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經典篇目中的突轉手法探微

摘要：在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的經典詩詞、經典敘事類作品、經典抒情散文以及其他類型的經典篇目中，突轉手法的運用都是較為常見的。此種手法一方面能夠凸顯和強化轉向之后的寫作內容，另一方面，也能從藝術上給讀者一種特殊的審美享受。課堂教學中，教師要引導學生有意識地賞析突轉手法在經典作品中的運用，品味其產生的藝術效果，這對提升他們的文本解讀能力乃至綜合的語文核心素養，都是很有好處的。

關鍵詞：初中語文教材；經典篇目；突轉手法

突轉手法是經典作品創作中很常見的一種寫作手法。伴隨著突轉手法出現的，一定還會有鋪墊手法，即在突轉出現之前，作者要預先做好鋪墊工作，有了充分的蓄勢，才能進而實現寫作的突然轉向。突轉手法由此也就具有了兩個基本特征：一是寫作轉向之前有充分的鋪墊，二是轉向急速、利落，毫無過渡。這樣的寫作手法，一方面能夠凸顯和強化轉向之后的寫作內容，另一方面，也能從藝術上給讀者一種特殊的審美享受。突轉手法運用的范圍也比較廣泛，在很多文體的經典作品中，都可以看到這種手法的影子。

課堂教學中，教師引導學生有意識地賞析突轉手法在經典作品中的運用，品味其產生的藝術效果，對提升他們的文本解讀能力乃至綜合的語文核心素養，都是很有好處的。以下，我們對統編初中語文教材部分經典篇目中的突轉手法進行賞析，以期能夠對閱讀教學領域提供一些參考。

一、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經典詩詞中的突轉手法

詩人的跳躍性思維在詩詞創作中體現得最為明顯，因此，突轉手法在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經典詩詞中的運用也最為多見。

首先看文天祥《過零丁洋》中的突轉手法。《過零丁洋》為七言律詩，共八句。首聯追述自己早年刻苦讀書，考中狀元，被朝廷授予官職，然后為國事而歷盡艱辛；元兵入侵后，自己興兵展開了四年之久的抗元斗爭，而抗戰烽火卻只是寥寥落落，抗戰也屢遭不順，一直處于敗勢之中。頷聯承接首聯，寫戰爭帶來的國破家亡的慘象，而自己的個人身世也只能在這個敗局中沉浮不定。頸聯并沒有按一般的起承轉合的套路來一個轉折，而是仍然沿著上文的情脈繼續抒發因失敗而產生的負面感受。讀完這六句，抒情主人公在讀者心目中的形象已經基本確立：這是一個一直在說自己活得很凄慘、很無奈、很狼狽的人物形象。但出乎意料的是，在詩歌尾聯，作者卻一反常態，突然說出了兩句驚天動地的話語：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這絕對給所有讀者一種強烈的沖擊感和震撼感，讓人意識到：這位失敗的詩人心中原來還有這么一種令人敬佩和感嘆的英雄氣和沖天的豪氣！詩人的形象在讀者心中一下子就完全逆轉了，實現了由很衰到很偉岸的轉型。這種抒情效果的產生，當然跟突轉手法的使用密不可分。如果此詩的八句一直都在表現自己的偉大，反而不會得到讀者真正的認同。

再來看辛棄疾的《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這首詞中突轉手法的使用和《過零丁洋》有相同的一面，也有相異的一面。相同的一面是，兩首詩詞都用了相對較多的篇幅來作鋪墊，然后在詩詞的末尾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折，抒情方向完全掉轉過來，讓讀者在瞬間突然去接受完全不同的兩種思想情感。不同的一面是，文詩是先述說自己的凄慘和無奈，再突轉表達自己的雄心壯志，而辛詞則是先揚后抑，先抒發自己的豪情壯志，然后卻突然感嘆自己的壯志難酬，即一個是情感先掉下去再突然沖上來，另一個是情感先沖上去然后突然掉下來。雖然兩首詩詞的寫作形式有異，但它們產生的表達效果卻都是非常震撼的，讀者在賞析時都會強烈感受到作品中強大的沖擊力。

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也成功運用了突轉手法。本詩可分為四小節，前三小節詳細刻畫了自己凄慘的生活狀況。讀完這三節詩，通過想象，讀者會在頭腦中生成一個很普通的、老弱無能者的形象。如果詩歌就這樣一直寫下去，當然很難產生打動人心的力量，而《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之所以能夠成為經典，無疑和它第四小節的突轉手法有密切關系。對于該小節，有論者指出：“詩人并沒有停留在對‘破’境的層層遞進極力夸張和渲染上，而是欲擒故縱，由抑而揚，筆鋒突然一轉，縱筆寫道：‘安得廣廈千萬家，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如此還不夠，繼而寫道：‘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1]以此，詩人突然展現了自己心中“窮也要兼濟天下”的那份豪氣，讓讀者強烈感受到：原來在這位連自身的生活都難有保障的羸弱文人心中，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雄心一直都是存在的，即使是他很不得意的時候也沒有丟下這種雄心壯志。這就使得讀者進而對詩人生發出一種由衷的敬重之情。

