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1939年初,東北軍將領于學忠被蔣介石任命為魯蘇戰區總司令,旋即率東北軍進入山東地區。此后,中共山東分局立刻展開了對東北軍的統戰。雙方最初關系比較融洽,雖有一定摩擦,但在軍事上合作配合較多。1941至1942年,由于全國大環境與山東局勢的變化,雙方矛盾沖突升級,加之東北軍內部分化嚴重,反共情緒高漲,與中共關系陷入低谷。1942年后,出于合作抗敵的迫切需要,雙方關系逐步改善。中共山東分局始終堅持對東北軍的統戰,并根據實際情況及時調整統戰策略。在山東分局的努力下,對東北軍的統戰收獲較大成效,進一步發展和壯大了山東抗日根據地,推動了中國共產黨在山東的徹底勝利。
[關鍵詞]山東抗日根據地;山東分局;東北軍;統一戰線
[中圖分類號] D2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928X(2024)05-0038-10
全民族抗戰初期,山東原有地方政權、軍隊在日軍沖擊下陷入混亂。在此背景下,山東地區曾涌現出多位握有軍隊、雄踞一方的地方實力派人物。這些人背景、職務雖各有不同,但都能在一定時期內堅持抗戰,故而中共山東黨組織均與他們建立了統戰關系,從而推動了山東抗戰的發展。在山東各地方實力派中,魯蘇戰區總司令于學忠所率領的東北軍無疑是中國共產黨在山東抗戰中后期最重要的軍事統戰對象。于學忠率領東北軍自1939年入魯后,駐守山東長達四年。期間,山東分局對于學忠及其率領的東北軍開展了大量的統戰工作,成為中共在抗戰時期統戰地方軍事力較為成功的范例。
關于山東分局對東北軍的統戰,現有研究大多將其作為山東國共關系的一部分簡要論述,或對東北軍入魯后某一具體問題展開研究。目前僅有張梅玲在《黨的統戰方針與東北軍在山東抗戰》一文中對中共山東分局對東北軍的整體統戰歷程進行了簡單整理。但該文成文較早,在史料運用和史實敘述等方面較為簡略。迄今為止,學界對山東分局與東北軍整體關系的變化情況及山東分局應對不同時期問題的統戰策略仍缺少分析。有鑒于此,本文擬在廣泛搜集整理相關資料的基礎上,梳理山東分局統戰東北軍的整體歷程、出現的問題以及應對之策,以期進一步揭示山東分局統戰策略的具體實施及其意義所在。
一、東北軍入魯與山東分局的初步統戰
于學忠是東北軍的著名將領,1936年任國民黨甘肅省政府主席。西安事變后,張學良護送蔣介石回南京,臨行前手諭于學忠全權指揮東北軍。張學良被扣押后,東北軍即由于學忠率領。1938年臺兒莊戰役后,于學忠部參與徐州會戰和武漢會戰,活動于蘇、皖地區。11月,國民黨當局舉行南岳軍事會議,決定設立魯蘇戰區管轄山東、江蘇兩省。1939年初,于學忠被任命為魯蘇戰區總司令,國民政府軍令部將東北軍之第51軍(軍長由于學忠易為牟中珩)、第57軍(軍長為繆澄流)及韓德勤第89軍、山東和蘇北各地方游擊部隊(包括山東八路軍武裝)皆劃歸于學忠指揮。
全民族抗戰初期,中國共產黨已在山東地區發動了冀魯邊、魯西北、天福山、黑鐵山、牛頭鎮等抗日武裝起義,初步發展與建立起了抗日武裝和地方黨委。時任國民黨山東省政府主席沈鴻烈反共態度堅決,但自身實力有限,便寄希望于外省國民黨軍支援。1938年11月11日,沈鴻烈首次向蔣介石提出“將于學忠部調魯南”的請求。13日,沈鴻烈又電蔣介石,強調“魯南已遍布赤化勢力……與八路軍、范筑先遙與呼應”,請求“令于學忠部移駐魯南,藉主魯省軍事政治之中心”,并稱于學忠“忠誠謀國,桑梓情殷”,“烈(沈鴻烈)與共事多年素所深知”,對于學忠給出了很高的評價。同一時期,國民黨石友三、高樹勛部撤離山東,更引發沈之擔憂。15日,沈鴻烈急電蔣介石,指出石、高部北撤后“人心惶恐”,希望東北軍之繆澄流部常恩多師火速抵達魯南接防,“再有延遲則……魯南即不免全部淪陷”,并懇求增調于學忠部“全部一并開魯以濟危急”。
