜的演變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總的來說基本還原了歷史的真實面貌，為百姓生活增添喜聞樂見的趣味，是用“有趣味的形式”來裝點生活、美化生活，又期望起到保佑村民的長壽、吉祥安康、驅魔辟邪、風調雨順的作用。部分神祇形象是為保佑升學而設立的，如魁心君、文昌君就是民間廣泛供奉和敬仰的形象。另外一部分是英雄的形象，如關公（關羽），既是三國中的英雄，又是文運之神，還是財運神，即財神。

隨著時間的變化和人民生產生活水平的提高，社火文化也逐漸在發展變化。從遠古的面具，到油彩面具的化妝，到今天各種人物的形象裝扮，這些演變成為社火臉譜的演變與發展的新的源泉。如同新疆庫車克孜爾千佛洞、敦煌莫高窟壁畫飛天一樣，其萬千的變化，不管是線條還是色彩，都給臉譜藝術的色彩與線條帶來參照和啟發。［7］（P44-49）現在社火是當地人民自發的民間文化藝術的季節性組織形式，在民間娛樂和教化作用方面具有重要意義，社火還是村與村、社區與社區之間文化交流、合作的橋梁。

隨著社會的進步、信息化的普及，人民群眾認識事物的水平有了全面提升，對世界的認知有了更深入的思考與辨識，社火臉譜藝術得到了不同的改良和優化。臉譜繪制技藝傳承人用簡明扼要的造型語言，提煉并刻畫出獨具匠心的幾何圖案，對不同人物形象的塑造起到了程式化的作用，被一代一代人傳承有序地照此模仿而流傳至今。當然也有創作者做有變化的構思和創作，其每一個人物形象都是精心構思刻畫的，服從畫面的需要，可臨時性改變，根據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其中，陜西寶雞社火臉譜繪制技藝非遺傳承人張孟社就是重要的一位，他是根據師傅帶徒弟的形式傳承技藝的，在變化中發展，在發展中不斷變化。

三、陜西寶雞社火臉譜非遺傳承人張孟社個案考察

張孟社，男，漢族，1955年出生，系陜西省寶雞市陳倉區東關街道辦洪源村人，從事社火臉譜藝術繪制，兼社火穿戴衣帽和相關道具的設計與故事編劇工作。他1978年正式從事臉譜繪制，至今已有45年的從藝經歷，可謂是資深的民間藝術傳承人，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跟隨本村社火并負責人物臉譜的化妝工作。他在人臉上進行油彩化妝，是心靈與神在溝通，隨手繪就“青龍”“白虎”“須龍虎”“呂岳”“劉黑達”“越橫”“周信”等形象這些都是民間文化信仰，具有祈福、納福、驅邪的理想化作用。在文化交流尚未形成廣泛交流時，民間文化信仰就是口傳身受、口口相傳、一代一代得以傳承，使之在臉譜文化中得以體現。（見圖5-圖12）。他因為喜歡臉譜的繪制才能堅持到今天，一堅持就是一輩子，一輩子都貢獻給臉譜事業。

據非遺傳承人張孟社介紹，他剛開始學習社火臉譜藝術的繪制是跟隨三位師父，并由師父指導下完成臉譜的描摹與繪制，逐漸形成了自己的繪制技巧與藝術風格。到20世紀90年代師父們相繼去世，傳承人身份落在了張孟社的身上。另據張孟社講，他是第三代傳承人。現在年輕人都不愿意學畫臉譜，加上他們家人認為此項工作只是臨時性的娛樂，不是正式的工作，不能養活家庭的生活和日常開支。張孟社是在硬著頭皮干著出力不討好的工作，他因為喜歡才敢放下一切來畫臉譜。這個是筆者在調研中最為感動的。為此，筆者在工作之余極力為社火臉譜拓展市場，融入書法、繪畫、工藝美術類畫種，與畫廊、美術館等藝術機構合作，在西安、寶雞等地旅游集散地和景區售賣，為非遺社火臉譜的技藝傳承發揮余熱。

