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外婆離開我們已四十年了，至今我的記憶里仍常駐著外婆那高瘦微駝的背影……

我的童年是在外婆家度過的，那時交通還不太方便，也沒有什么公交車，無論上街還是走親戚都是徒步。還記得在我幼小的時候，父親總是挑一擔稻籮，一頭是生活上吃用的東西，一頭便是我坐在籮筐里，那是父親送我去外婆家必用的工具。稍大一點也就是七八歲的時候，父親或者母親送我去外婆家里的時候，我便和父親或者母親一起徒步走路，實在走不動的時候，父親或者母親便背著我走一段路，就這樣差不多要走一上午的時間才能到達外婆家。

外婆家距離我家有三十里路左右，從我家屋后面那條馬路走要近十里路，穿過夏渡街上那座大橋然后再走山路。外婆家在一個遙遠的小山村，去外婆家的路多是彎彎曲曲的村野小路，還要爬山涉水，爬過夏渡那山道十八踏路。所謂的十八踏，是陡峭而又充滿著陰森恐怖的墳塋地的一段。爬過山頂，舉目望著從山頂通往山下那崎嶇不平的山路，心里才感到稍微好點。聽到山腳下的幾戶人家里傳來幾聲“汪汪”的狗叫聲和雄雞的打鳴聲就更踏實了。就這樣沿途不知道走過多少蜿蜒曲折的小路和淌過幾次小河溝，才能到達外婆家。

外婆家門口有一條由東往西延伸的小路，路旁則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小溪的東面是一塘湖水，一年四季都是溪水長流的。小溪寬的地方約有兩米，可以在小溪里洗衣服、洗菜等。小舅舅還在家門口的小溪旁筑了兩三個青石板階梯，方便人們取水。外婆家的屋東面有一個好大的豬塘，其實應該叫作湖泊才對，沿水塘一周有兩三公里。每次我們來外婆家，都要經過豬塘埂那高高的寬約兩米的塘埂路。只有那條路可以走到外婆家。豬塘埂實際上就是一條土馬路，由東往西延伸至村部，也是去鎮政府縣城的必經之路。

當我的父母親把我送到外婆家的時候，他們在外婆家匆匆地吃過中飯，便急忙趕著回家。于是我便哭著要和爸媽回家，外婆和舅舅就一把抱住我哄著。爸媽便快步迅速地消失在豬塘埂朝東的路上，越走越遠，直到背影模糊、我看不見為止。

外婆家人口不多，外公早已去世。只有外婆和小舅舅兩個人，大舅一家在村西住。我的到來，無疑給外婆家注入了一股新鮮的煙火氣息。外婆是一位六十出頭、身材瘦高的老人，小舅舅二十五六歲，一米七五七六的身高，濃眉大眼，五官端正。論長相論，應該算是帥氣吧。

舅舅是一個愛干凈同時又愛挑剔的人，別人給舅舅介紹過幾次對象，有幾次是女方看上舅舅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舅舅就是不同意，拒絕了親事。為了舅舅的婚事，外婆沒少操心。

外婆是一位慈祥溫和的人，對人熱情又樂于助人。在村里以及方圓幾里外的人緣口碑極好。外婆雖然六十出頭了，身材高瘦背有點微駝，但是，外婆卻有著一頭又粗又烏黑的頭發，并且黑亮柔順。

外婆的娘家是江北人，所以外婆頭上總是扎著一條白底花色毛巾，腰上系著一條黑色的圍裙，圍裙的帶子是一條色彩艷麗的上好的絲線織就的，并且有萬字的圖案。外婆雖然穿著樸素，但是身上卻很干凈整潔。外婆喜歡藍色，總是一身藍色的衣褲，上身是那種老式的大衣襟，像民國時期的那種衣服。紐扣是唐裝那種的布扣，穿脫不太方便，但是外婆卻習慣了這種穿著。說那種衣服的款式是她們那個年代的人從小到大的穿著服飾。而我們現在的小孩子是不喜歡這種古老麻煩的穿著的。

我小的時候是一個非常文靜的女孩子，而且安靜乖巧，外婆無論去哪兒都要把我帶上。在外婆的孫輩中，我可能就是那個很聽話又懂事的小女孩了。但是，小孩子總歸是小孩子，偶爾也有讓大人著急擔心的時候。

記得那年夏天，正是吃桃子的時候。舅舅去外面干活去了，外婆在家里做午飯，叮囑我不要一個人亂跑。我“哎”了一聲點頭答應，但還是管不住自己的腳，走到外婆家門前的那條小溪旁玩。

這時，外婆村上一位江姓的老爺爺從外婆家門口經過，看見我一個人在門前小溪旁玩，便微笑地對我說：“曉蕓，我帶你去我家吃桃子，一會兒我再送你回到外婆家。”