沈、于皆是東北軍出身,此時關系尚融洽,加之于部自武漢會戰結束后集結于皖北等地,距離較近,可謂“近水解近渴”。因此,在沈鴻烈多次電請下,蔣介石于1939年1月13日正式下達“于學忠速入魯”的命令。至該年初春,于學忠部所屬第57軍第111師常恩多部、第112師霍守義部率先入魯。4月初,于學忠率第51軍由安徽進入山東,進駐魯中、魯南地區。至此,東北軍約2萬人進入山東南部地區。
對東北軍入魯一事,中共中央最初態度比較謹慎。時值國民黨召開五屆五中全會,確定“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方針。結合這一背景,中共中央認為“東北軍一部開入山東……說明蔣及國民黨之政策,在于加緊限制八路軍發展”。1939年2月初,王稼祥在延安高級干部會議上的報告中亦提到東北軍入魯是國民黨“調兵到敵后方,并且是調的非中央嫡系軍隊來與我摩擦”。但同時,王稼祥指出要“對友軍工作——接近閻、石、高、東北軍”,表現出對統戰東北軍的期望。
當然,東北軍這支部隊的確有其特殊性。領導人于學忠自西安事變時便與中國共產黨保持友好。同時,于學忠對蔣介石的態度也是“不即不離”,“既不紅,也不藍,三條道路走中間,取中間立場,團結友軍,不打內戰,堅決抗日救國”。此外,由于日本侵占東三省的歷史原因,東北軍官兵民族意識強烈,抗戰熱情很高。綜合以上因素,中共山東分局決定對東北軍采取以聯合為主的策略,積極開展對東北軍的統戰工作。
1939年3月11日,中共山東分局結合山東的實際形勢,提出了“徹底打擊與分化秦(啟榮)部,進一步爭取及穩固東北軍,孤立沈鴻烈”的方針。4月3日,山東分局機關報《大眾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題為“歡迎東北軍”的社論,對東北軍給予很高評價,表示應“使一切抗日力量圍繞在正規的主力軍——東北軍的周圍,在于司令、沈主席領導下,鞏固與擴大共同抗日根據地”。5月19日,中共中央明確指示山東分局“對東北軍的方針應當是影響其將領,促其政治上的進步與覺悟”。收到中共中央明確指示后,山東分局及其領導的抗日武裝開始更進一步爭取與團結東北軍共同抗戰。
首先是對于學忠等東北軍高級將領的統戰。1939年初于學忠部陸續進駐山東,時任中共山東縱隊政治部聯絡部部長姚仲明代表縱隊“及時分別地做了禮儀上的走訪,表示慰問”,“東北軍的態度比較熱情友好……一再表示愿在山東同八路軍協同抗戰”。山東縱隊的主要領導人張經武等親自去于學忠駐地進行拜訪,于學忠、牟中珩等也到山縱指揮部駐地回訪。8月初,時任八路軍第一縱隊司令員徐向前同樣表示要“在總司令于、副總司令沈、韓諸公領導下,追隨各友軍之后,為堅持抗戰,堅持統一戰線奮斗到底”。9月25日,徐向前又親自拜訪于學忠,達成“東北軍和八路軍之間,沒有根本利害沖突,應當團結對敵”的一致意見。盡管雙方在政治上存在一定分歧,但通過統戰工作,即便后來中共“仍按自己的辦法干,到處建立抗日民主政權”,于學忠的態度依舊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同時,中共山東分局還加強了對東北軍各部的統戰工作。山東分局曾派戰地服務團到東北軍112師演出并舉行聯歡活動,姚仲明看望了該師旅長馬萬珍。山東縱隊第一支隊還派往馬萬珍旅一個工作組,幫其建立起青年隊和軍人俱樂部。八路軍東進支隊的司令員王秉璋,曾到112師駐地與師長霍守義交談,共商抗日大計。112師也派旅長去八路軍駐地拜會,請教打游擊和群眾工作的經驗,“兩軍領導親密無間,經常往來”。57軍入魯后,111師師長常恩多提出了“團結友軍、親如兄弟”的口號,曉諭全師官兵遵照執行。常還要求中共派負責干部到他那里去面談事宜。
