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緬交往中的翻譯人員研究

【摘要】緬甸是與我國山水相連的友好鄰邦，近年來，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對中緬關系的研究越發受到關注。自古以來，中緬兩國交往密切，公元13世紀，元朝攻滅緬甸蒲甘王朝，其疆土上分裂出諸多王邦部落，明朝建立后在其地設置緬甸、孟養、木邦、大古剌等宣慰司，進行羈縻統治。明政府與緬甸土司相互間來往頻繁，土司定期向明朝朝貢，明政府亦時常調解土司之間的紛爭。由于語言不通，翻譯人員成為明緬交往中不可缺少的人物。明朝政府設立四夷館、會同館等機構培養翻譯人員，翻譯邊疆少數民族及鄰邦語言文字，使臣出使外邦也有譯者相隨。四夷館中包括專門翻譯緬語的緬甸譯館，明政府曾聘用緬甸人入譯館擔任緬語教習。本文從明朝政府對緬語翻譯人員的培養、翻譯人員在明緬交往中從事的工作以及明緬關系變化中緬甸譯館的興衰三個方面探究有明一代中緬關系的處理情況和翻譯人員在其中起到的作用。研究發現明代緬語翻譯人員主要從事伴送外邦使者、翻譯緬語文書、緬語教學等工作，同時也會承擔輔佐出使大臣、刺探情報等任務，在與緬甸的交往中扮演重要角色。明朝對翻譯人員的重視程度也反映出其在處理緬甸事務時態度的變化。

【關鍵詞】明朝；翻譯人員；緬甸譯館；緬語教學；中緬關系

【中圖分類號】K248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7-2261（2024）24-0016-07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24.004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明朝與緬甸宣慰司關系研究”（項目編號：KYCX24_3396）的階段性成果。

由于路途遙遠、語言不通，古代中原王朝與西南鄰邦經常需要通過多重翻譯才能得以接觸，給雙方的交往增添了阻礙。為改善這一情況，明朝加強對翻譯人員的培養，繼承了前代的鴻臚寺、會同館等外事機構，有諸多專業口譯人員供職其中，另設四夷館負責教學和翻譯邊疆少數民族的語言文字，其中緬甸館、百夷館專門負責翻譯西南少數民族的語言，這使得明朝與西南鄰邦交往更加便利。本文擬從翻譯人員的角度出發探討明朝政府與緬甸土司的交往情況，并研究翻譯人員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一、明朝時期的緬甸

公元1368年，明朝建立，繼承了元代中國與周邊政權構建的宗藩關系。明太祖朱元璋聽聞緬甸曾通貢于元朝，便設法與其聯絡，任命緬王（阿瓦王朝）卜剌浪為土司，設置緬中宣慰使司①，永樂朝改設緬甸宣慰使司②。

除此之外，在今天的緬甸聯邦共和國范圍內，明朝還設置了包括木邦、孟養③，大古剌等多個宣慰司。明朝時，稱緬國（緬甸宣慰使司）為緬甸，而同屬今天緬甸境內的木邦、孟養等地則稱為百夷[1]10。

洪武年間錢古訓所著《百夷傳》有載：“百夷在云南西南數千里，其地方萬里……西南則緬國。”[2]33-42由此可知百夷地區位于云南西南，緬國又地處百夷西南。永樂年間設立的四夷館中即分別設有緬甸館和百夷館，兩館負責翻譯和教學的語言也并不相同。

本文探討的明代中緬關系，主要是指明代中國與地處今天緬甸聯邦共和國境內的明代土司之間的關系。這些土司名義上隸屬于明朝，實際上是一個個小政權，且彼此之間爭斗不斷。除了進行朝貢貿易，撫諭、調解土司之間的紛爭是明朝在處理與緬甸土司關系時所要做的主要工作。其中就需要通曉當地語言的人來進行翻譯，明朝培養了專業的翻譯人員，他們在明緬交往中扮演重要角色。

