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中被告人的權利保障與底限平衡

摘要：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確立推動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的發展。在發展的同時，此程序具有的天然缺陷卻不容忽視。缺席審判被告人不到場導致其在場權、對質權以及最后陳述權缺失，辯護權克減。普通程序中，被告人的權利不可或缺，缺席審判程序中的被告人權利更應重視。保障缺席審判中被告人的權利可以從立法方面和司法層面來進行，既要完善立法規定，又要注重實踐情況。需要注意的是，在對被告人權利進行保障時，不能突破底限。完善被告人權利保障并不是一味地賦予其權利，而要保持被告人權利保障與法律底限的平衡，有的放矢地設置保障措施。

關鍵詞：境外逃匿；權利保障；底限平衡

中圖分類號：D92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225（2024）04-0005-07

一、研究緣起

2023年，我國提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的再修改。在《刑事訴訟法》再修改的背景下，有學者提出制定一部統一協調、完備的刑事訴訟法典，既是建設法治中國的需要，也有利于實現人權保障[1]84。缺席審判程序2018年確立之后，經過幾年的實踐，仍需進行完善。因此，刑事缺席審判程序應當抓住此次機會，應改盡改。

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目前規定在現行《刑事訴訟法》第五編特別程序中。將其規定在特別程序中，即說明其與正常的刑事訴訟程序是有所不同的，最大的不同即為被告人不到案，徑行對被告人定罪量刑。因此，有學者指出，刑事缺席審判制度是“一項有天然缺陷的制度”[2]43。缺席審判制度在民事訴訟領域應用時間較長，其在民事訴訟領域是較為成熟的制度。但由于刑事訴訟關系到被告人的定罪量刑，關系到被告人的人身自由以及生命權，最直接的是，刑事訴訟中的缺席審判剝奪了被告人最后陳述的權利，使被告人失去了最后為自己辯解的權利。由此可見，刑事缺席審判制度中既對被告人權利進行適度克減，同時又予以底限保障，維持好兩者的平衡，有其必要。

在立法層面，刑事缺席審判程序規定在《刑事訴訟法》第五編第三章，此章法條規定了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適用條件，以及對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中被告人的權利保障。刑事缺席審判程序的主要目的是助力追逃追贓[3]74，其適用類型包括三種①，即被告人逃匿在境外的貪污賄賂案件（以下簡稱“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重疾中止型以及被告人死亡的。后兩者與境外逃匿型不同的是，后兩種類型缺席審判的被告人一般在境內，其對案件情況的了解較為及時，其只是因為客觀情況無法出庭，并非真正意義上的缺席審判，而是形式上符合被告人不出庭的要件。除此之外，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91條的規定，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由中級人民法院管轄，且法律賦予了此類案件被告人異議權。由此可見，境外逃匿型案件更符合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功能目標。由于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的被告人身處境外，其訴訟權利更容易遭到損害，因此，對于刑事缺席審判中被告人的權利保障，更受重視的應當是“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

在司法層面，隨著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實行，各地也都出現了刑事缺席審判第一案。如河南省公布的對在外逃匿的程三昌進行缺席審理的案件②，遼寧省丹東市首例對孫某進行缺席審判③，安徽省黃山市首次運用刑事缺席審判對羅某某進行審理④以及廈門市思明區檢察院辦理的首例缺席審判案件⑤。除此之外，武漢市蔡甸區人民法院、阜新市太平區人民檢察院以及豐寧滿族自治縣人民法院均辦理過刑事缺席審判案件⑥。通過上述司法實踐的列舉，缺席審判制度看似適用很廣泛，但除程三昌案件外，其余案件均是第二種案件，即被告人患有嚴重疾病無法出庭，中止審理超過六個月的，這是否忽略了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功能目標？刑事缺席審判制度設置的初衷是為治理被告人逃匿境外的貪污腐敗案件，為跨國追逃追贓提供制度依據，上述案件中，僅有程三昌案件體現了刑事缺席審判制度設立的初衷，但程三昌案件中凸顯出的對被告人權利保障的缺席是不容忽視的。

