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理論框架構建

【摘要】在鄉村振興戰略和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驅動下， 欠發達地區返鄉入鄉新創企業不斷增加， 其如何成長值得關注。但現有研究多忽視欠發達地區創業情境獨特性， 以及其對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影響。基于資源基礎理論和制度理論， 構建“創業情境—商業模式創新—企業成長”的理論分析框架， 分析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的“制度—資源”二元情境， 以及其商業模式創新策略的選擇。研究發現： 商業模式創新是驅動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關鍵因素；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不同“制度—資源”二元情境組合， 應根據企業獨特情境選擇不同商業模式創新策略。面臨“制度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情境時， 應選擇開拓性商業模式創新； 面臨“制度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情境時， 應選擇完善性商業模式創新； 面臨“制度逆差且具有政治資源優勢”情境時， 應選擇復制原有商業模式。

【關鍵詞】欠發達地區；“制度—資源”二元情境；新創企業成長；商業模式創新

【中圖分類號】F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4）23-0105-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數字技術賦能農民返鄉創業高質量發展的機理與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2XGL004）；湖南省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制度—資源’二元情境下湖南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機理研究”（項目編號：20YBX016）；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重點項目“多重網絡嵌入對返鄉勞動力創業績效影響的機理與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3A0390）

【作者單位】吉首大學商學院， 湖南吉首 416000

一、 引言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 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 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仍然在農村。為此， 國家發展改革委等部委聯合發布了《關于推動返鄉入鄉創業高質量發展的意見》， 以期通過推動返鄉入鄉創業推進全面鄉村振興， 實現城鄉融合發展。同時， 國家大力推動中西部欠發達地區承接沿海發達地區產業轉移， “引老鄉、 回故鄉、 建家鄉”成為當下我國欠發達地區區域協調發展的重要抓手。在鄉村振興戰略和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的雙重驅動下， 我國欠發達地區返鄉入鄉創業日益興起， 新創企業數量不斷增加。但欠發達地區返鄉入鄉創業者面臨著與原所在地截然不同的創業情境， 如強個人關系的弱制度環境（田宇等，2016）、 較嚴重的價值鏈約束（李峰和龍海軍，2019）等。在此背景下， 很多返鄉入鄉創業企業“曇花一現”， 返鄉入鄉創業者“二次返城”。在制度迥異和資源約束的情境下，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如何突破“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以實現企業生存和發展？

商業模式創新是企業提升績效和獲得競爭優勢的關鍵因素（李武威和李恩來，2021；武光，2023）。相較于在位企業， 新創企業面臨“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有必要通過商業模式創新實現企業生存和發展（Zott和Amit，2007）。然而， 現有研究多忽視創業情境獨特性及其對新創企業成長的影響， 而特定情境恰恰是正確理解獨特創業問題的前提（蔡莉和單標安，2013）。此外， 現有研究多將企業所處制度情境與資源情境割裂開來， 忽視了企業成長過程中制度情境與資源稟賦之間的共同作用機制（汪濤等，2018）。因此， 本文從商業模式創新與新創企業成長之間的關系入手， 梳理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 整合已有研究下基于資源理論的內在解釋機制與基于制度理論的外在解釋機制， 構建“創業情境—商業模式創新—企業成長”的理論分析框架， 探究不同情境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策略的選擇。通過本研究， 微觀上可以彌補現有研究中缺乏探尋“制度—資源”二元情境與新創企業成長之間關系的不足， 理清欠發達地區返鄉入鄉新創企業成長的內在機理； 宏觀上則有助于更好地指導“制度—資源”二元情境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策略的選擇， 助推欠發達地區鞏固脫貧攻堅成果， 推進全面鄉村振興的實現。

二、 新創企業成長與商業模式創新

1. 新創企業成長的影響因素。整合已有研究可知， 影響新創企業成長的因素可按來源劃分為內部因素與外部因素兩大類。內部因素包括企業資源條件（楊栩和李潤茂，2023）、 所遵循的戰略（郭潤萍等，2022）、 組織結構（Lee，2022）以及企業家個人特征（Ismail，2022）等， 外部因素則包括企業所處地理位置（Gilbert等，2006）、 行業背景（Li和Dutta，2018）、 制度環境（賀小剛等，2019）等。其中， 商業模式創新是影響新創企業成長的關鍵因素。