二、明代翻譯人員

明朝歷代皇帝大多遵奉朱元璋不可貪功興兵的祖訓，與海外各國進行和平的朝貢貿易。隨著大量的外國使節和商隊來到中國，迎來送往、翻譯文字的工作變得繁重起來，在此過程中翻譯人員承擔著重要責任。明代翻譯人員主要供職于鴻臚寺、會同館、四夷館等機構，按專業大致可分為專職口譯的通事和負責翻譯文書的譯字生。

鴻臚之名由來已久，漢武帝太初年間改大行令為大鴻臚，職掌接待賓客，至北齊時始置鴻臚寺，主管朝祭禮儀，此后歷代沿置。明代“鴻臚掌朝會、賓客、吉兇儀禮之事”，外邦使臣朝覲、入貢由鴻臚寺引奏，還需分辨外使等位，教其跪拜禮儀，設有通事舍人、九關通事使、外夷通事等負責翻譯的職官[3]1802。

明代會同館是“專以止宿各處夷使及王府公差、內外官員”④的機構，館內設有通事，擔任外邦番王、使臣“入朝引領”和“回還伴送”的工作[4]1627，“回還伴送”在明緬外交中也有體現，成化十年（1474年），“云南孟養陶孟刀板慶等朝貢還，奏乞遣官伴送。事下禮部復奏，宜俯順夷情，遣通事一員伴送至云南布政司”⑤。

四夷館始設于明永樂五年（1407年），內設蒙古、女直、緬甸等八館[3]1797，主要負責培養譯字官生，譯審外邦表文。明代有緬甸外教任職于四夷館中，教授緬語。

除上述機構外，明代邊疆地區亦有翻譯人員存在，《四鎮三關志》載：“合無嚴行該關通事官員，今后每遇驗放之期，拘集夷眾，宣布朝廷恩威，務使進送好馬。其各夷赴京，該部再將賞賚彩幣、衣服之類量加重……再不許濫收不堪馬匹，或有通事人員交通作弊，聽臣等指實參奏。”[5]421可見有通事被派駐邊疆，并肩負交接、驗收貢物的職責。綜上所述，翻譯人員在明朝外交事務中起到重要作用，負責很多關鍵的環節。

三、培養緬語翻譯的

緬甸館

明朝永樂五年（1407年），鄭和率領的龐大艦隊自西洋返回，這是鄭和首次完成下西洋的航行，隨他還朝的還有諸國入貢的使臣。明朝自建立以來不斷對外展示出自己強大的國力和厚往薄來的外交態度，前來建立朝貢關系的邦國越來越多，于永樂朝達到高峰。語言文字不通是外交事務上最大的障礙，因此國家急需培養專業的翻譯人才，也是在永樂五年，明朝始設四夷館，其中包括負責緬語教學的緬甸館。

（一）四夷館譯字生的來源

四夷館設立之初，只選取國子監生入館學習譯語，因國子監生文字功底較好，適合文字翻譯工作。此時明朝國力強盛，前來朝貢者絡繹不絕，邦交事務繁忙，這無疑加大了翻譯的工作量，大批的往來文書需要譯審，來訪的外邦人員需要接待，四夷館面臨著現有譯者難以處理大量表文的問題。至宣德朝，朝廷因四夷館翻譯表奏者皆年老，從國子監中挑選年少監生以及京師官民子弟于翰林院學習翻譯⑥。

朝廷將官民子弟也納入可以進館學習譯語的范圍，以此增加譯字生數量，弘治年間又允許世業子弟（館內教師子孫）入館習譯，讓年輕人傳承譯語技術以頂替難以繼續工作的年老者，嘉靖朝時規定專門從世業子弟中選取譯字生[6]。

（二）緬甸館的外來教師

學生入館學習需有老師教學，四夷館教師最初由通事擔任，隨著制度逐漸完善，教師可從館內選取，也可通過地方鎮巡官從邊境地區或外邦尋得。還有一類比較特殊，即聘用外國差遣來朝人員入館任教職。