其他經典詩詞中突轉手法的運用也值得關注。如馬致遠《天凈沙·秋思》中不同色調景象之間的突轉（由冷色調景象突轉到暖色調景象，然后又突轉回冷色調景象），李商隱《夜雨寄北》中抒情視角之間的突轉（由當前之情景下的抒情突轉到想象中的將來之情景下的抒情），余光中《鄉愁》中抒情“小我”向抒情“大我”的突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李白《行路難》（其一）中情脈的多次突轉：由內心的抑郁和苦悶突轉到不甘消沉，接著突轉到矛盾和彷徨，然后又突轉到充滿信心。雖然情脈逆轉多次，但讀起來自然暢達，毫無滯澀之感。

二、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經典敘事類作品中的突轉手法

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的經典敘事類作品中也大量使用了突轉手法，這種手法的使用，大大增加了作品的思想表現力和藝術吸引力。

如鄭振鐸的小說《貓》中，作者在寫第三只貓的相關情節時，就充分使用了這種手法。作者首先花了較多的篇幅寫這只貓身上種種的讓人不喜歡之處，然后又寫它的“罪狀”以及大家想當然的認定其有罪的充分的理由，接著寫全家對它的無比痛恨之情，以及我對它的“討伐”行動。有了這么多的鋪墊之后（其實上文詳細描述前兩只貓對于寫第三只貓也可看作鋪墊），作者突然筆鋒一轉，揭示了幕后元兇和真相，所抒之情也由“無比痛恨”突轉到“無比自責”。莫泊桑的《我的叔叔于勒》和吳敬梓的《范進中舉》在突轉手法運用上則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通過某個人物的命運突變來引起多個人甚至一群人的外在言行突變，從而揭示他們深層的、復雜的人性。契訶夫《變色龍》中的奧楚蔑洛夫，言行雖然看似變來變去，但正是這個“變”暴露了他不變的、拙劣的本性。

寓言故事也是擅長于突變手法運用的一種文體。有論者深刻指出：“有深度的寓言閱讀，需要從‘表層’走向“深層’，‘不料’，則是從表層走向深層的有效路徑。寓言中的‘不料’，是情節突轉的重要標志，無論文中有無‘不料’二字，都在情節突轉中體現了‘不料’的表達效果。”[2]此語極有見地。如《伊索寓言》中的《赫爾墨斯和雕像者》與《蚊子和獅子》，《呂氏春秋》中的《穿井得一人》，都是通過情節的突轉以及由對比產生的巨大落差來使寓意更加凸顯。至于《列子》中的《杞人憂天》，真正的突轉之處實際上出現在課文未節選的部分（即列子對前邊幾個人思想和行為的否定，并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通過突轉得出的寓意為：天地壞與不壞，都不必容于心。《列子》中的《愚公移山》，也是先鋪墊敘述愚公移山之艱，蓄勢完成以后，突然來了一個情節大轉折。通過這個情節的突轉，表達對愚公精神的一種褒獎。

《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之上》是《莊子·秋水》篇中的一個寓言小故事。在這個故事中，莊子和惠子展開了一場深刻的哲學論辯。論辯中，兩個人的觀點出現了激烈的碰撞，但交鋒到了高潮時，莊子卻突然以開玩笑的方式急速地結束了論辯，這讓故事的走向產生了出人意外的大轉折。我們認為，這是莊子對論戰的主動撤退，而非處于下風時的無奈之舉，意思就是告訴惠子說，我不屑于和你辯了，我們的論辯根本就不在一個層面上。

童話故事同樣喜歡使用突轉手法。在安徒生《皇帝的新裝》中，故事的大部分篇幅都在蓄勢，講述撒謊的人是如何撒謊的，只是在故事臨近結束時，才突然出現一個童言無忌的講真話的小孩子，從而以迅雷之勢打破了成人世界的虛偽。

突轉手法也被作家茨威格成功運用在人物傳記《列夫·托爾斯泰》的相關描述中。教材節選內容的前半部分也是步步蓄勢，作者甚至不惜用帶點貶義的詞語來描述傳主外貌的粗劣和不堪入目。但后半部分卻突然對前文來了一個巧妙的大逆轉，有力地表現了傳主無比豐富的精神世界和對世界無比犀利的觀察力，而正是這種無與倫比的內在美使得其外貌也具備了一種獨特的美。

魯迅先生在《阿長與〈山海經〉》這篇敘事散文中，先是用了大部分的篇幅寫小孩子心目中阿長的種種“缺點”，以及自己對阿長的不喜歡。蓄足了勢，才筆鋒一轉，通過買書行為表現阿長其實是一個真正的古道熱腸之人，值得“我”真心去尊敬的人。阿長的熱心、愛心和善心，以及阿長在“我”心中形象的突變，進而“我”對阿長態度的突變，一下子給了讀者強烈的沖擊。

