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守與轉變

近年來，重視父親形象積極構建與父性敘事的電影在全球主要電影國家日漸突出，其經濟效應與社會效應也更加突出，相關課題開始受到學界的較多關注。經過梳理可以發現，相較于其他國家較早轉向正向、深入的分析，中國學界一度固守批判父權的視角，對負向刻畫父親形象的“去父”敘事導向多持肯定態度。但近幾年來隨著中國電影的強勢崛起，已明顯轉向討論正向構建父親形象的新課題。

父親作為電影的核心敘事人物之一，具有重要的文化和社會意義。圍繞在父親身上的父性常常構建了電影打動人心、引導教化的精神內核，又與社會學、文化學、教育學、性別研究等其他學科休戚相關，可挖掘的潛力較大。自電影誕生以來，父親形象的構建與父性的表現曾經在中美兩國發生過明顯的變遷，其正反策略所折射的“文化自信”“文化審丑”等價值導向與兩國電影發展的興落有著高度的同期性。因此，其發生、癥候、價值導向、緣由、影響、對策等研究具有較好的理論與實踐意義。

有關電影父親形象的整體研究態勢

一、電影主要父親形象研究的整體態勢

根據總體趨勢量化分析表顯示（見下圖1），有關電影中“父親”的研究成果不斷增多。在1998年以前，相關成果一直保持在年均20篇以內的低位；而從1998年開始相關成果急速增加，至2012年后基本保持在每年200多篇的相對高位狀態，這也與中國電影的崛起有著高度的正關聯性。20世紀80至90年代正值中國電影“去父敘事”盛行的時期；自1994年開始引進美國優秀電影（大部分是重視父性敘事和陽剛書寫的作品）后，在學習借鑒中，20世紀末中國電影也開始出現向“積極構建父親形象”“重視父性”轉向的新動態。在2012年以后，“父性敘事”的中國電影作品基本成為業界支柱。而在研究成果增加較大的2013、2014、2015、2017、2019年，也正好是“父親形象正向刻畫”“父性敘事挖掘”的作品集中上映的年份。因此總體上看，近些年國內有關電影中父親課題的研究整體呈穩步增多的趨勢。

（圖1 相關研究整體趨勢）

二、研究的主題、學科、受基金資助情況

從研究的主題看，美國、印度等國的父親題材電影作品，以及中國李安、張藝謀、張揚等導演創作于20世紀后期的電影作品是高頻對象。以喻群芳為代表的研究開始將子女對父親的敬愛理解為一種戀父的積極情結。但是也要看到，全球范圍內父親題材的作品和執導的導演數量眾多，但是相關研究過于集中于個別導演和個別作品，研究對象的視野寬度還有待擴展。

從研究的學科領域看，戲劇電影與電視藝術、中等教育、人物傳記、文學領域的研究占據了電影的父親研究成果的四分之三以上的比例，相關作品的父性教育價值亦受到了較多關注。

從受基金資助的情況看，受到中國國家社科基金資助的項目遠遠超過省部級項目的支持。實際上從2016年以來相關領域獲得國家社科基金資助的研究項目中，有關電影研究的項目迅速增多，2022年累計只有14項國家社科基金資助，到2024年則增加到了19項。可見相關研究已日益受到國家層面的高度重視與肯定。

有關電影父親形象與父性的研究立場

一、有關父親、父性的認知與研究

隨著縈繞在20世紀的解構思潮的興盛，父親一度被視作父權的代言人，并左右了國內外文藝領域對父親、父性的刻畫和研究。但是包括恩格斯、巴霍芬在內的權威學者多不認可這些對父親特質的負面認知。20世紀后期隨著建構性思潮的興起，國內外學者開始普遍認為，父性價值長期受到貶低和忽視，男性氣概也往往遭到偏見，應充分肯定父親為孩童成長領路人的地位和社會價值。

基于布迪厄的場域論，保羅·阿馬托（Paul Amato）通過“父親身份的五角星”模型提出了由父親承擔來保證孩子發展的三種關鍵資本，即人力、經濟和社會資本，從而肯定了父親對孩童成長的重大作用。學者們還發現父親的社會作用是最重要的，其次才是傳統認知中賺錢養家的物質作用。就父性與社會文明進步的關聯而言，它暗含了一種最初的反思能力，這也是文明出現的主要原因。父親身上不僅有父權的一面，更有溫暖、溫柔的父性特質；不容置疑，后者才是主要的一面。父性缺失、詆毀父性會對子一代成長帶來毀滅性影響。這些研究成果都肯定了父親積極形象與父性渲染的重要價值和現實沖擊。