正統年間，“緬甸人當丙、云清、班思杰、康剌改、潘達速、己扯盼六名，以進貢至京，俱留本館教授”，他們原是隨朝貢隊伍來到北京的，后來長期留居中國，于緬甸館任教。景泰二年（1451年），緬甸宣慰遣使進貢，請求明朝政府遣還當丙、云清等六人歸國，明政府不許，以館內譯字生未完成課業為由繼續留六人任教。至天順二年（1458年），時隔七年，緬甸宣慰再次遣使入朝求帶回這六人，明政府仍是不許。六人最終“俱卒于官”，在明朝去世，未能返回故鄉。由此事可以窺見此時明朝非常缺乏緬語教習，也比較重視培養緬語翻譯方面的專業人才。

至弘治十七年（1504年），譯館內緬甸譯語失傳，明朝政府欲令云南鎮巡官“取人教習”，緬甸宣慰送孟香、的酒、香中三人隨使者入朝，留在四夷館教授緬語[1]14-15。孟香、的酒、香中三人皆“精通緬字”⑦，在當時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孟香和的酒后來被授予光祿寺署丞教師職位[7]43。然而，他們雖通緬字，卻不通中文。

隆慶年間，高拱上奏稱：“查得提督四夷館少卿丘岳呈稱：緬甸館師生俱已故絕，誠為缺典。”[8]330-331可見，緬甸館的教學環境仍是十分困難的，即使能找到識緬字的外教，也還需搭配口傳漢字題目的助手才能完成教學，也難怪緬甸館有“師生俱絕”之憂。

朝廷對這些留京教學譯語的外教亦頗為照顧，《萬歷起居注》有載：“禮部題《為暫留遠人寄館教習事》內開：八百等國夷字失傳，缺人教習，暫留該國差來進貢頭目藍者奇在京，選擇弟子，教譯番字，比照弘治十七年二月內欽依，行取緬甸國教師孟香的灑（《四夷館考》寫作的酒）來京，除授鴻臚寺序班，翰林院帶俸，給予官房住坐事例，節奉圣旨：‘藍者奇準照例予做鴻臚寺序班，帶俸，給予官房住坐。’”[9]305朝廷重視培養譯字生，對于外籍教師，給予官職、薪俸、住房，待遇優厚，使他們專心教學，無后顧之憂。

（三）緬甸館的教學

聘請“外教”的緬甸館在教學上也有自己的辦法。

向達先生從法國抄回的緬甸館課本集字詩中記載譯成漢語的緬甸詩歌：“江岸秋風好送行，陽光陰雨幾時晴。馬蹄別入千山外，沙路云開見日生。”詩句朗朗上口，便于學生記憶背誦，將緬語教學結合傳統漢語詩歌，在教授語言的同時也促進了兩地的文化交流。

此外，在外教與本土教師的共同努力下，緬甸館編出了一套緬語教材——《緬甸館譯語》。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博士鐘智翔在他的論文中談及這套教材，他認為緬籍教師保證了語音純正，而中國教師如緬甸館的方英、劉迪等則有助于教材的編寫。《緬甸館譯語》分雜字和來文兩部分，雜字指的是外文詞匯，來文則指少數民族前來朝貢時奉上的表文。雜字部分注有字音和釋義，來文部分分為漢語正文和緬語音譯[10]。可以說教材兼顧了緬甸文字書寫和發音，為當時學習緬甸語的人提供了幫助，也對后人研究明朝時期的緬語及漢語發音提供了參考，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

除了緬甸館，與明緬交往相關的還有四夷館中的百夷館。百夷包括木邦、孟養、干崖、車里等地，地處中國西南，與當時的緬甸宣慰使司及明朝政府來往密切。其中，木邦、孟養在今緬甸境內。百夷館編寫《百夷譯語》作為明代傣、漢文互譯的詞匯資料，對研究云南傣語、漢語的近代歷史有重要學術價值[11]。據《萬歷野獲編》記載，緬人的文字“進上者用金葉書之。次用貝葉。謂之緬書。西南諸夷文契皆用之”[12]927，據此可以推測在西南土司中使用較多的文字仍是緬字，且通用于文契之中。弘治年間，孟養首領遣人“來投緬書，并致方物”⑧，孟養屬百夷范疇，但其首領給明朝官員致書時仍用緬書，亦可印證緬書在西南土司中的廣泛應用。