三、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經典抒情散文中的突轉手法

相比之下，散文（尤其是抒情散文）中突轉手法的使用并不算太多。比起詩歌，散文中作者情感的抒發比較平和，沒有太多大幅度的起伏變化；比起小說等敘事類作品，散文中的情節發展也相對平緩，沒有太多的出人意料和急轉直下。盡管如此，統編初中語文教材的經典抒情散文創作中也使用了一定的突轉手法。

朱自清的《春》，于開頭的總寫之后就開始了春草圖、春花圖和春風圖的描繪。這幾幅圖景，給人的感覺是熱鬧的、明麗的、讓人眼花繚亂的。但緊接下來的春雨圖就明顯不一樣了，這幅圖景是閑適的、靜默的、甚至帶點昏暗色調的。不過，作者馬上就又描繪了一幅充滿動感與活力的迎春圖與之相映襯。這種突變，從消極方面來說，避免了流水賬式羅列景物的風險，從積極方面來說，是在散文創作中成功運用了復調式結構寫法，讀來給人一種獨特的藝術享受。

類似的寫法也出現在汪曾祺《昆明的雨》的寫作中。本文先用大量筆墨寫了自己對昆明的令人愉悅的種種回憶，如昆明雨季氣壓不低、人很舒服，雨季帶來的勃勃生機和無盡的美食，雨季中濃濃的人情等，然后毫無過渡地去寫令人傷感的、充滿憂郁之情的雨季景象。這種寫法也帶給讀者一種變化的美感。

周敦頤的《愛蓮說》在文末也使用了突轉手法。“噫！菊之愛，陶后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作者先是說像陶淵明一樣的能夠潔身自好、獨善其身的出世之人本就不多了，像“我”一樣的能夠在濁世中仍保持高潔情操追求的入世之人就更缺乏知音了。接著突然逆轉方向寫道：“牡丹之愛，宜乎眾矣！”這是在說，相比之下，當今貪慕富貴的世俗之人就太多了。之所以讀者能夠感受到作者對世風日下的這種批評、諷刺和感慨極為有力，是因為作者在文末沒有沿用上文的寫作順序（先寫菊、再寫牡丹、最后寫蓮），而是用了一種能夠讓讀者產生急轉直下之感的順序。

此外，成功運用突轉手法的抒情散文還有柳宗元的《小石潭記》（作者賞景之時心情由樂突然轉悲），以及茅盾的《白楊禮贊》（由令人倦怠的單調的景象突轉到讓人精神為之一振的白楊樹景象）等。

四、統編初中語文教材其他類型經典篇目中的突轉手法

在統編教材其他類型的經典篇目中，突轉手法的運用也不鮮見。舉隅如下。

《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是魯迅先生的一篇雜文，本文行文思路如下：

中國人先是自夸“地大物博”，這不是“自信”，而是信“地”信“物”；受侵略后相信“國聯”，則是“他信”；國聯不能信了，變成了求神拜佛，這是“迷信”和“自欺”；在“自欺”氣氛籠罩下，作為中國人的筋骨和脊梁的一部分人還是有自信的；結論：中國人并沒有失掉自信力。

在以上行文思路中，作者先用較多篇幅指出部分沒有骨氣的中國人一直以來信的是地、物、國聯和神佛，他們其實早就失掉了自信力，接著，用“然而，在這籠罩之下，我們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中國人在”一句轉折了寫作方向，指出中國人的中堅力量并沒有失掉自信力。這也是一種突轉。

法布爾的《蟬》這篇兼具知識性和文藝性的科普文也是運用突轉手法的高手。在“蟬的地穴”一節的開頭，作者先寫了夏季在樹上高歌的鳴蟬，然后突然將視角由樹上轉到地下，介紹蟬的幼蟲是如何破土而出的。至此，對蟬的一生的介紹完成了一個小循環。值得注意的是，在本節中，作者反復地將筆觸從蟬卵和幼蟲四年的地下生活突轉到成蟬盛夏季節中在樹上一個多月的歡愉生活。文中的以上兩處突轉，充分體現了作者寫作過程中在尊重科學的前提下獨運的匠心和心中對昆蟲那份濃濃的人文關懷。

為此我們知道，深入細致地賞析統編教材經典篇目中突轉手法的運用及其產生的藝術效果，對于促進學生的語文學習很有意義。因此，在語文課堂教學中，教師要有意識地引導學生對此種藝術手法多多關注，細心體會。如果學生能夠進一步做到學以致用，益處就更大了。

注釋：

[1]安建軍，楊倩倩．仁者的情懷 詩圣的造詣——以杜甫草堂生涯中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為中心解讀[J].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19（6）：50．

[2]張偉.寓言閱讀教學：探尋抵達靈魂深處的有效路徑[J].中學語文教學，2019（1）：25．

[基金項目：平頂山學院教學改革研究項目“漢語言文學專業師范生課堂教學引導力提升的研究與實踐”（2022－JYZD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