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主播參與政策執行過程中的角色嬗變

[摘 要]信息傳播模式的徹底變革和社交媒體平臺的流量主播構建了公共政策的社會監督新秩序。既有研究探討了網絡輿論對政策議程和政策傳播的影響，缺乏對政策過程的其他階段的關注，忽略了網絡輿論對于政府行為或政策執行過程產生的重要影響。文章以多源流框架和協同治理為理論基礎，著眼于網絡主播參與“鬼秤”事件市場監管過程的角色變化，發現網絡主播通過制造話題策略，引起公共部門的注意，用新的社會互動方式促使問題源流、政治源流與政策源流深度耦合，促進了公共政策“執行之窗”的開啟。網絡主播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經歷了“調查者—解讀者—合伙人”的角色變化，“鬼秤”事件中政策從象征性執行向實質性執行轉化。結合數媒時代背景，文章拓展了多源流框架在政策執行研究中的應用，也為市場監管協同治理提供了經驗參考。

[關鍵詞]多源流框架；政策執行；網絡主播；協同治理

中圖分類號：G2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1722（2024）24-0010-04

互聯網的普及和社交媒體的興起不僅改變了人們獲取信息、交流思想和參與社會事務的方式，而且催生了新的公共空間，即網絡空間。在這個自由開放的平臺上，任何人都可以自由發表觀點、表達看法，參與各種討論和互動。社交媒體平臺如微博、微信、抖音等成為人們交流信息和觀點的重要渠道，這些平臺匯聚了大量用戶，形成了龐大的網絡社群，催生了網絡輿論。

隨著互聯網的飛速發展，網絡直播作為互聯網平臺的一種衍生形態，其憑借顯著的流量廣受關注。網絡主播作為網絡直播的主體，逐漸成為一種新興的社會力量，開始承擔起“打假人”的角色，其以獨特的平臺影響力和行動力，揭示了眾多商品與服務中的欺詐行為，有效促進了市場環境的凈化。

近年來，網絡主播揭露市場亂象的事件越來越多，其中不乏影響力較大的案例，這些案例不僅引發了廣泛的社會關注，而且引起了相關政府部門的重視。這些網絡主播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究竟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他們是如何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影響和推動公共政策的執行的？特別是在市場監管等關鍵領域，網絡主播的介入能否為政策的執行帶來新的動力和視角？這些問題值得深入研究。

一、多源流理論與政策執行

美國政治學家金登于1984年推出其著作《議程、備選方案與公共政策》并首次提出多源流理論（policy streams theory），他在本書中探索出從問題流、政策流和政治流三條源流理解政策過程，研究了議程設置、備選方案及公共決策三者之間的聯系[ 1 ]。

多源流理論作為政策過程的主流理論之一，被國內許多學者廣泛使用。部分學者聚焦于多源流理論的修正，使其具有更強的說服力，更符合中國情景[2，3]。但是梳理國內關于多源流理論研究之后可以發現，對多源流理論的運用基本停留在政策制定、政策變遷階段，多源流理論在其他政策過程如政策執行階段并沒有得到很好的利用。有不少學者堅持認為源流隱喻在理論上是適用于政策過程所有階段的[ 4 ]。

國外有許多學者嘗試將多源流理論運用于其他非議程設置階段。雖然多源流理論最初是為了解釋公共政策中的議程設置而提出的，但許多作者認為它為研究決策的另外兩個方面提供了有用的框架[5，6]。同樣地，國內也有學者嘗試搭建一個跨越制定與執行兩階段的多源流框架，并運用案例驗證了其解釋力[ 7 ]。

多源流理論通過問題流、政策流和政治流的相互作用解釋政策變化，這三條流在政策執行中同樣扮演著關鍵角色。政策制定與政策執行是緊密連接的兩個階段，二者具有較高的相似性。政策執行階段也具有模糊性：執行者的積極性是不確定的；政策往往是模糊的，執行者會根據自己的理解對政策進行再決策，所以執行標準也是模糊的。由于這兩個特點，文章傾向于嘗試利用多源流框架分析政策執行階段。

