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蒼山綿延，聽波濤洶涌

摘要：《促織》一文巧妙運用“蓄勢”藝術，使故事情節波瀾起伏，人物命運悲喜交加，并借小蟲的故事來展現廣闊的社會圖景，產生了“蒼山綿延”“波濤洶涌”的藝術效果。具體而言，“蓄勢”藝術主要涉及鋪墊、烘托渲染、巧合、伏筆、抑揚等常見手法。本文就蓄勢藝術進行敘事學上的分析，以期讓學生更好理解課文。

關鍵詞：《促織》；敘事技巧；蓄勢；波瀾

《促織》出自蒲松齡《聊齋志異》文言小說集，該小說講述了成名被迫上繳促織并在絕境中逢兇化吉的故事，充分展現了蒲松齡高超的敘事藝術。畢飛宇《小說課》中說：“蒲松齡在極其有限的1700個字里鑄就了《紅樓夢》一般的史詩品格?！盵1]《促織》一文短小精悍，本文主要從“蓄勢”的角度來論述其藝術特點。文學上的“蓄勢”，又稱為“蓄筆”“延宕”，指在文學創作中巧妙安排故事情節，在高潮到來之前插入一些人物、場面、情景等，延緩情節的爆發，使故事的發展波瀾起伏、曲折有致。常見的蓄勢技巧包括懸念、鋪墊、渲染、伏筆、巧合、對比、反轉、抑揚等等。《促織》一文中人物命運大起大落，人物心理大悲大喜，故事情節曲折而反常，極具蓄勢藝術魅力。

一、時代鋪墊，成名順勢出場

開篇交代時局，層層遞進。由“宮中”起始，到華陰令、里正，再到游俠兒、里胥，由上到下、由大到小、由虛到實，直至主人公成名出場?！吧嫌兴?，下必甚焉”，正是皇帝崇尚斗促織（即蟋蟀、蛐蛐）的游戲，于是朝廷官員們諂媚奉迎，底層官員們受命征收，游手好閑之人趁機儲存，而供應促織的差事自然而然地被攤派給平民百姓。在此背景下，“迂訥”的成名便應“運”而生。

成名為人拘謹，且不善言辭，這一性格特征奠定了他的悲劇命運。因為他的“迂訥”，于是被迫擔任“里正”一職，承擔進獻蟋蟀的任務；也因為他的“迂訥”，他不能像那些狡猾刁詐的差役們一樣壓榨百姓，于是落得破產的下場；[2]再加上游俠兒囤貨居奇，故意抬高蟋蟀的價錢，更加深了成名的絕望，使得他“憂悶欲死”。時代背景猶如一個巨大的蜘蛛網，在縱橫交錯的細絲中，成名被網得密不透風。蒲松齡僅用85個字，便勾勒出宣德年間的社會風氣，為主人公定下了悲劇基調。

二、烘托渲染，覓蟲重拾希望

成名不敢弄權，又無錢購買，只得四處搜尋蟋蟀。但此蟲“故非西產”，縱使他早出晚歸、無計不施，但終究一無所獲。而縣官限定期限，甚至棍杖加身，逼迫得成名“惟思自盡”，多么令人絕望。正值此低谷之中，事情出現轉機，新人物“駝背巫”出場。此人能占卜吉兇，預知人心中之事，作者以求神者的數量（“填塞門戶”）、動作（“爇”“拜”）、神態（“竦立”）以及室內布置（“密室垂簾”“設香幾”）、巫婆的動作（“翕辟”），渲染出此巫婆的神秘和神力。根據神婆給出的圖紙，成名細細揣摩，將尋找蟋蟀的場所定位到村東的大佛閣。接著作者運用細描的筆法，詳細記敘了覓蟲過程，由古陵到蹲石再到草間最后到石穴，成名采取走、行、逐、披、撲、掭、灌等一系列動作，終于尋得一只“巨身修尾，青項金翅”的上好蟋蟀。小說通過求神場景、寺外環境、動作與神態、對蟲的愛護等方面的層層渲染，側面烘托了尋覓蟋蟀的艱難，突出了蟋蟀的重要，也展現了小人物的辛酸，反映了苛政的弊端。

