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借鑒吸納了儒家思想中的人性道德觀、佛老思想中的自然發展觀、管墨思想中的社會實踐觀。其內容特征主要為尊重天性、因材施教的育人觀,篤志勤學、精研專一的學習觀,知行合一、事上磨練的進取觀,百業平等、德才兼備的選用觀。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對于豐富職業教育辦學理念、拓展職業教育育人思路、提升職業教育育人實效、增強職業教育類型自信、積淀職業教育文化底蘊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職業教育;價值
中圖分類號:G7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4225(2024)04-0077-07
王陽明是中國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軍事家和教育家,他晚年致力于創辦書院、立言講學,在其二十余載的傳經授道和教學實踐過程中,留下了許多內涵豐富、見地獨特的實學教育思想。近代著名學者郭沫若曾這樣評價:“教育方面,王陽明有他獨到的主張,而他的主張與近代進步的教育學說每多一致。”[1]王陽明不僅是心學的集大成者,提出了“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心學體系,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一系列以“學以經世為要”為核心的實學教育思想,對于當今從中華優秀傳統教育思想中汲取滋養、進而豐富當代職業教育理念具有積極意義。本文旨在深入探討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的理論來源,總結凝練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的內容特征,系統分析其在當代職業教育中的應用啟示,進而為推進當代職業教育的高質量發展提供一定的理論支撐和智力支持。
一、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的理論淵源
王陽明作為心學的集大成者,不僅精通儒家、佛家、道家思想,同時還對墨家、法家等思想頗有涉獵。正如明代大儒湛甘泉曾在《陽明先生墓志銘》中的評價,“初溺于任俠之習,再溺于騎射之習,三溺于辭章之習,四溺于神仙之習,五溺于佛氏之習”[2]1149,王陽明早年追求成圣之道的不凡經歷,使得王陽明對儒家思想中的人性道德觀、佛老思想中的自然發展觀、管墨思想中的社會實踐觀等融匯于心,并將其借鑒吸納到自己的實學教育思想之中。
(一)儒家思想中的人性道德觀
儒家關于人性的思想學說與以人為本的德育理念不謀而合。孔子最早提出“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認為人天生具備純真本性是相近的,但是通過后天的學習教化卻能相差很大;孟子在孔子的基礎上提倡“性善論”,認為人先天具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但要通過教育的啟發培養方能達到存心養性;荀子的“性惡論”則與孟子的觀點完全相反,他認為人生來就好榮惡辱、好利惡壞,因此要通過教育進行引導教化,從而符合善的規范;程頤、程顥和朱熹一致倡導“性即理”,認為人的天性是天理在人心上的映射和顯現,因此要通過讀書學習實現窮理、盡性、致知;王陽明則在孔子、孟子、程朱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致良知”思想,他認為良知是每個人與生俱來、普遍存在于內心的道德觀念和道德判斷,只有在知行合一的過程中喚醒內心深處的良知,才能真正踐行道德規范。
(二)佛老思想中的自然發展觀
王陽明曾癡迷于佛家和道家思想,多次暢游名山大川與僧人道士談佛論道,并一度萌生逃離塵世、隱遁山林的想法,因此對佛老思想中的自然發展觀感悟頗深。佛教《楞嚴經》中有提到“理可頓悟,事須漸修,應次第盡”,強調學習的知識和道理可以突然理解明白,而做事卻要堅持循序漸進,不能一蹴而就。這里的頓悟可以理解為長期行動催生的質的飛躍,漸修則可以理解為獲取真知之前量變的積累,頓悟和漸修分別代表了知和行的關系,即在行中知、在知中行。老子重視人性的自然發展,提倡“行不言之教”“復歸于樸”,強調教育者要尊重受教育者的純真天性和獨有個性,遵循他們身心成長的自然規律,充分激發和調動他們學習的主觀能動性,進而使其獨立、主動、自由地學習和成長。
(三)管墨思想中的社會實踐觀