隨著網絡時代的興起，發聲群體的角色也在逐漸發生改變。在自媒體技術不斷成熟的今天，公民可以利用互聯網平臺發聲，公民在網絡空間中對政府的行為及其他社會公共事務表現出的多種情緒、意愿、態度和意見交錯的總和生成了網絡輿情[ 8 ]，形成了政策過程中的一股新力量，政策過程不再是只由精英或者權力中心主導，而是由參與者共同決定[ 9 ]。公共政策也不再局限于傳統的政策場域中，網絡輿情也會對政策過程產生影響。在網絡輿情中，多源流理論也具有重要解釋力。焦點事件和指標變動一般是問題流的觸發點，也促成網絡輿情的爆發。多源流理論強調政策共同體的多元參與和互動，而網絡的開放性為公眾提供了更多參與機會，反映了來自不同階層的、多元的聲音。政治流中如群眾情緒變動，也能通過網絡輿情較好地反映出來[ 1 0 ]。所以，多源流理論在輿情研究中具有重要的適用性。

二、網絡主播推動政策執行的多源流分析框架

政策如何實施取決于其與地方或部門問題流和政治流的匯合情況。在多源流框架的調整上，文章認為中國的政治制度有別于西方，在選舉、人事等領域具有較強的穩定性，在應用這一理論探討政治流時，主要集中在群眾情緒、政府行政理念等因素上。

在對網絡輿論的處理上，文章沒有將網絡輿論這一變量獨立出來，而是將其作為網絡主播的一種手段，因此梳理了網絡主播參與政策執行過程的解釋框架，如圖1所示。

三、市場監管服務政策執行中“職業打假”主播的行動路徑

（一）案例分析

2023年11月，千萬級粉絲打假博主“B太”曝光D市海鮮市場存在“鬼秤”問題。11月8日，“B太”在多個市場探訪時遇到“鬼秤”，舉報后未能及時得到市場監管部門的回應。11月9日，“B太”發布視頻稱3家海鮮加工商家使用“鬼秤”，并遭到商家威脅。當地市場監管局在接到舉報后響應遲緩，直到“B太”開啟直播，工作人員才到現場，但檢查未果。隨后，“B太”發布的視頻迅速在社交平臺傳播，引發公眾質疑市場監管部門的消極態度。11月12日，D市市場監管局發布通報稱某餐飲店使用的電子秤經檢測不合格。11月28日，D市發布通報，公布3起計量器具違法典型案例，并宣布開展整治行動。

探索難于從所處情境中分離出來的現象，適合采用案例研究方法，分析強調時間重要性的縱向案例，更適合選擇單案例研究。為了驗證上文提出的框架，文章主要采用個案研究這一方法。案例研究在公共行政學科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中個案研究更是其主流形式。值得注意的是，公共行政學領域內幾個產生深遠影響的經典研究，都是以個案研究為基礎的[ 1 1 ]。文章運用個案研究法追蹤D市的“鬼秤”事件，探究網絡主播在政策執行中如何推進政策落實。

鑒于距離事件發生時間間隔較長，參與式觀察的方法實施較為困難，文章通過三種方式獲得研究資料，搜集資料的時間跨度控制在事發后1個月內，即2023年11月8日—28日，觀察官方平臺的公告和社交媒體上的相關輿情動態走勢，查看當事人發布的視頻與平臺后臺數據，分析新聞媒體上關于網絡打假的相關報道。

（二）網絡主播的具體行動路徑

“B太”通過其自帶的流量，以發視頻的手段，引起社會對“鬼秤”問題的關注。就本案例而言，政策執行是由問題觸發的，但是問題本身還不足以推動這個過程，還需要網絡公共輿論的推動。具體路徑包括以下幾方面。

一是主播作為政策調查者，深入市場調研揭露“鬼秤”現象。然而，初次發布視頻時輿論反響較弱，問題源流雖出現但強度不足。

二是主播承擔起政策解讀者的責任，通過視頻詳細解釋市場監管政策和法規，幫助公眾理解政策背景，引發熱議，多家權威媒體相繼報道。

三是主播上傳第二次視頻發布后，商家的粗暴行為及相關部門的“怠政”引發網民強烈不滿，問題源流與政治源流交匯，迫使部門重視。

四是主播成為問題解決的推動者，與政策執行部門合作，以專業知識和影響力協助解決問題，并公開發布成果。至此，政策源流與已經匯合的問題源流和政治源流再次匯合，政策執行之窗成功打開，促使市場監管的成功落實。