由于對東北軍的統戰初見成效,雙方在1939—1940年進行了較多軍事上的配合。在1939年的反“掃蕩”中,中共及時向于學忠部通報敵情,積極打擊和牽制敵人,策應于部作戰。于學忠在給蔣介石的電文中就提及徐向前向他提供“臨朐敵二百余、炮二門、機槍四挺于有辰進犯五井”的消息等情況。1939年冬,在八路軍積極配合下,常恩多師一部消滅日偽軍近千人,戰后常恩多將從敵偽手中繳獲的槍支彈藥大部送給了八路軍和地方游擊隊。1940年1月上旬,八路軍又在東北軍57軍某部與日軍相持之時趕來增援,最終大破日軍。戰后兩軍舉行聯合慶祝,“一致認為這次戰斗是兩軍配合粉碎敵人‘掃蕩’的極好模范”。正如羅榮桓所言,這一時期“友軍有東北軍的51軍、57軍(二萬人),對八路軍及群眾均有良好關系,很愿意配合我軍之作戰”。
在中共山東分局的團結爭取下,東北軍入魯后的一段時間內與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部隊維持著相對友好的關系,雙方合作抗日取得很多戰果,同時孤立打擊了國民黨頑固派,推動了山東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發展。
二、在摩擦中維持與東北軍的合作
東北軍的到來客觀上推動了山東抗日統一戰線的發展,一定程度上緩和了山東的國共關系。但中共山東分局同東北軍之間同樣存在矛盾,這種矛盾既來源于雙方政治背景的差異,又是雙方爭取生存空間導致的必然結果。一方面,東北軍入魯本就是蔣介石為增強山東國民黨軍力量,限制中國共產黨發展所采取的措施,于學忠常受蔣壓力而不得不推行一些反共政策。另一方面,雙方基于在山東生存發展的需要,不可避免地會在政治問題上產生摩擦。實際上,早在山東分局與東北軍關系相對較好時期,于學忠就曾向蔣介石建議“將在蘇魯之八路軍調往冀熱察邊區活動”。八路軍總部回以“遠調他省則有潰滅危險”,將調令頂回。于學忠還在給蔣介石的電文中指責中共“時有越軌行動”,“提取民槍,強編地方武力”等。
至1940年,東北軍與八路軍摩擦漸趨增多。4月,羅榮桓曾接連致電中共中央,匯報東北軍相關情況。4日,羅榮桓在電文中稱“東北軍上級軍官日趨壞轉……整理與訓練地方頑固勢力;開辦訓練班,專上摩擦課”。5日,羅榮桓又致電稱:“東北軍高級軍官日趨壞轉,外受地方反動勢力誘惑,內受政訓處包圍……可能逆轉加速”。羅榮桓認為,東北軍入魯一年多時間,其中下級軍官與戰士的成分發生了一定的改變,老兵作戰的大量傷亡與新兵的不斷補充使東北軍中“原東北籍成分大減”,“雙十二事變的影響大為削弱,壞轉的因素在增長”。
這一時期,東北軍內部還發生了“九·二二鋤奸”事件,對山東分局與東北軍的關系造成了惡劣影響。1940年9月14日,東北軍第57軍軍長繆澄流派人與駐徐州日軍第21鷲津師團的代表簽訂“互不侵犯,共同防共”秘密協定。后該軍第111師師長常恩多、第333旅旅長萬毅等發覺此事,遂決定實施“鋤奸”。21日夜,常恩多派兵包圍第57軍軍部,但被繆澄流逃脫。22日,常恩多、萬毅等通電全國,提出“鋤奸救國”口號。繆逃脫后,向蔣介石發電稱“一一一師三三三旅旅長萬毅,被中共策動,馬(二十一日)晚搗毀軍部”。事后,于學忠雖頂住蔣的壓力保住了常恩多與萬毅,但這一事件使東北軍內部急劇分化,并激化了東北軍與中國共產黨的矛盾。