（四）譯字生的任用

四夷館譯字生在館學習三年后參加考試，通過者可授予俸糧，在館六年后，考試合格可授予冠帶，成為館內譯字官，九年后，成績合格者可以授官，任鴻臚寺序班[13]2944，這便算是畢業了。之后他們中的多數人會留在本館負責譯審外交文書或擔任教職，有的調往邊關“驗放進貢夷人”[14]115，也有部分“諳曉番文，熟知夷情”者會被揀選輔助重臣處理外事[14]111。《明實錄》載，成化十七年（1481年），云南總兵官沐琮建議朝廷撫愈云南孟密（今緬甸撣邦西北部）諸夷，上奏：“伏望簡命有才識大臣一人，帶領熟知夷情夷語人員去與守臣親詣彼處，宣諭朝廷不忍加兵之意。”而朝廷也認為“因審處疆域所隸，務使寧妥”，于是“仍批遣大臣一人率譯者持敕往會琮等，親詣其地撫諭”⑨。沐琮的奏文和朝廷的批復中除提到“有才識的大臣”外又著重提及譯者，證明譯者在重要外交場合中是必不可少的。

除隸屬于四夷館的緬甸館外，明朝初年在云南設立的緬字館同樣具有翻譯、傳達緬語奏書的職能，館內由緬僧作為教師，教漢人習譯緬字，使“輸誠之奏，納款之文”“不時上達”[15]1556。明朝政府積極引進緬甸外教傳授緬語，并將專業翻譯人員投入到對緬事務中，促進了中緬文化交流，并在明朝前中期爭取到了對緬甸交往上的主動，在東吁王朝建立前，緬甸一直作為明代土司制度下的宣慰使司受明朝轄制。

四、明緬交往中

翻譯人員的工作

譯字生與通事同為翻譯人員，二者各有專長。譯字生的主要工作是“辨譯番文”，更側重表文翻譯，而通事需要接觸周邊民族首領或使者，“職專通達”⑩，更側重于口譯。為保證通事的語言能力過關，朝廷規定通事“俱照譯字生事例，每日進館習熟夷語”[17]372，由年資較深的通事序班負責教學[4]1629，上述翻譯人員在明緬交往當中發揮了作用。

（一）翻譯表文

景泰年間，“兵科抄出譯出緬甸使臣答加速等番字奏文三道，今將所奏事情，會同通事都督僉事昌英等譯審明白，逐一議擬開立前件，謹提請旨”[18]242。昌英是畏兀兒人，曾在明軍中任職，后調任錦衣衛帶俸通事及四夷館教譯，此番譯審緬甸使臣奏文，也屬四夷館職責，譯出之后交相關部門商議處理奏文中事務，最后上呈皇帝裁決，這應是朝廷接到番文上奏的一般處理流程。四夷館在其中承擔翻譯文字的任務，翻譯是否準確將關系到朝廷對外務的處理方式。