2016年張孟社被寶雞市陳倉區文化館、陳倉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授予區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同時，張孟社拜非遺傳承人、全國工藝美術大師李繼友先生為啟蒙老師。2018年6月，受邀參加陜西師范大學非遺社火臉譜培訓班短期學習。這些學習給他在文化藝術與社會交往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并在社火臉譜的繪制技藝上有了新的思考和拓寬了全新的藝術視野。

從整體上看，張孟社先生的社火臉譜繪畫作品沿襲著前輩的藝術思想和深厚的文化底蘊，五官的比例應用嫻熟且和諧有致，線條的虛實變化有致，筆與色彩之間的融合自如，胸有成竹，了如指掌，在方寸之間描繪屬于自己的乾坤世界。張孟社先生講起社火臉譜繪畫藝術技藝瞬間滔滔不絕，特別來勁，話語權全屬于他自己，顯得特別自信，感覺自己活得有價值，為社會和文化藝術界帶來了新的藝術感召力，用藝術思想的光熱照亮了自己，也照亮了別人。

張孟社對臉譜藝術創作的熱愛是發自內心的。他根據不同的人物形象塑造不同的臉譜，先是從祖上口口相傳中得到的文化信息，再根據這些民間流傳的文化信息進行再加工和創作，形成自我的藝術表達，油彩、線條在毛筆的作用下虛實結合，有抑揚頓挫之感。他使用的油彩有黑、白、灰、黃、紫、朱砂等各色油彩。［8］（P1、721）口口相傳中，油彩的應用有著固化模式的影響，如曹操就是白色，張飛、李逵就是黑色和雙斧頭為主調，關羽臉部是紅色，衣著就是綠色和標志性的大刀。［9］而他對臉譜的繪制有自己的想法和認知，在繪制中可隨時調整，根據畫面的內容需要來即興創作［10］（見圖13、圖14、圖15）。

結語

綜上，寶雞社火臉譜造型粗獷中帶有細膩，紋樣奇特中帶有詭異之形，色彩濃烈而奔放，呈現出既簡練單純又復雜細膩，既對比強烈又和諧統一的藝術特點。與戲劇臉譜相比較，它更原始，更自由，更具有浪漫的民族精神和神奇的藝術想象力，是我國傳統文化中燦爛的民間藝術瑰寶。社火臉譜繪制技藝已列入“陜西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同時社火臉譜繪制技藝與市場結合，在市場中尋找商機，為美化生活、提高審美文化水平，起到了裝飾的視覺藝術效應，也給社火臉譜繪制技藝傳承人張孟社等人在物質和生活上帶來了希望。我們將協同社會各界共同保護和發揚傳統文化技藝，為子孫后代祈福造福，將社火臉譜技藝世代有序傳承發展，為文化的傳承貢獻自己的力量，并對未來充滿期望，相信在我們的堅守中有新的藝術突破。

NplytVPLSjpBCIeMVL/eww==參考文獻：

［1］陜西省文化廳，陜西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編.陜西省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圖典［G］.西安：陜西人民美術出版社，2008.

［2］［北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3］張西昌.寶雞社火［M］.西安：西安交通大學出版社，2015.

［4］田榮軍.陜西社火臉譜［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5］［10］佟玉潔.朱雀·玄武·青龍·白虎——陜西鳳翔社火臉譜色彩文化意義淺析［J］.美術研究，2007，（4）.

［6］張西昌.隱喻的身體：血社火民俗考察手記［M］.北京：學苑出版社，2022.

［7］高海平.絲綢之路沿線三處石窟壁畫飛天藝術的考察與研究［G］//屈健主編.“互聯網+”藝術理論評論人才培養學員論文集.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9.

［8］陶陽，鐘秀編.中國神話［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

［9］緱靜.漢民族舞蹈符號學分析——以寶雞社火為例［J］.考試周刊，2011，（57）.

（責任編輯：劉德卿）

作者簡介：高海平，男，陜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2023級藝術文化史專業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藝術文化史、生態美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重大項目“中國戲曲班社通史”（21ZD1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