綜上，“境外逃匿型”案件體現了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主要功能，對這類案件中被告人權利保障是極為關鍵的。立法層面雖有規定，但司法實踐中大多都是被告人患有嚴重疾病無法出庭的缺席審判案件，這類案件并沒有體現缺席審判制度的主要目標。同時司法實踐的情況也反向反映了“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對被告人權利保障的不足。因此，本文主要討論“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中的被告人權利保障。

二、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的

消極特征

缺席審判程序作為特別程序，其具備自身的特征，由于被告人不在案，其更多具有的是消極特征。整體來說，其消極特征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權利缺失，與普通程序相比，被告人的在場權、對質權及最后陳述權是缺失的，這些權利是被告人自身行使的，當其不在案時，在場權、對質權以及最后陳述權缺失是必然的；二是權利減損，主要是辯護權的減損，刑事訴訟中被告人辯護權是極其重要的，普通程序中，被告人可以自行辯護，可以委托辯護，對于一些特殊的被告人，還可以指派辯護，但在缺席審判程序中，被告人不在案，其自行辯護是難以實現的。《刑事訴訟法》規定缺席審判被告人能夠委托辯護，也能夠指派辯護，但不論是哪種辯護方式，被告人不在案時，對辯護人的辯護策略影響是很大的。

（一）權利缺失

刑事訴訟關乎被告人的人身自由甚至生命權，在刑事訴訟中確立缺席審判制度，是我國刑事訴訟改革的一大突破。有學者提出，刑事缺席審判制度背后的理論依據是權利放棄理論和價值權衡理論[4]167-168。權利放棄理論主要是從被告人的角度來說的，此時出庭參與庭審應理解為被告人的權利，其可以行使，也可以放棄行使，即在境外逃匿的過程中放棄了參與庭審的權利。價值權衡理論是從國家角度體現的，由于被告人潛逃在外，其沒有受到法律的制裁，也損害了國家財物，如果案件久拖不決，也對我國的司法權威造成了一定沖擊。在多元價值的權衡下，設置刑事缺席審判制度，助力追逃追贓。刑事缺席審判被告人逃往境外，明顯是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鉆法律的漏洞。因此，刑事缺席審判制度的理論依據應是價值權衡理論，以制裁故意逃往境外的被告人。

在價值權衡理論下，就不必考慮被告人是否放棄了出庭的權利，在其逃往境外之時，應當明知會失去參與庭審的機會。因此，被告人的在場權、對質權以及最后陳述權缺失是缺席審判程序的固有特征，且嚴格來說應是消極特征。首先，刑事缺席審判中被告人缺席，最直觀的就是喪失了在場權。喪失在場權意味著被告人不能申請回避、不能進行辯駁、不能申請證人到庭，且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91條的規定，缺席審判適用的貪污賄賂案件以及最高檢核準的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這些均是重罪案件。重罪案件且被告人缺席，這對被告人權利損害無疑是巨大的，但對于故意逃避法律制裁的被告人，其明知會損害自己的合法權益仍然潛逃，此時便不必考慮其參與庭審的基本權利了。其次，被告人對質權也無法行使，進而違反了直接言詞原則。直接言詞原則最主要的功能便是法官親自聽取雙方當事人的法庭辯論，形成內心確信，進而做出公平正義的判決。違反直接言詞原則是相對于普通程序來說的，刑事缺席審判被告人不在案，直接言詞原則當然無法實現，這便是缺席審判制度的消極特征之一。法庭中，法官只能聽公訴機關和辯護人的意見對被告人定罪量刑并對其財產作出處置。最后，刑事訴訟中被告人還有一項較為重要的權利，即最后陳述權。若是被告人并未實施某些犯罪行為，其可以借此機會向法庭澄清；若是被告人確實實施了犯罪，這是其表達自己想法的一種路徑。總而言之，這是被告人能夠最后一次向法庭表達自身意見的機會。但由于缺席審理的特殊性，被告人的最后陳述權也無法行使。