“鬼秤”現象在日常生活中較為普遍，但由于個體力量有限，難以引起相關執法部門的重視。然而，在網絡媒體高度發達的時代，擁有龐大粉絲基礎的網絡主播憑借顯著的流量效應，能夠放大此類問題的社會影響力。“B太”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通過持續發布網絡視頻，主播不斷放大“鬼秤”現象，成功吸引了當地監管部門的關注。

不僅如此，主播還積極參與相關執法過程，并提出建設性建議。例如，他在視頻中與部門負責人討論時提及“公平秤”的設置問題。根據媒體報道，一周后，QJkAewAZGv24v9HgyTlpDg==當地迅速落實了這一建議，加大了對不合規行為的處罰力度。這表明，主播不僅通過流量效應推動公眾關注，而且以實踐為基礎對執法工作提出改進建議，成為推動“整治電子秤”行動落實的關鍵人物。

四、網絡主播影響市場監管服務政策的行動策略

（一）基于技術的時代機遇

社交媒體的發展為網絡主播影響市場監管服務政策提供了難得的時代機遇。隨著微博、微信、抖音等社交平臺的興起，信息傳播的速度和廣度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在這樣的背景下，網絡主播憑借其龐大的粉絲基礎和強大的社會影響力，能夠迅速將信息傳遞給廣大受眾，塑造并引導網絡輿論。他們不再僅是娛樂內容的提供者，更成為社會問題的揭示者和政策執行的參與者。

通過直播、視頻等形式，網絡主播讓公眾更加直觀地了解到市場監管的實際情況。網絡主播與粉絲之間的這種緊密互動模式，為他們提供了實時收集和反饋市場動態信息的渠道。在直播過程中，粉絲會積極分享自己的消費體驗和對產品的評價，這些信息為網絡主播提供了寶貴的市場洞察。他們能夠通過篩選和整理這些信息，及時發現和揭示市場中的問題，如“鬼秤”現象、假冒偽劣商品、虛假宣傳等，將這些問題反饋給相關監管部門。這種實時的信息反饋機制，為市場監管提供了有力的支持。這不僅提升了市場監管的透明度和效率，而且賦予了網絡主播更多的社會責任感。可以說，社交媒體的發展為網絡主播影響市場監管服務政策鋪設了道路，使他們能夠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二）基于正義的流量變現

網絡主播在與市場監管部門的合作中，雙方實際上達成了一種“雙贏”的局面。政策文件的內容往往難以直接觸及廣大人民群眾，網絡主播憑借其獨特的流量優勢，通過制作并發布引人入勝的視頻，成功吸引了大量觀眾的關注。這種方式不僅讓觀眾在娛樂中潛移默化地了解了“鬼秤”的相關知識，而且教會了他們如何維護自己的權益。對于市場監管部門而言，這無疑是一種有力的協助，網絡主播以其擅長的方式有效地推動了政策的實施。

隨著視頻的轉播量滾雪球式增長，網絡主播在網絡平臺上也積累了大量的粉絲。因為網絡主播往往出于對正義的追求和對社會問題的關注，選擇揭露市場中的不法行為。這種正義感驅使他們不畏強權，勇于發聲。同時，他們的行為也引發了公眾的共鳴，得到了公眾的支持，形成了龐大的粉絲群體和關注度，這不僅為主播帶來了更大的影響力，而且為其后續繼續從事正義事業提供了動力。這種正向的反饋機制，無疑會鼓勵網絡主播更加積極地為推動政策執行貢獻自己的力量。

值得注意的是，網絡主播已被正式增設為國家新職業并享受相關政策待遇，這一舉措進一步凸顯了他們在市場監管中的重要地位。職業化的發展路徑為網絡主播提供了更加明確的發展方向和職業定位，也為他們賦予了監督和報告市場違規行為的權利和責任。

（三）基于監督的協同參與

在公共部門執行市場監管職能的過程中，監管資源的有限性常常成為一個重要挑戰。監管部門在面對浩瀚的市場和繁復的監管對象時，難以配備充足的人力與物力資源，以對每一例違規行為進行詳盡的排查與處置。此外，由于缺少充分的政治壓力或公共關注度，監管機構可能缺乏執行政策的充分激勵。