（二）輔佐出使外邦的使臣

明朝使臣出使外邦，需要翻譯人員從旁輔助。永樂四年（1403年），張洪奉命出使緬甸向緬甸宣慰那羅塔宣諭，斥責他攻占孟養宣慰司，殺宣慰使刀木旦父子之事。

張洪行至拱章（今緬甸北部），“詔通事邱添保，訪問緬人事情及前使得失”。通事邱天保應是長期在緬公干，接待明朝來使，對緬甸事務非常熟悉，他告訴張洪，緬人倨傲，此前明使入城時，不允許帶從人，只能步行進去，之前的使者都對此表示寬容。這些信息為之后張洪入城宣諭的部署提供了參考。入城時他先遣通事“告以中國之禮”，通知緬民避讓，又選出敢死隊二十人在前開路。到達宣慰之廷，“呼宣慰以下北面。聽受畢，使者西向坐，數其失禮，并擅殺鄰境宣慰罪”[19]1382。整個過程依照中國儀制，不卑不亢，對那羅塔有所震懾。在宣諭時，“將敕諭逐句講解，令漢緬通事轉傳”?。此時通事的工作就是逐句翻譯敕諭，向宣慰使傳達皇帝諭旨。明廷希望勸說那羅塔歸還所侵孟養之地，送回刀木旦子侄，以此使西南地方重歸和平。但那塔羅則稱刀木旦子孫都已被殺，并以“孟養無人”為由，讓朝廷將孟養之地給予他。張洪即“差據通事邱添保覘知那羅塔殺兄逐弟情由”?，“覘”為暗查之意，通事熟悉當地情況，又懂外邦語言，可與當地人交流，最適合從事暗訪的工作，后訪知刀木旦尚有一外甥，張洪便以此威懾那羅塔。雙方經過反復交涉，最終那羅塔同意遣使請罪，歸還孟養境土。就在張洪準備返程的前一天，通事邱添保又告知張洪，那羅塔有意毒殺于他。張洪提前做好準備，那羅塔沒能得逞?。

張洪能夠圓滿完成出使任務，輔佐他的通事功不可沒。外交場合中使臣與通事通力合作，不動兵戈便妥善處理了緬甸地區的糾紛，體現了明朝和平友善的外交態度。

（三）刺探軍情

除了作為使臣的顧問，翻譯人員有時還肩負刺探軍情的任務。正統元年（1436年），位于今天中緬邊境的麓川平緬宣慰司在思任發襲兄職任麓川宣慰使后此后不斷興兵擾邊，侵奪孟定、孟養等地，正統六年（1441年），朝廷命云南地方各宣慰司合兵征剿思任發。后思任發為緬甸宣慰司所擒，其子思機發仍盤踞麓川，表達了向明朝納款稱貢的意思。

總督云南軍務的兵部尚書王驥無法判斷思機發納款的誠意，于是他一面安排緬甸宣慰使將已經擒獲的思任發交予官軍，一面部署軍隊繼續前進，又派遣通事前往麓川“宣布恩威，撫以信義。彼若求降，不勞再舉。不然，俟賊首斯得，即會木邦人馬賈勇夾擊，四面交攻，必以夷寇殄滅，地方寧靖為期”。通事董義回報稱：敵人將向金沙江、大古剌藏等地逃遁?。這位通事應是隨軍出征的，他此次任務在于招降思機發，如果勸降成功，則大軍可免于攻伐。同時他還負責探查對方的情況。從董義的匯報中可以看出，他注意到思機發的處境并不樂觀，如果大舉進兵，思機發必將遠遁，并預料其逃奔地點。這是重要的軍事情報，為指揮官后續的行動安排提供了參考。王驥不急于用兵，先遣通事前往撫諭，亦能窺見明朝對反叛的土司采取先撫慰，撫慰不成再考慮進兵的基本處置思路。

（四）翻譯人員對外事處理的影響

翻譯人員在明朝與緬甸地方諸土司的交往中承擔翻譯表文、顧問、翻譯敕書、打探情報以及前文提及的引領、伴送等工作。得力的翻譯人員能夠配合使臣、將領，使明廷在與緬甸土司的交往中占據有利位置，翻譯人員失德則有可能讓國家失去信用和威望。

景泰年間，本隸屬于云南六慰中木邦宣慰司的孟密部落（今緬甸撣邦西北部）反叛木邦，其首領曩罕弄驅逐木邦宣慰，之后數年不斷侵略周邊地區，“威力日盛”?。

為應對這類地方紛爭，明政府按慣例遣使撫諭，然而曩罕弄不服，繼續侵擾木邦、八百等地。成化十九年（1483年），孟密入貢，乞求在孟養另置安撫司，實則欲脫離木邦。是否另置安撫司這一問題，在明廷內部產生了分歧。大學士萬安認為可以，但大臣劉珝、劉吉堅決反對?，曩罕弄另置安撫司的企圖沒能實現。后朝廷應云南巡撫所請，命副都御史程宗與譯者序班蘇頌前往詔諭，《明史》載：蘇銓收受思柄賄賂，誘騙程宗上奏請設孟密安撫司，又建議思柄假裝歸還木邦之地，其實仍然占據[16]8147。明廷遂允許另置安撫司，由曩罕弄之子思柄為安撫使。此后曩罕弄更加猖獗，不僅未還所侵之地，還意欲盡吞木邦。