二、有關電影中“父”課題的解構性研究

正因為社會對父性的忽視與對男性氣質、陽剛書寫的偏見，父親形象的積極構建以及父性敘事長期被中國電影實踐與研究回避乃至批判，“審父敘事”也常被作為反父權、反傳統的實踐而受到肯定。這一立場進而認為父親形象的解構是傳統“孝”文化的轉變、父權家長制的瓦解、由“以家為本”向“以人為本”的轉變，因而這種負向刻畫父親形象、批判父性的解構策略是值得肯定的。時至今日，這類批判式的研究傾向在當下中國學界依然較為流行。

三、有關電影中“審父”課題的反思性研究

20世紀中國電影對于父親的敘事策略曾經表現了一種激烈的“弒父的藝術”，而新中國的電影也正是從批判一個舊的父親形象開始的，甚至有通過偽造民俗來達到“批判父權”的傾向。中國電影中的父親幾乎等于代表專制落后的封建家長，這種導向的背后其實是外來文化和本土文化爭奪文化領導權的沖撞，即“審父敘事”與“文化不自信”有著密切關聯，在“文化自信”“展現真實、立體、全面的中國”的新時代站位下，已經顯得具有時代逆向性。

受20世紀后期建構性思潮的影響，學界開始發現彼時影片中積極的父子搭檔開始成為典型的新形象，而之前父親形象的負面刻畫折射的則是社會對性別的刻板印象。國內較早正面關注電影中父親形象正向刻畫與父性敘事的是宓魯、關山，其通過分析法國新片的三個父親形象，指出在西方國家男性所承擔的家務與教育孩子的責任，總結了當時西方電影在構造父親形象上值得我們借鑒的新動向。

四、有關電影中父性的建構性研究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內外學者開始對個案/類型作品的父親形象積極建構展開建構性分析，較為關注父子關系、精神向度、傳統文化認同、倫理道德體系傳承等與父性敘事密切關聯的新課題，尤其是受眾較為特殊的中美動畫電影領域。他們普遍認為電影父親形象的正向刻畫和父性表達對提升作品感染力，促進文化身份認同與傳承傳播、孩童成長有較大意義。

需要注意的是，盡管國內學界對中國電影父親形象與父性的建構性研究不多，但是對于該課題在西方特別是俄羅斯電影中的新變化卻給予了極大的關注和肯定。沙蕙通過俄羅斯電影《小偷》分析了俄羅斯電影對父子親情與積極的父親形象的塑造。張曉東運用拉康的精神分析學電影理論，以后蘇聯電影中描寫父與子代際沖突的代表性作品為藍本，探討了父親的形象如何通過“父與子”的敘事來進行創傷修復。李紅霞認為俄羅斯導演安德烈·薩金塞夫的《回歸》所講述的突然回家的父親教育兒子成長的故事隱喻了俄羅斯在歷史巨變之中的創痛與重生，表現了父與子和國家與人民存在著同構的關系，書寫了導演對于國家命運的深刻思考與追問。這些研究對于中國學界對中國電影相關課題的深入探討具有較高的借鑒與推動意義。

國內外研究的趨勢與不足

近年來，有關“父”的研究課題有從父權批判與“文化審丑”“去陽剛”等負向角度轉向建構性分析的新動向；有開始關注“去父敘事”危害的新趨向；開始關注目標群體較為特異的動畫電影；跨學科的新技術路線，如多模態分析、身體敘事有所涉及，但尚需進一步鋪開。

同時，相關研究還存在一些缺憾：其一，有關于中國電影“父”課題的分析，相比于母親等其他重要人物，尚未得到充分的探討。其二，主要集中于解構性批判研究，建構性視角較少；父性在電影敘事與文化認同中的價值還沒有得到充分重視。其三，研究藍本主要集中于20世紀后期的個別導演的作品，尚缺乏有時代性的綜合性分析。其四，對“審父敘事”的表現、弊端等表象研究內容較多，而對父親形象積極構建與父性敘事的癥候、導向、緣由、影響、對策的內層研究較少。其五，研究的路徑尚需從人物形象構造的內部討論，進一步向提升電影的感召力、子一代成長、中外文化交流、中國電影走出去等外部命題擴展。

如何通過積極的父親形象構建與父性的深度書寫來提升電影作品的感染力和接受度，父親形象負面刻畫與忽視父性表現的敘事導向如何改善，都應該成為電影研究的必要話題。總體上，有關中美電影的父親形象建構，以及密切關聯的父性敘事、陽剛書寫的諸多課題還有待正向、認真和系統地討論，社會學與文化學角度是新的思維和必要路徑。

作者簡介：

武端理，副教授，湖南大學文學博士，研究方向：影視文學與文化研究；王珊珊，研究方向：影視文學與文化研究，翻譯。本文系湖北工業大學博士科研啟動基金項目“新時期以來中國電影的父親形象多模態構建研究”、2024年湖北省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后期資助項目）“20世紀中美電影父性敘事與價值導向比較研究”（編號：HBSKJJ20243404）、湖北省普通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影視文化與產業發展研究中心開放基金項目“中美電影父親形象構建研究（1979-2021）”（編號：2021yskf04）成果。作者單位：湖北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