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中夏社會改造思想的邏輯理路及理論特質

［摘要］作為二十世紀初期探索中國社會改造道路和救國救民真理的杰出人物，著名工人運動領袖、黨的早期領導人鄧中夏在近代以來先進階層改造社會的浪潮中，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塑造下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社會改造思想。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涉及“怎樣改造”“改造什么”“由誰改造”“改造目的”諸層面，在改造思路、改造內容、改造主體、改造目標等方面呈現了完整清晰的邏輯理路。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理論特質鮮明，具有知行合一的實踐特色、堅持真理的唯物精神、一以貫之的人民立場以及高度敏銳的國際意識。

［關鍵詞］鄧中夏；社會改造；邏輯理路；理論特質

［中圖分類號］D23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071（2024）06-0037-08

社會改造是以批判和揭露、改造舊社會，建設一個理想的新社會為核心內容的社會思潮和社會改造實踐^［1］5。作為一個矢志救國救民的先進分子和熱心社會改革的職業革命家，鄧中夏（1894-1933）從社會改造思路、領域、主體、目標等維度展開了系統的思考和探索?？v觀鄧中夏的理論著述和革命歷程，無論是作為話語表述還是實踐要求，“社會改造”一直貫穿其中。鄧中夏所謀求的社會改造，其目的在于推翻當時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勢力的壓迫，求得現有社會的改換，實現社會公平、人民幸福。鄧中夏探尋社會改造道路的過程也是逐漸接受和運用馬克思主義真理，走上無產階級革命道路的過程。在確證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后，社會改造在鄧中夏的話語和實踐中逐漸等同于無產階級革命。從一定意義上來說，鄧中夏對社會改造道路的思考和設想，是他初步探索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投射?？疾爨囍邢纳鐣脑焖枷氲某尸F，能夠為我們提供一個觀察視角和窗口，以更好地理解以鄧中夏為代表的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在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思潮時，其理論選擇的依據和信仰確立的過程，以及他們的思想狀態和發展軌跡。

一、 社會改造是近代以來有識之士的思想共識

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生發于近代先進階層救亡圖存的浪潮之中，是探索救國救民道路的產物。晚清以降，戰亂頻仍，民不聊生，面對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和動蕩不安的社會現狀，一批先進知識分子對如何改造中國社會以挽救民族危亡做出了有益的思考和探索。在歷史推演的過程中，不同階層的代表人物從不同層面艱難地提出和嘗試了其改造社會的基本主張。從以林則徐、魏源為代表的開明地主階級到洋務派，再到以康有為、梁啟超為代表的資產階級改良派和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器物的革新與政治的改良漸次登場。但是，這些改造中國的道路都以失敗告終。民國的建立，亦未給中國人民帶來想象的民主和自由。此時的中國“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引領救亡運動，迫切需要新的組織凝聚革命力量”^［2］477。因此，辛亥革命以后改造中國的路徑轉入另外一個方向。此前，中國人大都熱衷于器物改造和政治改造，此后，中國社會普遍出現“政治革命不能改造中國”“中國社會需要社會革命”的呼聲，眾多的先進分子認識到了思想文化和社會的徹底改造之于中國前途命運的重要性。

“改造社會”“改造中國”在當時的知識青年中是一種時髦的話語和思想，也是當時先進知識分子的共識。1918年，毛澤東、蔡和森等人在湖南成立新民學會，初以“革新學術，砥礪品行，改良人心風俗”^［3］3為宗旨，“五四運動”后以“‘改造中國與世界’為學會方針”^［3］146。少年中國學會的王光祈“把多種新思潮糅合在一起，創造出一種中國式的主義，設想用半工半讀的菜園子生活，達到改造中國社會的目的”^［4］10。對于采取何種路徑何種手段改造中國社會，當時的中國思想界有宣揚“布爾什維克主義”的，也有主張效仿西方資本主義發展實業的^［5］125，還有擁護改良主義和無政府主義道路的。面對封建軍閥的反動統治和人民困苦的現狀，具有操危慮深、匡時濟世淑世情懷的鄧中夏在社會改造的浪潮之下，以革除舊弊，建造新社會，拯斯民于水火為己任，思考和探索救國救民和改造社會的道路。