（二）權利減損

在刑事訴訟中，辯護權是被告人不可或缺的權利之一。控辯平等是保護被告人權利的重要途徑之一。它要求爭端的對立雙方具有平等的法律地位，也就是說，我們必須確保控方和辯方具有同等實力，在訴訟進程中享有平等的權利。這就需要我們在抑制控方權利的同時加強保護辯方的權利。在程序進行中，被告人通過辯護權的行使為自己辯駁，保護自身的合法權益；對公訴機關的指控進行反駁，防止冤假錯案的發生。賦予被告人辯護權，一是給予了被告人辯駁的權利，防止被告人遭到不公平的對待；二是改變了公訴機關控制整個庭審節奏的局面。普通程序中，被告人的辯護權便極為重要；缺席審判程序中，被告人不在場，已經失去了自行辯護和最后陳述的權利，其辯護權保障更應重視。

第一，由于被告人不在場，其喪失了自行辯護的機會。普通程序中，被告人是全程參與庭審的，對于其實施的犯罪細節或是沒有實施犯罪的論述，自身是最清楚的。被告人近親屬不是案件的親身經歷者，對案件的具體事實和細節不能準確把握，對被告人主觀的心理更是很難探查。自行辯護可以更有力地反駁公訴機關不當的指控。但在缺席審判程序中，被告人已經逃匿境外，對于其如何實施犯罪以及犯罪方式是何種，均無從得知。公訴機關只能根據調查到的證據對被告人進行指控，即使指控不恰當，被告人也無法反駁。法官可能因為刑事訴訟程序中缺乏被告人的辯解、詢問和最后陳述等環節，而先入為主傾向于檢察機關的指控，形成對被告人不利的心證。最終，法官也只能根據調查到的證據進行定罪量刑。

第二，委托辯護和指派辯護效果不理想。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93條的規定，被告人有權委托辯護人，被告人的近親屬也可以代為委托。若是被告人及其近親屬沒有委托，法院也可以指派律師為被告人辯護。最清楚案件情況的當屬被告人，被告人不在場時，辯護人也只能通過近親屬的描述以及案卷材料知曉案件情況。即使被告人委托了辯護人，辯護人也很難知曉案件全貌，制定的辯護策略也不夠嚴密，辯護效果當然不理想。若是進行指派辯護，其辯護效果更是不盡人意。在進行指派辯護的刑事案件中，大部分律師是從政法學院剛剛畢業的青年律師。其經驗不如長期從事刑事辯護的律師豐富，再加上缺席審判中被告人不在場，辯護效果更是不理想。因此，不論是委托辯護，還是指派辯護，在不能充分為被告人辯駁的前提下，賦予被告人的辯護權僅是一個“空殼子”。

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之所以具有權利缺失和權利減損的消極特征，是因為刑事缺席審判程序作為特別程序，被告人是不在案的，其與普通程序相比，自然具有頗多“與生俱來”的消極特征。

三、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中

被告人的權利保障

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中的被告人逃匿境外，其主觀上均是故意的，表明被追訴人是不愿意接受審判的。即使被告人不在案，缺席審判程序作為刑事訴訟程序，其還是應當遵循刑事訴訟的原則，注重人權保障。被告人的權利缺失是難以彌補的，但被告人的權利減損可以進行一定程度上的完善。為降低缺席審判被告人的辯護權減損，我國《刑事訴訟法》作出了一些努力，如賦予近親屬上訴權以及賦予被告人異議權。除此之外，為保護被告人的辯護權，也可以從司法實踐中進一步完善。