與在位企業相比， 新創企業往往存在著規模小、 資源有限、 缺乏合法性等“新生劣勢” ， 但同時也很少被規范、 慣性、 一致性和路徑依賴所束縛。因此， 新創企業為了在商業競爭中實現生存和發展， 往往會開發新的商業模式， 即使是復制現有的商業模式， 通常也會為了適應自身特殊的市場而對某些要素進行調整以更新商業模式（Zott和 Amit，2007）。實質上， 新創企業的成長過程表現為面臨資源匱乏和在位企業或領先企業所構筑的進入壁壘情境下的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新創企業的成長首先要打破“新生弱性”與“小而弱性”的桎梏， 其中“新生弱性”表現為因外部合法性不足而難以獲取外部資源， “小而弱性”表現為因規模小而在不確定環境下難以與成熟企業競爭（白福萍和商夢亭，2022）。商業模式創新不僅可以顯著提升新創企業的外在合法性水平， 還可以完善新創企業內部的資源整合方式， 推進新創企業的資源結構變革， 幫助新創企業有效抑制“新生弱性”所帶來的影響（羅興武等，2017）。商業模式作為企業價值主張、 價值創造以及價值獲取等流程的重要體現， 需要不斷地改進與創新才能滿足目標客戶日益迭代的價值需求， 進而幫助新創企業提升核心競爭力， 應對競爭對手的商業模式模仿策略（張潔和匡明慧，2024）， 從而破解“小而弱性”。因此， 商業模式創新日益成為新創企業實現生存與發展的關鍵驅動因素， 是新創企業避免同質化競爭并塑造行業進入優勢的重要途徑。

2. 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內涵及特征。不同類型企業的商業模式創新內涵界定雖在側重點上略有差異， 但本質上具有共性， 即商業模式創新是指以顧客為價值導向， 通過在運營模式、 價值模式、 盈利模式等方面開展系統性創新， 進而使企業實現顧客價值的跳躍性增長、 新行業市場的開辟、 超額利潤的獲取以及組織內部的快速成長等目標（王雪冬和董大海，2013）。由于新創企業經常面臨資源約束并受到新進入缺陷的影響， 其商業模式創新過程中的價值創造邏輯、 創新動機、 創新目標、 創新意義以及所面臨的障礙等與在位企業有所不同。

在價值創造邏輯層面： 當外界環境改變時， 在位企業由于無法擺脫原有商業模式帶來的組織慣性和路徑依賴（郭韜等，2023）， 其開展商業模式創新的價值邏輯多為在已有成功商業模式的基礎上進行重組和完善； 但對于新創企業而言， 商業模式創新則是從無到有的創新設計過程， 其遵循的價值邏輯多為提出新的價值主張、 開發新的價值創造模式。

在創新動機層面： 在位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的動機多為利益最大化導向， 偏向于利用已有經驗和資源進行產品預測以及市場開發， 進而更好地滿足客戶的價值需求， 以獲取更大的價值回報； 而新創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多以創新和創業為主要導向， 是創業者將自身創業想法及價值主張具象化的實踐過程， 以探索新的技術、 方法和產品是否能夠滿足消費者的價值需求（張培和楊惠曉，2023）。

在創新目標層面： 對于在位企業而言， 一般會先明確商業模式創新目標， 制訂商業模式調整計劃， 再根據規劃逐步推進； 而新創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是一個不斷試錯、 持續改進的實驗學習過程， 通過對已有的各種商業模式進行低成本試錯和嘗試， 不斷積累相關資源和經驗， 進而開發出符合自身特質的價值創造模式， 大大降低商業模式創新帶來的風險（王耀中和徐莎，2023）。

在創新意義層面： 當在位企業遭遇核心能力提升瓶頸時， 開展商業模式創新可以幫助其降低交易成本， 優化價值整合方式， 進而提升自身核心競爭能力； 而對于新創企業來說， 為打破行業進入壁壘并穩住市場地位， 其亟須開展商業模式創新， 將技術、 能力資本化， 形成一個容易被對手忽視、 不易被模仿的商業模式， 從而打造自身的核心競爭優勢。

此外， 在位企業與新創企業在開展商業模式創新時所面臨的障礙也存在差異（Milei，2022）。在位企業通常難以突破已有商業模式和經驗所帶來的認知障礙， 而新創企業通常要在資源受限的情境下開展商業模式創新。