鄧中夏對救國救民真理的求索，尤其是對馬克思主義真理的確證和運用催生了其社會改造思想。鄧中夏出身封建士紳家庭，學習成績優秀，在學習之余常常閱讀一些進步刊物，竭力尋求新知識、新思想。他少年時便崇拜孫中山、黃興等革命志士，“痛恨帝國主義對我國的侵略，痛恨封建頑固勢力阻撓社會的進步，決心以陳天華、鄒容等革命先烈為榜樣，隨時準備為救國救民貢獻自己的一切”^［6］10-11。十月革命爆發后，以李大釗、陳獨秀為代表的“先行者”為尋求能夠真正改變中國凄慘現狀的“良方”，率先拋棄了資本主義的社會改造方案，轉向闡揚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改造理論，嘗試建立革命組織。面對紛繁的改造社會思潮和自身的思想困惑，鄧中夏在李大釗的指導下多方搜集資料，對俄國十月革命進行研究后得出了“接受列寧、馬克思主義”“走俄國人的路”的結論^［7］31，找到了改造社會的正確道路和救國救民的真理。日本學者石川禎浩在考察馬克思主義對中國社會的影響時指出，“馬克思主義作為一個綜合性思想出現于五四時期混沌不清的中國思想界，對于新文化運動以來的各種各樣的問題”，“提供了根本解決的方法和對將要到來的時代的信心”^［8］2。

在北京大學期間，鄧中夏還和同學一起在“曦園”追求新生活，在這里他“制定了詳細的讀書計劃，閱讀了大量的有關馬克思主義和社會科學方面的書籍”^［7］48，極大地加深了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此后，鄧中夏更加熱烈地擁抱馬克思主義，和李大釗等人發起成立了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會，積極開展馬克思主義學習和宣傳，參與創建中國共產黨北京小組，成為中國共產黨最早的一批黨員之一。同時，鄧中夏也將馬克思主義真理運用于開展學生運動和工人運動的具體實踐之中，領導學生和工人開展反對軍閥和改造社會的斗爭?！爸袊南冗M分子是在學習了馬克思主義，特別是認真學習了最先進、最鮮活的革命理論和革命經驗——列寧主義，認識了半封建半殖民地舊中國，著手中國的社會革命和社會改造?！?sup>［^9］25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也在參與具體的社會活動和馬克思主義的指引下逐漸形成發展。

二、 鄧中夏社會改造思想的邏輯理路

改造中國社會是近代以來先進中國人孜孜以求的事業。對于如何社會改造，從哪些方面改造社會，由誰來承擔改造社會的重任，社會改造的具體目標等方面的問題，鄧中夏在其著述和實踐中給出了深刻的回答，呈現出了清晰的邏輯理路。

（一） 改造思路：堅持總改造，采用暴力手段，呼吁聯合起來改造社會

總改造和零碎改造作為當時改造社會的兩種方式，在社會上引起了巨大的爭論?？偢脑熘鲝埳鐣脑鞈獜母締栴}上總的解決社會問題，零碎改造則認為社會問題要一個一個解決。“零碎解決與總解決兩種方式，分別對應于社會改造的急進與保守兩種態度”，這兩種方式，也是“實驗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學理之爭”^{［1］382-383}。贊成總改造的大多都是馬克思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一些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認為社會上發生的種種弊害，“都是現在經濟組織不良的緣故，經濟組織一經改造，一切精神上的現象都跟著改造”，“于是否認現在的經濟組織，而主張根本改造”^［10］17。鄧中夏堅定地支持總改造，并以“一間東倒西歪的房子”類比。他認為，房子壞了，就該拆了重新建造，以奠久遠之基，否則最終也會倒塌。中國社會面臨的問題也是一樣，只有從根本上解決才能一勞永逸，零碎改造是不可取的。鄧中夏以經濟改造為社會改造的“重要點”也體現了堅持總改造的邏輯進路，他認為“經濟是一切的根子”^［11］141，只要經濟組織好，上層的政治、法律、哲學、藝術、宗教都要跟著變動。堅持總改造的社會改造家很自然地在改造手段上趨向于暴力革命。鄧中夏指出，誠意改造社會的改造家和革命民主主義者“要以革命的手段實現民主主義”，“要連根帶蒂的拔除督軍制度以實現民主主義”，才能真正實現對整個社會的改造和建設。