管仲和墨子皆是先秦時期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和社會活動家,特別是管仲的社會治理思想和墨子的實踐養成思想對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的形成給予了重要啟示。管仲最早提出了“四民分業定居”制度,主張將百姓按照士、農、工、商四種職業進行劃分并集中居住,同時按照父業子承、代代相傳的方式推動百姓職業的長遠性,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職業分工的專業化、技術化和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墨子提倡“士雖有學而行為本”“合其志功而觀焉”,強調在學習過程中要堅持“學以致用”“志功合一”,力求將學習的目的性、動機性和效用性等結合起來,從而真正實現個人能力的全面提升。
二、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的內容特征
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體系完備、內涵豐富,尤其是他所提出的“趨向鼓舞”“精研專一”“知行合一”“四民異業同道”等思想觀念,具體體現了實用人才的教育、學習、成長、就業四個方面。就育人觀而言,他主張尊重天性、因材施教;就學習觀而言,他主張篤志勤學、精研專一;就進取觀而言,他主張知行合一、事上磨練;就選用觀來說,他主張百業平等、德才兼備。
(一)尊重天性、因材施教的育人觀
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最鮮明的特點,是強調受教育者的主體性,尊重人的天性,主張循序漸進、因材施教,體現了鮮明的人文主義精神,對封建社會腐朽僵硬的教育體制進行了猛烈地批判。
明代中期,深受程朱理學的異化影響,記誦詞章之學風開始興起。“圣人之學日遠日晦,而功利之習愈趨愈下。”[2]119程朱理學認為,道德品質的根源來自形而上世界“天理”,人生活在形而下的世界,必然受“稟賦”的影響。有人“稟”得的“氣質”比較清澈,便能通達天理;大多數人的“氣質”則比較粗濁,因此有種種天生的惡習。因此,人們必須苦學圣人之言,扼殺“人欲”,才能逐步成為圣人。朱熹甚至說:“某直敢說,人生時無浩然之氣,只是有那氣質昏濁頹塌之氣。”[3]這種對人天性所持的懷疑甚至否定的態度,最終導致當時世人求學不再推崇以仁義禮智信為主要內容的德性之學,轉而追求文章邏輯之嚴密、詞藻之繁巧,學校教育學生也往往只重視句讀功課的學習,卻忽視了詩歌、禮儀等栽培涵養課程的傳授,使得學生“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游,設詐飾詭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2]177。在王陽明看來,當時很多教育者不根據兒童的特點施教,只知“責”,不知“導”,只知“求”,不知“養”,甚至鞭打捆縛兒童,壓抑其個性,使教育逐漸背離了使人向善的初心和使命[4]。因此,王陽明主張尊重順應學生的興趣愛好,努力調養他們的心性情操,凈化他們的頑皮乖張,進而使他們樂于學習而不感到疲憊和厭煩,真正做到學有所樂、學有所成。
明正德十三年(1518年),王陽明在平定南贛農民的反叛后,頒布文告,興辦學堂,聘任教讀,教化當地民眾。他在《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中教導諸位教讀:“大抵童子之情,樂嬉游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條達,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2]176在王陽明看來,兒童的天性便是喜歡玩樂而害怕拘束,就好像草木開始萌芽時,讓它自由舒展便能枝葉茂盛,如果刻意摧殘阻撓便會衰敗枯萎,因此現在教育兒童也應該積極尊重鼓勵天性,使得他們始終保持心中喜悅,這樣才能使他們能夠一直進步。王陽明提出的這種以學生為本、順其天性的自然主義兒童教育理論,要早于盧梭的《愛彌兒》長達兩個半世紀[5]。
王純甫是王陽明早年在京師做官時認識的朋友,當時王純甫即將赴南京任職主管教育,便在走馬上任之前向王陽明請教如何做好教育工作。“剛柔淳漓之異質矣,而盡之我教,其可一乎?”[2]313王純甫問道,學生們的天賦秉性各不相同,如果能夠盡我所力去教授他們,是否可以使他們變得相同?從這個提問可以看出,王純甫認為教育的目標應該是去異求同,通過教育使學生放棄個性而走向趨同。然而王陽明的看法卻與之恰好相反,“不一,所以一之也。……匠斫也,陶垣也,圬墁也,其足以成室,亦一也。是故立法而考之,技也。各詣其巧矣,而同足于用。因人而施之,教也。各成其材矣,而同歸于善。……夫教,以復其性而已”[2]313。王陽明以人們蓋房子為比喻,認為無論是砌墻的、鋪磚的還是粉刷的工人,僅僅只是技術工種不同而已,只要能蓋好房子,就是同等一樣的。要根據不同的技術分工分別制定標準和規范,并使他們都能熟能生巧,從而達到同時可用的境界。因此真正的教育便是根據學生不同的天賦秉性去施教,雖然最終他們成為擁有不同才能的人,但同時又都能達到善的境界。所謂教育,就是要恢復人的天性。