三、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

1.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驅動要素。

（1） 技術創新。商業模式是技術潛力與經濟價值相互聯系的重要橋梁， 雖然時代環境不斷變遷， 但技術仍是商業模式創新的基石。隨著數字時代的到來， 數字技術為新創企業的商業模式創新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尤其是對于欠發達地區的新創企業來說， 數字技術創新可以幫助其更好地融入數字商業生態系統， 實現信息資源共享， 在一定程度上幫助企業擺脫區位劣勢所帶來的限制， 使企業能夠更加精準地把握客戶需求（邢小強等，2019；顧麗敏和張驍，2023）。此外， 技術創新有助于新創企業實現價值重點的轉移， 從價值分配轉向價值創造， 從關注價值鏈轉向關注價值網絡， 將價值獲取重點從企業利益轉向網絡整體， 大大提升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與外部網絡的互動程度， 將企業的價值重點從企業內部擴展至外部的利益相關者層面， 促進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湯新慧等，2023）。

（2） 市場機會。與在位企業相比， 新創企業面臨著“新進入缺陷”等困難， 唯有通過識別市場潛在機會并加以開發， 打破原有產業主導邏輯， 開辟具有潛力的新興市場， 方可助其打破困局、 快速成長。此外，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基礎設施不完善、 資源不足、 制度環境不佳等困境， 需要在分析當地經濟、 文化、 地理等特征的基礎上， 開發全新的商業模式， 借此方可撬動金字塔底層的財富（邢小強等，2019）。

（3） 管理者認知。新創企業商業模式是管理者及其團隊結合其所有知識、 智慧在權衡企業內部資源與外部環境的基礎上打造而成的， 是一個由“構想”到“實踐”過程的具象化結果呈現。伴隨著創業情境從原來的發達地區、 城市轉移到欠發達地區、 鄉村， 以及外界環境和企業自身資源稟賦的變化， 返鄉入鄉新創企業管理者的認知也會發生變化， 開展商業模式創新在所難免。另外， 返鄉入鄉新創企業本土管理的加入帶來了管理者認知的異質性， 這有助于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更好地嵌入本土創業情境， 減少部分成員原有認知偏差以及知識局限所帶來的決策失誤， 進而推進新創企業高質量決策方案的制訂與組織商業模式創新的落實（Heavey和Simsek，2017）。

（4） 企業資源能力。欠發達地區大多由于地理位置相對偏僻， 缺少高質量的人員、 資金、 原材料等生產要素， 也缺乏有效的銷售渠道（Sinkovics等，2014）。在上述創業情境下，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難以從外部環境中獲得足量足質的創業資源。返鄉入鄉創業者在欠發達地區開展創業實踐時， 通過資源拼湊整合手頭有限資源便成為一種可行的戰略選擇（龍海軍和田麗芳，2022）。而本質上資源拼湊就是一種商業模式創新。

2.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制約因素。

（1） 認知與決策慣性。商業模式創新是一個不斷“借鑒已有商業模式—設計自身商業模式—實踐自身商業模式—改進自身商業模式”的過程， 這一過程有助于新創企業快速建立自身商業模式， 大幅降低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與挑戰。如前所述，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創業者多為返鄉入鄉創業者和產業轉移創業者。這些新創企業創業者積累的資金以及技術、 管理經驗多與先前工作所在的發達地區、 城市相關， 從而形成先前經驗積累地與現實創業實踐地的分離。一般情況下，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創業者會從先前經驗中篩選出有利于現階段商業模式創新的信息， 以規避新的不確定創業情境帶來的創業風險（Velu，2017）， 且會呈現經驗越豐富越依賴先前經驗的傾向。由于依賴于原有認知和決策慣性，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創業者對企業所處環境的判斷以及已有商業模式的分析易產生偏誤， 外加組織內部決策邏輯慣性， 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很難打破已有成功商業模式的禁錮， 以致無法識別、 開發、 利用欠發達地區的市場機會（Bocken和Geradts，2020）。

（2） 制度情境。當新創企業進入欠發達地區已有制度情境時， 制度制約體現在其所面臨的諸多挑戰上（吳曉波和趙子溢，2017）。地區的市場復雜程度、 區域文化以及消費者偏好會影響已有成功商業模式的有效性， 尤其是對于欠發達地區來說， 其市場具有基礎設施不完善、 法律法規不健全等特點， 不同企業間商業模式同質化程度較高， 復制已有成功商業模式與開發全新商業模式的成本差異顯著， 企業間商業模式復制門檻較低， 外加新創企業無法抵御新商業模式帶來的風險與挑戰， 從而導致新創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的意愿降低。