（一）現有法律規定

在普通程序中，上訴權是被告人自身行使的權利。在被告人對案件結果不服的時候，可以提出上訴。在缺席審判案件中，被告人不在案，其無法親自行使上訴權。但不能因為被告人不在案，就剝奪其上訴的權利，且我國是兩審終審制，不論何種程序，均應賦予被告人上訴權。因此，為保護缺席審判案件中被告人的上訴權，《刑事訴訟法》第294條規定，在被告人與近親屬不服判決時，有權向上一級法院上訴。由此可見，在缺席審判程序中，被告人近親屬享有獨立的上訴權，擴大上訴主體是對缺席的被告人實施權利的“照顧”。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95條的規定，罪犯在判決、裁定發生法律效力后到案的，交付執行罰前，均有權提出異議。只要被告人提出異議，法院便應當重新審理。此時的重新審理應是被告人參與的，其適用的是普通程序。只要被告人提出異議的，法院應按照控辯雙方均參與的普通程序進行審理。賦予被告人異議權，是為彌補被告人不在案無法行使辯護權，防止因被告人不在案導致冤假錯案的發生，同時維護法律的權威。

整體來看，不論是賦予被告人近親屬上訴權還是賦予被告人自身異議權，均是對辯護權減損的完善。被告人在缺席審判中的辯護效果由于不在案大打折扣，若是近親屬認為裁判結果不恰當的，不服判決的，可以徑行提起上訴，維護被告人合法權益，事后進行救濟。當被告人到案時，交付執行罰之前，其均可以提出異議，法院便進行重新審理，之前的裁判結果并不會對被告人造成任何影響，且重新審理是重新開始的普通程序，被告人此時已在案，其辯護權減損的問題便不必再考慮。被告人近親屬享有上訴權且被告人享有異議權，雖都是事后救濟，但均是法律為完善被告人辯護權做出的努力。

（二）司法實踐完善

缺席審判中被告人不在場，失去了自行辯解的機會。若是委托辯護，辯護律師無法行使會見權，調查取證權行使也受阻礙，辯護效果便大打折扣。雖說法律有事后救濟途徑，但在缺席審判程序進行中，也可以采取措施對被告人辯護權進行完善。被告人辯護權保障的完善從被告人自身切入是行不通的，只能從司法機關和律師的角度進行完善。

第一，司法機關應重視律師辯護意見。普通程序中，法官對辯護律師的意見可能不夠重視。對于辯護提出的主張，調查的證據，大多不予采納，律師的辯護意見很難影響案件結果。在缺席審判程序中，也是此種情況。程三昌案件是我國境外逃匿型案件缺席審判第一案，在其判決書中可以看到，法官對辯護律師的辯護意見均是不予采納，為何不予采納，法官也沒有說明①。要想保障被告人的辯護權，辯護律師的辯護意見首先要發揮作用，法官應重視律師辯護意見。在律師提出充分的辯護意見之時，法官應予采納；若是辯護律師提出的意見不夠充分或是與本案無關，法官不予采納，但應當對辯護人說明不予采納的原因，不應直接作出不予采納的結果，而不說明原因。法官直接拒絕辯護意見，不僅有損司法公信力，還會導致之后的辯護律師不愿接缺席審判的案子，那么，被告人的辯護權更是無法保障。

第二，提高缺席審判案件中律師的自身素質。委托辯護是被告人或其近親屬聘請的，其能夠根據自身需求自行選擇。缺席審判中主要是提升指派律師的自身素質。前文提到，進行法律援助的律師大都是經驗較少的青年律師，很難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由于缺席審判是較為特殊的案件，法院應為缺席審判案件指派較為成熟的律師。有學者提出，缺席審判律師的準入標準應考慮三個層面：一是要求辯護律師在基層法院有三年以上的刑事辯護資歷；二是法律援助的律師也應當有刑事辯護資歷；三是對于可能判處死刑的案件，設置更高門檻[5]77，且境外逃匿型的缺席審判案件是重大犯罪類案件，為保護被告人合法權益，相應地應當提升缺席審判律師的準入門檻，如此才能夠實現為被告人辯護的效果。律師的準入標準越高，對被告人的辯護權保障更為全面。