以暴力手段改造社會并不是鄧中夏在思考改造社會道路伊始就得出的道理。在“五四運動”以前，和大多數先進分子一樣，鄧中夏最初在尋覓改造社會的道路時短暫地信奉過改良主義，期望以教育喚醒全國民眾與政府進行斗爭，還“逐漸產生了以平民教育救國的思想”^［12］70。鄧中夏還和同學一起發起組織平民教育講演團、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但這種改造道路在殘酷的現實面前很快破產了?！拔逅倪\動”以后，鄧中夏跳出了教育救國的思想藩籬，突破了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思想的范疇，逐漸清除了自己頭腦中的實用主義、改良主義，雖然他仍重視對全體人民進行思想改造和教育，但也認識到：“希望以社會運動教育全體人民，待全體人民覺悟后再謀政治運動，推翻惡政府，這永遠是一不可能的幻想。”^［11］174鄧中夏徹底拋棄了改良主義并篤定地宣告，“我們不是改良主義者”，“也不相信不破壞這制度，加入軍閥或者官僚階級中，即可將他改變過來，實現我們的主義”^［11］175，并且要堅決地以革命的暴力的手段打破舊社會，建立新社會。同時，鄧中夏還清醒地認識到，“我們的敵人不是個人，而是制度的本身”^［11］175，堅決地與軍閥統治和帝國主義作斗爭。

要推翻敵人的特權統治，建立自由平等的人民的政府，唯一的武器就是“團結”。一是階級內部的聯合。勞動問題的解決首先在于勞動者要團結起來反映勞動狀況，揭露勞動真相，讓更多的人包括世界范圍內熱心社會革命的人了解、認識和研究這些問題，尋求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工人可以內部聯合建立工會，農民也可以組織農會。鄧中夏提出了按照產業建立工會組織的原則和組建全國總工會的辦法。二是各階級之間的聯合。“中國欲圖革命之成功”，只依靠一個“勞動階級孤軍奮戰”難以成事^［11］244。從前中國人的毛病就是“各自為戰”，“彼此很少關切”。無產階級要與國民黨合作進行國民革命，教職員、學生、工界商、士兵以及其他民主革命派要聯合起來，“共同認定一聯合的戰線”^［11］175，如此才能推翻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的統治，中國的社會改造和政治改造才會“前途極有希望”^［11］218。三是國際聯合?！爱a業先進國的社會革命和殖民地的國民革命應該結成聯立戰線”，才能“實現世界的大革命”^［11］444，達到最后的解放。無產階級雖然有國籍上的不同，但所受的壓迫和痛苦是一樣的。鄧中夏呼吁全世界青年聯合起來共同革命，打倒帝國主義及其扶植的封建軍閥，實現民族解放，國家獨立，政治自由以及最終實現共產主義。