弘治二年（1489年）云南守臣上奏，請朝廷下敕命孟密歸還所侵木邦之地，并聽木邦管束。若孟密聽諭，曩罕弄之孫方可承襲安撫使之職?。明政府此時才知孟密陽奉陰違，立即派使臣前往詔諭，并議處此前建議設立孟密宣撫司的程宗。

譯者序班蘇銓職位不高，與大學士萬安和副都御史程宗相比，只是一個小人物，但直接影響到了整個事件。作為翻譯人員，他的語言能力使他擁有與地方土司直接交流的機會，若其心術不正，就會造成不好的結果。此事件中，原是曩罕弄反叛掠奪在先，讓木邦宣慰司損失慘重，但朝廷的撫諭結果卻是依曩罕弄的意思另設孟密安撫司，雖也敕令孟密歸還木邦土地，聽命于木邦，但思柄又聽蘇銓之言，陽奉陰違。明政府這樣的處置無疑有失公允，讓木邦蒙受損失，也令明廷在西南諸土司中建立的威信有所削弱，帶來“無窮之患”?，以至于此后孟密安撫司土舍思揲占據木邦土地，“云南鎮巡等官歲遣官撫諭不悛”?，對明朝的撫諭置若罔聞。

五、緬甸譯館的

興衰與明緬關系變化

永樂五年（1407年），明朝建立四夷館，并選國子監生學習譯書。負責翻譯和教學緬甸語言的緬甸館位列八館之一。

（一）緬甸譯館成立前的明緬交往

在緬甸譯館成立之前，明緬之間已有交往。彼時明王朝初建，繼元朝之后成為新的大一統王朝，迫切需要與周邊政權建立外交關系，保證邊疆穩定，維護朝貢秩序，故而此時與緬甸地區諸多王邦部落的交往非常頻繁。

《太祖實錄》記載：“緬國在云南之西南，與八百國、占城接境，謂之緬甸。元時最強盛，麓川、平緬皆服屬之，上聞其嘗通貢于元，因遣儼與程斗南、張祎、錢允恭赍詔往使。”明朝時緬甸地處云南西南，與八百國（今泰國北部）接境。明太祖聞知緬人曾向元朝納貢，便遣田儼、程斗南等出使緬甸，但因道路不通，使者沒有到達緬甸。之后，八百媳婦國入貢時言于明朝，稱緬國“以地遠不能自達”，于是皇帝命令西平侯沐春通過八百媳婦國王向緬甸傳達諭旨?。至此明朝與緬國才建立了直接聯系。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緬國遣使入貢，次年，明朝于其地緬中宣慰使司?。值得一提的是，這里的緬中是緬甸歷史上的阿瓦王朝，其并非此時緬甸地方唯一的政權，自元朝擊敗緬甸蒲甘王朝后，原本統一的緬甸便開始分裂，其國內的撣族勢力乘機擴張，于洪武元年（1368年）在緬甸東部建立阿瓦王朝[20]。

除阿瓦王朝外，緬甸之地另有東吁、勃固、底兀剌等王邦部落。洪武二十八年（1396年）緬王卜剌浪遣使入貢，稱百夷首領思倫發屢次出兵侵奪緬中土地。正值明朝初建，政府對經營外交事務非常積極，明太祖朱元璋認為：“遠夷相爭，蓋其常事，然中國撫馭四夷，必使之無事，當遣使諭解之。”?次年“遣行人李思聰、錢古訓前往撫諭”，此次出使成果顯著，“思倫發俯伏謝罪，愿罷兵”?。