四、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案件中

被告人權利保障的底限平衡

由于缺席審判被告人不在案，其較多權利均是減損的。法律為保護其合法權益，賦予被告人近親屬上訴權及被告人異議權，以此進行彌補。“充分但不過分”是設計缺席審判程序救濟時應采取的原則[6]134。在這些權利行使時，應當注重權利保障與法律底限的平衡，不能一味地賦予被告人權利而不進行規制。法律雖賦予了被告人近親屬上訴權，但并沒有明確細化近親屬上訴的條件和程序，便會造成司法實踐中的混亂，達不到有效上訴的效果。賦予被告人異議權，法律沒有對異議權具體行使進行規定，也沒有對之后的重新審理予以規制。

（一）細化近親屬上訴權的規定

細化近親屬上訴權的規定，可以從近親屬上訴條件及上訴程序來細化，以規范缺席審判案件中近親屬上訴權的行使，使近親屬的上訴權不只停留在理論層面，在司法實踐中也能夠實現。

第一，近親屬的上訴條件需要明確具體。《刑事訴訟法》第108條規定了刑事訴訟中“近親屬”的范圍，在缺席審判程序中，近親屬自然也應當局限于此類范圍之內，并不因為案件程序的特殊便有所不同。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27條的規定，被告人對一審法院的判決不服的，可以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被告人提出上訴時，需要提交上訴狀。近親屬上訴時，自然要遵循這些程序。需要注意的是，被告人自身提起上訴時，其并不需要證明自己的身份，其已經經歷一審程序，身份信息自然是確定的。但近親屬進行上訴時，需要提供自己與被告人親屬關系的證明，以此表明自身有資格徑行向法院提出上訴。法院在進行審查時，也要注意近親屬的身份信息，避免造成司法實踐中近親屬上訴的混亂。

第二，細化近親屬上訴的程序。缺席審判的特殊性僅在于被告人不在案，法律既然賦予近親屬上訴權，其上訴程序應當與普通程序的上訴權行使一致。近親屬進行上訴時，法院除審查上訴狀外，更應當審查近親屬的身份信息。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30條的規定，不服判決的上訴抗訴期限是10日，那么，在缺席審判案件中，被告人雖逃匿境外，但近親屬一般是在境內的，且能夠及時了解到案件信息，近親屬行使上訴權的時間應當與普通程序保持一致，均為10日。既然賦予了近親屬上訴權，在上訴程序中，相對來說訴訟參與主體應當是完整的，關于上訴程序的規定應當準用于普通程序的規定。

（二）規制被告人異議權的行使

規制被告人異議權的行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對異議權的具體行使進行規定；另一方面是對異議引起的重新審理進行規制，防止異議權的濫用。

其一，法律應當規定異議權行使的方式及期間。被告人若是提出異議，其向原審法院提出是較為合理的。對法院來說，其對案件情況很清楚，知曉案件的爭議焦點以及公訴機關的指控意見；對被告人來說，由原審法院進行重新審理不會進行管轄的改變，且被告人若是有異議，直接向原作出生效判決、裁定的法院提出更為便利。對于異議提出的期間應當進行限制，異議權與上訴權均為救濟權，異議權行使的期間可以參考上訴權行使的期間，但由于被告人在境外，被告人提出異議的期間可以合理延長。如對判決提出異議應當在30日內，對裁定提出異議應當在15日內。此種做法，既保障了被告人的異議權，也防止了異議權的濫用。

其二，現行法律對異議權的規定過于絕對。只要被告人提出異議，就應進行重新審理。這一規定不僅會引起異議權的濫用，被告人的惡意行使，還會有損司法公信力，造成法院的負擔。其已經突破了被告人權利保障的底限，只一味賦予被告人權利救濟，而忽視了刑事訴訟的其他參與主體，應當在程序中對異議權的行使加以規制。有學者提出，在被告人提出異議時，應當提供初步證據證明其提出的異議是正當的；同時司法機關也應當對異議進行審查，從根源上規避異議權的濫用[7]84。一言以蔽之，缺席審判程序應當賦予被告人異議權，但應當對其予以規制，賦予被告人的權利不應突破法律的原則底限。