（二） 改造領域：堅持以經濟改造為根本，政治改造為前提，重視思想、教育改造

經濟改造是社會改造的根本。關于經濟改造之于社會改造的極端重要性，李大釗認為“欲圖社會之徹底改造，惟有賴于社會經濟之徹底改造也”^［13］228，瞿秋白在研究了俄國十月革命與經濟問題之后，深刻指出共產主義的實現，“只有經濟改造的事業，普遍于全世界之后”才有可能^［14］263。鄧中夏明確地指出，“今日世界社會改造的根本問題，就是‘經濟問題’”^［11］140，“中國社會的改造，亦當以經濟改造為重點”^［11］141。鄧中夏認為“中國內亂的最大原因”，“都生于經濟紊亂，故必須早解決經濟問題”，而解決經濟問題又亟須尋求擇定一種關于經濟方面的“共同主義”，表明是“主張私產或共產”^［11］146，鄧中夏“明確地表示自己贊成共產主義學說”^［6］49。對于當時中國社會改造的進路，多數先進分子都認為“除變更經濟制度外實無他道”^［15］460，并且還認為資本主義私有制不可取，思想認識逐漸趨向馬克思主義。經濟改造的關鍵是勞動問題的解決。鄧中夏認為社會改造問題即“勞動問題”是“今日世界上最重大的事情”^［11］78，需通過勞動運動實現社會改造。鄧中夏的經濟改造路徑，是馬克思主義的經濟改造，即“廢除私產制度”，是廢除剝削壓迫制度的徹底改造。鄧中夏以經濟改造為重點的社會改造思想，“可謂抓住了社會改造問題的關鍵”^［1］186。

政治改造是社會改造的當務之急，是進行徹底的社會改造和經濟改造的前提。鄧中夏雖然重視經濟改造，但是仍然把社會的政治改造放在很重要的位置。在鄧中夏看來，“政治問題不解決”，“經濟問題絕對沒有解決之可能”^［11］535。重視政治問題是當時先進分子的共識。陳獨秀等人就提出：“我現在所談的政治問題，不是普通政治問題，更不是行政問題，乃是關系國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問題?！?sup>［^16］305惲代英強調，“要求經濟的獨立，始終必須經過一番政治革命”^［17］267。鄧中夏認為，“政治斗爭是社會改造、挽救頹風的最好工具”^［11］174，無論從哪兒著手進行社會改造，無論何人進行社會改造“都應先做政治革命”，只有政治革命成功了，“只有鏟除國內的督軍制和國外的資本主義的這二重的障礙”，“獨立的自由的真民主國成立了，我們的特殊問題才能有相當的解決”^［11］426，而解決的“特殊問題”就包括經濟問題、勞動問題等。在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中，政治改造的最終歸宿正如馬克思主義無產階級專政理論所揭示的那樣，“為將來建設‘工人政府’或‘無產階級專政’預為準備”^［11］540。

思想觀念的改造和更新是促成社會改造的精神動力。當時的中國，在帝國主義的欺壓下，國家“政治經濟的大權”被“外人所掌握”，“國民思想、言論亦不自覺的漸奴服于國際勢力之下”^［11］337。思想改造一方面是要喚起民眾對政治和社會問題的關心和重視，另一方面就是要動員教育各階級參與到社會運動和社會改造中去。鄧中夏分析了北京地區民眾對待政治問題的思想狀況。他認為當地民眾和工人對政治漠不關心，“搞政治不是下等人的事”這種宿命思想深深地刻印在他們的腦海里，加之長期處于暴政壓制之下形成的“俯首聽命和從屬依附的情感深深地扎根”，以及“工人中極端利己主義盛行”^［11］121，導致了群眾對政治事件的漠視和階級意識的尚未覺醒。當時一些名人學者對政治的見解極其糊涂，或是對“國家存亡”充耳不聞，或是“自暴自棄”，或是看不清中國的政治局勢，企圖依借“外力援助”，鄧中夏提議開展一番“大規模的政治教育運動”，把那些知識界的名人學者都拈攏來“做我們的及門學生”^［11］278。鄧中夏認為，只有對人民思想行動“指導和促進”，才能使以后“興利除弊”的社會改造“一唱百和”^［11］76。