（3） 資源稟賦。與發達地區的新創企業相比，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在開展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中更容易遭遇資源性障礙的困擾。由于欠發達地區基礎設施建設落后、 交通不便， 與外界產業的溝通交流較少， 致使地區資源稟賦無法得到充分的開發利用， 無法吸引外來優秀企業落戶， 人才外流嚴重， 產業集聚效應較差， 不利于新創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孫寧華和戴嘉，2021）。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容易受到資源短缺的困擾， 對商業模式創新帶來的風險忍耐度較低， 偏向采用已有的成功商業模式。

3.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結果效應。商業模式創新作為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應對外界環境變化以及實現自身目標的重要手段， 會對其企業績效、 競爭優勢、 組織合法性及可持續發展等產生影響。

（1） 商業模式創新影響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企業績效。大多研究發現， 商業模式創新有助于提升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經營績效。比如： 通過目標顧客創新， 將低收入群體視為消費者和生產者的金字塔底層商業模式創新， 能夠顯著提升在我國農村地區進行商業運營企業的經營績效（邢小強等，2011）； 通過有效應用現代信息技術開展“互聯網+”運營模式創新， 能夠從生產、 銷售和第三方服務三個方面提升返鄉創業企業的經營績效（蒲曉軒等，2024）； 通過資源拼湊緩解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資源約束， 能夠有效銜接創業機會與價值實現（羅濤，2019）。但同時， 商業模式創新也有可能因為合法性問題及市場接受度問題損害企業績效（葉文平等，2022）。由此可見， 商業模式創新對于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績效的影響并非固定，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應在合理分析企業資源能力稟賦現狀與外部環境的基礎上， 選擇恰當類型的商業模式創新。

（2） 商業模式創新影響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競爭優勢塑造。商業模式創新有助于新創企業創造容易被競爭者忽視、 不易被模仿的價值， 進而塑造成本、 價值等競爭優勢。如早期研究發現， 通過商業模式創新， 可實現破壞性技術對傳統技術的破壞， 從而構建面向BoP市場的我國山寨機行業， 實現我國手機企業對國外手機企業的模仿超越（周江華等，2012）。再如， 通過聚焦流程而非產品的商業模式創新， 能夠幫助企業獲得價格或成本優勢， 從而建立差別化的競爭優勢（羅濤，2019）。

（3） 商業模式創新是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打破“新生弱性”、 提升組織合法性的重要途徑。商業模式創新意味著企業價值創造、 傳遞以及獲取等階段的轉換。面對“新生弱性”帶來的合法性不足問題， 在微觀層面上新創企業通過商業模式創新能夠鎖定與利益相關者搭建的非正式網絡關系， 獲取價值鏈上利益相關者的認可（羅興武等，2017）， 從而提升其在新進入市場上的合法性地位； 在宏觀層面上， 則可從城鄉關系重塑、 創業主體激活、 創業載體完善、 創業環境優化等方面入手， 通過商業模式創新， 使得返鄉入鄉新創企業能夠融入“新格局—新農人—新產業—新鄉村”的發展格局中， 贏得地方政府、 所在社區、 產業鏈合作伙伴的認同， 從而提升組織合法性（劉志陽和陸亮亮，2023）。

（4） 可持續發展是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最終結果。不論何種類型的商業模式創新， 其最終都要落實到企業可持續發展上。具體來說， 可以通過商業模式創新提升新創企業動態能力， 優化新創企業所處商業生態系統環境， 為新創企業可持續發展奠定基礎。如通過數字技術賦能， 返鄉入鄉新創企業帶動欠發達地區特色產業發展， 塑造特色區域品牌， 從而實現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張珊瑚等，2024）。再如充分利用欠發達地區大多生態環境好的獨特優勢， 聚焦綠色創業， 通過商業模式創新在生產端實現生產經營范圍拓寬， 在銷售端開展銷售渠道拓展， 進而助推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莫經梅和張社梅，2024）。

通過整合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驅動因素、 制約因素以及其結果效應， 可構建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 如圖1所示。

四、 “制度—資源”二元情境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整合框架

1.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面臨的“制度—資源”二元情境。通過以上對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過程的梳理可知，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成長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和制約， 可從內外兩個視角分別使用資源基礎理論和制度理論加以解釋并整合。