三、巧合起伏，未料得而復失

事情轉圜之后，又馬上跌落谷底。成名年僅九歲的兒子出于好奇，趁父親不在家，便偷偷地打開了盆蓋，不料蟋蟀徑直跳出。按說只需將蟋蟀重新捉到并放回盆中，一切將安然無恙。當孩子好不容易捉回蟋蟀時，不幸出現了，蟲子“股落腹裂”，徹底死了。兒子自知闖下大禍，于是投井而死，此時他對丟失蟋蟀的恐懼已大于對于死亡的恐懼。碰巧父親外出，碰巧孩子受好奇心驅使打開盆蓋，碰巧蟋蟀逃走且身死，總之，在種種“巧合”的驅使下，故事陡轉直下，一路跌入深淵。而正是在眾多巧合之中，也蘊含著成名之子走向死亡的必然。一蟲之失，竟致一人之死，人不如蟲，實在是可悲可嘆。

伴隨著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人物的心理同樣大起大落。成名初聞兒子所做之事，簡直是怒不可遏；轉而在井中找到兒子尸體，又由怒轉悲；等到兒子半夜復蘇，內心稍得安慰；眼見蟋蟀氣斷聲吞，不禁憂愁不已；忽然聽聞門外蟲鳴聲，驚喜交加。短短半日，心情如同過山車，喜怒哀樂交迭。小說圍繞“獻蟲”這一任務展開，任何有礙該任務完成的人物、事件，自然要受到抵制，哪怕兒子奄奄一息，卻“不復以兒為念”，看似無情，實則逼不得已。因為苛政猛于虎，哪怕親人去世，仍然要進貢促織，人的一喜一怒均為蟲所牽制。

四、暗設伏筆，兒子魂化促織

小說結尾有言：“成子精神復舊，自言身化促織，輕捷善斗，今始蘇耳?！弊x到此，讀者才恍然大悟或確信不疑，原來那只戰斗力極強的小蟋蟀乃成名之子所化。據此再向前追溯，我們會發現原來作者早已給出暗示，這便是伏筆的手法。

首先，這是一只善“躍”的小蟲，正符合孩子活潑的天性。文中對促織跳躍動作的描寫，共有五次。第一次是“一鳴輒躍去”，第二次“又超忽而躍”，第三次“小蟲忽躍落襟袖間”，第四次“俄見小蟲躍起”，第五次“蟲躍去尺有咫”。其次，這是一只善“躲”的小蟲，正符合孩童貪玩的性格。當成名聽聞門外有蟲鳴聲而去抓捕時，他以為抓到了，手掌內卻好像空無一物；但他翻開手掌時，卻見小蟲跳走。這小蟲一會兒跳過墻頭，不見了；一會兒又趴在墻壁上；一會又跳到成名的衣袖里。而在我們的認知里，蟲子是害怕人的，絕不會主動與人親近，這里的小蟲主動落入成名手中，正符合人的行為。[3]它好似在與成名捉迷藏，一會躲在這里，一會又躲在那里，當發現成名不尋自己了，就主動跳出來，甚至跳到他的手上。最后，這是一只善“歌舞”的小蟲，符合人的行為特征。當它戰勝了“蟹殼青”，就“翹然矜鳴，似報主喜”，儼然一副自鳴得意、邀功討賞的模樣。且每逢聽到琴瑟之音，還能按照節拍跳舞。以上種種，均可說明此蟲為成名之子所化。