除東北軍內部原因外,國民黨頑固勢力也在“積極拉東北軍倒退”。沈鴻烈就曾制定“離間某軍與異軍之關系”,“爭取某某,離間某某與某某間之歷史關系”等挑撥中共與東北軍的策略。1940年1月,沈鴻烈參加魯蘇戰區總部秘密軍事會議。會上,沈鴻烈等頑固派提出“寧偽化、不赤化”的主張,希望于學忠驅逐八路軍出魯,但未能成功。還有頑固勢力造謠說“八路軍如何如何進攻東北軍,繳東北軍的槍”,“八路作戰計劃,打擊省政府,消滅新四師,收繳東北軍殘兵”等。日軍也試圖挑起八路軍與東北軍的沖突,如日軍在“掃蕩”八路軍的部隊時說“只打東北軍,不打游擊隊”,而在“掃蕩”東北軍時又說他們“只打八路軍,不打東北軍,要東北軍保持中立”等。
面對愈發激化的矛盾,共產黨方面保持了較大的克制,采取了正確的統戰策略。中共中央對雙方矛盾有著比較清醒的認識。1939年,中共中央指出:東北軍的態度是“不滿蔣,畏懼共,想聯沈以求在山東立足”,沈鴻烈也“積極拉攏東北軍來對付我”,因而東北軍總體上還是“執行了沈的路線,也就是國民黨的路線”。山東內部的矛盾既有“國民黨與東北軍的矛盾”,也有“東北軍與我們的矛盾”,要看到“沈現在的策略是努力縮小內部的矛盾,以便一致防共”。對東北軍除合作外,還要“爭取他脫離頑固分子影響,去推動他進步,要讓他認識堅持山東抗戰與打回東北去,必須與八路軍親密合作才有出路”。
在中共中央的指示下,山東分局在處理與東北軍的關系上采取了正確措施。山東分局采取將東北軍廣大愛國官兵與國民黨反動特務區分開的策略,強調東北軍愛國官兵是“反對內戰、反對中國人打中國人”的,應“對其政訓處人員與其軍官要有區別”,一方面“打擊其政訓處反共、反八路軍的活動”,“從具體地方事件中給政訓處破壞以堅決打擊”,另一方面“給他們中下級干部及戰士以好的影響并密切同他們上層的聯絡工作”,“保持與東北軍上層的聯絡,多做下層工作,有計劃的、有組織的個別宣傳,突破政訓人員對東北軍的封鎖政策”等。這一統戰策略擴大了統戰范圍,減少了打擊面,對團結東北軍起到了積極作用。中共中央也來信對這一策略表示認可,“除對其反共政訓人員應加以堅決打擊外,對東北軍應極力爭取至少使之取中立態度”。
總之,1939—1940年,山東分局與東北軍既有合作,也有摩擦,但合作仍是主流,“經過爭取也正當的忍讓,基本上與東北軍仍維持了正常的關系”。
三、國共關系惡化與中共山東分局的應對
東北軍入魯后,“于、沈矛盾日烈,于圖取沈而代之,以打開東北軍之出路”。在此背景下,于學忠與中國共產黨維持友善關系,亦有借八路軍制衡沈鴻烈之意。1941年沈鴻烈陰謀刺殺于學忠未遂,事情泄露后,蔣介石將沈調離山東,于學忠就此掌管山東軍政大權。此后,于開始將中國共產黨視為其控制山東的障礙,“自沈鴻烈離魯,于學忠統一山東軍政權后,我與東北軍關系轉壞”。同年,國民黨發動皖南事變,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山東頑固派力量也借機加大反共力度,與八路軍沖突不斷。內外作用下,東北軍與山東分局的關系漸趨惡化。
自1941年起,東北軍與八路軍接連爆發軍事沖突。1月,東北軍第111師331旅旅長孫煥彩部,趁中共日照縣武裝與頑軍交戰時,從側后向日照縣武裝襲擊,導致縣武裝犧牲30余人。2月12日,東北軍51軍第114師某部與中共軍隊發生小規模沖突,國民黨記載中共方面“傷亡當在八十名以上,彈藥消耗約四千余發”。3月,東北軍111師“極力肅清進步分子,聯合封建反動勢力,與我關系惡化,捕殺我人員,并利用演習向我示威”。113師一部“秘密與敵勾結,與我對峙”。東北軍呈現“結合頑軍殘部向我進攻”的傾向。4月25日,東北軍第111師一部包圍襲擊駐日照縣溝洼的中共日照縣委、日照縣抗日民主政府及縣大隊,使共產黨方面遭受嚴重損失。東北軍第51軍683團團長張本枝,糾集334旅榮子恒部及地方頑軍2000余人,向根據地發起進攻,造成有共產黨員、革命干部和群眾77人遇害的“四·二五”慘案。另有東北軍57軍兩個旅攻占日(照)莒(縣)地區。10月27日,東北軍第51軍第683團團長張本枝糾集王洪九等部一千余人,襲擊駐在邊聯縣銀廠村(今屬蒼山縣)的魯南區黨委機關,區黨委書記趙镈等40余人慘遭殺害。