我狐疑地看了看江爺爺，又回過頭看看正在廚房里忙著煮飯做菜的外婆，猶豫不決。江爺爺走過來一把牽著我的小手，徑直帶著我走過村中的坡路，來到村西北口他的家里。

江爺爺家里有個身材高瘦漂亮的女兒，正在屋子里吃桃子。江爺爺讓我稱呼那漂亮的女孩叫阿姨，我點頭輕聲地叫了聲：“阿姨好！”那個漂亮的女孩高興地把我帶到她的房間里玩。

江爺爺家屋后面是一大片菜園，其中一棵大桃樹結滿了大紅桃子，那碩大的桃子閃著艷紅誘人的光澤，令人垂涎欲滴。

江爺爺手里拿著一個大葫蘆瓢，葫蘆瓢是老葫蘆風干后用刀對半分開，把里面的葫蘆瓤子去干凈曬干，便成了舀水的葫蘆水瓢。

在桃樹上專挑又大又紅的桃子摘了滿滿的一大葫蘆瓢，端到我面前。那位阿姨從葫蘆水瓢里挑了兩三個又大又甜的桃子，洗干凈遞給我吃。

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坐在江爺爺家里吃起桃子來，早忘記了外婆的囑咐和擔憂。直到外面傳來外婆那焦急萬分地呼喊著我名字的聲音：“曉蕓，曉蕓你在哪兒？有沒有人看到我家曉蕓去哪兒啦？”聽到外婆的叫喊，我這才想起外婆的囑咐，我慌忙站起來準備走出去。

江爺爺卻笑瞇瞇地說道：“曉蕓，你別出聲，讓你外婆再找會兒，一會兒我就送你回家去噢。”站在一旁的阿姨也笑嘻嘻地附和著讓我不作聲。

不知道當時是怎么回事，我竟鬼使神差的，就那樣傻傻地被他們父女倆逗弄著，沒有回應外婆喊我的名字。不知細節的外婆依然焦急地在村里轉了幾圈大聲叫喊著我的名字：“曉蕓，曉蕓快點回來，快點回來。”

當外婆的聲音再次回響在江爺爺家門口的時候，我再也不顧江爺爺父女的阻攔，大聲地回應著外婆：“外婆，外婆，我在這里！我在江爺爺家里吃桃子呢。”

外婆聽到我說話的聲音，急忙大步地走過來，看到我嘴角有吃桃子的痕跡，竟然是哭笑不得。從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離開外婆半步了。后來，外婆無論去哪里都帶著我，生怕一不小心弄丟了我。

冬天，外婆的床上很冷。外婆的房間靠近廚房，是用木板簡單地隔起來的套間。前面做廚房，后面是外婆的房間，晚上我和外婆睡在一起。

外婆的床是老式的那種有床架子的大木板床。床上的棉被舊而硬，不像我家里的被子厚實暖和。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感覺冷，外婆就用一只黑亮光滑的小火壇裝上灶膛里未燒盡的柴火灰，用不穿的破舊衣服把小火壇擦干凈，再蓋上蓋子放在床上，我便雙手抱著小火壇取暖，或者，外婆就用掛過的鹽水瓶裝上熱水給我焐被窩。

我坐在被窩的時候，外婆有時拿出自己都不舍得吃的好東西給我吃。比如：甜蜜棗、香甜軟糯的柿餅或者甜香四溢的金棗等等。

外婆的菜燒得非常好吃，而且我還喜歡吃外婆腌制的醬菜，那是外婆自己腌制的豆醬，再加上新鮮的生姜泡在自制的豆醬里，那種味道非常的好，至今仍令我回味童年那恰到好處的、外婆手工腌制的那美妙的咸菜香味……

童年的時光是最美好的，童年時的外婆是我最愛的人。只可惜外婆還沒有等到我長大來報答她，便在一九八四年春節那個大雪紛飛的午夜，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今生最遺憾的一件事，是外婆臨終時，我沒有見她最后一面。外婆是留著最后一口氣等著哥哥和媽媽才走的。

如今，外婆離開我們已整整三十多年了，而我早已長大，離開故鄉遠嫁蘇吳。多少個日子里，我曾流著淚水回憶著我的外婆。那些茅草叢生的小路，和外婆去菜地里摘瓜菜，還有外婆外出帶著我的場景，聽外婆講故事的專注神情，以及外婆那滿是愛憐的笑容，那一幕幕難忘的場景、畫面，早已根深蒂固地植入在我的腦海里。

回憶，只是回憶，再美好的時光，也只能成了回憶。而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早已在歲月的風雨中變得更加堅強執著，但是在我心靈深處的某個角落，仍念念不忘關于外婆的記憶。

作者簡介：

李云霞，筆名李文君，江蘇蘇州人，著有言情小說《野菊花盛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