五、欲揚先抑，小蟲一戰成名

成名第二次捕捉到的蟋蟀戰斗力究竟如何呢？作者采用了欲揚先抑的手法，通過一系列的對比、反轉、起伏，使一只“神”蟲的形象逐漸浮現在讀者眼前。

為突顯這只蟋蟀的英勇善斗，小說先后經過四次起伏，這里稱之為“四抑四揚”。此蟲出場時的樣貌是“短小，黑赤色”，正因為它“小”，成名看不上它，這是一抑。再近距離觀看，發現它“梅花翅，方首，長脛”，看起來好像還不錯，這是一揚。村中有年輕人帶著蟋蟀前來比試，看到成名的蟋蟀，就掩口而笑；看著成名的蟋蟀一動不動，又大笑；用豬鬣撥弄小蟋蟀后仍不動，少年再次大笑。這三次笑，都帶有嘲笑、得意的意味，此時成名的蟋蟀在年輕人、成名乃至讀者看來，確實弱小無用，這是二抑。但很快攻守對調，成名的蟋蟀一旦開始進攻，便徑直咬住敵方脖頸，少年也由先前的“大笑”轉為“大駭”，由先前的堅持比試轉為緊急叫停，這是二揚。少年的蟋蟀不僅有名字“蟹殼青”，還又長又大，戰無不勝，成名根本不敢讓自己的小蟋蟀與之較量，這是三抑。但小蟋蟀卻只用了三個動作，一“躍”二“張”三“伸”，就咬住了高大無比的“蟹殼青”的脖子，這是三揚。到此，借助“蟹殼青”的對比襯托，小蟋蟀已然英勇無比。正當我們以為故事結束的時候，卻突然出來一只雞，要知道雞正是吃蟲的，這難免讓人倒吸一口涼氣。在千鈞一發之際，成名還來不及有任何行動，雞卻不斷逼近，小蟲已經被壓在雞爪之下，這是四抑。隨即再仔細一看，小蟲卻在雞冠之上且叮著不放，蟲竟然戰勝了龐然大物的雞，這是四揚。經過“四抑四揚”，此蟲可謂一戰成名，不僅僅是英勇，更是神勇。

六、敘而見議，團圓之中寓悲哀

故事的結尾是“獻蟲”和“賞賜”。成名將蟋蟀進獻給縣官，縣官進獻給巡撫，巡撫進獻給皇帝，層層向上進獻。這只神奇的小蟲博得了所有人的喜愛，于是皇帝獎賞了巡撫，巡撫獎賞了縣官，縣官獎賞了成名，層層向下獎賞。故事由悲轉喜，成名不僅中了秀才，而且還擁有田地、樓閣、牛羊、駿馬等物質財富，儼然成了富貴人家。最重要的是，成名的兒子也全然蘇醒過來，實現了大團圓、大圓滿。

作者最后借“異史氏曰”暗含諷刺，并提出建議“天子一跬步，皆關民命，不可忽也”。君主的一舉一動均牽涉天下百姓，因此君主要做好表率，不可給小人以可乘之機。據此，我們不妨問一問：為什么小小的促織能讓人死去活來、家破人亡，而后又雞犬升天呢？物終究是為人服務的，所以不是促織的力量大，而是喜愛促織的人的權勢大，大到可以枉顧是非、枉顧性命；不是促織本身重要，而是促織帶來的利益巨大，大到可以加官進爵、名利雙收。再進一步思考，這看似團圓的背后實則是更大的悲劇。以上種種美好結局，不過是用成名兒子的犧牲換來的。[4]且成名之子幻化成蟲、智斗他蟲、助父紓難、恢復理智，這些情節都是非理性的，在現實世界里是無法實現的，成名一家真正的結局很可能是家庭破滅。這種犧牲、虛幻更襯托出現實的殘酷，作者以喜劇的手法，將丑惡的東西放大給人們看。小說大篇幅在敘事，講述有關促織的故事，在結局圓滿的時候才轉入議論，將行文目的和盤托出，令人警醒。

“文似看山不喜平”，小說更是如此。一篇好的小說，不僅要講究情節的完整性、條理性，還要注重曲折錯落、起伏回環。《促織》一文妙用“蓄勢”藝術，使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出乎意料，緊扣讀者心弦，讓人回味無窮。

注釋：

[1][3]畢飛宇.小說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20：11，19.

[2]熊榮.伏流千里 百轉千回——說《促織》的敘事策略：延宕與突轉[J].中學語文，2022（19）：54-58.

[4]呂敏.品味小說的“懸念”與“反諷”之美——《促織》的敘事魅力[J].中學語文教學參考，2021（10）：5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