同期,東北軍內部也發生嚴重分化,反共情緒逐漸高漲。“九·二二鋤奸”事件后,不少東北軍軍官將這一事件視為中共的陰謀,“急忙清理部隊,搜捕愛國進步分子”。1941年2月17日,東北軍111師331旅旅長孫煥彩提出“為保持本師生命的延續,清除左傾分子”的口號,扣押了包括333旅旅長萬毅在內的一批共產黨員。矛盾的不斷激化最終釀成了“八·三”事變。1942年8月3日,東北軍111師師長常恩多在中共秘密黨員郭維城的協助下,率部宣布脫離國民黨軍,改111師番號為“東北抗日挺進軍”。不久,常恩多逝世,郭維城率余部2700余人轉至濱海抗日根據地,由萬毅擔任師長。該師隨后又與東北軍頑固分子爆發了大規模戰斗。
面對如此嚴峻形勢,中共山東分局堅決遵循“有理有利有節”的基本原則,對東北軍展開斗爭與團結的雙重策略。一方面,山東分局決定本著自衛立場對進犯的東北軍予以有力還擊。“四·二五”慘案發生后,山東分局即在次日致電115師和山縱各部,作出反頑部署,指出:“東北軍對我態度日趨惡化,在濱海、魯南制造事變并策應膠東頑軍進攻我軍,似有決心擴大成為全面與我軍摩擦的形勢”,并要求地方武裝“對進犯的東北軍以打擊,可采取襲擾并進占其原駐地的辦法,但不要同其拼消耗”。山東分局要求,若東北軍侵入八路軍駐地,應“速予打擊,以爭取其與我談判”。羅榮桓在發給中共中央的電報中也提到“擴大對東北軍的軍事行動及牽涉各地方勢力的軍事行動是不對的,這不僅違背全局利益,且對山東本身來說亦不適當”,但“獲得局部打開進退道路,改善防御地位是必要的”。如東北軍頑部曾一度控制甲子山區,“威脅我濱海中心地區”,“且使我主力限于不易機動地位”,山東分局即刻采取措施,命令萬毅部以東北軍的名義收復該區。
另一方面,山東分局亦看到“目前東北軍在分歧、動蕩中,對其反共性不要估計過高,至少目前不會有組織地大規模地向我進攻”,東北軍“還沒有下決心與我破裂,我仍應持爭取方針”。因此,應盡量避免與其發生沖突,如無法避免,也要對沖突中俘虜繳獲東北軍之人員物資,“事后可有條件地歸還一部”,或者“在和平談判、停止向我進攻原則下,召開聯歡大會,全部退還,以示我團結抗戰之誠意”。“八·三”事變后,山東分局果斷采取降溫措施,恢復第111師番號,并按中共中央指示,將“八·三”事變作為國民黨軍隊內部變化,不發表任何文件及言論,不反對國民黨對常師的處理,“如有國民黨人詢問,我們應表示不贊成常師的態度”。這樣既能夠“以斗爭促團結”,又避免了雙方關系的徹底破裂。
同期,日軍在山東的“掃蕩”較前更為頻繁,“不但‘掃蕩’八路軍,同時‘掃蕩’東北軍及雜牌部隊”。由于“敵人‘掃蕩’之加緊,其地區日益縮小、分割,經濟、兵員補充更加困難”,“友頑軍半年來處于困難中”。截至1943年初,于學忠部先后遭受三次“掃蕩”,“傷亡甚重,比重大大減低”,“山東友軍原有十七萬,六月減至十四萬,八月減至十一萬,目前僅約九萬余人,一年之間銳減一半,故內部頗呈動搖渙散”。中共亦面臨較大困難,經過日軍數次大“掃蕩”,至1942年底,山東抗日根據地已由3.6萬平方公里縮小為2.5萬平方公里,根據地人口由1200萬人減少到730萬人。