教育問題是近代以來許多致力于社會變革的先進階層所重點考慮的問題。“教育為改造社會之一個根本方法”^［11］151，鄧中夏十分重視對教育的改造。從前的教育是少數貴族階層才能享有的，教育者“只是與私家做奴隸”，不是“人類的教育家”^［11］648。鄧中夏對教育的改造體現在拓寬受教育者的范圍和教育內容上，普及平民教育和宜章教育改造設想是他對教育改造最重要的貢獻。鄧中夏認為，“現代社會之不平等，大半起于無受教育之機會”^［11］194，教育問題關乎人民智識和社會公平問題。因此，他致力于普及平民教育以實現教育平等。鄧中夏重視對勞動者階層的教育問題，在北大求學時與同學一道發起組織“平民教育講演團”，“增進平民智識、喚起平民之自覺心”。教育本身也應當革新，如此才能擔負起改造社會的任務。鄧中夏針對家鄉宜章的改造提出了進行教育改造的具體步驟，他考察了宜章的實際情況，分析了宜章教育腐敗的原因，提出了先培養工業及教育人才，籌辦染織工廠，以工廠盈余籌建理想學校，實行理想的新教育的教育改造設想。鄧中夏的教育改造思想和實踐始終圍繞著“教育平等”這一核心理念，他“普及平民教育”，“注重職業教育，提倡勞工神圣”，以求“打破特殊階級之見解”^［11］152。

（三） 改造主體：以勞動階級為主力，青年學生為新生動力，知識界和商界為重要力量

以工農階級為代表的勞動階級是社會改造的主力。勞動者是創造世界文明根源的動力，但是他們生產出來的成果卻被不勞而獲的階級占有。“我們真正的勞動同胞所生產出來的東西”都被社會上那些不從事勞動的“寄生蟲”用強力侵占了去，“使我們生活困難，朝不保夕，父母妻子，不能飽暖”^［11］78。鄧中夏認為，社會上的勞動者內部的團結而形成堅固的工人團體，是社會改造最終的實行者?！肮と说娜罕姴徽撛诿裰鞲锩蛏鐣锩卸颊荚谥髁Φ牡匚弧?sup>［^11］298，社會改造需要動員教育工人和貧民階級參加無產階級運動，需要在工農階級中培養先覺分子和領導者。中國的農民階級遭受著最沉重的壓迫，有極大的走上革命道路的可能，“中國的國民革命，必要得到農民群眾的同情與擁護方能成功”^［11］427。與鄧中夏一樣，當時黨內很多理論家認識到了工農階級對于社會改造應擔負的責任，“工農階級是一個最后的階級，工農的黨擔負世界未來政治改造、經濟建設的最后責任”。因此要把工人農民組織起來，加以訓練，“做目前日常的爭斗，做將來革命的爭斗”^［18］129。此外，普通老百姓和人力車夫等底層勞動者常常受到政府官吏、軍人和警察的欺壓，因此要對他們進行動員，使之成為社會改造的力量。

青年學生是社會改造的新生動力。從世界各國先例來看，在無產階級運動剛開始的時候，青年學生在其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他們擔負著“到無產階級和農民中間去喚醒他們起來奮斗和組織”的任務^［19］140。青年學生們血氣方剛，銳意改造，意志純潔，是社會改造的重要力量。經過引導教育的學生“自身亦可以成為一種革命的群眾，而且他們又可以有力的贊助工人運動農人運動”^［20］510。鄧中夏認為，學生們熱衷于社會改造，他們唯一的希望與目的，就是“社會改造”四個大字。前所未聞的民族主義運動——“五四運動”就是率先由學生們掀起的，這場運動學生“作了很大的努力”^［11］121。青年學生們具有豐富的革命思想和知識，是社會革命成功的重要因素。鄧中夏認為俄國革命的成功就離不開青年學生“以其革命思想和知識一套一套送予這工人農民的群眾”^［11］297。他鼓勵青年學生們到各種群眾中去，肩挑中國革命的重擔，為民族獨立運動服務。