同時,在答復顧東橋的書信中,王陽明還進一步強調了學校教育的功能,便是以德為先、因材施教。“學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而才能之異,獲有長于禮樂、長于政績、長于水土播植者,則就其成德,而因使其精益其能于學校之中。”[2]116在王陽明看來,學校教育的主要作用在于培養學生的德行,但有的學生擅長禮樂、有的學生擅長政教、有的學生擅長農事,因此還要根據他們的興趣特長和才能異同進行因材施教,從而使他們的才干得以進一步精進。
(二)篤志勤學、精研專一的學習觀
篤志勤學是王陽明終身踐行的重要法則,有關學說最早出現于他在貴州龍場龍崗書院講學時所著《教條示龍場諸生》一文中,深刻揭示了立志與勤學之間的關系。“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雖百工技藝,未有不本于志者。……已立志為君子,自當從事于學。凡學之不勤,必其志之尚未篤也。”[2]845在王陽明看來,求學首當立志,立志是一個人立于世間的根本,如果志向不能立定,便不能做好任何事情。即使是那些擁有技能才藝的工匠,也沒有不以立志為根本的。如果已經堅定了志向,就應該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之中,但凡學習不夠勤奮的,必定是因為志向還不夠堅定。
王陽明不僅勸導自己的門生求學立志,還時常叮囑其兄弟親屬也要篤志勤學、奮發自立。明正德十年(1515年),王陽明以候補大臣的身份進京述職,其間三弟王守文來到京師向王陽明請教求學之道。為了讓其弟時時觀省,易于通曉,王陽明特地寫下《示弟立志說》一文,“夫學,莫先于立志。志之不立,猶不種其根而徒事培擁灌溉,勞苦無成矣。……夫志,氣之帥也,人之命也,木之根也,水之源也。源不濬則流息,根不植則木枯,命不續則人死,志不立則氣昏。是以君子之學,無時無處而不以立志為事”[2]333。王陽明在文中言辭誠懇,情真意切,先后將立志比作體內的精氣、凡人的生命、樹木的根莖、流水的源泉,再次生動形象地闡釋了立志對于求學的重要性。
那么志向該如何堅定呢?“立志用功,如種樹然。種樹者必培其根,種德者必養其心。欲樹之長,必于始生時刪其繁枝。……樹初生時,便抽繁枝,亦須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學時亦然。故立志貴專一。”[2]74王陽明以樹木生長為比喻,認為立志求學就像種樹,樹木初生之時,會伴隨著生出多余的繁枝,必須時刻將其剪去,才能使樹干生長茁壯。學生們在剛開始接受學習的時候同樣如此,總會面對各種私心雜欲的誘惑和影響,因此求學不僅需要立志,還必須精研專一,如此方能真正做好學習這件事情。
何為精研專一?王陽明用“萬像森然”和“沖漠無朕”兩種境界狀態給出了答案。“萬像森然時,亦沖漠無朕;沖漠無朕,即萬象森然。沖漠無朕者,一之父;萬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2]55在王陽明看來,當萬事萬物了然于心,就達到了寂然無我的境界。當達到了寂然無我的境界,就可以使得萬事萬物了然于心。寂然無我的境界就是統攝萬物的專一,了然于心的狀態就是孕育萬物的精研。學習時同樣如此,既要做到寂然無我、心無旁騖,又要做到了然于心、細致入微,真正做到專一之中有精研,精研之中有專一,兩者相互統一、不可分割。
同時,王陽明在多次回答陸澄所問“如何做精研和專一的功夫”等有關問題時接續指出,“惟一是惟精的主意,惟精是惟一的功夫”[2]28“著實用功,便見道無終窮,愈探愈深,必使精白無一毫不徹方可”[2]45,王陽明認為,專一是精研所要達到的目的,精研是專一的實現手段,若是能踏踏實實地下功夫,便會知道學問是無窮無盡的,越是探求便越是深入,最終便會做到精致純一且沒有一絲不夠徹底的地步。“惟其功夫之詳密,而要之只是一事,此所以為‘精一’之學,此正不可不思者也。”[2]155王陽明繼而在《答羅整庵少宰書》中再次指明了精研專一的方法途徑,即要想學問功夫做得詳細周密,最重要的便是專心做好一件事并將其做到極致,精益求精、一絲不茍,這便是做到精研專一的學問。
(三)知行合一、事上磨練的進取觀