李思聰、錢古訓等回朝后，編著《百夷傳》，記述了緬甸的山川地形、人物、習俗等，是明代中國第一部有關緬甸的著作。《百夷傳》中特別記載緬人“無中國文字，小事刻竹木，大事作緬書，皆旁行為記”[2]80，可知緬人有自己的文字和書寫方式。永樂元年（1403年），緬甸頭目那羅塔遣使貢方物，稱位于今緬甸西北的木邦、孟養阻塞貢道，希望明朝賜予官職，使其免受欺凌。永樂帝從其所請，設立緬甸宣慰使司，任命那羅塔為宣慰使[16]8130。然而不久之后，那羅塔即出兵攻打孟養，并殺死了孟養宣慰使刀木旦。永樂四年（1406年）明朝遣行人張洪前往撫諭，令其歸還所侵孟養之地。經過張洪幾番交涉，那羅塔“始以地歸孟養”[12]927。同年，大古剌土酋潑那浪接受明廷撫諭遣使來貢，并“乞設官統理”，明廷于是在大古剌、底馬撒設宣慰司，又在其屬地設長官司?。大古剌地處今緬甸南部，是緬甸歷史上的勃固王朝。

（二）緬甸譯館建立后明緬交往的繁榮

永樂五年（1407年），“因四夷朝貢言語文字不通”[14]80，四夷館設立，其中就有緬甸館。從永樂朝開始一直到宣德年間，緬甸諸土司與明政府之間長期進行和平友好的朝貢貿易，諸土司進貢象、馬、金銀器皿及方物，明朝回賜以鈔、紗羅、纻絲等物。正統年間，明朝與緬甸土司的往來達到了一個高峰。

正統元年（1436年）麓川宣慰使思倫發乘緬甸宣慰使被木邦所殺，侵占緬甸之地?。明朝會同木邦、緬甸等土司，合兵征剿思任發，最終思任發為緬甸所擒，明朝要求緬甸獻出被擒獲的思任發。《明英宗實錄》記載，正統十一年（1446年），木邦、緬甸土司向明朝獻出思任發首級?，至此明朝在其西南面的一次重大軍事行動告一段落。

值得注意的是，在《四夷館考》中也記錄了這次獻俘事件：“緬甸酋長卜剌浪斬思仁，縛其子思機、思卜，差酋莽剌扎等六十四名進貢，至京，并獻俘闕下。”緊接著，書中又記載道：“先是，緬甸人當丙、云清、班思杰、康剌改、潘達速、己扯盼六名，以進貢至京，俱留本館教授。”[1]14“先是”即“在之前”之意，由此可以推測當丙六人便是隨之前那六十四名進貢人員一起來到北京的，也有可能更早。赴京之后，他們便留在了四夷館，至于他們是明朝政府要求緬甸宣慰司送來的，還是在來京之后請他們留下的，已經無從考證。但仍能看出，此時明朝迫切需要緬語教習來應對繁忙的緬甸地區事務。

（三）明緬交往的衰落

16世紀后，明緬之間的交往逐漸衰落。

正德年間，土司前來朝貢不似以往積極。正德三年（1508年），“禮部以大通事王喜奏，云南百夷、緬甸及宣慰土官衙門例應三年一貢，今皆不通，宜移文鎮巡等官以時促之”?，但朝廷對此并沒有具體處理措施。

16世紀中葉，明朝嘉靖年間，大學士徐階上奏稱：“緬甸館師生俱各故絕，其見矣教師又皆正德初年選入者，年深齒邁，精力衰頹。”[7]129徐階的描述盡顯緬甸譯館的衰敗之狀，可見明廷在外交上的積極性減退，對緬甸事務無心參與。

同時期的緬甸又是怎樣一番景象呢？嘉靖五年（1526年），孟養首領思倫攻破阿瓦城，俘虜緬甸宣慰莽紀歲，并與木邦首領罕烈瓜分了他的土地。明朝遣永昌知府前往調解，思倫等人非但不聽，還殺了莽紀歲，莽紀歲幼子莽瑞體逃到洞吾（即東吁）[12]928。這時的明朝在緬甸的威信已然大不如前，處理土司之間的紛爭也顯得力不從心。自正德以后，明朝與緬甸地方的土司來往減少，負責教學和翻譯文書的緬甸館自然也變得無人問津。