制度理論認為， 新創企業面臨的制度差異使其易面臨“外來者劣勢”， 進而影響企業的合法性獲取（李玉剛等，2020）。新創企業在進入欠發達地區開展經營活動時， 欠發達地區獨特的制度環境是其所要克服的第一關。前人學者研究發現， 欠發達地區多存在大量的非正式個人連接而缺乏正式的交易型連接（Sinkovics等，2014；田宇等，2016）， 傾向于使用傳統連接（血緣、氏族、地緣關系等）來代替正式連接（李峰和龍海軍，2019）。但同時， 由于我國地緣廣闊， 各地制度質量差異明顯， 導致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創業者面臨的制度差異存在不同情形。既有可能新創企業創業者來自發達地區， 其先前所在地區的制度質量優于欠發達地區， 也有可能新創企業創業者來自比欠發達地區更為欠發達的地區， 其先前所在地區的制度質量劣于現進入的創業地區。對此， 借用汪濤等（2018）的制度順差和制度逆差概念， 即： 若新創企業創業者先前所在地區制度質量優于現創業的地區， 則為制度逆差； 若新創企業創業者先前所在地區制度質量劣于現創業的地區， 則為制度順差。

資源基礎理論認為， 資源是企業競爭優勢的重要來源， 決定著企業的戰略選擇與未來成長。傳統觀念認為， 在位企業在資源、 技術、 規模等方面存在著明顯的優勢， 而新創企業在諸多方面均存在劣勢， 不足以與在位企業展開競爭。但事實上， 因為近年來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多為返鄉入鄉創業者和產業轉移創業者， 相較于在位企業，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可能擁有相對資源優勢。如返鄉入鄉創業者依托先前創業或工作經歷而積累的更為先進的商業知識（劉軒和馬海韻，2020）、 產業轉移創業者擁有更為寬廣的外部商業網絡（董怡琳，2022）等， 這些可歸納為商業資源優勢。而同時，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可依托招商引資政策， 與欠發達地區的政府機構建立良好的社會關系， 進而能夠更及時地獲取最新的政策變化信息等， 這些則可歸納為政治資源優勢。

綜上， 可根據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的制度情境和資源優勢， 將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成長環境劃分為2×2的“制度—資源”二元情境組合（如圖2所示）， 并歸納為以下三種不同的成長情境：

情境Ⅰ： 企業面臨制度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在這一情境下， 創業者進入地區制度質量比先前所在地區好， 借助于進入地區更好的制度環境， 能夠為新創企業所擁有的商業資源優勢的發揮構筑正式制度保障， 從而構建超越欠發達地區在位企業的競爭優勢。

情境Ⅱ： 企業面臨制度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在該情境下， 新創企業進入比先前地區制度質量差的欠發達地區。雖然制度環境質量不如先前地區， 但因我國正式制度整體上處于不斷完善的進程之中， 依托于在先前地區不斷變化的制度環境中積累的經驗知識、 商業網絡等商業資源優勢， 依然能夠在欠發達地區不完善的制度情境下得到充分的發揮； 加之， 欠發達地區現階段頻繁的制度變動曾經在發達地區也發生過， 先前在發達地區經歷過類似制度變動的企業更能適應甚至預測欠發達地區的制度變動， 從而獲得欠發達地區在位企業所沒有的“先見”， 進而更易于發揮其商業資源優勢。綜上， 制度逆差同樣能夠促進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資源優勢的發揮。

情境Ⅲ： 企業面臨制度逆差且具有政治資源優勢。在制度逆差情境下， 欠發達地區因為制度空隙的存在而隱含大量的商業機會， 加之欠發達地區不完善的制度環境， 往往導致政府在資源配置中發揮著更大的作用。此時，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可以利用其擁有的政治資源優勢， 更為及時地獲得政策變動的信息， 同時其更易獲得政府部門的支持， 從而構建超越在位企業的競爭優勢。

雖然現實中企業面臨制度順差且具有政治資源優勢的情境也存在， 但因為在此情境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新生劣勢”“外來者劣勢”和“來源地劣勢”等多重劣勢， 加之進入地區制度環境相較于先前地區更為完善優越， 新創企業擁有的政治資源優勢價值難以發揮， 故該類型的創業實踐少有。

2. “制度—資源”二元情境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成長模型。由以上分析可知，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面臨一個“制度—資源”二元情境。一方面， 新創企業資源優勢的發揮離不開特定的制度環境； 另一方面， 新創企業資源優勢的產生需要特定制度環境的保障（Lu等，2014）。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受其內部資源稟賦與外部制度情境的交互影響， 兩者共同作用于商業模式創新， 進而促進企業成長。結合前人學者對商業模式創新類型的劃分（羅興武等，2018）， 本文將商業模式創新劃分為復制原有商業模式、 完善性商業模式創新、 開拓性商業模式創新三種類型。