明武宗正德四年(公元1509年),即在龍場悟道的后一年,陽明先生應當時貴州提學副使席書之邀,開始在貴陽文明書院講學,并在此首倡“知行合一”。明武宗正德七年(公元1512年),王陽明在與徐愛同舟南下中再次討論“知行合一”:“某嘗說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2]7在王陽明看來,知是行的宗旨和引領,行是知的貫徹和落實。知是行的開端,行是知的結果,兩者密不可分,切不可當作兩件事來看待。作為陽明心學的重要思想之一,王陽明所倡導的“知行合一”一改朱熹所提出的“知先行后”“重知輕學”等二元論觀點,主張學以經世、學以致用,進一步強調了知和行同等重要、實為一體,深刻揭示了兩者在人類社會實踐活動過程中的辯證統一性。王陽明認為,“知行合一”既是對當時世風日下境況“補偏救弊”的醫方,又是規范教育和學習的“實功”,只有知行合一才能成就德業,才能挽救教育上的“痼疾”[6]。
在“知行合一”的具體實踐上,王陽明主張要事上磨練、一以貫之。王陽明所說的“知”特指“良知”,他指出良知自然知道是非善惡,但不遵從良知去踐行,就不能叫做“致知”。只有通過廣泛實踐,在具體事物上磨煉自己,人們才能真正檢驗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本心、知識和理論是否能解決當下的問題。“凡人為學,終身只為這一事。自少至老,自朝至暮,不論有事無事,只是做得這一件,所謂‘必有事焉’者也。”[2]125王陽明認為,凡是追求學問的人,應該終身只做這一件事,從少年到老年,從早晨到晚上,無論是否有其他事情打擾,都要只做這一件事情,這樣才能真正做到在事上磨練。這里所說的“事”,就是指以道德學習為根本的各種社會實踐活動,而這些活動又恰好構成了知行合一“功夫論”養成的基本載體和必然途徑。王陽明提倡的這種“事上磨煉”的道德修養方法,也是他自身進行道德修養的體驗[7]。自被貶龍場悟道開始,王陽明先后歷經南贛剿匪、平定孽籓、守制講學、總督兩廣,其一生以事功顯于天下,可謂是身體力行地將“知行合一”思想在人生事業上發揮到了極致。
王陽明強調求學不能存有功利之心,否則很難做到“必有事焉”。弟子歐陽崇曾因“鼓舞支持,畢事則困憊已甚”求疑“必有事焉”,王陽明則指出其原因在于“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計較成敗利鈍而愛憎取舍于其間”[2]149。在王陽明看來,歐陽崇之所以沒有充足的精力去堅持做一件事,主要是因為有了功利之心,沒有把精力全部放在做事上,而是提前計算衡量事情的成敗得失并且作出了愛恨取舍。還有人曾因科舉所累而向王陽明請教克服之法,王陽明回答道:“人若著實用功,隨人毀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2]201王陽明認為,人如果能夠切實用功,隨便他人如何詆毀、誹謗、欺辱、輕慢,都是自己的受益之處,都是可以助長德性的資本。如果自己不用功,他人的意見就好比是妖魔,終究會被拖累。縱觀王陽明的一生,身為書生掛帥多次平定叛亂戰功顯赫,勇于挑戰理學正統創立陽明心學,也因此遭遇眾多同行的詆毀和誹謗,甚至連自己的學生后來都站出來公開反對自己的學說,但他卻始終堅定內心,不為所擾,最終成為立志、立功、立言的一代典范。
同時,王陽明還主張必須在起伏、進退之間把握好功夫養成的次序。“為學須有本原,須從本原上用力,漸漸‘盈科而進’。”[2]30在王陽明看來,求學如同樹木生長有固定的發展規律,發芽之后方有樹干,樹干日長方有樹枝,樹枝生發方有樹葉,樹葉長大方能開花結果,人們在栽植根芽的時候,只需要持續栽植灌溉,不需要在意它什么時候能夠長出樹枝、樹葉甚至開花結果。因此,求學也只需找到本源并持續用力,循序方可漸進,不可好功冒進、急于求成,欲速則不達。
(四)百業平等、德才兼備的選用觀
在職業選擇和人才選用上,王陽明更加強調平等務實、造福民生,體現了以民為本、經世致用的教育思想。“古者四民異業而同道,其盡心焉,一也。士以修治,農以具養,工以利器,商以通貨,各就其資之所近,力之所及者而業焉,以求盡其心。……故曰:四民異業而同道。”[2]801王陽明在《節庵方公墓表》中繼承和發展了管仲提倡的四民分業論,創新性提出了“四民異業同道”,即四民、四業殊途而同歸。在王陽明看來,士、農、工、商等四種職業群體只是社會分工不同,但對社會發展都有著同樣重要的貢獻和作用。“異業同道”思想不僅體現了百業平等的擇業觀念,更體現了以民為本的價值旨歸。
這一思想在王陽明與顧東橋的來往書信中再次得到論證。“若一家之務,或營其衣食,或通其有無,或傭其器用,集謀并力,以求遂其仰事俯育之愿,惟恐當其事者之或念而重己之累也。……譬之一人之身,目視、耳聽、手持、足行,以濟一身之用,目不恥其無聰,而耳之所涉,目必營焉;足不恥其無執,而手之所探,足必前焉。”[2]116王陽明的這番對話與其“萬物一體”思想頗為一致,主張天地萬物本為一體,沒有你我的差別或者物我的區分。他在信中分別以家庭內部分工和人的身體四肢五官為比喻,告誡顧東橋每個職業雖有不同,但都具有其獨特的功能和價值,都是促進社會穩定發展和百姓安居樂業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要大家堅守自己的崗位,努力做好本職工作,相互之間滋養互補,沒有羨慕嫉妒和虛榮攀比的想法,就能達到“當是之時,天下之人熙熙皞皞,皆相視如一家之親”[2]116的社會盛況。