萬歷朝以后，史料中鮮有明緬官方往來的記錄。直至南明時期，永歷帝逃亡至緬甸，被緬王收留，《明史》載：“緬遣人迎之，傳語述萬歷時事，并出神宗璽書，索今篆合之，以為偽。”[16]8136緬人以神宗璽書核對永歷帝的身份，可見在萬歷朝以后，明緬之間就已經沒有了官方的交流。

六、結語

綜上所述，緬甸館從興盛到敗落的背后是明朝處理西南土司事務積極性和能力的體現。開國之初，為與周邊民族建立聯系，明朝著力開展外交活動，在緬甸設宣慰司，實行羈縻政策，此后一直保持友好關系，四夷館也在此時建立。

正統年間因麓川宣慰使思任發作亂，明朝聯合眾土司將其剿滅，并在云南西南建立“三宣六慰”的格局，保持與土司的朝貢關系，調和土司之間的紛爭。

為應對復雜的緬甸事務，明朝任用緬人在緬甸館執教，培養翻譯人才。正德之后，緬甸各土司朝貢頻率降低。嘉靖年間，東吁王朝興起，西南土司紛紛歸附，與明朝來往越發減少，緬甸館隨之敗落，人才凋零。萬歷時東吁窺伺明朝西南邊疆府州，雙方摩擦不斷。

隨著明朝走向末年，明緬往來幾乎斷絕。南明永歷帝流亡緬甸，最終被緬方獻與吳三桂，于昆明殉國，南明就此滅亡。

注釋：

①引自《明太祖實錄》（卷八六），1962年校印本，第1534頁。

②引自《明太宗實錄》（卷二四），1962年校印本，第439頁。

③引自《明太宗實錄》（卷三二），1962年校印本，第565頁。

④引自《明孝宗實錄》（卷三五），1962年校印本，第759頁。

⑤引自《明憲宗實錄》（卷一三一），1962年校印本，第2480頁。

⑥引自《明宣宗實錄》（卷一一二），1962年校印本，第2522頁。

⑦引自《明孝宗實錄》（卷二一〇），1962年校印本，第3925頁。

⑧引自《明孝宗實錄》（卷一九五），1962年校印本，3591頁。

⑨引自《明憲宗實錄》（卷二二九），1962年校印本，3921頁。

⑩張天復：《鳴玉堂稿》（卷九），北京大學圖書館藏，第14頁。

?張洪：《張修撰遺集》，云南省圖書館藏，清抄本，第20頁。

?同上，第24頁。

?同上，第4頁。

?引自《明英宗實錄》（卷一〇八），1962年校印本，第2189頁。

?引自《明憲宗實錄》（卷二二九），1962年校印本，第3919頁。

?引自《明憲宗實錄》（卷二四四），1962年校印本，第4133頁。

?引自《明孝宗實錄》（卷二九），1962年校印本，第657頁。

?引自《明孝宗實錄》（卷六八），1962年校印本，第1291頁。

?引自《明孝宗實錄》（卷一四八），1962年校印本，第2608頁。

?引自《明太祖實錄》（卷二二六），1962年校印本，第3303頁。

?引自《明太祖實錄》（卷二三三），1962年校印本，第3404頁。

?引自《明太祖實錄》（卷二四二），1962年校印本，第3525頁。

?引自《明太祖實錄》（卷二四四），1962年校印本，第3540-3543頁。

?引自《明太宗實錄》（卷五五），1962年校印本，第818頁。

?引自《明英宗實錄》（卷二四），1962年校印本，第477頁。

?引自《明英宗實錄》（卷一四四），1962年校印本，第2839頁。

?引自《明武宗實錄》（卷四三），1962年校印本，第9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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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韋弘岸（1999-），男，江蘇南京人，蘇州科技大學2022級中國史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

董粉和（1964-），男，江蘇泰州人，教授，研究方向：區域社會文化史、中國古代社會經濟史。