這種情況下,八路軍與東北軍雖摩擦沖突不斷,但在面對日偽軍“掃蕩”時仍會配合作戰。以1942年2月為例。2日,日偽軍向沂山區一帶的東北軍防區“掃蕩”時,中共領導八路軍與地方武裝“配合與策應友軍作戰,粉碎敵人各個擊破的陰謀,在泰山區,沂蒙區,濱海區各地展開劇烈攻襲戰”。清河區八路軍各部“配合友軍作戰”,“在各地向敵大舉破襲,截斷敵寇交通”。12日,敵三千余人向東北軍第51軍軍部襲擊,八路軍堅決阻擊敵軍一部,有效配合了東北軍的反“掃蕩”。24日,日偽軍對濱海區八路軍與東北軍展開襲擊,在“東北健兒英勇奮戰”及“當地八路軍和地方武裝紛紛出擊的策應下”,最終化解了敵人的進攻。同期,魯中區八路軍“和東北軍攜手作戰……阻擋敵人”,“在敵寇所有可能向友軍進擊的方向,積極伏擊打擊敵人,不斷獲得重大戰果”。山東分局與東北軍在軍事上的合作,有效地粉碎了日偽軍借“掃蕩”消滅中國軍隊的意圖,一定程度上減少了人員傷亡。
總之,1941—1942年,中共山東分局與東北軍的關系陷入低谷。山東分局采取了正確的統戰策略,既通過適當的斗爭維護自身核心利益,又采取緩和措施堅持對東北軍的統戰。而出于共同抗日的現實需要,于學忠也不希望與山東分局徹底決裂。故而雙方形成了某種默契,即始終把兩軍的沖突限定在一定范圍,避免沖突擴大化,兩軍上層依舊保持明面上的正常關系。這些都為后來雙方關系的改善奠定了基礎。
dd56629c55c4f835236c696ca08b342c四、矛盾緩和與“頂李送于”的實現
1942年底至1943年,日軍對山東之“掃蕩”“蠶食”更加頻繁。據不完全統計,這一年內日軍對津浦路以東各根據地舉行的帶戰役性的“掃蕩”“蠶食”共約五十次,計千人兵力者二十六次,二千人者七次,四千人者一次,五千人者三次,萬人以上者四次,兩萬人以上者兩次,共使用兵力在十六萬人左右。隨著山東抗戰形勢的進一步嚴峻,八路軍與東北軍也必須在軍事上加以配合,這成為雙方矛盾緩和的前提條件。
1942年的對崮山戰役是八路軍與東北軍合作抗敵的一次重要戰役。1942年11月2日,山東省戰工會和山東軍區領導機關近千人被日軍包圍至對崮山附近,同時東北軍51軍某部也被日軍合圍至此,雙方隨即決定聯合作戰。戰斗持續一天,八路軍與東北軍皆傷亡慘重,但最終突圍。這一戰頗能體現八路軍與東北軍在面對強敵時的微妙關系。戰役打響前,八路軍中有人表示51軍前不久與中共鬧磨擦,甚至殺害地方工作人員,與其合作是否合適?但黎玉認為,面臨強敵必須“同仇敵愾,進行火線上的統一戰線”。同時,另一邊的東北軍軍官也認為:“大敵當前,應全力以赴共同抗日,除此之外,別無他擇。”在日軍加緊“掃蕩”的背景下,雙方出于愛國情懷與現實需要,摒棄前嫌合作抗日,最終收獲雙贏的結果。
對崮山戰役發生在山東分局與東北軍關系較差時期,對于扭轉兩軍關系惡化起到重要作用。戰役結束后,山東分局積極宣傳國共在對崮山戰役中展現出來的團結精神。《大眾日報》在11月13日刊登了題為《發揚對崮峪的團結精神》的短評,指出“此次配合作戰共同御侮事件,雖系偶然,但又一次證明一個確切真理:無論如何,民族敵人是與我們誓不兩立的”,“內部小磨(摩)擦在大敵當前時,自然冰然消逝”,呼吁友軍“體會與發揚對崮峪共同御侮的精神,進一步的團結起來,粉碎敵人的‘掃蕩’與蠶食,堅持山東陣地,準備與實現反攻,爭取最后勝利”。
以對崮山戰役為契機,山東分局繼續改善與東北軍的關系。自1942年末至1943年,山東分局始終“本著‘不念舊惡,委曲求全’的寬大精神去求得疏通團結”,“平時向友軍送情報,戰時積極策應”,并發動群眾慰勞友軍。如在1942年底,中共領導臨沭縣群眾掀起勞軍運動,“當友軍五七軍某部路過附近宿營時,在婦救會長領導下,十天之中做好襪子四百雙,贈送殺敵將士”。1943年2月,在日軍“掃蕩”第51軍時,“我各地區黨政軍民,均本團結友愛之精神,配合友軍作戰”,并“盡力救護友軍負傷戰友”,“五一軍某部傷兵二十八名,除予以治療外,并由政府撥發細糧,農救會與婦救并發動了五個村的慰勞,群眾代表紛往慰問”。4月,日偽軍以萬余人向第51軍進行“掃蕩”,八路軍“將尾追友軍之敵截擊,及時供給情報,并建議其轉移方向”。期間,“某師各團各一部前來我區隱蔽休息,我除助以糧食三萬斤外,收容與醫治其傷員,對其失散官兵和槍支均一一收容送回,更發動群眾慰勞,以恢復友軍戰斗情緒”。