在人才選用上,王陽明主張同德一心、德才兼備。“迨夫舉德而任,則使之終身居其職而不易。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為輕重,勞逸為美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茍當其能,則終身扈于煩劇而不以為勞,安于卑瑣而不以為賤。”[2]116在王陽明看來,“同德一心”是人才選用的基本導向,“德才兼備”是人才選用的具體標準。因此,要根據每個人的德行來進行選用,從而使他們能夠長久地從事某一項職業而不隨意更換。選用者要以同心同德使得天下百姓太平安康為目標,只看重被選用者的才能是否稱職,而不能以其地位高低和身分貴賤為輕重,不能以職業的辛苦與否為好壞。而被選用者也要以同心同德使得天下百姓安寧為目標,只要被聘任的崗位適合自己的才能發揮,即使終身承擔繁重的事務也不覺得辛苦,終身從事微末瑣碎的工作也不覺得低賤。
悉用其力、人盡其才也是王陽明關于人才選用的重要觀點。“人要隨才成就,才是其所能為。如夔之樂、稷之種,是他資性合下便如此。”[2]47王陽明主張要根據每個人的才能去成就他們,才能夠真正發揮他們的作用,比如夔擅長音樂、稷擅長耕種,是因為他們的本來的才能便是如此,只需順從他們的才能就能有所成就。“其才能之異,若皋、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2]116與此同時,王陽明還認為,在人才選用時要具體根據每個人的才能異同進行分類選拔,就像舜帝選用皋、夔、稷、契等賢臣出仕做官一樣,只要能讓他們自由發揮而不受干涉,就能確保他們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充分施展自己的才華。
三、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對
當代職業教育的價值
職業教育作為國民教育體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事關教育強國建設,事關技能人才培養。千百年來,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不僅對其門生弟子和后代世人產生了深遠影響,同時對于當代職業教育的辦學理念、育人思路、人才培養、技能提升、就業擇業、自信自強等方面具有重要指導意義和借鑒價值。
(一)豐富職業教育辦學理念
在新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中明確提出,職業教育作為類型教育,其人才培養原則應該“堅持立德樹人、德技并修”[8],注重職業精神培育和技術技能培養相統一,而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中所包含的“惟以成德”“精益其能”等教育理念正好與之完美呼應,為當代職業教育的辦學理念提供了思想淵源和理論支撐。王陽明強調,學校在教育學生過程中既要重視對學生德行的培養,還要使學生的才能技藝進一步提升,客觀闡釋了道德教育和技能培養對于職業教育的同等重要性。廣大職業教育院校只有堅持秉承立德樹人、德技并修的育人要求,系統構建人才培養體系,才能真正培養出更多國家和社會所需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
(二)拓展職業教育育人思路
王陽明提出的“趨向鼓舞”“各成其材”“同歸于善”等育人觀點,為當代職業教育的人才培養提供了思路借鑒。在2021年10月中辦、國辦印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明確指出,要加強各學段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滲透融通,在普通中小學實施職業啟蒙教育,培養掌握技能的興趣愛好和職業生涯規劃的意識能力[9]。中小學階段的學生往往正處于職業認知的初期階段,因此中小學校要根據學生的天性喜好重點開展職業體驗、技能勞動、研學實踐等形式多樣的職業啟蒙活動,引導廣大中小學生從小樹立正確的勞動觀和職業觀。同時,廣大職業院校要依據學生專業選擇和個人特長,持續強化職業教育學生技術技能的培養和提升,使學生廣泛弘揚勞動光榮、技能寶貴、創造偉大的時代風尚,立志成為擁有一技之長的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和大國工匠。
