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芭蕾《吉賽爾》是由法國浪漫派作曲家阿道夫·亞當(Adolphe-Charles Adam)于1841年創作的舞劇。
《吉賽爾》講述的是一個悲劇愛情故事,這種題材也是19世紀浪漫主義芭蕾舞劇的一大特點。它分為二幕:第一幕是田園風格,年輕的阿爾伯特伯爵扮成農民模樣來村里游玩,被美麗的農村姑娘吉賽爾吸引,同樣喜歡吉賽爾的守林人希來里昂無意間得知伯爵的真實身份,想要阻止他們,吉賽爾卻向大家宣布她愛上了阿爾伯特,恰巧來山谷打獵的公爵女兒路過此處,告訴吉賽爾她早已與阿爾伯特訂婚,吉賽爾本就有心臟病,這樣意外的打擊讓她在發瘋后離開人世。第二幕是在清冷的森林中,眾多可憐的女子化作維麗絲被困于此。希來里昂前來祭奠吉賽爾,被幽靈們圍住懲罰。阿爾伯特在吉賽爾離去之后終于明白了愛情,也來到森林中懺悔,吉賽爾現身阻止幽靈們的懲罰,并在黎明到來前永遠地離開了。《吉賽爾》的劇情充滿戲劇性;編舞不僅難度極大,想象力也很豐富;而音樂更是首次在芭蕾中融入了浪漫派的作曲技法,可以說整部作品中無處不蘊含了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
主題的貫穿性
《吉賽爾》是第一部在音樂中為每個人物創作了主題,并貫穿全劇的舞劇。在《吉賽爾》之前的古典芭蕾音樂劇情上都比較簡單,音樂在劇情的控制下為舞蹈服務,例如古典芭蕾的開山之作《舞姬》,它的音樂雖然悠揚動聽,采用了印度音樂特有的調式,但是這些音樂的發展和形態完全取決于劇情,各曲段之間的順序和對應的人物都不明確;《吉賽爾》之后的《天鵝湖》中雖然有貫穿全劇的主題,但這一主題是脫離劇中某一人物、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根據整體的劇情創作而來的。《吉賽爾》與這些舞劇不同,作曲家根據不同人物的性格在舞劇完全不同的兩幕場景中使用了同樣的主題。
《吉賽爾》第一幕樂譜(圖片來源:國際樂譜庫)
吉賽爾主題在劇中第一次出現是比較歡快輕盈的、頗具田園氣息的風格,但她的心臟病使得她并不能同其他姑娘一樣肆意地跳舞,所以,動機中除了六度跳進以外,又使用了連續的級進,中和掉了跳進帶來的雀躍之感。旋律由木管組共同完成,其中雙簧管和大管為三六度平行進行,大提琴和貝司聲部一直做屬持續音,弦樂組其他樂器構成和聲框架,形成明確的G大調。這里用“明確”來形容,是因為在此之前使用G大調調號的曲段,實際的調性是游離在?B大調上的。
另一個與吉賽爾相關的主題是愛情主題,這也是全劇最重要、出現次數最多的主題。吉賽爾與阿爾伯特墜入愛河,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能夠擁有這樣美好的愛情,因此旋律采用一問一答的形式交織在長笛、單簧管、一提琴中,仿佛少女在一遍遍確認愛人的心意。和聲上,屬和弦代表吉賽爾,暗示了吉賽爾主題中的屬持續音,主和弦色彩明亮,代表阿爾伯特伯爵,屬和弦、主和弦來回交替也是構成了問答式的進行,圓號吹奏屬持續音,將木管組和弦樂組融合到一起。一直不斷出現的屬持續音始終不解決,也是預示了吉賽爾的愛情是得不到結果的,悲劇性的結尾是注定的。和弦的主功能、屬功能在這里變成了音樂的動機。
阿爾伯特貴為伯爵,他的主題的風格有別于整個第一幕中所有的曲段,具有宮廷音樂的特點。旋律幾次出現都采用了大調,有威風凜凜之感,線條上行居多,D2-T6-D2/Ⅱ-SⅡ的和聲使用了一次模進,和弦的解決性、傾向性較強,以此營造出硬朗的風格,以示皇家風范。
維麗絲幽靈是第二幕才出現的人物,她們終日在樹林里懲罰路過的男人,逼迫其跳舞至力竭,但是在劇中的形象并不可怖,作曲家為這些可憐的女孩們創作了空靈婉轉的主題。32分之音符的三連音和同音反復的動機展現了幽靈們的靈活和縹緲。長笛與一提琴結合共同演奏旋律,音色上更連綿哀婉。伴奏聲部使用豎琴,使用阿爾貝蒂低音的形式,將弦樂與豎琴結合,更添加了靈動之意。
作曲家在舞劇中使用多主題并置使用,每個主題都有不同的特點,展現人物情感的同時,又促進情節發展,這樣的創作手法是浪漫派的典型。這樣的主題使用方式與主導動機類似,主導動機一詞最早出現在1871年論述19世紀德國作曲家韋伯作品的一本著作中,1877年沃爾卓根首次將這個術語運用到瓦格納歌劇的研究中。主導動機通常是具有特定含義短小的音調或是旋律片段,通過固有的音型表現出來,經過貫穿使用、變形處理、分合交錯等手法表現戲劇中角色的發展與轉變,也就是主題動機音型在不同戲劇背景中發生變化,乃至于構成新的旋律。《吉賽爾》中對“主導動機”的運用明顯還不成熟,與貝多芬作品中音樂動機的運用更相似,但在芭蕾舞劇中,這種創作手法的使用是有巨大影響力的,為之后的芭蕾音樂提供了一個新的方向——音樂在服務于劇情、舞蹈的同時,也能夠有自己獨特的意義和作用。
和聲的色彩性