知識界和商界是改造社會的重要力量。由陳獨秀、胡適等知識界名人發起的新文化運動成為破舊立新、解放思想的重要社會運動。鄧中夏認為，知識界的人應該進入戰斗前線，引導少數覺悟的民眾在各種事業中與軍閥代表和黑暗勢力斗爭，喚醒國人的同情，而不是躲在戰線后，空談高深的主義與學理。鄧中夏還力倡詩人和文學家作于社會改造極有關系的文學，以文學的感染力和文學家的社會改造帶動民眾參與改造社會。但知識界的人并不是全都傾向于馬克思主義的無產階級革命的，需要進行引導、宣傳和組織。商界開明人士在社會改造事業中也承擔著重要角色。商人“是握有經濟實力的社會柱石”^［11］286，覺悟了的商人不再像以前一樣沉默地忍受軍閥的摧殘，而是要干涉政治，爭取政治權益。此時，鄧中夏統一戰線的思想雛形已經顯現，他認為，有實力參與社會改造的非工商界莫屬，知識界和青年學生都應該與工商界聯合起來。同知識界一樣，商界也是需要在進行革命斗爭中加以引導和教育的。他呼吁商界諸人，“宜力矯從前媚外拜金之惡習”，“要安穩營業，長保和平”，掃除阻礙商界發展的軍閥與帝國主義，“推翻現在政府建設，保護我們自己利益的政府”^{［11］286-287}。此外，一切進步分子都是社會改造的重要力量，社會改造需要一切進步勢力的聯合斗爭才能取得勝利。

（四） 改造目標：推翻軍閥統治，實現無產階級專政以及人類的幸福和進步

鄧中夏目睹當時的中國內受軍閥滋擾，外遭國際帝國主義勢力脅迫，以致經濟日漸枯竭，勞工階級困苦不堪，人民生活日漸淪落，認識到了軍閥和帝國主義是導致中國混亂的根源。鄧中夏的社會改造實踐以推翻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壓迫，實現國內的民主平等為基本目標。鄧中夏痛斥中國大小軍閥搜刮國家財政，損壞國家的自主和尊嚴，導致商界混亂，學生無學可上，教員辭職。陳獨秀也指出，“軍閥政治不倒”，便會“戰亂蔓延，工商凋敝，教育廢弛”，長此以往，國際帝國主義的侵略便會日甚一日，中國便會“由現在半殖民地狀況更變到完全殖民地狀況”^［21］270。鄧中夏有感于國際資本主義和本國資產階級對勞動階級的壓迫，積極領導開展勞動立法運動，呼吁中國的資產階級覺悟起來，不要“做外資的奴隸”，與勞動階級攜手一起打倒國際資本主義和國內軍閥，保障工人階級的基本權益，謀求“最大多數的最大幸?！?。鄧中夏的改造社會的直接目標就是要打倒軍閥和帝國主義勢力，挽救國家危亡，實現真正的民主。

無產階級專政是無產階級在政府中占著領導地位，“是一種特殊的階級聯合”，即“工人農民及一切勞苦群眾的聯合”^［22］707。實現無產階級專政是鄧中夏確立馬克思主義信仰后改造社會的奮斗目標。鄧中夏認為，勞動階級終極的勝利在于“把資本階級打倒，將全世界的產業由勞動者自己管理”，并“建設共產主義的新社會”^［11］199。第一次國共合作時，鄧中夏就認識到國民革命不僅是為推翻軍閥統治和帝國主義壓迫而進行的，更重要的是要為無產階級自身謀福利，為將來建設“工人政府”或“無產階級專政”奠定深厚的政治基礎^［11］540。根據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由資本主義社會到社會主義社會會經歷一個政治上的過渡期，即無產階級專政時期。社會革命的目標就是要實現無產階級專政。“社會主義是擁護全工人階級的利益的主義”，社會主義主張工人團結起來，打倒軍閥資本家和資產階級，最后“實行無產階級專政”“建設無產階級國家”，“社會主義是工人的主義”^{［11］238-239}。在鄧中夏看來，無產階級的國家，其實質就是工農等勞動階級聯合專政的國家，也是進行改造社會的革命斗爭的奮斗目標。