刑事訴訟一直以來的價值目標便是懲罰犯罪和保障人權，懲罰犯罪與保障人權之間的平衡是刑事訴訟所追求的。在缺席審判程序中，由于被告人的辯護權減損，為彌補被告人不在案的缺失，法律賦予了近親屬上訴權及被告人到案時的異議權。缺席審判程序是特別程序，賦予被告人普通程序沒有的權利無可厚非。但在賦予被告人及其近親屬救濟權時，應注意不能突破法律底限。如法律雖賦予了近親屬上訴權，但并沒有細化其規定，導致近親屬上訴權在司法實踐中無法行使，悖離了刑事訴訟保障人權的初衷。再如法律賦予了被告人異議權，且規定被告人到案只要提出異議，便要重新審理，這看似保護了被告人的合法權益，但一定程度上破壞了司法公信力，造成了裁判結果的不穩定性。這種對于權利保障的做法并不符合比例原則的要求，而且無限制的退讓實質上是對比例原則的高度悖反[8]168。因此，對于境外逃匿型缺席審判程序中被告人的權利保護，應當注重權利保障與法律底限的平衡，不能一味地為保障被告人權利而與刑事訴訟的原則背道而馳。

結" 語

任何制度的確立都是權衡利弊下的選擇，刑事缺席審判制度背后的理論依據包括價值權衡理論。此程序確立的初衷是審理被告人逃往境外的貪污腐敗案件，減少我國財產的流失。在現行司法環境下，刑事缺席審判制度不能僅注重追回財產，還應考慮被告人權利保障以及司法經濟。一方面，刑事缺席審判制度是治理貪污腐敗案件的現實需要；另一方面，此制度具有天然缺陷，導致被告人權利克減也是不可忽視的。為彌補這一缺陷，兼顧公平正義，被告人的權利保障是極其必要的。提高缺席審判案件律師準入機制保障被告人辯護權；細化近親屬上訴權的規定完善被告人上訴權；規制異議權行使保障缺席審判制度的順利實施。但在進行被告人權利保障完善時，應注意權利克減與底限保障間的平衡，不得突破法律底限。目前，刑事缺席審判制度司法實踐較少，對于上述提出的對被告人權利保障的完善意見，仍需檢視與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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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

①根據《刑事訴訟法》第291條、296條以及297條的規定，缺席審判程序適用的案件包括三種。第一種是貪污賄賂案件以及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的嚴重危害國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動犯罪案件，被告人逃匿境外的；第二種是患有嚴重疾病無法出庭，中止審理超過6個月，被告人及其法定代理人、近親屬申請或者同意恢復審理的；第三種是被告人死亡的，有證據證明被告人無罪，人民法院經缺席審理確認無罪的，應依法作出判決。

②參見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豫01刑缺初1號刑事判決書。

③參見http：//dd.ln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19/05/id/3961104.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日。

④參見http：//ahfy.ah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19/08/id/4287768.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日。

⑤參見http：//www.xiamensm.jcy.gov.cn/zfba/201812/t20181214_2441836.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日。

⑥武漢市蔡甸區人民法院缺席審判案件參見http：//cdqfy.hbfy.gov.cn/DocManage/ViewDoc？docId=924f6980-bc2a-4a26-97e3-

9843a5cee0d8，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日。阜新市太平區人民檢察院辦理缺席審判案件參見http：//www.fuxintp.

jcy.gov.cn/art/2019/10/29/art_4373_25574.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日。豐寧滿族自治縣人民法院審理缺席審判案件參見https：//cdfn.hebei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22/07/id/6787785.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日。

①參見河南省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21）豫01刑缺初1號刑事判決書。

作者簡介：盧少鋒，男，河南禹州人，法學博士，鄭州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王佳然，女，河南武陟人，鄭州大學法學院訴訟法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