浪漫主義時期主調音樂占絕對優勢,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和聲思維的發展,浪漫主義時期的和聲是富于感情、善于描繪的和聲語言,浪漫派的作曲家們更傾向于使用變格進行、意外進行,以色彩性和聲代替功能性和聲,加強Ⅲ、Ⅵ、Ⅶ色彩性音級的使用;轉調時使用等音轉調的方式居多,弱化調性感。調式上主要使用大小調體系,尤其是和聲大小調、旋律大小調,這都是色彩性的體現。
浪漫主義和聲的色彩性在《吉賽爾》第二幕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統領維麗絲的鬼王出場前有一段前奏。作曲家用長笛、單簧管做和聲進行,鐘琴在下方點綴持續音,這樣的音色放大了音樂中的靈異之感。以四小節為一個單位,做五組模進,刻意模糊調性感,從?A調依次游離至?G—?F—?D—?C,展現了鬼魂飄忽不定的身影。
第二幕阿爾伯特來墓地祭奠吉賽爾時,看到了她再次現身,又想起吉賽爾生前的美好單純,愛情主題再次出現。問答式的動機沒有變化,但是吉賽爾已經變成幽靈,曾經的愛情再不復存在,短短四小節后,作曲家使用D7等音轉調法,在1380小節處的單簧管旋律進入后從?A大調直接轉到它的三級關系調?C大調上。這樣的轉調方式是浪漫主義時期的作曲家們常常使用的,色彩豐富。
音色對人物情感展現的作用
法國著名詩人查爾斯·波德萊爾說過:“浪漫主義準確的定位并不在于主題的選擇,也不在于準確的真相,而是在于一種感覺方式。”文藝復興以來,神學逐漸式微。到了古典主義時期,理性主義開始占據主導地位,人的理性可以作為知識來源的理論基礎上的一種哲學方法,高于并獨立于感官感知。浪漫主義時期的作曲家的創作中包含了更多的自我表現。這些特點體現在《吉賽爾》中就變為了劇中人物的情感表達。
第二幕開頭部分,吉賽爾剛剛轉變為幽靈,還沒有成為維麗絲中的一員。吉賽爾初次覲見鬼王,她還不曉得自己已經死去。這里的和聲是以橫向思維創作的,將弦樂組分為兩部分,一提琴、二提琴、中提琴在中聲部,大提琴、貝司在低聲部演奏相同的音符。小提琴的波浪式音型增加了音樂的不穩定性,這種波浪式音型的動機源于維麗絲主題,弦樂伴奏聲部的節奏是八分音符的波浪音,在此處將節奏縮小三分之二倍,暗示吉賽爾已成幽靈。低聲部前四小節的六連音使用B調的T和D,再次出現吉賽爾的主、屬功能動機。之后的五小節又出現了問答式的動機,長笛使用跳音,弦樂組使用撥弦,運用音色的變化來體現吉賽爾變成幽靈后的輕盈體態。599小節后,木管組連續三小節的模進,每小節用不同音色來演奏四個音的上行級進,級進的動機來源于原始的吉賽爾主題,伴奏聲部只有小提琴的震音,這樣的音色組合瞬間將剛化為幽靈的吉賽爾在樹林中漫無目的地漂浮的情景形象地展現出來。
作曲家在舞劇中使用的音色是精心設計過的,在阿爾伯特出現的段落中,無論是氣氛輕松的一幕,還是陰森幽冷的二幕,都是以銅管組做旋律的,用銅管明亮的音色暗示了他的不凡身份,因為在歐洲宮廷,貴族到來時往往有仆人吹奏號角以警示眾人。而有幽靈出場的音樂,包括鬼王的獨舞曲段、維麗絲的群舞曲段和吉賽爾在二幕出現時,都采用了弦樂組的波浪音型做伴奏織體、木管組交替演奏旋律的形式,弦樂組音色柔和,木管組音色婉轉,兩者的結合極大地突出了鬼魂們哀婉幽怨的氣質。作曲家將音色與人物主題相結合,使音樂與人物情感徹底地融合在一起。
芭蕾起源于意大利,興盛于法國。從最初依附于歌劇到逐步形成嚴格的動作規范和結構形式,而后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在這漫長的發展過程中,芭蕾音樂也隨之發生著巨大的變化:由幾段拼湊到一起的、具有松散結構的音樂,到不知名的作曲家為其專門譜寫音樂,再發展至由專業作曲家結合劇情譜寫芭蕾舞劇音樂。直到浪漫主義時期,音樂在芭蕾舞劇中的地位和作用開始被藝術家們所重視,作曲家們在創作芭蕾舞劇音樂時會考慮音樂與舞蹈之間相輔相成的微妙關系。阿道夫·亞當《吉賽爾》的音樂可以說是為浪漫主義芭蕾音樂樹立了一個新目標,芭蕾舞劇音樂有了更獨特的意義,作品中音樂結構的完整性、人物主題動機的統一性以及芭蕾舞劇音樂的交響化等,都對之后的芭蕾音樂創作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阿道夫·亞當的學生德利布在《葛倍麗亞》和《希爾維亞》中更加強化了音樂對芭蕾舞劇的影響:音樂在塑造人物形象、展現人物情感、揭示劇情發展和增強戲劇性和人物之間的矛盾方面更為貼切,音樂與舞蹈融為一體、相得益彰。
將《吉賽爾》與浪漫主義晚期及之后的一些作品相比,它在和聲、織體、音色布局等方面稍顯簡單,但它是浪漫主義時期音樂家對芭蕾音樂的一次成功的嘗試,在芭蕾音樂的創作技法上起到引領作用,在芭蕾音樂史上絕對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價值。
作者簡介:
王一涵,1996年生,女,漢族,吉林長春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音樂分析。作者單位:沈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