鄧中夏的社會改造除了挽救國家危亡，拯救斯民于水火，還關切世界無產階級的解放運動和人類的幸福和進步。鄧中夏在出版工人階級的專門刊物《勞動音》時就說明了其出版意義在于提倡神圣的“勞動主義”，聯合世界的勞動者和社會改造家共同去干社會改造的事情，“共促文化的進步，世界的和平，人類的幸?！?sup>［^11］79。世界各國的無產階級飽受本國資產階級殘酷無情的剝削，帝國主義還壓迫全世界無產階級與殖民地勞苦民眾，全世界的無產階級與殖民地勞苦民眾都是“天然的同盟者”。鄧中夏呼吁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為實現全世界的解放而奮斗。中國工人階級領導和參加的社會革命運動，不僅是為了本國勞動階級的解放，而且促進了世界無產階級革命和世界無產階級的解放。鄧中夏深刻認識到了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把工人階級改良生活的運動作為革命的初步要求，以“完成中國革命以至世界革命”^［23］1261為最終目的。在為中國工人階級爭取在民族革命運動中的領導地位時，“中國工人為自身的解放，必須擔任民族革命的急先鋒”，同時“為促進世界無產階級的革命，亦應努力于這個工作”^［11］549。打倒軍閥和帝國主義，實現民族解放，促進世界革命，最終實現世界的和平和人類的幸福進步是鄧中夏社會改造思想和投身社會改革實踐的邏輯歸宿。

三、 鄧中夏社會改造思想的理論特質

作為中共早期杰出的工人運動領袖和理論家，鄧中夏立足于舊中國社會改造的現實要求，將革新中國社會的具體實際和時代任務與馬克思主義真理相結合。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彰顯了深刻的實踐特色、哲理光輝、人民立場和國際意識。也正是在實踐的淬煉和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的指引下，鄧中夏沿著正確的改造社會的道路前進，為國家獨立、民族解放和人民幸福不懈奮斗。

（一） 知行合一的實踐特色

具有鮮明的實踐導向是鄧中夏社會改造思想的重要特質。鄧中夏的社會革命思想與社會變革實踐體用兼備，他的社會改造思想以解決現實問題為出發點，在探尋國家前途命運的現實困境中生發，在改造社會的具體實踐中展開，最終為救國救民等現實問題服務。鄧中夏對工人階級如何發揮改造社會的作用，如何建立工會組織集中工人階級力量，以及工人階級如何爭取革命領導權領導革命等問題的思考都是他在組織和領導工人運動的現實實踐中總結得出的，也是為工人階級承擔領導中國革命歷史重擔而服務的。鄧中夏是篤信實行的革命家，他的經濟改造、政治改造、思想改造以及教育改造思想都是基于現實實踐問題而提出的，來源于客觀存在的現實情況又服務于社會改造的現實要求。鄧中夏還鼓勵參與社會改造的各階級都要參加實際的革命活動。鄧中夏改造社會的目的是為革新社會的現實服務，“中國現在的情形是怎樣呢？刀兵水火接踵至，內憂外患一齊來，舉國人心皇皇”^［11］157，他有感于中國社會的戰亂頻仍和中國人民的水深火熱，期望推翻封建軍閥和帝國主義勢力的壓迫，求社會之根本改換。

（二） 堅持真理的唯物精神

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具有鮮明的唯物史觀特性，是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產物。鄧中夏探索社會改造的過程就是尋求救國救民真理的過程。在反復比較鑒別中，確證了馬克思唯物主義的真理性和科學性，開始以馬克思主義為觀察和思考中國前途命運的工具。鄧中夏在選擇了馬克思主義作為社會改造之方法后，就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作為改造社會的根本指導思想，以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革命方式來改造中國社會。鄧中夏的經濟改造思想具有鮮明的馬克思唯物主義特性。“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24］591。馬克思主義認為經濟是其他一切上層建筑的基礎，是一切的根子。鄧中夏以經濟改造為社會改造的“重要點”是他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運用到中國社會改造實際之中的重要體現。此外，在社會革命中始終堅持階級斗爭，以暴力革命奪取政權，強調無產階級對革命的領導權和堅持無產階級專政，也是鄧中夏社會改造思想中唯物史觀特性和馬克思主義信仰的具體呈現。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貫穿著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的立場、觀點、方法，這期間鄧中夏也經歷了從早期不成熟運用馬克思主義到成熟地運用馬克思主義的階段，同早期中共黨人一起成長為成熟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和無產階級革命家。