總之,在1943年上半年,山東分局與東北軍的關系逐步回暖。這既是山東分局“疏通工作的推動”卓有成效,也是“敵人壓迫更甚,友軍無以自保”的必然結果。但無論如何,山東分局對東北軍的統戰很快收到成效,不久后發生的“頂李送于”事件正是山東分局統戰東北軍的直接成果。所謂“頂李送于”,是指1943年發生的八路軍在阻止國民黨李仙洲部入魯的同時將于學忠部送離山東的重要事件。1939年,為挽救國民黨在山東的頹勢,蔣介石命國民黨中央軍李仙洲部入魯接替于學忠。此后諸多因素拖延下,直至1943年三四月間,李仙洲部主力最終抵達湖西地區。
最初,對李仙洲部入魯,中共山東分局表現出相對積極的態度。1943年1月27日,山東分局指示:“我們基本仍然以強調疏通團結為主,盡量利用國共合作情形好轉及李部抗戰的一面,盡量擴大關于團結抗戰的宣傳,擴大對友軍每一抗戰具體表現、每一友好事實的報導,以擴大中央軍目標,鼓勵與推動它與敵積極作戰”,“在李部入魯所過各區(如魯南、沂蒙),應以我軍正式名義接洽連備(絡),不要冷淡不理,并多動員民意機關、人民團體及開明中間分子進行歡迎慰問”。可以看出,山東分局的考慮更側重于推動李仙洲部對敵作戰,以減輕抗日壓力。
然而,山東分局很快發現,李仙洲部不但沒有抗擊日軍,反而與中共沖突加劇。1943年3月到5月,李部“由百四二師副師長朱榮亭率領的兩個團已于本月八日越過微山湖進到抱犢崮地區,并指使申憲武部向我進攻,以掩護其立腳,現已占白彥、山亭、大爐,我后方全部損失”。李部第142師副師長牛樂亭“率四二六團一千余人駐滕、費邊,配合七縱申從周等反復爭奪我滕、嶧、費山地”,公開提出“把八路軍打到老黃河北去,先打八路,后打鬼子”“摧毀八路政權,建立中央政權”等口號。李部第142師師長劉春林“率部三團已伸至魯南,侵占我滕嶧費邊基本根據地,對我態度極壞”。
此外,李仙洲的到來對山東的國民黨頑固勢力也產生了極壞影響,“李仙洲入魯,中央牌子打起來。在偽軍中,尤其是大股偽軍認為是‘中央’的牌子好”,“地方頑固勢力,李仙洲要來的時候,他們很歡迎,很興奮,到處都喊、都鬧”。國民黨姜黎川部,原本是中共的統戰對象,但“始終未放棄爭取合法”。李仙洲即派人與其聯絡,“給姜以二十三旅番號,引起姜大動搖,開始排斥我干部”。
面對這一情況,山東分局很快變更策略,著手推動“頂李送于”的實現。山東分局注意到,李仙洲入魯前,就開始與省內各地方勢力拉關系,加委官職。蔣介石也以調整抗戰態勢之名,將于學忠所轄多支地方武裝力量劃歸李仙洲部建制。這種“挖墻腳”行為引發于學忠極大不滿。1943年4月,于學忠做出反擊,開始擴編部隊形成與李仙洲對抗,并準備對附庸李仙洲的地方武裝發動軍事討伐。但由于蔣介石一再催促,勒令于學忠“著即日出魯,否則以軍法論處”,加之東北軍常年受日偽掃蕩損失較大,這些因素都迫使于學忠不得不加快離魯進程。6月中旬,山東分局在獲悉于學忠部“可能于青紗帳時期將防務交李部后即行西開”后,結合于李之間的矛盾,決定加強與于部合作,禮送其早日離魯,并趕在李仙洲部之前占領關鍵防區。
1943年6月30日,東北軍確定離魯計劃,開始陸續向魯南進發。7月3日,于學忠也率第111師由日莒公路北出發。同日,中共山東分局對于學忠離魯做了詳細分析,確定“于李之交替,勢將閃出空隙,便我利用”,并擬定了“乘李未深入,于即離去,地方實力無從依托之時,加緊政治疏通團結,利用矛盾,以擴大統戰;并掌握一切有利時機,獨立自主的發展自己,以擴大抗日陣地”的基本方針。7月4日,山東分局致電中央,明確提出“對于部西開不加鉗制,并在一定條件下給予便利。對李部東進北上盡量遲滯其時間,并在自衛原則下,乘其伸入我根據地立腳未穩之際,予以殲滅一部之打擊……力求控制魯中山區及莒、日、諸間山區,并互相聯絡,以便繼續向外圍發展,相機與清河、膠東打通直接聯系”的建議。7月15日,中央回電:“同意你們對付于學忠、李仙洲的方針。”