情境Ⅰ中， 新創企業進入制度質量更好的地區， 進入地區擁有更加完善的市場機制、 更加健全的制度體系和更為廉潔公正的政府運行機制， 能夠更好地保障創新性商業模式的潛在收益， 防止競爭對手尤其是在位企業通過直接復制新創企業商業模式獲取利益， 從而激發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的內在動力。此外， 新創企業擁有的商業資源優勢在質量更好的制度情境下能夠更為有效地發揮核心資源有價值、 稀缺、 難以替代的作用， 為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提供較為充分的資源支持， 從而提高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可行性。綜上， 為獲得相較于在位企業更大的競爭優勢， 情境Ⅰ下的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傾向于開展開拓性商業模式創新。

情境Ⅱ中， 新創企業進入一個比創業者先前所在地區制度質量更差的地區， 即由發達地區進入欠發達地區， 且新創企業擁有商業資源優勢。在此情境下， 由于不完善的正式制度環境， 容易滋生欠發達地區企業之間商業創意的剽竊復制， 造成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機會成本損失， 從而抑制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內在動力。同時， 又因為相較于在位企業， 新創企業具有“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可借助商業模式創新彌補“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商業模式創新成為新創企業在短時間內贏得與在位企業市場競爭的有效手段； 加之該類型企業擁有商業資源優勢， 能夠為其商業模式創新提供資源支持。在綜合考慮競爭優勢獲取以及商業模式創新機會成本損失的情況下， 情境Ⅱ中的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傾向于實施完善性商業模式創新。

情境Ⅲ中， 新創企業從發達地區進入欠發達地區經營， 受制于欠發達地區不完善的制度情境， 新創企業相較于在位企業的“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將會被放大， 該類型企業的生存和成長迫切需要消除“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但商業資源優勢的缺乏導致該類型企業商業模式創新乏力。加之商業模式創新潛在的風險損失也會進一步損耗原本就沒有優勢的商業資源， 導致其在與在位企業的競爭中處于劣勢， 從而削弱此類企業開展商業模式創新的動力。但是， 因為該類型企業擁有政治資源優勢， 而在欠發達地區不完善的制度情境下， 新創企業的政治資源優勢能夠得到充分發揮， 也能及時獲取政策變動信息， 企業只需要復制原有商業模式即可獲取制度空隙產生的制度創業機會。因此， 情境Ⅲ中的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傾向于復制原有商業模式。

五、 研究結論

在制度迥異和資源約束的情境下，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如何消除“新生劣勢”和“外來者劣勢”， 以實現企業的生存和發展？本文通過整合資源基礎理論與制度理論， 構建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創業情境—商業模式創新—企業成長”的分析框架， 豐富了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相關研究。具體結論如下：

首先， 商業模式創新是驅動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關鍵因素。位于欠發達地區的新創企業， 不僅要打破“新生弱性”“小而弱性”等現實困境， 還要在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中存活下來， 這對存在區位劣勢的新創企業而言并非易事。分析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影響因素， 把握新創企業成長的核心變量， 對于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的未來發展頗有裨益。通過整合國內外相關文獻發現， 商業模式創新為促進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的關鍵解釋變量， 可以幫助新創企業消除“新生弱性”“小而弱性”等缺陷， 助力新創企業合法性的獲取， 降低與在位企業的同質化競爭水平， 幫助新創企業打造核心競爭優勢， 實現高質量的可持續成長。

其次，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一個“制度—資源”二元情境。通過整合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驅動因素、 制約因素以及結果效應， 可構建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創新的過程。外部制度情境和內部的資源能力均會對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商業模式產生顯著影響， 進而影響企業成長。進一步， 基于內向的資源基礎理論和外向的制度理論， 構建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的獨特的“制度—資源”二元情境矩陣， 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的“制度—資源”二元情境可分類為“制度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制度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制度逆差且具有政治資源優勢”三種情境。

最后， 不同情境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應選擇不同的商業模式創新策略。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受到其內部資源稟賦與外部制度情境的交互影響， 兩者共同作用于商業模式創新， 進而促進企業成長。因此， “制度—資源”二元情境不同組合下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應選擇不同的商業模式創新策略。具體來說： 當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制度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情境時， 應選擇開拓性商業模式創新； 當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制度逆差且具有商業資源優勢”情境時， 應選擇完善性商業模式創新； 當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面臨“制度逆差且具有政治資源優勢”情境時， 應選擇復制原有商業模式。通過以上策略， 可以為不同情境中欠發達地區新創企業成長導向下的商業模式創新提供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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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 陳晶 喻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