（三） 一以貫之的人民立場

無論是鄧中夏的社會改造訴求還是實踐斗爭都始終堅持人民立場，相信人民群眾，依靠人民群眾，為了人民群眾。在社會革命中，鄧中夏始終堅持團結廣大人民，建立統一戰線，以維護勞動階級的利益為出發點和落腳點。鄧中夏的經濟改造和政治改造，為勞動階級謀取經濟和政治權利，進行教育改造和思想改造，倡導教育平等和思想觀念之更換，都始終站穩人民立場，始終為當時中國受剝削和壓迫的廣大人民發聲?！皻v史活動是群眾的活動”，推動歷史前進的是“行動著的群眾”^［25］287。鄧中夏堅信工人階級創造世界文明和領導革命的作用。他認為，勞動是進化的原動力，是世界文明的根源，世界文明是勞工階級努力創造的結果，“勞工是社會的柱石，沒有勞工，也就沒有社會了”^［11］196。在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中，無產階級是社會改造和社會革命的領導者。中國的社會革命的領袖理所應當是無產階級，國民革命的領袖也應當是無產階級。因為只有無產階級能夠集中群眾、發動群眾，有革命到底的精神，配做目前國民革命和將來社會革命的領袖。中國勞苦群眾的解放和社會的根本改造，必須有進步的無產階級領導廣大的農民群眾，才能獲得最后的成功。

（四） 高度敏銳的國際意識

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具有國際視野和世界關懷，不僅著眼于國內現實，還時刻關注國際動向，注意國際比較，關心世界其他無產階級與被壓迫民族的解放問題，始終和國際無產階級及其民族解放事業站在同一戰線。鄧中夏密切關注國際無產階級運動情況，他在十月革命勝利后就關注著俄國，以俄國的社會改造路徑和社會斗爭實踐為榜樣，認為中國必須走“俄國的道路”，才能完成改造社會的任務。鄧中夏還以德、英、美、法等國無產階級為反對資產階級組織的工會和進行的社會革命鼓勵國內無產階級團結起來，一致對抗資本帝國主義。鄧中夏積極與國際無產階級取得聯絡，關注世界無產階級和被壓迫民族的解放運動，為將國民革命引導到無產階級的世界革命，實現世界無產階級的解放而奮斗。鄧中夏重視聯合國際無產階級。他認為，只有全世界的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無產階級的革命勢力才更加雄厚，也只有這樣才能取得“全世界無產階級的勝利”^［21］563。鄧中夏很早就提出中國工人階級要和東方民族及全世界的無產階級聯合起來，共同奮斗。他還極力主張領導全國工人階級的全國總工會加入赤色職工國際，同全世界被壓迫的階級保持聯絡，共同打倒資本帝國主義，實現無產階級專政，建設社會主義的國家，最終實現“使世界上個個都變成平等的、自由的、自己生產自己消費的工人”的社會主義^［11］239。

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發軔于國衰民頹之際，根植于救國救民宏愿之中，蕩激于紛雜思潮之間，其社會改造思想生發實踐的歷程是他在眾多改造社會的思潮中選擇馬克思主義，成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最終走上以馬克思主義指導中國社會改造的道路的過程。鄧中夏的社會改造思想涉及經濟、政治、思想、教育等多個方面，在提出和闡釋統一戰線、無產階級革命領導權以及無產階級專政等問題上做出了重要貢獻，推進了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時代化，也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來黨的全面深化改革事業提供了寶貴的思想財富與精神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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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許 江）

（校" 對：江 南）

［基金項目］湖南省重點馬克思主義學院專項研究重點項目“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傳統文化觀的思想精髓、歷史源流及當代啟示研究”（2022ZDBM02），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優秀青年類，22B0030）。

［作者簡介］陳峰，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博士生導師， 410082；夏小清，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碩士研究生，41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