在實際案例中，盡管D市市場監管政策明確提出了對“偷稱漏稱”行為的嚴厲處罰措施，在公告中強調了“發現一起、懲處一起、警示一片”的監管原則，實際執行中卻存在執法部門響應遲緩、部門間相互推諉的問題。市場中“鬼秤”現象的普遍存在進一步凸顯了監管的不足。因此，如何與網絡主播建立有效的合作機制，成為未來執法工作面臨的重要課題。

政府與主要社交媒體平臺的緊密合作關系是提升市場監管效率的核心。這種合作不僅有助于整合政府、平臺和主播三方的資源，而且能極大地促進信息的快速流通與共享。政府應主動與社交媒體平臺對接，共同商討并制定針對網絡主播的市場監管策略與支持方案。具體而言，平臺可以為網絡主播提供實時的數據工具，幫助他們監測和分析直播過程中的關鍵信息，如商品描述、交易數據、用戶反饋等，從而快速識別潛在的市場違規行為。同時，政府部門也可以通過這些數據工具獲取更全面、更準確的市場動態信息，為政策制定與監管決策提供有力支持。

此外，平臺還應為網絡主播提供必要的技術支持，如直播內容的智能審核技術、違規行為的自動識別技術等，以提升他們的專業素養與監管能力。政府還可以聯合平臺開展專項培訓項目，提升網絡主播的市場監管意識和能力。

五、結論與建議

根據理論建構和案例研究得出的結論，文章為優化網絡主播協同參與市場監管服務提出以下建議。

一是提升網絡主播的監管能力與素養。市場監管部門應定期組織網絡主播參加培訓教育活動，提升其對市場監管法律法規、政策導向等方面的認識和了解。同時，還可以邀請專家學者、資深從業者等分享經驗和案例，幫助網絡主播提升監管能力和素養。

二是建立協同監管機制。建立市場監管部門與網絡主播之間的信息共享機制，確保網絡主播能夠及時獲取最新的監管政策、法規解讀等信息。同時，市場監管部門也應定期向網絡主播通報市場監管工作進展和成效，增強雙方的互信與合作。針對重大市場監管案件或突發事件，市場監管部門可以聯合網絡主播開展聯合行動，通過直播曝光、現場調查等方式，迅速查明事實真相，有效遏制違法違規行為的發生。

三是將網絡主播納入新時代市場監管治理的主體。通過立法或相關政策文件明確網絡主播在市場監管中的法律地位，賦予其一定的監督權和建議權并明確網絡主播在參與市場監管時應承擔責任的范圍。

參考文獻：

[1][美]約翰·W.金登.議程、備選方案與公共政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

[2]楊志軍.模糊性條件下政策過程決策模型如何更好解釋中國經驗？——基于“源流要素+中介變量”檢驗的多源流模型優化研究[J].公共管理學報，2018（04）：39-51+151.

[3]王國華，朱代瓊.鄉村振興戰略政策形成的影響要素及其耦合邏輯——基于多源流理論分析[J].管理學刊，2018（06）：1-9.

[4]Boswell C， Rodrigues E. Policies， politics and organisational problems： Multiple streams and the implementation of targets in UK government[J].Policy & Politics，2016.

[5]Ridde V. Policy implementation in an African state： an extension of Kingdon’s Multiple-Streams Approach[J].Public Administration，2009.

[6]Howlett M， McConnell A， Perl A. Streams and stages： Reconciling Kingdon and policy process theory[J]. 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Research，2015.

[7]胡沖，蔣潮鑫.多重局部耦合：政策制定因素何以影響執行結果——基于人工智能政策歷程的兩階段多源流分析[J].長白學刊，2022（06）：69-79.

[8]李超民，何宛懌.網絡輿情與網絡輿論的內涵闡釋、演化機理及應對方法[J].晉陽學刊，2018（02）：81-89+110.

[9]謝金林.網絡輿論生態系統內在機理及其治理研究——以網絡政治輿論為分析視角[J].上海行政學院學報，2013（04）：90-101.

[10]黃揚，李偉權.網絡輿情推動下的網約車規制政策變遷邏輯——基于多源流理論的案例分析[J].情報雜志，2018（08）：84-91.

[11]陳那波.公共行政學研究方法應用前沿及其中國借鑒[J].公共行政評論，2015（04）：69-77+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