(三)提升職業教育育人實效
王陽明提出的“知行合一”思想是堅持認識與實踐辯證統一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倡導知中有行、行中有知,為廣大職業教育學生的求學、立身指明了方向。與普通教育不同,職業教育本身就是一種理論與技能并重的類型教育,強調了學生在接受教育過程中既要追求理論知識的學習,又要追求技能技藝的磨練,并最終將理論知識內化為技能水平的提升。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5月考察貴州省機械工業學校時強調,“希望同學們立志追求人無我有、人有我優、技高一籌的境界,學到真本領,用勤勞和智慧創造美好人生”[10]。這與王陽明倡導的篤志勤學、精研專一頗有異曲同工之處。王陽明強調要在求學過程中摒棄個人私心雜念,用心專注做好一件事情,力爭達到了然于心和寂然無我的境界。這些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敬業專注、精益求精、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對于職業教育學生進一步樹立和弘揚工匠精神,自覺踐行并強化對技能技藝的極致追求,進一步提升職業教育的育人實效,具有重要啟迪意義。
(四)增強職業教育類型自信
長期以來,社會各界常把職業教育理解為職業學校實施的教育,作為學校普通教育體系的補充、陪襯和附庸,對職業教育的培養理念、模式、路徑缺乏理性的分析與認識,“窄化”“矮化”職業教育的現象仍然時有發生,使得當前職業教育內部極容易陷入一種不自信的境地和局面。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中所倡導的“四民異業同道”“視才稱否”“茍當其能”等人才選用理念,打破了傳統的“學而優則仕”“唯學歷論”“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等重道輕器、重文輕技的功利化思想,有利于進一步優化職業教育學生發展環境、提升職業教育整體社會地位。同時他提出的“著實用功”“必有事焉”等功夫哲學,對于職業教育學生增強自我意識、樹立類型自信、實現人生出彩具有重大現實意義。
(五)積淀職業教育文化底蘊
當代中國的教育理論,都有其固有的根本[11]。中國職業教育雖于近代初具雛形,但也并非純粹的西方舶來品,而是從中國古代的生產生活實踐中逐漸孕育而來,并形成了一批諸如魯班、墨子、傅玄、李誡、王陽明、顏元、黃炎培等有關重要人物及其思想或作品。就當代教育而言,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雖然具有深刻的時代烙印和階級局限性,但不可否認其仍然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特別是蘊含其中的育人觀、學習觀、進取觀和選用觀等實學教育價值理念,更是為當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提供了豐富的歷史積淀和文化滋養。因此,我們要堅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充分繼承和弘揚王陽明實學教育思想中的優秀合理元素,并結合時代精神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從而真正推動我國當代職業教育在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世界當代職業教育體系的“兩個結合”中煥發勃勃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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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曉、張敬印)
作者簡介:惠才賢,男,河南南陽人,貴州輕工職業技術學院講師。
武斌儒,男,湖南衡山人,貴州輕工職業技術學院教授。
基金項目:2024年度貴州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陽明文化轉化運用研究”(2024RW162);2022年度貴州省教育規劃課題青年課題“新時代高職學生精神成長現狀及對策研究”(2022C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