隨后中共山東分局迅速做出行動,“乘東北軍西調,李仙洲部接防來不及”,使魯中八路軍部隊“控制沂山以北沂蒙地區,并過沂青路進至安(邱)臨(朐)莒(縣)之邊境,同我濱海伸入日莒路北地區之部隊已相連接”,“濱海部隊開始完全控制日莒諸間五蓮山、馬耳山地區”。至東北軍離開后,八路軍徹底控制了原東北軍防區,“收復了北沂蒙及日莒公路北山區,并獲得了沂山及青沂路以東、臺濰路北、汶河南、臨安莒諸[日]間之新開辟地區”。而李仙洲部在湖西地區接連遭受日軍打擊,又在與八路軍的軍事沖突中落敗,“全部減員已超過他原有人數的二分之一,現已不到8000人”,宣告其入魯計劃的失敗。
“頂李送于”的實現,是山東分局對東北軍統戰卓有成效的直接反映。于學忠率軍撤離前曾與羅榮桓聯系,雙方約定“于部撤離時,以煙火為號,八路軍即去接防”。于部撤退后,在其防區的幾處山崮“分別留下的子彈共兩三萬發”,交由八路軍使用。同樣地,山東分局也盡可能護送東北軍撤離,保證東北軍安全通過其防區,“于部通過時,八路軍發動群眾籌備糧草,表示歡送”。有的東北軍士兵不愿離開,就攜械投奔了八路軍某連隊,羅榮桓得知后,“立即告訴魯中軍區,要嚴厲批評這個連隊,并立即將人槍全部送還”,表現出山東分局的誠意。在雙方的互相幫助、配合下,東北軍在未與八路軍發生摩擦的情況下迅速撤離。
“頂李送于”后,山東國共形勢發生了徹底扭轉。國民黨在山東再也無法組織起正規部隊與中共抗衡,“在日軍兵力有限,只能控制點線的情況下,八路軍在山東的戰略優勢已逐漸確立”。至此,中國共產黨開始主導山東抗日根據地的發展。
小結
自1939年東北軍入魯,山東分局即對東北軍展開了大量的統戰工作,聯合于學忠及一眾東北軍高級將領合作抗日。初期雙方雖有摩擦,但整體還能維持合作抗日的友善關系。在國民黨掀起反共高潮,山東分局與東北軍的關系惡化時,山東分局及時調整統戰策略,實行又聯合又斗爭、以斗爭促團結的統戰策略。同時,在日軍大舉進攻時,山東分局在軍事上給予東北軍較多幫助,逐步緩和了與東北軍的關系。在此基礎上,山東分局推動實現“頂李送于”,有效地阻止了國民黨頑軍入魯,最終基本實現了中國共產黨對山東抗日根據地的控制。
可以說,山東分局在統戰東北軍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這一成果是中共中央與山東分局共同努力的結果。中共中央對于東北軍的認識始終是清醒的,沒有因西安事變時與東北軍的友好相處而過于高估雙方關系,這為山東分局具體實施統戰策略提供了正確的指導。同時,中央與地方進行的有效溝通也很重要。對于山東分局的反饋,中共中央往往及時回復并予以指導意見,反映了中國共產黨高效的“央地互動”機制。山東分局對統戰工作的具體執行亦值得稱贊。在面對局勢變化,尤其是諸多突發事件時,山東分局能夠做到不因貪圖眼前利益而損害山東的抗戰大局。在緩和與東北軍的關系時,山東分局亦沒有消極防御或無原則地退讓,在涉及自身核心利益時也會根據“有理有利有節”的基本原則展開反擊,表現出統戰形式上的多樣性與政策上的兩面性。總而言之,正是這種在復雜政治軍事環境中的靈活戰略思維,造就了中國共產黨在山東乃至全國的徹底勝利。
作者系華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沈 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